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陷阱(2 / 2)
祈祷声终于忍不住化为哀嚎,而这些从地底下冒出来的死者仿佛感觉到了活人的体温,一个个高举手中生锈的武器,咬合着黏着腐肉的上下排牙齿。
「住、住手!住手呀!」
「这是幻觉!是幻觉!全部都是幻觉!」
「你、你你们安息吧!快安息呀!」
忽然一个人抓住了弗兰契丝嘉的肩膀。她回过头看,是马尔麦提欧。这名准祭司的身后已经有成群的亡魂拖着脚步朝他们逼近。
「快逃吧,逃往南侧的庭园!」
在马尔麦提欧的劝告声中,弗兰契丝嘉的视线却越过他的肩膀注视着后方。
(这些亡魂不是只有圣王国的士兵!)
其中还有拖着折断了的银母鸡之旗的战士亡魂,还有没有穿铠甲的市民百姓;这些人身子全都烧得焦黑,掉了头或手。其中甚至有女子的亡魂,手里怀抱着烧成黑炭的婴孩尸体。除此之外——
「啊、啊啊……」
此时弗兰契丝嘉的呼吸中已经全部都是血腥味。
这群亡魂之中站着一个肥胖的巨型身躯,这名死者身上穿着一套金色的礼服。他的腹部开肠破肚,浑身是血,头顶还戴着一只纯白的三重冠。
(大主教座下……)
「快点逃呀!圣女殿下!」
弗兰契丝嘉不顾马尔麦提欧在他的耳边大叫,迳自甩开了他的手,同时对着眼前的亡魂高声呐喊着:
「我在这里!弗兰契丝嘉·德·札卡利亚在这里!迷失的亡魂呀!你们听好!你们的敌人就在这里!」
忽然间,血海上泛出了一道道激荡的波纹。死者们纷纷回头,身上掉落的腐肉打在满地的血泊之中。马尔麦提欧忍不住用力地抓起了弗兰契丝嘉的手,奋力地跑了出去。
「准祭司座下!您放开我!由我来当这些死者的诱饵!」
「现在我们没有这种余裕了!」
马尔麦提欧说得对,那些死者就好像夹带着血水和腐肉的土石流一样,席卷了大圣堂前庭庭园中的石砖地板、草坪,还有逃跑不及而倒地的僧侣。他们逃向通往南侧庭园的弧形通道时,只剩骨头的手和沾满鲜血的长枪阵已经阻断了他们的去路。接着,他们四处找空隙逃窜,当发现不妙时,已经被逼到了城墙边。弗兰契丝嘉那身薄裳因沾满了鲜血而变得沉重,马尔麦提欧也被一名死者抓住了脚踝而差点跌倒,弗兰契丝嘉赶忙用肩膀撑起了他的身子。这时候,另一头一名断了脚的死者逼上来抓住弗兰契丝嘉的上臂和衣领,腐烂的臭气呛鼻而来。
「圣女殿下!」
「快把门打开!快点!不然圣女殿下没地方逃了!」
弗兰契丝嘉甩开死者的手,看了看自己的背后,发现她和马尔麦提欧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正门前了。门上交杂着陈旧的血渍和新染上的鲜血。
(不行!门后面有成群的百姓聚集着!)
就在她正打算大叫不要开门的时候,一只湿冷的手已经伸出来以强韧的力道掐住她的咽喉。她回过头,随即看到一颗快要从脖子上掉下来的头颅。
「呜呜呜呜呀啊啊啊弗兰契丝嘉啊啊啊啊啊!」
那是充满愤恨的怒吼。这一刻,弗兰契丝嘉的意识差点要和身体分离。现实和幻境的界限即将破灭。
(不行!我不能晕过去!我不能别开眼睛!)
弗兰契丝嘉用力地咬紧自己的下唇。
(我就是踩在这些人的尸体上一路走到这里来的!既然如此,这就是我该面对的报应!)
(不过就是这点程度的憎恨、不过就是这点程度的异象——)
这时候,大地忽然出现大幅晃动,血花四溅。同时,紧紧掐住弗兰契丝嘉咽喉的力道也随之消失。一股更强大的力道从头顶落了下来,压在那名死者身上,接着落在她的面前——这是她勉强可以理解的情况。一身黑衣的高大身影从地上站起来,遮住了弗兰契丝嘉的视线,遮住她眼前那些死者的身影。这人的手中拔出了长剑,弗兰契丝嘉瞪大了眼睛叫了一声:「吉尔!」
(他、他是从城墙上直接跳下来的吗?)
「弗兰殿下,准祭司座下就麻烦您照顾了。」
没等弗兰契丝嘉回话,吉伯特手中的长剑便卷起了一阵血雨。吉伯特黑色的背影每每在差点被成群压上来的亡魂吞没那一刻会将它们化成尸块弹开,然后带着些许痛苦的模样再回到弗兰契丝嘉的面前。那些死者触碰到的地方下一刻就会腐败、坏死,然后剥落。尽管吉伯特一剑也没有挨到,但那双手臂却已出现焦黑的痕迹,肩甲也因生锈而剥落,跌入了地上的血泊之中。弗兰契丝嘉这才察觉,自己颈子上的皮肤也被溶开,渗出了斑斑鲜血;马尔麦提欧也一样,他的右脚踝以下已经沉入血海之中,看不出到底是什么情况,但他已经很明显地感觉到脚站不住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呜哇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阵阵冒着血泡、骇人的嘶吼声从左右两侧压了上来。
(吉尔一个人撑不住的!)
(不行!只能把门打开了!)
弗兰契丝嘉的表情在剧痛中扭曲,但仍试着扭动颈子寻找打开城门的机关,但却看到一副令人感到绝望的景象——控制城门的机关,齿轮和炼带上沾满了鲜血,上面盖着一件件被撕碎的圣袍,前面站着成群的死者,专注地用嘴撕扯着眼前的食物。
(啊、啊啊……)
艾佐罗要塞城墙内外狂洒着箭雨,风中夹带着战士们的怒吼,席卷着整个战场。
「梯子队!上呀!」
宝拉坐在马上挥舞着指挥杖大叫着。勇猛果敢的札帕尼亚士兵们手持长梯,正朝着要塞城墙蜂拥而至。城墙上的箭窗中探出了圣王国军士兵拼命抵抗的表情;不只射箭,连剥下来的肩
甲、盾,甚至锅子和石块瓦片,能扔的东西全朝着来袭的敌军扔了出来。
宝拉观察着风向的变化,接着再次举起手中的指挥杖,「沙袋!攻击——」
一声令下,投石器轰出一袋又一袋的沙袋,好几袋越过城墙飞了进去。那是用来破坏敌人视觉用的沙袋,就算没有击中敌方士兵,也能发挥攻击效果。因此,当敌人固守一座要塞的时候,攻方判别风向投出沙袋会有很好的效果。此时箭窗那头的圣王国军士兵已经传出阵阵哀嚎。
「继续!大家上呀!」
宝拉接连大喊,联军第二波、第三波的梯子队立刻冲向城墙方向。这时候,终于有人杀进去了。众人看见扬起一阵盛赞的高呼。
宝拉用手遮住刺眼的阳光望向要塞巨大的轮廓延伸处,沙尘飘扬的西侧方向。飘扬的银色旗帜此时正朝着地平线那头逐渐远去,那是联军总攻击部队的先锋·银卵骑士团。他们对着这座艾佐罗要塞放了箭,打过招呼之后,随即朝着圣卡立昂城邻近处的另一座要塞转进。而宝拉的工作就是要尽早攻下这座要塞,以免银卵骑士团遭到来自后方的追击。
(我们得以这里作为据点,重新组织队形。)
宝拉抬头望向要塞顶端的了望台。圣王国接下来很有可能从南北两侧包夹过来,而银卵骑士团大概不要多久就会抵达柯勒夏农要塞了。在银卵骑士团发动攻击的时候,联军这支攻下艾佐罗要塞的中坚部队要负责搬出破城槌,送交银卵骑士团,同时还得为了防卫对方来自南北两侧夹击银卵骑士团的攻势而展开防卫队形。
这是必须以闪电般的攻势同时攻打敌方两座要塞的危险战术。
(这个作战计划有机会成功!现在这座艾佐罗要塞已经快打下来了!)
「千人队长!拜托你尽快准备破城槌!」
她对着身旁一名同样骑在马上的札帕尼亚骑士下达指示。
「是,可是……后防部队还没抵达呀!」
宝拉回头望向东侧忍不住咬牙。榭露齐尼亚和齐露玛尼亚两国的军队动作实在太慢了,慢得像是完全没有继续移动似的。
(为什么?后防部队应该没有跟敌人接触呀……)
「为什么札帕尼亚军没有自己带破城槌来呢?」
其实宝拉知道现在责怪札帕尼亚军的将士一点用也没有,但她就是忍不住抱怨。
「我们攻打要塞用不到破城槌呀,怎么会要我们来扛呢?」
「对呀!还不都是后防部队动作太慢!他们都要悠哉地搭起营火来了,不让他们做点事怎么行!」
札帕尼亚的战士们此时也表示出不满。他们会有这样的反应倒也不是不能理解,但现在大家可是处在攸关生死的战场上,却还为了省事而将任务推托到对方身上,这已经不是生不生气的问题了,根本就令人傻眼。这简直就像是一个人觉得右手拿的东西太重,而把重量全往左脚上挂一样。
(……不行!我不能生气!现在生气一点用也没有……)
(说起来,没能统领整个军队,根本就是我的责任。)
(如果现在要从部队后方把破城槌送到圣卡立昂东门需要多久时间?半天吗?这样在太阳下山以前应该勉强可以送到……)
宝拉派出传令,催促后防部队尽快达成任务,接着自己再次转身面向艾佐罗要塞。
「我军成功压制敌方要塞的正面城墙了!部队要杀进去了!」
(这边进行得很顺利,已经快把这座要塞打下来了。)
(顺利得……教人害怕。)
此时宝拉心里莫名涌出一股不祥的预感,她觉得这座要塞太快被攻破了。这里不应该是兵力如此薄弱的据点。
这种不安的情绪在联军完全镇压了这座要塞,众人踏入要塞之后,才化成了具体的恐慌。
先进入要塞内部搜查的柯蒙多士兵慌忙地跑了出来。
「团、团长!您看这个!」
跟宝拉同行的柯蒙多军团长接过部下手中的一捆纸卷。他摊开纸卷,瞪大眼睛咽了一口气,接着将这捆纸卷扔过宝拉头顶,丢给了札帕尼亚的骑士团长。
「这是在哪儿找到的!」
「三楼的指挥官室!」
问完,两名骑士在那名士兵带领之下飞快地跑了出去。
「啊!等一下!发生了什么事!」
宝拉慌慌张张地跟在后面赶了上去。他们跑上石砖砌成的阶梯,穿过充满汽油和铁锈味的走廊,冲进门上还挂着圣王国军旗的房间。这间房一面墙上开了一扇大窗,窗前一张大桌子上摊放着好几张纸。
「这是……怎么回事?」
札帕尼亚骑士团长双手撑在桌面上唉了一声。柯蒙多军团长看了这副景象一张脸顿时失去血色,脸上的胡须忍不住发出颤抖,但却呼不出声音。宝拉也赶到了桌前,看到桌上摊放的纸张,当下整个人愣住了。
这些纸上洋洋洒洒地写满了字,而且是她熟悉的笔迹——
「这张也是!还有这张!上面写的不都是河川北岸要塞被打下来的时候,联军摆出的阵形吗!」
「人数、退路……连部队编组都是!」
「所有残存部队的重新整编方式都被对方看透了!」
「可恶!难怪对方都挑我方人员最少的要塞下手!」
(这绝对是卡拉老师的字没错!)
自从弗兰契丝嘉离开耶帕维拉之后,圣王国和公国联军双方展开了十多次的要塞攻防战。而这里留下来的书面资料上清楚地记载了公国联军的动向,还有圣王国军的反制之道,好比一张张死亡判决书。宝拉仿佛觉得自己的手脚缓缓落入冰冷的黑暗之中。她紧抱着弗兰契丝嘉留下来的作战计划书,忍不住摇头。
「……这是……这是圣王国军的扰敌政策……」
空洞的说话声中,两名军团长同时转过头来,恶狠狠地瞪着她。
「你、你们想想,这些仗都打完了,他们可以事后再写呀……他们一定是想藉此扰乱我方的军心……」
宝拉吐出了像是重病患者口中的呢喃,而她脱口说出的这些话并非事实,这点她可是比谁都清楚。那是卡拉的字迹。
札帕尼亚的骑士团长听了摇摇头,「代理指挥官卿,您就别再说这些安慰人的话了。」
他伸手指向其中一张纸,彻底将宝拉打入了黑暗的深渊。
那张纸上写着联军采锥状阵形对圣卡立昂东门进行攻击的奇袭作战。这是宝拉目前正在指挥的作战计划。
「圣王国方面已经事先把艾佐罗要塞的驻军调往柯勒夏农要塞了……」
一名军团长两眼直视着桌上的作战计划书哀叹着说。
(就是因为这个缘故,我们才有办法这么轻易地打下这座要塞吗?那、那银卵骑士团在柯勒夏农要塞就会遇到比起预计多上数倍的敌军……)
(我军只派出银卵骑士团往柯勒夏农要塞进军的策略也被看穿了……)
「代理指挥官卿!你看这个!对方还写到要从南北两方派兵斩断我方的阵形呀!」
宝拉勉强撑住了差点要瘫软坐倒在地的身子,将注意力集中到那张作战计划书上。
那张纸上确实写着圣王国军将从南北两个方向夹击公国联军,但目标并非先锋部队。
「代理指挥官殿下!」一名士兵砰一声猛推开房门冲了进来,「敌人攻过来了!后方的榭露齐尼亚军还有齐露玛尼亚军遭到圣王国军来自南北两方的夹击了!」
宝拉听了飞也似地冲出房门,赶忙跑上这座要塞的屋顶。她望向尘土飞扬的东方,整个人吓得说不出话来了。
「……怎么会有这种事……敌人这些部队是从哪里来的?」
「刚才我们根本连圣王国军部队的影子都没看到呀!」
数刻钟前,我军部队才通过东方那片荒野,而此时那里竟飘扬着遍野的紫色军旗,一批部队将联军阵形拦腰斩断。忽然一片黑暗从四周涌来遮住了宝拉的视线。
(被摆了一道,整个作战计划都被对方看透了……)
内心涌出的绝望之中,宝拉终于理解到这是怎么一回事——这座要塞完全落在路裘斯的刻印之力的掌控范围之内。
(我们之前所以没发现圣王国的夹击部队,是因为我们没办法辨识出他们。而后防部队之所以停止前进,则是因为他们看得见敌军……)
敌人的攻击理应集中在银卵骑士团身上,但联军这样的预想完全在卡拉掌握之中。如果联军只有先锋部队遭到圣王国攻击,阵形从这里被切断,那么后方的主力部队便可以舍弃先锋部队撤离战场。但若是宝拉领军的中坚部队和后防部队被切断……
(那榭露齐尼亚和齐露玛尼亚的部队就会不战而退,逃回耶帕维拉。)
(而我指挥的中坚部队就会被孤立在这座艾佐罗要塞里……)
一阵强风夹带着尘沙吹来,撩起了宝拉一头浅褐色的头发。
「……卿!宝拉卿!」
此时的她脑中一片茫然,甚至连周围的呼唤声都听不见;一双无法聚焦的眼神望向声音源头——札帕尼亚骑士团长的方向。此时她这才发现对方正抓着她的肩膀猛力地摇撼着。她缓缓回头,看到屋顶上不知什么时候跟来了十几名身着铠甲的战士。这些都是札帕尼亚和柯蒙多的千人队长和百人队长,他们将宝拉团团团住。
「请您振作一点!快点下达指令呀!」
(喔,对呀……)
(我是联军的代理指挥官。)
宝拉在恍惚中确认着自己右手中的指挥杖和左手捧的作战计划书,耳边传来阶梯下方的士兵呼唤……
「圣王国军什么时候绕到我们身后的!」「这下我们回不去了!」「但这座要塞挤不下我军的中坚部队呀!」「混蛋,你们安静点!」「没用的家伙!」「可恶!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喂!这下我们该怎么办?」「团长!团长人呢?」「队长人在哪里?请下命令呀!」「喂!你们开什么玩笑呀!快点呀!」
(不行了,这场仗已经输了……我至少得——)
她用左手将作战计划书抱到胸前。
「……我要赶往柯勒夏农要塞,一个人去。」
两名骑士团长听了宝拉的说法整张脸扭曲了起来。
「你……你说什么?」
「在这种情况下,敌人肯定知道我是联军的代理指挥官。而我拿着这本作战计划书,多少能够吸引敌军。所以诸位抓准了机会就赶快撤退。」
「你、你在说什么呀!」对方揪起了宝拉的衣领,「那份作战计划书里面有写到这种时候要用你说的那个愚蠢的方法吗?联军一旦失去了指挥官,你要联军怎么办才好!」
宝拉无力地摇摇头,伸手将这名骑士团长推开。
「没有那种东西,一开始就没有——我们从头到尾就没有指挥官,也没有作战计划书。」
此时她的手一个不小心松开,那一份作战计划书便从手中滑落,摔在石砖地上。装订的扣环脱落,绳子松开,几十张纸片应声飘散。
聚集在屋顶上的队长看了这一幕同时瞪大了眼睛咽了一口气。
全部都是白纸。
在这些飘散在空中的,一张张如谎言般的白纸中,宝拉忍不住蹲到了地上。
「这就是弗兰殿下留下来唯一的作战计划——是白纸呀!」
她以一份白纸伪装成自己写好了一套针对这种情况而预先谋划的作战方式,既要骗过敌人,也要骗过联军的伙伴。而所有命令其实都是宝拉自己下达的。这就是弗兰契丝嘉留下来的,唯一的作战计划。
宝拉一直欺骗着大家,努力扮演好了自己的角色。
她必须从高处俯瞰着联合公国的七万大军,还要不时到各阵营里面呼喊着分派任务、粮食、营地;她拼了命地挥舞着手中的旗帜,压抑住自己内心的恐惧,一路撑了过来。
(但我已经不行了,我终究还是办不到。)
(弗兰殿下,对不起……)
(至少我不能让其他公国的部队死伤太多。)
(然后我要指挥银卵骑士团的战士,能逃的尽量逃跑……)
这时候,一名壮汉又揪起了宝拉的衣领,将她从地上拖了起来。那双眼睛满溢着愤怒。
「你开什么玩笑呀!」是札帕尼亚的骑士团长。「你可是指挥官呀!你听好了!我们联军可从来不是听从这一叠纸张的指示行动的!」
「可是……可是……」
她想出声,但一道炙热的冲击却先一步朝她的右脸颊拍了过来。眼中闪出了无数星光,接着脸颊也传来了阵阵刺痛。她的鼻腔、口腔同时涌入了一股呛鼻的铁锈味,这让她知道自己被打了。
「你现在还说什么梦话呀!」柯蒙多军团长手掌红肿地发出怒骂:「因为你的命令我军已经死了几百人,杀了几千人了!而你现在却要我们逃走吗!」
宝拉紧咬着下唇,强忍着滚烫的泪水和烧灼着咽喉想哭的冲动。
「你、你们为什么这么执着要我指挥?我、我只是一个医务兵呀……」
「你以为——」
宝拉领口上揪紧的手在这时候放开了。
「你以为我们这些高傲的骑士会让部队听命于一个除了哭什么也不会的医务兵吗!」
宝拉抬起头,摇晃的视线中看见好几个高大的人影包围着她,直瞪着她看。
这些人的眼中充斥着对她的爱护,还有对她的等待。
(他们……在等什么?)
「现在可是在打仗呀!」
不知道是谁的声音从宝拉心里掏出了她所想到的答案。
「这可是宝拉卿,你所指挥的战役呀!你难道忘了吗?」
(我的战役……)
(我所谋划的,将大家推入死亡的……作战计划。)
此时她的左手已经不再握有任何东西。然而,右手却传来了冰冷的,确实的金属质触感。这般冷澈的温度顺着她的右手流入了她的意识之中。
(在此之前,我已经带领大家杀死了数百人、数千人。从今以后也是——用我手中这支比起树枝还来得轻巧的权杖。)
(还有,现在也要……)
远处传来震天的声响,同时吹起了夹带着沙尘的狂风。微微的地鸣之中,这应该是大批战马带来的景象。这是多么庞大的部队?
(对呀,为什么现在后防部队可以看见敌军了呢?)
因为路裘斯解除了刻印之力——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可能了。但是,为什么解除了呢?因为——
(因为他离开了。)
(他带着刻印之力往银卵骑士团的方向去了。)
宝拉闭起眼睛,等待泪珠被细细的睫毛分散而变得稀疏。她立起了双足踩在冷硬的石砖地板上,确认着脚下的实感。
(我这场仗还没打完。)
(我还不可以逃。)
宝拉深呼吸之后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