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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时刻 玛贝拉斯·古德大街(1 / 2)



等、等等、等一等嘛,都说了等等了,就等一下嘛,各位……



弗兰克·戈尔丁·雷文斯克罗夫特的嘴唇的确是动了,然而却没能发出声音。向一直以来共历苦乐、本来今后也将一同创造光辉未来的同伴、同志们伸出的手一张一握,却只能抓住泥沼般的空气。



呜呼哀哉,同志们对他不屑一顾,只顾快步离去。一共十一名、他怀着青云之志一手创建,亲力亲为培育至今的族“创世之翼”全员,除他以外,全都背着自己的全部财产,打算抛下他离开。



同志们的目标是艾尔甸东门。由荣光闪耀宫殿延伸至东门口的玛贝拉斯·古德大街上,打算离开艾尔甸的人和马车来来往往。同志们的身影不一会儿便看不见了。不会吧、不会真的、就这样结束了吧……?



他摇了摇头,黄金头盔上附着的金饰哗哗作响。他无法相信,不论如何也难以相信会变成这样。



的确,这一路走来都不是一帆风顺。按他的计划,本来应该成长为巨大的族才对,可实际上成员数总在十人上下徘徊。时而会大幅减员,突然大幅增多的情况倒是从未有过。一般以探索地下城为主要活动内容,却很难说是能时常获得显著成果。在这点上他不得不承认,作为一族的指导者、统筹者,他愿意反省自己的不足。然而,也不该将一切责任都归咎于他,大家都是同志,因此你们也不能搞得像是和自己毫无关系一样,推卸责任还是什么的、把一切都推给我是不是有些不对啊还是怎么的,总不能说全是我的错吧?你们身上应该也有那么几点应当反省改善的吧……?



“没、没错!让我们好好谈谈……!现在还不晚!好好谈谈——”他的呼声戛然而止。谈谈?



到底和谁谈谈?还不晚?怎么就不晚了?同志们的背影可都看不见了啊?



想要追赶,可四周都是人潮,即便是强硬地从中穿过,也无法轻易追上。说到底,现在的他已经没有这么做的力气,双脚已经枯萎,连一步也踏不出。



脱掉头盔砸在地上,刚好碰到了路过行人A的脚,行人A在看向自己的一瞬间,就已经吼着什么挥拳打了过来。倒不是躲不过去,只是没想躲。而且,他主动迎上以右脸吃了行人A一拳。这记拳头打得不错。他本想站稳却使不上力,当即瘫倒在地。爬在地上的他,被行人B喊着“滚开”踢开,又被行人C吼着“碍事”踹倒。行人D踢翻他,行人E踩着他走过。回过神的时候,他已经在道路的最边缘处,如同一只无人在意的脂羽虫攀在地上。



“……说好的……黄金般的每一天呢……就算再难受……就算再辛苦……就算没什么值得开心的好事……也如黄金一般……我……也从未让你们……忍受过生活的艰辛吧……只有这点……我……作为首领……只能做到这点……耗费家财也要、我……所以、所以才会变成这样……?至今为止……跟着我……都是为了生计……仅仅为了这个……?我的梦想……根本无足轻重……?所有的一切……都只不过是我的幻想……?把你们当作同伴……当作朋友……直到某一天丢掉这条命为止……都一同前进……这么想的、只有、只有我一个人吗……?真相就是这样吗……?这样……呼呼呼……咕咕咕……滋滋滋……唔呼呼呼……咿嘿嘿嘿嘿……呶嚯嚯嚯嚯……”



承认吧。就算不愿承认也只能承认,面对现实吧,弗兰克·戈尔丁·雷文斯克罗夫特,法尼·弗兰克。



他们瞒着我互相谈过了。而且,在极短时间内就达成了共识,向我简短地告别,头也不回地走了。这也就是说、这也就是说——



他们早就有这个想法了。他们一直都在等待能够脱离这个族的机会。把我一个人排除在外,估计喝酒的时候也在辱骂嘲笑我,将来哪一天大家一起和这个族说再见吧——这句话肯定经常出现在他们的酒桌上。



在劝诱他们加入的我看来,他们作为入侵者难以称得上是优秀,净是些半瓶子晃荡的家伙。照这样一直作为入侵者生活下去也是没有前途的。尤其是,手上既没有别的谋生手段,也没有可回的地方。既然如此,难道他们要大家一起种田自给自足吗?也许他们就是做着这样的美梦。真是个渺小的梦,太过卑微,不足一提,应当唾弃。要是个汉子的话……!



要是个汉子的话!不问年龄性别,是个汉子的话!就应该抱着巨大的梦想才对!巨大到大家都认为不可能实现的梦!否则的话,人生还有什么意义可言!只有一次的人生不用来追逐梦想,还打算干什么其他的!直到我的双眼不能视物为止,我都将紧紧盯着那足以覆盖天幕的伟大梦想!这才是汉子的生存方式啊……!



“……咕咕咕……唔呼呼……嗞呼呼呼……呶哈哈哈……噗呼呼呼……噜哈哈哈哈……”



想嘲笑我的话,就嘲笑吧。称我为“滑稽的【funny】”弗兰克的那些人,再怎么嘲笑我我也不会在意。根本毫不在乎。我的梦不会破灭,不会扭曲。不,即便是濒临破灭,我也将向着它前进。猛烈突进,作为一个汉子——朝着哪里……?



他站起身来,遥望着向着东门蜂拥而去的人群。太可悲了。



真的是,太可悲了。惨不忍睹。



弱小的人们,孱弱无力。既没有腕力,也没有武力,更没有智力。内心弱得令人发指。你们胆小得情何以堪,既可怜又可悲,与一帮毛毛虫无异。行人A?行人B?C?D?E·F·G?同伴?同志?不。不对。不对。不对。他们配不上。



只是一帮逃亡者。



不战自溃,毫无追求的软弱者,不值一提的失败者。



“——而我。”他站得笔直,“我、不一样……!”



没有人、没有任何人,哪怕只是瞥上他一眼。在这车水马龙的大街上,他孤身一人。



这又如何?他实际上就是孤身一人。与披着同伴同志外皮的寄生虫们度过的那些快乐回忆,都在这里,这个瞬间,全部舍弃。



他的泪腺有一瞬间差点失去控制。然而,他忍耐了下来。不需要眼泪。



配得上追梦之人的表情,唯有笑容。笑吧。



笑吧!



哪怕被万人耻笑,他也必须如璀璨的太阳一般,展现出强大、崇高、宽容、明亮得没有止境的笑容。笑吧……!



“那里的艾尔甸市民诸君!也许已经该称你们为‘原’市民,总之,听得见我的声音吗!恐怕是听不见吧!毕竟你们只顾着逃命!对于夹着尾巴逃跑的你们来说,我的话语肯定不值一顾!无妨!完全无所谓!我对着墙壁也能不断高呼!要问为何!?那是因为我是一个有梦想的汉子!再说一遍!我!和像你们这样不知抗争为何物的胆小鼠辈完全不同!种类!境界!境界不同!差得太远了!想知道为什么!?就算不想知道我也会好好教教你!现在,或许,这沙蓝德无政府王国,这艾尔甸,将面临前所未有的危机!这样的消息已经散布得到处都是,每个人都会有这样的预感!然而,你们却打算逃跑!你们到底要逃去哪里,我既不知道也不想知道,跟我完全无关,但是你们就是逃跑了!容我这样强调一遍!你们就不觉得羞耻吗!?这种行为、这种争先恐后的姿势、就不觉得可耻吗!?你们难道不是唯有在这世界尽头的城市、唯有在艾尔甸才能活下去的艾尔甸市民吗!?难道不是因为有这座城市,你们才能讴歌各自的丰富人生吗!?难道这座城市不正是你们的理想乡吗!?将她抛弃,你们又有何处可去!我!我、我、我!我不会逃跑!也许只是虚饰的幻想,但给予我黄金般的每一日的这座城市,我绝不会抛弃她、背叛她,因为我深爱着她!没错!我爱这座城市!这艾尔甸就是我的故乡,就是我的埋骨之所!行啊,你们逃吧!随便去什么别的地方吧!再也别回来!我不想再看到你们的脸!看了就想吐!呸呸呸!然而我决不会逃!不管发生什么都别想让我逃!拉夫雷西亚第三帝国,又算什么东西!要来的话就来,看我把它打回去!我不会依靠什么古德王!魔导兵什么的根本不可靠!我!要亲手!保护我深爱的故乡!保护艾尔甸!没错!我会战斗!如果帝国军攻了过来,我就将战斗到剑折戟断、流尽最后一滴血!必将守护艾尔甸,拯救她于危难之中!我会成为英雄!我会将我的名字镌刻在历史之上!就算听不见也给我听着!各位!我于今日、在此宣告!艾尔甸自由军、简称EFA于此诞生!深爱着艾尔甸的人、深爱着自由的人、为了深爱的艾尔甸与自由能够毫不吝惜自己生命的真正勇者们,聚集到我的身边吧!我,弗兰克·戈尔丁·雷文斯克罗夫特!正是艾尔甸的救世主、艾尔甸自由军大元帅……!”



十二时四十分 特维莱特·多雷德斯塔兹大街



总之离开第六区的收容所后去离得最近的西门方向看了看,发生了不得了的大骚乱。



由艾尔甸中心的荣光闪耀宫殿至西门间的特维莱特·多雷德斯塔兹大街被马车、人、马车、人、马车、人填满,而且发生了卷入十辆以上马车的事故,大多马车都翻倒在地,破烂的车身和马匹的尸体散布在道路上,严重妨碍了交通。



很容易想到,如果不马上搬开这些事故车辆,混乱便只会一个劲地蔓延。可是,却没有一个人能够冷静地作出判断,号召附近的人帮忙。这样下去真的好吗,应该说肯定很糟糕——这么想的人肯定不在少数,可这里毕竟是艾尔甸。对着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伸出援手,只能说是没有常识的蠢蛋的无知幻想,蠢蛋大多都会落得一个与蠢蛋相称的下场。别去想多余的。仔细一看,潜入翻倒在地的马车、堂堂偷窃财物的也大有人在。就算不死,只要负了不能活动的伤,就会被扒光财物,这是艾尔甸的风俗。一旦暴露出破绽,就一定会被人抓住。所以别去管其他的,专心想着自己,只想着自己吧。



结果就是,继马克西玛姆AM多拉贡大街、环状路之后,较为宽广的特维莱特·多雷德斯塔兹大街也几乎陷入了无法通行的状态,而一旦出现这种情况,就几乎是不可收拾。



“……话说,露西到底去哪里了啊。刚刚明明还在身边的……”



玛利亚罗斯嘟嘟囔囔着走入小巷中,终于喘了一口气。



暴露出脸和头发的话肯定不会有什么好事,因此特地披上了兜帽,真是热得难以忍受。脱掉兜帽,把衣服上每一处能扯松的地方都扯松向着里面扇风,但也只能稍稍缓解一些罢了。从腰间挂着的小袋中取出毛巾,刚擦干净脸和脖子上的汗,就又大量地喷了出来,真是没有个止境。



“这样的话,西门以外的城门估计也是类似的情况吧。不通过城门,应该是没有办法出城的,那么……就算要逃,逃不也成了非常麻烦的事么……?”



比如现在,如果要逃离艾尔甸,哈妮梅丽和皮巴涅鲁有必要乘坐马车。可这种情况,要是徒步的话也许还能想办法,要乘马车就非常严峻了。也就是说,我们现在想走也走不了。



“总觉得啊……”玛利亚罗斯沿着小巷踏入另一条更细的小巷,忍不住叹了口气,“真是祸不单行,没一件好事。家也没了,还碰到这种事。我知道发牢骚也没用。可是,真的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和同伴在一起的时候,感觉就能够更积极一些。



不管遭遇到了怎样的状况,估计、肯定,都会有办法的吧?至今为止,遭遇了不少大危机,全都这么撑过来了。



但是,一旦独自一人,便难以承受。不自觉地变得消沉,身体变得使不上力。



玛利亚罗斯将后背靠在建筑物的外壁上,抬头望着狭小细长的天空。“卡利欧萨克吗……”



不知那个温柔善良的魔术士是否平安无事。



立即摇了摇头,打消这个念头。突然传来一声“玛利亚”,受到了超出必要范畴震惊的自己肯定有哪里不对劲。



总感觉就像是,偷偷做了错事,然后被抓了个现行一样——这算什么?带着糟了、完蛋了、搞砸了之类的感觉,一刺一刺地捅着胸口的是——罪恶感……?



玛利亚罗斯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转过身去,披上了兜帽。“……怎、怎么?”



“玛利亚。”笨蛋如同无法抑制自己、然后为了掩盖这一点又一次刻意呼唤了一遍,缓缓地从小巷的深处走了出来。“——玛利亚。这种时候你怎么跑到这里来,是来确认状况的吗?”



“算是……吧。”玛利亚罗斯有些迷茫,还是取下了兜帽。因为,带兜帽总感觉有些反应过度,显得很奇怪,正常地交谈不就好了。“——真是出了不得了的大事。你那边应该那个啥,挺难办的吧?毕竟比起ZOO来规模要大得多了。”



“是啊……”笨蛋皱起眉点了点头。



莫非,他居然在迷惑?在烦恼?



当然。怎么可能不烦恼。



笨蛋虽然是笨蛋,但也是“午餐时间”这一虽然有些奇怪但名气颇高也被认为很有实力的族的头领。



“有句话……不知当不当问。你那边、打算怎么办?”



“基本上、呐,都得由我来下决定。”



“这样……啊。”



“不论如何,我都会做出决断。这点可以肯定。”



“是么。”



“值得庆幸的是,至少大家都很喜欢我。”笨蛋像是开玩笑一般咧了咧嘴,“全员应该都会照我说的做。对此我没有一丝怀疑。”



“这样的话,岂不是更加……”



“更加什么?”



“更加、沉重。身上的责任。”



“这不算什么呀。”



“又强撑蛮干。”



不知为何非常火大。不过,不想让对方知道自己在生气,努力装作平静的时候,笨蛋在玛利亚罗斯身边摆出类似的姿势,仰望狭长的天空。



“我没有蛮干,也没有说谎,是真的这么觉得。”



“既然如此,不蛮干的话,你要怎么办?”



“呀……怎么办呢。我现在也不是很明白。”



“很沉重,很难过的话,干脆就不要干了。可是,你又做不到抛下一切。既然如此,也只有硬着头皮上了。”



“嗯……”笨蛋朝着这边绽露笑颜。



像是松了口气一样。



“正如你所说。说实话……的确,有的时候会觉得责任太过沉重。可是既然没有一丝放弃的念头,也就不存在觉得自己是在蛮干的可能性。肯定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啊是么。”玛利亚罗斯哼了一声,“这可真是辛苦了您呐。”



“诶?”



“……当我没说。”



我一定是哪里出毛病了。



怎么会这么烦躁。到底是忍不住介意什么?笨蛋的存在本身?也许吧。只要没有这家伙,心情肯定不会变得如此糟糕,这点毫无疑问。



没有。



消失。



永不再见。



——无法、再度见面。



“哇……”



糟了。



一不留神视界就变得恍惚了。



玛利亚罗斯慌忙蹲下来,两手捂住脸。



“怎怎怎、怎么了啊,玛利亚……!?”



“没、没怎么。说了没什么!就是那个、眼、眼睛里进了沙子。”



“眼睛里进了沙子……!?这可是大事啊!快让我看看——”



“不用!别碰我!别靠近我!滚远点!”



“呀、这、但是……”



“我没事!就是进了点沙子,又不会出什么事!你反应太夸张了!就跟故意装出来的一样!”



“我、我没打算要装——”



“说白了!就算不是装的,也太恶心了!啊啊、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鸡皮疙瘩要……离远点!我说了离我远点!真是的……!”



烦死了。真的,烦死了。这种闹剧,烦死了。已经忍不下去了。



从指缝里偷看,只见那家伙惶恐不安地和自己保持着恰当的距离。



当初他在某些方面是很强硬的。偶尔还会趁乱做出点奇怪的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这样?



变得温柔起来。变得瞻前顾后。变得小心谨慎。



变得会保持【恰当的距离】。



我并没有对此不满。绝没有、不满。只是——很难受。



别对我这么温柔呀。别这么珍视我呀。我没办法回应你呀。我没有那个资格呀。我根本配不上这些呀。而且,我不是很过分吗?我不是一直都很过分吗?从来都没有像你的同伴那样,待在你身边、支持你、信任你。说到底,我还是不相信。不相信有人能够如此地接受我。我很害怕,害怕得不得了。害怕到连害怕都说不出口。无法对你说出口,也就是说,我根本不信任你对吧?对不对?就是这样吧?啊啊——



这样啊。原来是这样啊。



真是像个笨蛋一样。



根本就是个笨蛋。



终于察觉到了,就这么察觉到了。



玛利亚罗斯仍捂着脸站起来,然后才将手挪开,做了两次深呼吸。



调整呼吸之后,我又打算说些什么?不知道。完全没有头绪。



我之前是打算做什么来着啊?不知道。真的是一点也不知道。



我想做什么?



不知道。



不是不知道。



而是做不到。不论如何也做不到。



也许这样下去就好、也许沿着这条路走下去就能迎来光明、也许欢喜的明天就等在前方——这种乐观的情绪,我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象。



看着那家伙满是胆怯的脸,我笑了笑。



光是这么稍微笑一下,便如此的难过。



“保重。”



那家伙听到这句话时的表情变化,根本不愿意映入眼中。



转过身去,踏出脚步。



“等——”



那家伙是想叫我的名字?还是说想让我等一等?(译注:“等等”和“玛利亚”的开头都是ま。)这又有什么关系?反正不管怎样,我都不愿听。



捂住耳朵跑了出去,祈祷着他不要追上来。如此强烈地希望的话,那家伙就肯定不会追上来了。不会为我而追上来了,好难受。



好痛苦。有东西在辗轧着肋骨。到底是什么抓紧了心脏和肺?别抓得这么紧啊。气都喘不过来了。呼吸几乎要停止。可是,双腿依然在动。想要转身回去,但是不行,做不到。那家伙已经被抛在了远处。如果看到他渐渐变远变小的身影,一定会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啊,想要被人接受。想要被你接受。说不定,你的接受比起其他所有人都更加重要。这恐怕才是我的真心。但是,我很怕。大概无论如何都止不住,特别害怕。因为得不到保证,所以害怕。越是期待,就越是害怕。不论是值得信任的、还是无法相信的事,都怕得不行。看着你被重要的同伴们包围,看着你重视他们,也被他们重视,我就很难受。既不甘心,也有些寂寞,同时也觉得有这种想法的自己非常丑恶,觉得自己是不是根本无足轻重,因为、你已经有那么多的同伴了,我没有存在的必要,也许不存在反倒比较好,因此,就算你不接受我也好,说到底,如此期待你从一开始就错了,也许这样才更好,也许这样才更轻松。



然而,胸口的疼痛还是怎么都止不住,我已经彻底无计可施。



十五时十七分 马克思佩恩大街



“——不过,这可真是过分哪。”



男人曾被称为“神剑”。而如今他已经失去了这个称号。男人现在决不会原谅称自己为“神剑”的人。男人在一度死亡——不、应当称之为凄惨至极毫无荣誉可言的败死之后,接受苏生,从此不再是“神剑”。这样说也不对,说到底,男人原本就算不上是“神剑”。男人如今只作为单单的夏特·古雷哈存活于世,每日磨练着自己远非神域的人剑。



他自己立下了一个誓言。



我不会再穿盔甲。



在秩序守护者之中,除去专职隐秘活动的无名队队员,执行任务时不身穿“纯血司祭”的天命系列盔甲的,目前唯有夏特·古雷哈一人。



古雷哈身穿藏青色的便服,以持握罗利·阿疆斯塔所铸“淫靡浪漫”以及萨哈·里德尔所铸“玳瑁”两柄武器的身姿,总是立于他率领的八号突击队先头。



在Revice事变中,八号突击队的损耗率极低——应该说是零。队员中没有一人擦破一点皮。因为队员们基本没有与敌人刀剑相交的机会,所以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当斩的敌人全都由夏特·古雷哈来斩,古雷哈也知道队员们对此都抱有不满,然而他丝毫没有改变的意思。



想要斩人,就想办法跑得比古雷哈更快,挥刀比古雷哈更迅捷便可。如果做不到,就是无能,仅仅只是无能。无能者只需咬着手指头远远地闻着血的味道就好。



有人称夏特·古雷哈为“恶鬼”。说他被斩人狂的怨灵附身,成为了披着人皮的恶鬼。



虽然他无意否定,但毕竟古雷哈也是秩序守护者的一员。不可抛却大义不顾,随意斩人。



在距首都艾尔甸南门约一点五基尔美迪尔处进退维谷的古雷哈甚至没有碰一下刀柄。与八号突击队相邻的夏洛特·琳迪所率十二号游击队也展开了阵型,却也同样只能聚成人堆呆立原地。除此之外又还能做什么?



“居然让我等来指挥交通……?”



实在是笑不出来。自荣光闪耀宫殿至南门贯穿半个艾尔甸的马克思佩恩大街,已然如同在河流中炖起人、马、车的大杂烩。如果是河流,就算炖得浑浊了些,至少也能流动,可眼前的人类马匹车辆全都根本挪不动半步。虽然全都想要向着艾尔甸外移动,可就是漂亮地在这里堵成一团,丝毫不见改善的征兆。



“怎么办,琳迪队长。”



戴着附有羽毛、将容貌全部遮掩的头盔的琳迪只向自己看了一眼,没有做出任何回应。那态度仿佛是在说维持南门附近的秩序既然是交付于我等的任务,就该默默遵从。此人除了对待喜欢的男人时,永远都是一副臭脸。



“其他地方应该也是类似的情况。”阿波罗·基夫卡队长候补在古雷哈身后叹了口气,“——而且,某种意义上,南门还算状况不错的了。”



“因为拉夫雷西亚会从南方攻来吗?”



“是啊。心情上讲,肯定更愿意从其他方向的城门逃离。”



“也许有人会故意选冷门的方向呢。”



“如果真是如此,堵在这里的人可就不只是这么些了。”



“这可说不准呐。你不觉得,没有多少人会想到这一层吗?”



“如果是队长的话,会怎么选?”



“我?我根本不会逃啊。”古雷哈拍了拍淫靡浪漫的刀柄,“这问题真是无聊至极。嗯,不过,是啊。要让我选,会从南门出城,等待敌人来袭吧。听说帝国军有三十万人以上?虽然不知他们有着什么样的大义,不过在我们看来只不过是狠毒的侵略者罢了,也就是祸害大义的恶党。就算把三十万人都杀光,总长应该也无话可说吧。指不准还会表扬呢?没错,没错。这难道不是绝妙的想法吗,基夫卡。帝国军怎么想都是大义的敌人,而我等为了大义必须将其铲除。你看,他们不是把卡利欧萨克给破坏了吗,听起来就惨哪。连妇孺小孩都毫不留情地虐杀殆尽,艾尔甸肯定也会遭到同样的下场哪。这可不能放任不管呀,对不对,基夫卡?”



“……哈。这个嘛,算是吧。”



“别说什么‘算是吧’呀,基夫卡。你这样还算是秩序守护者吗?恶即斩呀,恶即斩。你难道不明白吗?帝国军必须被讨伐。嗯。对了。反正,可是有三十万人以上呀,再怎么斩也都斩不光。有这么多人,其中肯定也有几个有点本事的对手。说真的,我是对杂鱼一点兴趣都没有。不过,你看,我好歹也是个秩序守护者,工作就是工作,我会好好完成的。再怎么不足挂齿的对手,只要是妨害大义的人我都会斩,因为是义务嘛。在完成义务的基础上,要是能碰上值得一战的对手,那对我来说真是再好不过了。从这个角度讲,三十万这个数字真是非常美妙,再怎么说,三十万人中肯定也混着几个超级高手,就当作是寻宝吧。总而言之,向总长进言吧。我等理应揭起义之大旗,在大义的旗帜下讨伐义之大敌、穷凶极恶的拉夫雷西亚第三帝国。这事我等不干还有谁会干?所谓的古德王根本靠不住。能为了保护艾尔甸舍身挥剑的,只有我们秩序守护者了呀。没错吧,基夫卡?”



“呃、的确……但是——”



“你的意见无关紧要,重要的是总长怎么想。那一位看着不像,其实是个理想家,另一方面又是个责任感强烈的现实主义者。虽然不愿意去打没有胜算的仗,不过面临无法回避的状况时便不得不战。问题只在于,该如何去战。”



一边思考,古雷哈一边注视着以几分钟一步的速度前进的人流。曾被称为“神剑”的他,拥有着常人不能及的高超视力,想要在古雷哈的视野范围内行恶事,就得做出相应的觉悟。



古雷哈微微屈膝,下一瞬间便跃了起来。



以数人作为垫脚石,在男男女女的肩上飞驰而过。被踩踩又不会死,这种程度应该不会介意的吧。



两秒后,古雷哈在一名男子的双肩上直立不动。



“小贼。”



“……什——?”



“刚才,从你前面的人身上偷走的钱包,现在马上还给人家。”



“哎、啊……”



“怎么,不承认自己犯下的恶事吗。真是没办法。”古雷哈拔出淫靡浪漫,倒持着刺入男子头顶。“那就用命来还吧。”



“咕呃……”男人翻起白眼,摇晃欲倒。



在那之前,古雷哈已经踏过四五人的肩膀,回到了原先的地点。



“……队、队长……”阿波罗·基夫卡看上去就觉得热得难受的脸上喷出了大量的汗水。



“怎么了,你这模样也太不像话了。”



“不、不……”



“蠢蛋太多真是让人难办哪。”古雷哈将淫靡浪漫收回鞘中,向夏洛特·琳迪望了一眼。



琳迪没有反应。在那守财奴小贼展露出肮脏死相的一带,终于响起了尖叫,琳迪看在眼里完全无动于衷。虽然看这女人不顺眼,但她比起死板的胆小鬼基夫卡君不知要好到哪里去了。若是为了守护大义,她也一定能够毫不胆怯地面对帝国三十万大军。



除琳迪之外,秩序守护者中仍有数名做得到这点的剑士。不论是敌方还是友方,只要能与这般的战士立于同一片战场便好。彼此全力相斩,弱者被消灭强者留存下来,如果古雷哈能够成为最后的一人,就再度冠上“神剑”的名号罢。到了那时,这柄剑中必然将会宿有神明,不,是他自身将成为剑神。



古雷哈抚着淫靡浪漫的刀柄,悄然一笑。“真是让人期待。”



十七时四十三分 第八区



这家店位于库拉那得边缘的边缘处,实际上已经算是第八区的范围。



虽然是龙州风格的建筑,但各方面都有些不着调。柱子和房梁都是过于鲜艳的朱红色,地板和墙壁则是泛着亮光的黑,天花板上以华丽的色彩描出品位不怎么好的绘画,各处挂着的镀金饰物太过浓艳。别说龙州风了,根本什么都算不上。反过来想,兴许最正宗的龙州风本来就是这副模样。如果不是正处于黄昏之时,而在店里正常营业的夜间前来,这些扫兴的外观和装修也许便能看上去好上几分。



在店里深处的包间中会面的人全部都是龙州人。也许更应该说是“原”龙州人,从龙州流亡至这世界尽头的城市的人,都有着不得不舍弃遥远故乡的理由。



热爱家乡,或是多愁善感,抑或只是单纯的执念过深。他也时常能感受到自己干渴的内心深处存在着一片泥沼。也许是岛国极度严重的湿气和常年细雨连绵的气候,孕育了这份忧郁的执着。可这么想的话,也同样有像他身旁坐着的男人一样、宛如开朗快活化身的反常例子。



我难道是心生怀念了吗?明明时常在梦里重返那此生无缘的家乡。



荆王推了推墨镜,环视围坐在桌边的龙州人们。“——也就是说,在现时点,昏劾子仍无法与我们达成一致行动的共识。陆统、辛亥、禁子党、顿死连、笛吹子也是同样的状况,是这样吗。”



“容老夫一言。”以粗大的手指敲着桌面的老人,应已年逾古稀,可锐利的双眼中仍宿着壮年人一般的光。



在头顶后侧扎成一束的白发可能是他称号的由来,而那布满刀疤与皱纹的同时、依然紧凑有质感的皮肤,也为老人的异名做出了一定贡献。



白豹公。



一般人称、豹公。



昏劾子是现存的龙州族中历史最悠久的之一,采用传统的长老体制,其活动范围既广且深,连内部的成员也无法掌握组织全貌。而这名老人被认为是其族中最强有力的长老,他本人对这个评价不置可否,但毫无疑问可以视他为昏劾子的代表。



“连负有盛名的龙州联合,目前也还未决定方针。老夫可以这么认为吗。”



“是呗。”飞燕双手叠在脑后左右扭着脖子,“总之,现在你这么想也不算错。”



“当然,也不是不能理解。”豹公撇了撇嘴,“要逃跑的话,诸位需要舍弃在这片土地上拥有的太多东西。老夫这半个身子入土的烂骨头倒是什么都不在乎,可事关重大,并不是老夫一人便能决定的。”



“不不不,我看呐,你这老家伙再过二十年估计还能活蹦乱跳呢。话虽如此,这种老不死的可总是会毫无征兆地嘎巴一下挂点。嘎哈哈哈哈哈哈。”



“呵……”豹公眯起眼睛,嘴角露出笑意。要说这是如同看孙子一样的眼神可能有些过头了,但也找不到其他更适合的形容。能让这位老奸巨猾至极的人物露出这种表情的,也就只有飞燕了。也许这也算得上是一种人望。



“总而言之啊。”飞燕舔了舔嘴唇,“就别再管什么利害之类的玩意儿了,现在这种异常事态大家可都是进退两难,今后不管各位怎么打算,至少一定得多多交换情报才行啊,再怎么说我们也都是龙州人,即便不能拉着手唱着歌,好歹也得保持最低限度的合作吧?算不上是共存共荣,至少一起想办法活下去吧?现在的情况就是这么严峻你们懂不懂?至少在这点上给我达成共识呀,别再想得那么天真了。”



“说得对。”豹公眉头微蹙点了点头,“形势不容乐观。即便是离开了艾尔甸,只要还留在沙蓝德国内,就一时之间无法安宁。然而有情报称,东部的特雷因公国、贝尔多利德王国、艾门大君国、阿塞提纳法国(译注:此处的“法国”是作者的自造词,英文为jugedom,可以认为是一种由类似大法官的人作为国家元首的体制。与现实中的法兰西共和国,以及日语中较为常见的法国(指神权国家)没有任何关系。)均已在边境布下军队以防难民涌入。南方就是拉夫雷西亚,北方则必须翻过库拉依德大山脉才能抵达摩德洛里。这样一来便只能由杰德里出港,沿海路逃离。然而,帝国也拥有着强大的海军。”



荆王摸了一下墨镜,又立即松了手。“如果帝国是认真的,我们就无处可逃。”



“如果我们认真的话,就总有办法。只是,必须得做好只带走性命的觉悟。”



“铁心脏协会的罗德里格·法尔科内已经离开艾尔甸了吧。”



“他那满载着财宝的高速马车大队,居然没被多少人看见,准备得还真周到哪。”



“赤子同盟似乎也将在近期脱逃。”



“嘉普·德·雷恐怕将要分裂,他们原本就不是铁板一块。”



“我们并非同志。”荆王取下墨镜搁在桌上,“——然而,我们每个人都失去了在龙州的居身之所,因为某种缘故来到这座城市。如飞燕所说,为了活下去也该彼此协力。不论如何决断,能一同前行的话,至少在倒地之前也能互相扶持。眼前若有敌人来犯,便配合夹击。至少,我们龙州联合是如此打算的。”



“豹儿。”豹公回头望了一眼立在他身后的男人。正如豹之子的名头,此人是豹公最赏识的下级,据荆王所知应该会成为豹公的继承人。不过,秉着低调行事的原则,此人总是隐藏在豹公身后不公开抛头露面,今天也只装作是仆人。而实际上据说,比外表更衰老的豹公的工作几乎全都已经交由豹儿处理。不论如何,能得到豹公这般人物的信任和重用,此人定然不会是无能之辈。



豹儿离开了房间一阵子,又端着黑色盘子回来了。盘上搁着白色的酒瓶和酒杯,杯子个头不小。豹儿行了一礼将盘子摆在桌上,再度回到了豹公身后。



“咋啦咋啦?这是要干啥?”飞燕瞪着眼睛探出身来。



“老夫是个老朽之人,在座的各位,全都比老夫年轻许多。这是当年的旧习,也许在各位看来有些可笑——”豹公将一只酒杯斟满,从怀中取出小刀,刃尖抵在了拇指上。“你们不当真也无妨,然而,老夫认为,这种形式,即便是逢场作戏也是有必要的。”



豹公割破拇指,几滴血液落入杯中,随后望向了荆王。



“没问题。”荆王并非做作地微笑着,模仿豹公也将自己的血滴入杯中。



“好咧,那我也来。”飞燕也脱下手套向杯中灌入鲜血——量稍微有些过多了。席间的其他人,昏劾子的另一位长老无双蝗,同样是长老的狒狒、闷八,陆统的头目颜礼,管理辛亥的狮子唐,禁子党党首七威,顿死连的凤凰四岐,笛吹子的民漠君,都依次向杯中注入血液。



本是透明的酒化作了红酒,龙州人们各自啜饮了一口。



即便是完成了这种仪式,也不会有任何实质上的改变。没有任何东西能束缚住他们,正因为如此,他们才会来到这艾尔甸居住。而且,今天之后,在座的人也一定有人会离开,有人会留下。这区区一杯血酒,对他们如何下决定的影响几近于无。



“我等是顽强的。”豹公脸上刀疤一般的皱纹纷纷弯曲,刻画出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笑容,“老夫只是想确认这点罢了。斗胆揣测,诸位也会赞同的吧。如何?”



纷纷响起“是”、“是”的唱和,随后无一例外大笑出声。



豹公特意没有设下任何约定,也没有任何人提及这一点。这正是一场只有表面形式的戏,这样也好。



如果非要统一得出一个结论,就无法避免争执。龙州有着在暧昧中体察细微之处彼此通融的文化,虽然在艾尔甸并不通用,但他们依然是龙州人,并没有忘记这点。



离开店面之后,同行的只有飞燕一人。当然还有其他手下,但都保持着一眼看不见的距离。要说多余的话的确有些多余,我们两人至少也能护得自己性命周全,一帮人在身边紧张兮兮地转来转去,反倒是极其碍事。



“喂,荆。”



“怎么。”



“我说啊……”飞燕欲言又止,似乎难以开口。



荆王推了推墨镜,又问了一遍。“怎么了。”



“你能不能那个啥。那个啥,就是那个啥。”飞燕吸了吸鼻子。



“你这是感冒了吗?”



“呀,才没有感冒呢。不是这回事啦,我是想说啦……”



“有话就快说。”



“之后你能不能离开啊?”



“……我不懂你说的意思。”



“抱歉。我给你从头解释一遍吧。那个、该怎么说呢也就是那啥……对了,这几天,我一直在观察大家的样子。术业有专攻嘛。某种意义上,我比你更能体会到那个啥、气氛?之类的玩意儿嘛。”



“这倒是没错。”



“然后我就在想啊。”



“嗯。”



“这样不行啊。”



“……怎么?”



“某种程度上,年纪大的家伙比较好。还有,就是沉稳冷静的家伙。崇拜我们的忠犬型也不错。这些人最好了。但是呀,我们的规模也变得挺大,收了不少各种各样的人进来嘛。比如两眼抓瞎只知道一通乱冲还觉得自己永远不会摔倒的小屁孩儿一样的家伙,这种还不少呢。还有就是觉得只要待在这里就能吃上饭的白痴一样信心过剩的家伙。



“是啊。”



“我倒不是说这样不好啊。人数一旦增加,总是无法避免各种人涌进来嘛。如果不能容忍这一点,组织就没办法发展壮大。就算是白痴狗屎蠢蛋,我觉得也是有可爱之处的。该怎么说呢?只有存在没用的家伙,才能显得出有用的家伙吧?要是所有人都有用,那么有用的人就成了稀松平常的,这样一来本来有用的人也会变得没用。你明白我说的意思吗?”



“能够理解。”



“所以啊,那帮家伙也是有必要存在的。让这些没用的家伙,随便去干点啥,搪塞一下?重要的是得有他们存在。当然如果要是能变得有用就更好了,可以稍微教训督促一下,要是实在没得救,就给他们衣食保障就行了。这样的话,就能有点层次感出来嘛。我觉得,一个组织总得有点这种感觉。”



“了不起的想法。”



“喂。”飞燕轻轻捶了一把荆王的侧腹,“搞什么啊,你是在笑话我吗?”



“不。”荆王藏在墨镜后的视线低垂着,轻声叹了口气,“是实话。”



“真的吗~~?”



“嗯。”



“那就好。”



“你变了不少啊。”



“是么?”



“估计是因为女人的缘故。”



“啊……”飞燕挠了挠鼻头,“说的是啊,有可能。看着由莉,我就觉得人非得变强不可呀。变强之后,不是很容易就能随便欺负干死别人吗?但是呀,如果只是因为看不顺眼就干死别人,这样下去什么都留不下来啊。如果只是光变强的话……太空虚了。但是,变强以后能做的事也不只这样对吧?我果然还是想变强,这是为了啥?利用自己的强大?然后就能做到更多的事了。由莉虽然很强,但她的强是有目的性的,为此才变得这么强。你不觉得这样很帅吗?”



“那是个好女人。”



“可不会让给你哦?”



“我知道。”



“对了。言归正传。”



“让我离开的事?”



“是啊。”



“为什么?”



“简单来说——”飞燕右手摆出手刀叩在左手手掌中,“就是在七零八落之前主动分家。像昏劾子这种也是非常大的组织,但他们和我们完全不同。历史?还有就是体制之类的差得太远。说得直接点,我们根本无法期待下面各派能够团结一致。所以要排除掉一部分呐。有的部分很硬,有的部分太脆。而接下来的形势,那些太脆的部分根本承受不住,一定会碎成渣的。”



“所以你是让我带上那些柔软脆弱的部分,离开艾尔甸?”



“而我和那些有骨气的家伙留下来。”



“那我到底该怎么办?”



“首先去坎梅克,反正就是那一带吧。杰德里也可以。”



“建立一个哪怕小一点的第二黑市?”



“我也不明白、大概……最后,我估计也会去追你吧。这么说来从一开始就一起走还直接一点。”



“抛弃黑市实在太可惜了。”



“是啊,万一能保得住呢。”



“那里就是我们的城堡。”



“抢过来,整顿一番,又改造成现在的样子。实际上真是花了不少功夫呢。”



“你想要与它共存亡吗?”



“这还不至于。不会死的,我才不想死呢。”



“你还有个女人。”



“是啊。”



当即应答的飞燕,即便是隔着黑色的镜片也太过耀眼。



“……ZOO打算怎么办。”



“谁知道呢。目前在收容所,也许会和收容所的人一起行动吧,毕竟本来就关系不浅。”



“那你呢?”



“我怎么?”



“万一,要让你从女人和手下中选一个,你选哪边?”



“当然是都选啦。”



不禁笑了出来。“——你还真是贪心。”



“就是为了这个,我才要变得更强嘛。”



“我知道了,飞燕。”荆王抓住飞燕的肩,“那就这么办。”



“拜托你了,荆。”飞燕戳了戳荆王的腰,“你是我最好的搭档。”



这句话过于出其不意。



不由庆幸戴着墨镜。



多亏这样,只需将差点张开的嘴紧紧闭上就能掩盖表情。



“嗯……?”飞燕抬头注视着荆王的脸,“你的脸,是不是有点红……?”



荆王微微歪了歪头,又径直向前看去。“是夕阳照的吧。”



同时刻 铁锁休憩场



她有个年纪相差悬殊的哥哥。上一次和哥哥见面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了。



当时,她还很年幼,而哥哥已经是个大人了。哥哥是一名军人,投身于遥远的战场。



哥哥并不温柔,态度总是很冰冷。哥哥是那种会对着小孩子质问“你是何人”的类型。实际上,就算不说话,带着青色的眼瞳也仿佛一眼就能将她的存在看穿。“你是何人。”“你寻求何物。”“你有何诉求。”“你为何不开口。”“你身处何处?你所立之处又是何处?”“你为何只知哀求哭叫,不愿行动?”“为何不伸出你的小手,去将它抓住?”



她很害怕哥哥。既害怕,又仰慕。



某一天,她第一次向哥哥伸出手,哥哥便第一次拥抱了她。



想要什么东西的话,就上前、靠近、抓住,不伸手的话永远得不到。这是哥哥教会她的。



她还年幼,对哥哥并不怎么了解,即便如此哥哥也是她的骄傲。



正是哥哥导致家道中落,她当时幼小,并不知道详细的缘由,只是如此听说:一切都是行踪不明的哥哥的错。



虽然不知真假,但事实就是,杜邦家的领地卡里埃被没收,连带着伯爵之位一起、皇帝赐予的族名拉斯佩德也被剥夺,一家人流离失所。



她最初是被母亲牵着在世界各地辗转,到最后已经成了她牵着母亲。可没过多久,母亲便去世了,她孤身一人,无所牵挂。



她活了下来。因为不想死,所以活了下来。为了活下去她可以做任何事。想要什么东西,就去伸手。想拒绝的话,就把别人伸来的手拨开。



她偶尔会利用那些迷上她的外表死缠不放的女人,厌倦之后便抛弃掉。即便在旁人看来离奇古怪,她也会穿自己想穿的衣服,将头发剪短,戴上假胡子。有想知道的事就去学,有感兴趣的事就毫不犹豫地投身其中。



她游历战场,阅读战记,研习战史。练习武术对她来说更像是一种研究。酷爱饮酒,喜好鉴赏绘画雕刻,这都让她不禁想起自己的哥哥。



她察觉到,不知不觉中,她开始追随哥哥的脚步。抛却神童的名号不管,在各种各样的学问和艺术上都造诣深厚,身为天才中的天才却又参军。然后,某一天,突然失去了踪影。她追逐着哥哥的影子,寻求着哥哥。



然而追不上,不管将手伸出多远也触碰不到。日渐变得憎恨那影子、沉迷于酒精、最后彻底崩溃的她,得到了一个专门替人讨债的男人的照顾。



那个男人,比起兄长,更散发着一种父亲的味道。这大概就是她的初恋。她从未想过要让这恋情圆满。讨债的男人已经有了深爱的女人,她并不想从那女人手中将他夺走,比起粗暴地伸出手,更愿意静静地注视他。



有情有义的男人有很多朋友,全都是些十分有趣的男男女女。可到头来,男人抛下了这些朋友一个人离开了人世,只留下了深爱的女人和两个女儿。她打心底里喜欢男人那两个一不留神就会剥掉她脸上假胡子的女儿。而男人深爱的女人,恐怕早就察觉到了她的真实心意,却什么都没说。正是这样的女人,才能得到那个男人的爱。



她甘愿在这里度过一生。然而,每当自己在夕暮道路上投下的狭长影子与哥哥的重叠,察觉到自己没有忘记也无法忘记,她便会焦躁得拉扯假胡子撅起嘴。



她的体内有着某种冲动,正是这冲动至今为止数次试图将她破坏,也同时推动她不断前进。



最近,她时常会思考。对于自己来说,已经只剩下影子的哥哥到底算什么。在第五区,铁锁休憩场的公园前停下脚步,用手杖戳着污染地面的影子,即便如此也不会破碎的影子实在是可恶至极。



可这不是哥哥的影子,而是我自己的。



“各位,已经结束了……!”一个浑身肮脏不堪的男人,在公园的角落里挥舞着歪斜的看板大声叫喊,“艾尔甸将迎来终结!艾尔甸的终结,就意味着自由的终结和死亡!自由的死亡,就意味着世界的毁灭!没错!世界即将毁灭!即将毁灭!毁灭!毁灭!毁灭!毁灭!来吧!一起迎接毁灭吧!来吧……!”



没人会去听这精神不正常的男人的话。用不着他说,先暂且不论世界会不会毁灭,拉夫雷西亚第三帝国军将兵临艾尔甸城下的传闻,已经连五岁小孩儿都知道了。



通过超大规模的魔术,将卡利欧萨克彻底破坏。既然帝国军已经使魔导兵失去战斗力从而突破了国境,便无法期待艾尔甸的魔导兵能起到什么防御作用。从常识角度考虑,帝国军肯定会在不远的将来攻打艾尔甸。明明知道得清清楚楚,可在有人二话不说马上逃跑的同时仍有人悠闲地在市场购物。有像那个失心疯的男人一样宣扬世界毁灭论的,便同样有像她这样闲散无事慢慢散步的。



或许现今的艾尔甸,是她所知范围内最为混沌的时期。



即将发生某种巨大的变化,在其面前,一切都将黯然失色。



这种气氛充满了整个城市,从很久以前开始就在她的胸中躁动。



本来,她就是因为实在忍耐不住,才离开出租房,即便无事可做也要在街上游荡。



与那个虽然精神不正常却还算节制的男人不同,还有一名打扮华丽过头浑身金光闪闪的男人在公园的正中央吵嚷。“——有人吗!就没有人愿意来吗!与在下一同,守护这艾尔甸,守护这象征自由的艾尔甸,守护这如同我等父母故乡的艾尔甸!一个人都没有吗!?你你你你你你们这帮、不知廉耻的败类!即便如此!艾尔甸人!依然!会!胜——利!这样可不好哇,各位!这正是能看出谁才是真正汉子的时候啊!展现各位的男子汉气概吧!还有女性也超级欢迎!不论男女!老少!还是病残!全都没问题!需要的只有一条!那就是战斗的意志!决心!勇气!活力!没错,活力啊!呜哇哈哈哈哈哈哈!只要有活力什么都能办得成!没活力的话连往早餐的吐司上抹黄油都麻烦得要死!不、吐司什么的不用管,总之有人愿意加入吗!一个人都没有吗!?没有一个人有着和我一同战斗的气概吗!?我等艾尔甸自由军EFA,永久招募有活力的男女老少!嘛,没活力也无所谓!本人,EFA大元帅弗兰克·戈尔丁·雷文斯克罗夫特,人称‘滑稽的’弗兰克,可是不会拘泥于这些小事的!说真的!随便是谁!现在的话,就算不是人也无妨!随便来个谁吧!求你们了!拜托了……!”



戈尔丁·雷文斯克罗夫特的部分是头一次听说,不过法尼·弗兰克这个名字倒是早有耳闻,虽说也只是听说过的程度,记得应该是“创世之翼”这个名字夸张实际规模却小得可怜的族的首领。应该没错,可这艾尔甸自由军EFA又是什么来头?



“如何何何何……!”法尼·弗兰克突然跳了起来,在空中泼洒着什么液体回旋落地。



两膝、两臂都贴在地面。



跪下来了。



不知是不是在哭,满脸淌着鼻涕。



“我法尼·弗兰克!跪下来求求各位了!请务必!与我一同战斗!为了保护艾尔甸!艾尔甸自由军EFA热、热、热、热烈欢迎各位报名参加!而且,就是现在!将你们的力量借给我吧!一个人也好,两个人也好,恳请各位应邀!加入EFA!EFA!EFA!加入EFA吧!不论男女老少——不!论!男!女!老!少!Mercy·Pleeeeeeee——————ease!”



如果是演技的话也太逼真了。这演出效果实在是有些惊人,使得几人停下脚步向法尼·弗兰克的方向望去,也不知是震惊,还是觉得有趣。然而她的想法绝非这么单纯。



那个不成体统的男人自然不会是什么大将之材。肯定是因为某种理由变得自暴自弃,展露出那般的丑态。这还是能看得出来的。



即便如此,她依然将手杖换至左手,右手捋着假胡子,继续凝视法尼·弗兰克。



九月四日一时七分 莫莉·利普斯收容所



打开病房门,便看见了黑皮肤的威尔内姆·加塔医士和佩尔多莉琪,以及其他数名医术士的身影。哈妮梅丽的病床在人墙的另一侧因此看不见。跟着刚踏入病房的玛利亚罗斯,由莉卡走了进来,紧随其后,莎菲妮亚和露西也冲了进来。



“情况怎么样了……?”玛利亚罗斯一边向加塔医士发问,一边绕过医术士们靠近病床。



“嗯,恢复意识了。其实,应该说是‘醒过来了’更合适。”



“她的体力和恢复能力超出了我们的预想。”佩尔多莉琪的表情很严肃。



玛利亚罗斯和由莉卡并肩来到病床前。已经来看望过很多次,因此也清楚具体伤情。不仅身体内部情况糟糕,体表的烧伤也很严重,平时全身都缠着绷带。而现在因为正在治疗,手臂和脚上的绷带被取下,露出凄惨的皮肤。头部则只有眼鼻口耳从绷带的缝隙中露出。与之前不同的是,她的眼睛现在睁开着。



“哈妮。”



“哈妮小姐。”



绷带缝隙间的嘴唇微微颤动,果然只能发出细微的声音:“……啊。”



莎菲妮亚从玛利亚罗斯和由莉卡之间钻了进来,露西则在由莉卡旁边握紧了病床栏杆。



佩尔多莉琪轻轻握住哈妮梅丽的手。“最好不要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