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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竹秋第61节(2 / 2)


  “臣女怎敢欺瞒殿下?为这桩谣言,家父已狠狠责罚了臣女和三哥,若殿下也疑心臣女,那臣女这冤屈连赑屃1也驮不动了。”

  “那你见了孤为何畏畏缩缩的,在心虚什么?”

  “这个……”

  柳竹秋没料到太子这般敏锐,实话实说肯定不行,立马编了个可信的理由搪塞:“回殿下,家父因臣女久滞闺中,每逢年节便忧虑倍增,今年更急着想为臣女找婆家。前些天有人向家父推荐了京里那个做瓷器生意的桂百万的幼子,说可以让他赘到我家。臣女恰好认识那桂小少爷,此人有断袖之癖,不喜女子,臣女若招他为婿,不等于给自己招了位姐妹,却如何使得?心中万分抗拒,又不敢对长辈们明言,为此烦恼不已,适才不小心露在了脸上,触犯殿下,还请恕罪。”

  朱昀曦听到中途已笑逐颜开,得知她的冷淡源于困扰,一下子幸灾乐祸起来,挖苦道:“你这么喜欢扮男人,大可以温霄寒的面貌和他相处,不就能其乐融融了吗?”

  柳竹秋心里翻了一万个白眼,嫌这话恶心,不愿搭理。

  朱昀曦并不计较她这时赌气,主动笑哄:“柳邦彦真是个老糊涂,还是嫌你这烫手山芋在家赖得太久,急着处理掉。罢了,这件事孤替你应付,你且安心吧。”

  柳竹秋拿那桂小少爷做挡箭牌,却不愿嫁祸于人,忙说:“殿下,桂小少爷虽说风流了些,但也不曾有大过错。此系旁人好事与他无关,况且臣女做温霄寒时与他也算点头之交,实在不想因臣女之故有损他人。”

  朱昀曦讥嗤:“这还用得着你教?孤自有分寸。”

  他命她站起来,接着表态:“你这样下去终非了局,孤会尽快为你择婿,但不知你中意什么样的男子。”

  柳竹秋提防他在试探,幽默周旋:“臣女的喜好殿下是知道的,但过日子也不能天天大鱼大肉,关键是能滋养身心,延年益寿,口感稍微清淡点儿也行。”

  朱昀曦嗔她“流氓德性”,猝然问:“孤听说萧其臻是个鳏夫,他是你三哥的好友,又与你熟识,把他指给你如何?”

  对应他之前的态度,这是个显而易见的陷阱。

  君主将臣下当成猫狗豢养,亲自做主配对方才称心,胆敢野合的都会被看做不听话的孽畜。

  柳竹秋嬉笑否认:“臣女若中意萧大人,自己就能成事,哪里还劳殿下费心。”

  收到满意答案,朱昀曦笑意转甜,态度也平易了。

  “春闱快到了,今年的新科进士里想必有很多青年才俊,到时孤王会仔细留心,若见着好的就指给你。”

  柳竹秋听了这话收获双喜,第一层喜来自他字面上的意思,第二层喜是对话意的深层解读。

  太子计划为她选丈夫,说明不打算收她入宫。

  危机解除,她像结束冬眠的动物,重新欢快奔跑在春光里,检讨今后别太自恋,以免自寻烦恼。

  “谢殿下隆恩!”

  她容光焕发,恢复了本来面目,朱昀曦本该释怀,不知怎的又莫名来气,啐道:“听到择婿就欢喜成这样,孤看你想男人都快想疯了。”

  柳竹秋知道他对她的定位后又能挥洒自如了,笑眯眯跪到他膝边握住他的左手撒娇:“臣女是想早日消除家长们的心病,今后才好清静度日。天下第一的美男子就在眼前,臣女怎会去想别的男人?”

  朱昀曦明知此女嘴滑如油,偏又受她哄,捏着她的左腮逗猫似的奚落:“听你这口气,好像九州四海都被你游遍了似的,你才多大岁数,能去过几个地方?”

  “臣女自小跟随家父宦游,除老家四川,还去过江西和广西省的大部分府县,也曾在随三哥返乡时路经山西、陕西的一些城镇,全国十停江山至少游历过三停了。”

  柳竹秋为他数看过的名胜古迹,朱昀曦起初兴味盎然,随着她计数增多目光逐渐黯淡,柳竹秋觉察后小心问:“殿下为何突然不乐?臣女又说错话了?”

  朱昀曦嗒然叹息:“你一个小女子都能游走四方,孤贵为太子却从生下来就没离开过京城,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昌平州的皇陵。”

  天子巡幸需耗费大量人力物力,历来被臣民极力反对。

  自土木堡事变2后,皇帝御驾亲征也被列为极端冒险行为,遭到封印。

  天子的活动区域被限制在紫禁城内,一如紫微星稳居三垣,稍有变动就会造成国家动荡。

  君权神受,帝王要保持天子的神秘感,必须赋予自我神性,而神性往往与人性相抵触,这是乾纲独断的代价。

  柳竹秋觉得天家受万民供养,受点委屈是应该的,那些三餐无着,流离失所的百姓她还同情不过来,不会因太子这相比之下微不足道的烦恼心疼他。

  可开导的话还得说。

  “乾坤何处非王土,将来整个天下都是殿下的,您想去哪儿游幸还不容易?”

  朱昀曦蹙眉:“你这就是妇人之见了,那班大臣个个尖牙利爪,恨不得多长出一双眼睛来挑皇帝的不是。父皇那样勤政爱民,还常被他们说三道四,想修个宫观都得花好几个月跟他们讨价还价。孤王自六岁受封起,宫里每年收到的参孤的奏折都比孤人还高,真到孤继位时,那些人可能巴不得拿绳索套住孤的脖子,处处牵制孤。”

  三纲五常在上,皇帝受命于天,必须正心修身,孜孜勤学,否则一念不纯,一动失序,都会扰乱天地和谐。

  以柳竹秋对太子的了解,他当前仍是少年心性,要担起宗庙社稷还很困难。

  她隐蔽试探他的资质:“殿下曾说想效法先祖北伐胡虏,收复失地,届时若大臣们反对,该当如何?”

  朱昀曦反问:“你认为当如何?”

  “臣子们反对怕的是打败仗,殿下事先厉兵秣马,精选将才,探明敌情,谋谟帷幄。有了十足的把握再出战,凯旋之日何愁那些唱反调的大臣不心悦诚服,跪地请罪?”

  “要是他们从备战时就开始反对呢?”

  “正统十四年,英宗北狩,瓦剌大军进犯北京,京中富户大举南逃,群臣也奏请南迁。景泰帝力排众议任命于少保领兵守城,最终击溃敌军,挽回国运。虽说守城作战的是臣僚军民,但一锤定音的还是景泰帝背水一战的决心呀。”

  朱昀曦听出她在鼓励他做个有担当的君王,心里受用,嘴上刻薄:“听你的意思又想做于谦了,于谦最后被奸臣陷害获罪凌迟,你也想被千刀万剐?”

  他数次对柳竹秋的志向冷嘲热讽,这次她不愿再接受,肃然拱手道:“于少保忠心烈义,可与日月争辉。臣女幼时便最爱吟诵他的《石灰吟》3,若能似他那般建功立业,为国家竭股肱之力,臣女亦无惧粉身碎骨。”

  朱昀曦从未见过她如此大义凛然的神态,一时无所适从,虎脸道:“除非我中华男儿都死光了,否则哪轮得到你一个女人为国家捐躯。你说这种话,是在诅咒孤王当政后朝中会无人可用吗?”

  他泼冷水的功力强得很,柳竹秋撞了南墙,神气不免暗下去。

  朱昀曦见状又不忍心了,笑着挠了挠她的脸庞,柔声说:“孤王这几天不是直挺挺站着,就是正襟危坐,此刻腰酸腿疼,你来替孤捶捶腿。”

  明白暂时只能做奴婢,柳竹秋强笑应承。

  她跟蒋少芬学过一点推拿术,正好学以致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