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装客户端,阅读更方便!

柳竹秋第242节(1 / 2)





  听主审官说温霄寒已于九年前身故,这九年来给她写信寄钱的侄儿都是柳竹秋冒名顶替的,温姑妈嚎哭两声,当场晕死过去。救醒后一个劲儿哭,任凭官员们逼喝也不肯发一言。

  柳竹秋说:“她只是个寻常的老实妇人,大人们莫要吓坏了她,不如先让我单独跟她说几句。”

  主审官应允,叫差役领她们去后堂,派书吏隔着帘子记录二人的对话。

  柳竹秋和温姑妈面对面站着,看她哭成泪人心中很不忍,指着一旁的凳子用乡音说道:“姑妈腰不好,坐着说吧。”

  她以前通过对方的来信得知,温姑妈因长期劳作患有严重的腰病,一到秋冬便发作,为此还专门叫人请了名医为其医治。

  温姑妈收到关心哭得更伤心,擦着泪眼打量她,小心问:“你是柳侍郎家的大小姐?”

  柳竹秋点点头,柳家在成都是远近闻名的望族,当地人基本都知道。

  温姑妈说:“你小时候我还见过你的,那阵你最爱吃我店里的红糖糍粑,每天下午你家保姆都抱你来买。”

  柳竹秋六岁时离开家乡,已能记事了。经她一说想起来,惊喜感慨:“我还记得,那时你家的铺子开在长顺街。”

  “对对,我们最开始就在那里做生意。”

  温姑妈正感叹双方有缘,忽见柳竹秋眼眶泛泪,惊疑:“你咋个哭了?”

  柳竹秋拭泪:“你当年看到的那个保姆叫蒋妈,是我最亲近的人,不久前过世了。”

  温姑妈受过柳竹秋莫大恩惠,此时看出她是个重情之人,不相信她会专门杀害侄儿,冒用身份,便问她温霄寒是怎么死的。

  柳竹秋讲述当年还乡为祖父母迁坟,路过陕西救助温霄寒的情形,而后说:“官府已将令侄的遗骸运来京城,你可去瞧瞧,看是否还能认出来。”

  温姑妈跟差役去认尸,尸体皮肉几乎烂尽,又被仵作用开水煮过一遍,只剩下骷髅。

  她发现骷髅右小腿有骨折的痕迹,当即哭道:“错不了了,这就是我那苦命的侄儿。他说他小时候摔断过右腿,长大后走路还有点跛。”

  柳竹秋遇到温霄寒时,他病势沉疴,不曾下地走路,所以不知他跛脚。

  想到她为柳丹伸冤时,贾令策曾买通温霄寒在杭州的同乡樊希仁揭发她,而樊希仁也没提到温霄寒是跛子。

  看来他真是个离群索居的孤僻人,出身贫贱,身世苦寒,却有着极高的天赋和毅力,能抓住所有机遇,在短短一年多内一口气从童生考中举人,在进京赶考途中因病陨落,可谓天嫉英才。

  柳竹秋想大概正是“怀才不遇”的相同特质促成了她和温霄寒的奇缘,这个与她相识短暂,却给过她最多庇护的书生是她今生最大的贵人。

  审案官们不敢对案子刨根问底,等温霄寒的死因和身份都得到查证,觉得差不多可以交差了,便依律宣判柳竹秋欺君罪名确凿无误,辜念其曾有功于社稷,折为绞监侯。

  萧其臻、柳尧章等从犯判处革职充军。柳邦彦因包庇罪革职流放。柳尧范、柳尧哲削职为民。

  宋妙仙等逃犯列入通缉,抓捕归案后再审判治罪。

  他们先列个不轻不重的判决投石问路,最终拍板定案的还是庆德帝。

  庆德帝看完卷宗,派庄世珍去内阁征询阁臣们的意见。

  陈尚志这些天每日缠着陈良机救柳竹秋,说忠勇伯没了,他也跟着去死,一会儿又说梦见温霄寒来接他,家里人不放他出门他便发了疯的满地打滚哭闹。

  陈良机为了宝贝孙子也得救人,对庄世珍说:“三法司这个判决很公允,但结果会陷陛下于被动,反助柳竹秋等人成名。”

  庄世珍让他详解。

  老头儿拉家常似的问道:“公公对那柳竹秋有何看法?是智勇仁义的巾帼英雄,还是自幼缺乏管教,心高气傲,仗着好运福缘莽打莽撞的蛮千金?”

  庄世珍听出玄机,笑着打太极:“阁老认为呢?”

  陈良机也笑:“老臣以为是后者。你看柳邦彦有三个儿子,都很端稳成器,说明他并非不懂教育孩子,怎么到柳竹秋这儿就成了脱缰野马呢?因为他们蜀地的习俗自古就是娇养女儿,私奔的文君,乱唐的武后、杨妃不都是蜀女吗?蜀女还一贯有女扮男装的嗜好,黄崇嘏就是她们最爱模仿的榜样。所以柳竹秋走上这条路都归咎于她老家的风土和柳邦彦教养失败。”

  庄世珍说:“那照您的意思,罪魁祸首该是柳邦彦了?”

  陈良机道:“也不尽然,虽说是‘子不教,父之过’,但女儿迟早是别人的家,只要不是有心留着她招赘上门,哪个父亲会像教养儿子那样花心思呢?老臣也有三个女儿,当初她们在家时,我只想让她们吃好穿好,快快乐乐度过闺中时光,想到她们今后嫁入婆家少不得看人脸色,受人夹磨,即使她们犯了错,我也往往睁只眼闭只眼,一切都交给她们的母亲去管束。柳竹秋幼年丧母,又是柳邦彦的独女,加之风俗影响,受到的溺爱纵容自然更多。她爹起初估计也认为女儿在家的日子短,尽量让她多享福,有了错处也不忍或者懒得纠正,纵养成祸水,泼去别家便了。等发现势头不妙时,祸水已泛滥成灾了。”

  庄世珍大笑:“阁老这说法透彻,柳邦彦不给他女儿裹脚,还让她跟哥哥们一块儿念书,从小就没教她如何做一个守规矩的女子,柳氏恣意妄为纯系他溺爱之故。”

  陈良机做好铺垫,将事情重新定性。

  “柳竹秋不懂男女有别,时时向男子比肩。可她在家享受的又是娇女待遇,处处被父兄宠着惯着。于是造成她既无女子的柔顺,又无男子的体统,终究成了不容于世的怪胎。如今因她行大运干了几桩轰动朝野的事件,民间便把她当成花木兰一流的人物吹捧。其实明白人都知道她不过是个没家教的任性女子,认真同她计较倒显得重视她了。这道理你我明白,陛下是圣明天子就更明白了。”

  庆德帝听了庄世珍转述,嗤笑:“陈良机见地透彻,这话说到朕心里去了。柳邦彦自己教不好女儿,凭什么要朕来替他背黑锅。朕堂堂天子,犯不着跟小女子一般见识。”

  当天司礼监接到皇帝旨意,发圣旨宣判柳竹秋仍照前旨去宣府福宁庵出家修行。萧其臻削职为民,柳尧章贬为广东潮阳县县令,勒令柳邦彦致仕归老,钦赐一块《生女不教》的匾额,命其带回故里挂于门首。其余人等不予追究。

  皇帝认为萧其臻敢抢太子的女人,属于忤逆,故对他的惩处比对柳家父子还重,不过也只想给他个教训,若朱昀曦能原谅他,继位后仍可启用。到时萧其臻还得欠儿子一大笔恩情,再存二心便人神共诛了。

  作者有话说:

  1北宋时期,有位画家,叫孙知微,专擅长人物画。一次,他受成都寿宁寺的委托,画一幅《九曜星君图》。他用心将图用笔勾好,人物栩栩如生,衣带飘飘,宛然仙姿,只剩下着色最后一道工序。

  恰好此时有一个朋友请去他饮酒,他放下笔,将画仔细看了好一会儿,觉得还算满意,便对弟子们说:“这幅画的线条我已全部画好,只剩下着色,你们须小心些,不要画错了颜色,我去朋友家有事,回来时,希望你们画好。”孙知微走后,弟子们围着画,反复观看老师用笔的技巧和总体构图的高妙,互相交流心得。

  有人说:“你看那水暖星君的神态多么逼真,长髯飘洒,不怒而威。”还有的说:“菩萨脚下的祥云缭绕,真正的神姿仙态,让人肃然起敬。”

  其中有一个叫童仁益的弟子,平时专门卖弄小聪明,喜欢哗众取宠,只有他一个人装模作样地一言不发。

  有人问他:“你为什么不说话,莫非这幅画有什么缺欠?”

  童仁益故作高深地说:“水暖星君身边的童子神态很传神,只是他手中的水晶瓶好像少了点东西。”

  众弟子说:“没发现少什么呀。”

  童仁益说:“老师每次画瓶子,总要在瓶中画一枝鲜花,可这次却没有。也许是急于出门,来不及画好,我们还是画好了再着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