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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2 / 2)


山崎被问到后,眼神闪闪发亮。虽然看不到,但她的嘴角多半也已经上扬。



「超想看的。」



「再过一下子你就看得到了。」



敷岛轻描淡写地告诉了她真相,说得就像只是邀她一起观察星座,或是告诉她说只要再过一下子云就会散开那么轻松。「真的假的?」山崎的眼睛忙碌地动来动去,看了我一眼。



「……不不不,想也知道是骗你的好不好?」



我难恼了一会儿,最后说了谎。如果我说是真的,她多半会和我们一起行动。也就是说,山崎也会被踩扁。就算知道会复原,看到她死在眼前,仍然让我无法忍受。



「谁说的是真话?谁?」



山崎的目光在我和敷岛身上交互移动。敷岛也看着我,像是在看我怎么回答来找乐子。



也不想想就是因为你不否认,才会把事情弄得这么棘手。



都弄成这样,也只能含糊其词了。



「我看接下来的部分还是去外面讲比较好吧?」



我提议最好跟倒下的桌子和喷着鼻血的老师保持距离。敷岛也微微点头表示赞同,就要快步走向走廊。我心想她真的是做什么行动都很快,才刚跟了上去,山崎就像只小狗似的也想跟来。所以,我按住她的双肩,把她推了回去。



「现在上课中,你回座位去吧。」



「富~吉~你有资格讲这种话吗?」



这话有理。山崎肩膀仍然被我按住,只有一双腿在空转。她不酥加快空转速度,最后脚下一滑,差点摔跤。真佩服她一个人可以闹得这么起劲,从某种角度来说我甚至觉得感动。



我们闹着闹着,老师站了起来,按住鼻子,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朝我们走来。对他肘击的敷岛早就已经躲到走廊上,所以老师的矛头似乎指向了我。我推开山崎后,不知道该退还是该去面对老师。我几乎从来不曾惹火别人之后和他对峙。老师伸手来抓我的手,让我发出呜嘻一声怪叫。



老师痛得眼眶含泪,眼白充血的情形以秒为单位迅速增加。光是被他的目光捕捉到,就让我心生恐惧,担心会被他一拳狠狠打在脸上。被他低头看着,更是让我越看越觉得连他也像是怪兽。我退缩地说:「不是啦老师你等一下。」但还是被老师用力抓住,所以根本跑不掉。山崎似乎总算看出事情严重,并不插嘴,只躲在老师身后频频偷看我。



「吼哈。」老师讲话的声音变得很怪,于是把手从鼻子上拿开。塌下的鼻子严重红肿弯曲,我看多半鼻梁都断了吧。接着老师高高举起手。



看到老师高举的手握紧拳头,让我眼睛乱飘。我挣扎着表示明明不是我干的,我什么都没做,结果一个用力过猛,一头顶在老师空门大开的躯干上。我不是故意的,但形势就是演变成我对老师的肚子顶上了一记头锤。而且这一撞似乎撞得很扎实,只见老师膝盖一弯,按住腹部。对没什么过错的数学老师做到这个地步,心中的罪恶感意外的大。但留在这里陪着老师送死,却又太浪费了。



我对再度倒地的老师喊了一声:「对不起!」也不去扶起他,决定去追敷岛。



「喂,怪兽呢!」山崎对我这么喊,但我同样头也不回地回答:



「我下次就跟你说!总有一天会跟你说!那我走了,晚点见!」



我全力拔腿就跑。已经有一阵子没听见下楼梯的声响,所以我猜敷岛应该不是前往鞋柜间,于是跑向联络走廊。我的推测命中,立刻就找到了敷岛。



敷岛在通往另一栋校舍的联络走廊正中央等着我。她手扶窗户,注视运动场。



「你不希望山崎同学被压扁是吧?」



「这……看到当然是会不舒服啦。」



「我告诉她这件事,是我太轻率了。从下次起,我们就在走廊碰头吧?」



「就这么做。」



我本想抱怨说都怪你那一记肘击,害得我可惨了,但被敷岛抢先说了别的话题。拉回话题叫敷岛道歉也是浪费时间,所以我决定忘记。



「那,我要拉回正题了。我想搞定旗子。」



「不知道是不是说只要拿到那面旗子,就算我们获胜。」



「我没有确切证据,但旗子弄得这么明显,目前我相信是这样。」



这点我也有同感。如果说这是「教学模式」,那我会迫切盼望一切都做得简单好懂。但即使我们的这种希望成真,要拿下旗子仍然不是易事。



「问题应该是要怎么抓到那么高的旗子,是吧?」



我猜到敷岛可能会问的问题而抢先提出,她就简短地点点头说:



「即使能够奇迹般地跑掉,要从上面跳下去的计划是行不通的。这个镇上根本没有比怪兽更高的大楼。」



「不然像是从飞机上跳伞?」



「你要从哪里弄来降落伞,又要怎么精准降落?」



我未经深思的点子被敷岛驳回。其实我也知道这些行不通。



重要的是后头。



「不然要怎么办?」



「我才想问呢。」



这样话题就会结束。不然要怎么办?这句话一直在脑海中缭绕。



多亏敷岛全力跑来我班上,离怪兽出现还有一些时间,但我实在没把握能想出什么好点子。打造出全世界最长的梯子、飞上天、用必杀射线让怪兽爆炸。我想到的尽是这种荒唐无稽而逃避现实的想法,脑海中一点进展也没有。



「要只靠我们解决,实在是难了点啊。」



「可是要请大人帮忙,应该是有困难的吧?你想到的拖时间法,有效时间也不是长到够让我们去请求支援。我想这玩意就是设计成不能靠这些支援。」



敷岛就像玩打地鼠一样敲掉了我们的希望,甚至让我怀疑她是不是跟我有仇。



「也就是说,这种时候,就得靠那个啊。」



「就是说只能靠我跟你想办法了。好了,赶快想出好点子吧。」



敷岛轻轻槌了槌我的胸口。我本想叫敷岛加油,却被她抢先说了。如果点子说想就能想到,我才不会死上这十几二十次。虽然二十次还只是计划。



「要对付那么高大的对手实在太累人了啦,光抬头看都觉得脖子快要断了。」



「那,如果不要去想怪兽太大,想成是我们太小吗?」



「这种自我安慰是可以解决什么问题?」



「就拿人类来说好了,也有些蚂蚁咬得死人,有些毒人只要尝到一点就会死,不是吗?就算个子小也不必绝望……要这么想是不是有点强人所难?嗯~」



她自己讲出这样的话,却讲到一半就抱住头思索。尽管说出这些话的当事人自己似乎都不信服,但听的人却觉得这个比喻硬是很有说服力。既然要想成我们变得像蚂蚁一样小,那么那只怪兽差不多就和原本的人类一样大。



只要这样去想,就能够产生一种错觉,觉得的确没什么大不了的。用这种角度怀抱着自信应该也挺不错的吧?



「毒会有效这个想法还挺有意思的。」



「我就说吧?既然怪兽是来自异世界,那么地球上有些物质对它来说有毒,也没什么稀奇的,甚至没有才显得不自然。虽然在这种时候讲什么自然不自然也有点那个。」



「说不定它吃了洋葱,血就会凝固。」



「它又不是狗。」



那只怪兽也很有可能反过来散播未知的细菌就是了。



这个部分已经不是单一个体有办法对应,到时候我们全人类就干脆点,直接灭亡吧。



「问题就是要用什么方法让怪兽吃下这洋葱罗。啊,先说好,我也不是限定一定要用洋葱。这只是一种比喻,换成其他东西也行。」



「我知道啦,不必向国文老师一样订正。」



而且我也觉得我们越讲越偏离主题了。从抓住旗子的方法,变成毒杀怪兽。



虽然敷岛不承认,但她明明也越来越「男生脑」了嘛。



「可是我看我们还没确定洋葱有没有效,就会先被杀了吧?」



相信也不是说所有的毒都是见血封喉。敷岛似乎也注意到了这点,撇开了视线。



「说得也是……啊啊思,要怎么办?」



敷岛闭上眼睛沉吟。我静待敷岛思考完毕。朝窗外一看,运动场上的沙被风吹得缓缓飘起。从这种掀起尘土的情形看来,该不会是怪兽出现了?



敷岛直觉感应到了什么似的睁开眼睛。



「下次我们就先别会合,各自想些什么计划吧?要是想到什么点子,再下次就去对方的教室讨论。你说怎么样?」



敷岛讲了两次「什么」。大概是敷岛这次也没什么主意吧。



「……知道了,不过你可别指望我。」



「想也知道我会指望了。」



敷岛正面驳回了我的说法。我很想质问她为什么要让我背负这种沉重的期待,敷岛却抢先把手放到我肩上。



她以安抚似的动作,轻轻在我激动的双肩上拍了两下。



「因为你是主角。」



敷岛留下这高估的评语后,就和走廊一起沉陷下去。



原来已经这么晚啦?我以空虚的心情注视时间的损失。



走廊就像蛇的肚子内侧一样扭曲,我的脚也被波动吞没。



然后我被拖进了黑暗之中。



Continue?



→Yes



No



38:41:22



这年头如果不想点办法,拿下将在短短十分钟后出现的大怪兽头上所插的旗子,就会连午休都没办法好好过,但教室里的每个人似乎都过得很悠哉,尽打着呵欠。



本来我的眼睑应该也会像吸饱了水似的吸满睡意而变得沉重,但现在想吐的感觉却压过睡意,让我很受不了。不知道这该不该叫做晕时间?重来太多次,总觉得连记忆都变得伤痕累累,很多地方变得越来越模糊。我到底要不要紧啊?



山崎百无聊赖地拄着脸,转着铅笔——咦,她没转啊,只是把铅笔夹在手指之间左右摆动,弄得像是在转。接着似乎想到了什么,在笔记本的角落写个不停。她每一笔的动作都大同小异,让我好奇她在写什么,于是学着她的动作动手,而我的笔记上画出的是一个立方体。这是怎样?看来她是闲得发慌了。



看着山崎这样,倒也让我松了一口气,觉得还不要紧。



其实我应该分秒必争地思考怎么对付怪兽才行,但就是没办法集中精神。一旦在教室里拄着脸,就觉得自己会松懈下来,连动都懒得动。感觉就像冬天躲在暖桌里或窝在棉被里的时候一样,是一种会引人堕落的诱惑。每次都离开这里四处奔波,让我有点累了。



结果搞得就连我讨厌得不得了的教室气氛,现在都让我觉得平静。当我坐定不动,就只剩眼睛四处张望,思绪乱无章法。现在不再像先前那样,就只是莫名其妙地被状况牵着跑,而是有了明确的目的,所以我心中的确也多少轻松了些。



但是相信这样一定是不好的。我动不动就会误会,其实事态并未好转。就像知道只要搭上飞机,就去得到遥远的外国,但如果弄不到护照,要去这个国家就会变得很困难。即使知道了目的,却完全欠缺了达成的过程。



我一边想着该怎么办,一边朝黑板看了一眼。



上次充满怒气的数学老师,现在平淡地上着课。现在再看着他的背影,也不再觉得他很高大了。如果从正面对峙,难免还是会觉得高大,但一旦拉开距离,就觉得没那么高大。大概是因为看惯了怪兽吧.以前还很羡慕地想说要是能长得像老师那么高就好了,但现在这种想法也已经淡去。如果可以,我应该许愿要有蓝鲸那样的全长。如果能变得这么巨大,相信就能伸手碰到怪兽的头。



我仍然拄着脸,终于多少开始思考。



把事情想得简单点,如果高得碰不到,那么只要降低高度就行了。怪兽不可能会合作,屈膝低头请我去拿旗子,所以必须靠实力实现。而且就算怪兽跪到地上,也还是太高了。得要让高度降得更低,让怪兽的脸都碰到地面才行。



既然这样,唯一的方法大概就是让怪兽跌倒了吧?



例如勾它的脚,让它摔倒。所幸那只怪兽的手很短,相信撑不住整个身体,所以只要能让怪兽绊上一跤,应该就会重重跌个狗吃屎。虽然完全欠缺了要如何让怪兽摔跤的过程,但目前我也只想得到这些。



我心中有着疑问,怀疑我们是否真有办法打倒比十层楼的大楼还高大的对手。就算要我弄倒大楼,如果条件是要靠个人赤手空拳,那除非我是战斗民族,否则实在不可能。然而怪兽和大楼有一个很大的差别。大楼不会自己动起来,怪兽则会走动。



我胡思乱想一通,没有任何具体的策略,但我觉得去跟敷岛提提看我往这种方向想到的这些念头,应该还不坏。下次就跟她说说看吧。为了避免因为晕时间与记忆的混乱而万一忘记,我试着写在笔记本上,但写到一半就发现笔记本上写的东西会消失,所以没有意义。只能靠自己记住,这点看似没什么,其实很不方便。人一忙起来,随时都可能忘记。



我把怪兽画在笔记本上所抄的算式旁边。全长大概有三十到四十公尺,相较之下我和敷岛还不到两公尺,画出来一看,我们就变得简直像豆子一样小。这样客观一比较,就觉得靠藤拳和敷岛踢应该是摆不平。



我继续画有战车突然出现并展开炮击,打伤怪兽的脚而是怪兽倒地的情形。只要有时间请求支援,这一招明明应该有效,但这游戏就是不让我们这么做。相信多半是因为观看这场游戏的家伙不希望看到这种情形吧。虽然说来没天理,但这个环境就是综合了各方面的考量而打造出来的,这点和过去没什么两样。情况就只对我不利。



我试着回顾以前看过的特摄电影,但就是想不起怪兽跌倒的场面。就算怪兽会被摔出去而倒地,也不会想在摄影机前露出那么难看的模样吧。对付这种踩一脚就能破坏校舍的对手,会有什么方法可以绊倒它吗?



我感觉到有一股视线来自近处,抬头一看,紧接着就连人带椅一起乒乒乓乓地后退。



山崎跑过来看我的笔记。明明还在上课,她却光明正大离开座位,来到我的桌子前面。她蹲下来遮住嘴(她是不是喜欢这样啊?),只露出一双眼睛动得十分活泼。不知道她是不是看准了老师面向黑板写字的时候跑来,并未立刻被老师发现。只是其他同学的视线就全都集中到她身上了。



「做…做什么?」



我压低声音问她有什么事,还顺便重新在椅子上坐好。山崎一—直看着我。



大概是嫌浏海遮住眼睛碍事,还用手指往旁一拨。



「我还想说你画什么,原来是怪兽啊。」



她看到我简单几笔画出来的东西,做出正确的判断。



但山崎就这么接受了,这样真的没问题吗?要知道我画的是怪兽耶?都高中生了还画怪兽。



山崎一直在玩着垂下来的浏海。她两旁跟后面的头发明明都保养得很好,就只有浏海都不修剪,任它垂下来,实在很不可思议。明明只要分边或用发夹夹住就好。



「原来富~吉~想的不是有武装集团冲进学校,是走跟怪兽打的路线啊?」



「我不是在想像这种……啊,没关系啦,也好,就当作是你说的这样吧。」



让她以为我在画怪兽消磨时间,还比较不用多花时间解释。我正松了一口气,想说这件事就这么结束,山崎却把手放到桌上,然后再把额头放到手上。她不但没回去,反而还拉近了跟我之间的距离。



「你写的这个数岛,就是那个敷岛同学?」



她问的是指在绿豆大的小点左侧的箭头与姓氏。我差点喉咙哽住。



「呃,这,我只是随便想想就写上去,所以也不是专指哪一位敷岛同学啊呀。」



这种说法转得很硬,根本不成借口。而且我还方寸大乱,本来应该用「啦」收尾,却讲成奇怪的长音。竟然说随便想到的就是敷岛,总觉得反而会越描越黑。虽然山崎死了以后记忆就会消失,但应该也不是每一件事都可以这么看待。



要是不去重视连接各个点的线?就没有意思了。



「还有这个,跟我画的东西很像。」



她指了指我画在笔记本角落的立方体,还说很像,真亏她这样就看得出来啊。



「咦…会…会吗?我觉得全都差不多,实在看不出来啊。」



一开始我还讲话破音。老师你也差不多该管一下这个太自由的学生了吧?山崎用手指弹了弹浏海,身体退后,又往下一沉,回到只有一双眼睛露出到桌上的状态,然后还是继续凝视我。



「富~吉~,你其实常常在看我?」



哇,被她讲出我最怕她提到的事了。



「接下来的部分我们午休时间再聊罗。」



只是午休不会来。我用手指推开山崎的额头。山崎只轻轻前后摇动,并不回到座位上。坐在前面的男生也不是被挤得多凶,但就是很难受。可是因为挤他的人是班上名列前茅的正妹,所以他也不抱怨,这实在是青春期男生的典范。这是无所谓,问题是山崎根本不动。



她还在桌子底下戳我的脚,催我回答。



我说你喔。



我又怎么说得出我常常在看你这种话?要知道大家都竖起了耳朵在听啊。



「……啊哟。」



时间差不多快到了。我得撇开山崎提的问题,顺便先换个地方才行。



要是继续待在教室,大家都会死掉,所以我决定从窗户跳下去。我默默站起,潇洒地一脚跨上窗框飞起。虽然高度不够,不知道大家会不会以为我是想跳楼自杀?我做好心理准备降落在地面。与几乎可说是受到突袭的第一次相比,这次的冲击就让我比较承受得住。说是这么说,对脚踝的负担与造成的麻痹,仍然无法一笑置之。



我手撑在墙上,等麻木消退。明知是去送死,对死却并不抗拒。



由于死时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疼痛,厌恶感也比较薄弱。如果每次都要逐一去感受骨骼与肌肉碎裂的感觉,我想我早就发疯了。我大概会不去理怪兽,在享乐中耗费掉时间,就这么把时间用完。还有,如果不是有敷岛跟我一起承担,我也可能已经自暴自弃。



麻木已经消退,所以我走向怪兽出现的地方。这时我忽然产生一个疑问,如果我站在和怪兽出现地点重叠的位置会怎样?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决定试试看。



大概是教室里不愠不火的气氛毒害了我的思路,让我难以做出冷静的判断。



结果我就在怪兽出现的同时被踩扁,让我清清楚楚地捕捉到了脖子被扯断的感觉。



这是死相最惨的一次。



Continue?



→Yes



No



我先来到走廊上,才想到一个疑问,那就是敷岛是哪一班的学生。敷岛莫名地似乎知道我读哪一班,但以前我和她几乎从未打过照面。我没有道理会知道。



一间一间找太浪费时间,所以我决定用喊的。



「敷~~~~~~岛~~~~~~~~!」



我一叫她就马上跑了出来。搞什么?原来就在隔壁班啊?害我白叫了。



「你好像也想开很多了。」



「也不是想开,应该说是被断开了。」



我打了个冷颤,摸摸脖子。脖子扯断时那种飘浮感随着鸡皮疙瘩一同冒起。那种无依无靠的感觉,就像闯进了无重力的世界一样。脑袋轻飘飘地飞上天空,高得让我觉得再也回不来,几秒钟后却又好端端安在脖子上,让我觉得我好像成了那个面包超级英雄。



总不能在教室前面聊起来,所以我们爬上楼梯。来到三楼的楼梯平台后,敷岛停下脚步,所以我决定在这里说话。平台上有风从微微打开的窗户中吹近,让我和敷岛的头发一起舞动。



「你想到点子了?是吧?」



「算是啦,我想先跟你说一声。」



我一边说一边拿出橡皮圈,把头发绑到脑后。



敷岛欲言又止地看着我的动作。



我想当初她在屋顶上时,一定也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



「怎样啦?」



「如果你讨厌这种娘娘腔的举动,头发剪短一点不就好了?」



她做出操作推剪似的手势,一脸跃跃欲试的表情。



剪短是会清爽点,也不是不好啦。



「又不是我自己情愿的,我有什么办法?」



「谁强迫你?」



「……我妈。」



我回答完之后,才后悔地觉得早知道就别说了。这件事不需要告诉敷岛。



「原来你有恋母情结。」



「少罗唆。」



「又不是什么坏事?珍惜别人是坏事吗?」



敷岛讲起了大道理。可是一旦我自己变成话题的中心,心情就好不起来。



「那,为什么恋母情结就是会给人不好的印象?」



「不就是因为让人觉得不够自立,很没出息?」



原来如此,也许就是这样吧。毕竟人就是这么奇怪的生物,明明群居,却又以独立为目标。也不想想一个人最多也就只有两只手两只脚,要只靠自己一个人活下去,实在是强人所难。



「不过我觉得你头发就是该有这么长才好。虽然也可能只是因为看习惯了。」



「那还真谢谢你喔。」



我绑完头发,但由于手法不够扎实,没多久又渐渐松开,从橡皮圈跑出来的头发往下垂到我的脸上。我抓住这撮头发后握住,对它的颜色叹了一口气。



敷岛说得没错,只要割舍掉头发,就会轻松得多。



只要放弃坚持就可以轻松。那当然了,毕竟这就是在把自己削得薄一点。



可是被削掉的部分绝对不会恢复。削掉的部分只能用新的自己,也就是用别人来弥补。我虽然不喜欢,但还是想尊重与过去的联系。正因为被牵连进这样的事情,更让我这么觉得。



「那,我们刚刚说到哪儿?」



「说到怎么对付怪兽。」



「啊,对喔。」



我先放下手,才把我的想法告诉敷岛。



告诉她说既然我们去不到高处,也就只能请怪兽来到低处了。



「如果有办法让怪兽摔倒,也许就搞得定。」



要爬得比别人高,变得比别人优秀非常困难。有时会受到才能这种东西的限制,很多事情就是不可能。但要扯别人的后腿,往往是人人都不难办到。



我对敷岛表示我们应该多怀抱一点信心,但她的表情并不乐观。



「说得也是。」



「你说话怎么这么不干脆。」



「看你的脸,就觉得你多半没想要怎么办到。」



敷岛轻轻一笑。她说中了,所以我也以苦笑回应,还轻轻拍了拍敷岛的肩膀。



「接下来我就期待你的头脑了,毕竟你比我聪明。」



来,快亮灯泡吧。



「我倒是没跟你比过头脑。」



「不用比也会觉得是你比较聪明吧?」



「你高估我了……而且这世上才没有什么聪明人。」



敷岛扭转身体,摆脱我的手,接着微微张开手臂。



「我啊,觉得所谓的人类都是笨蛋。就只有错以为自己聪明的笨蛋,跟不在意这种事的笨蛋这两种。我就是这么告诉自己。」



敷岛指着自己的头说出这样的话来。这说法有些武断,但如果真要说大家都是笨蛋,到头来不也是一样的吗?就只是笨蛋里也会跑出一些脑筋比较好的笨蛋。只是敷岛想说的大概不是这种事。



我想,说穿了她就是要我别指望她。



「敷岛你是哪一种?」



「是哪一种又有什么关系呢?说穿了就是你指望我,也只会让我为难而已。」



敷岛靠在窗边墙上,抬头看着通往三楼的楼梯。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累了,脸上没有生气,甚至还叹了一口气,让我体认到敷岛的心境也和我差不多。



「你不是保健委员长吗?」



「这有什么关连啊?」



的确。真要说的话,我还想说别叫高中生做这种事。



敷岛眯起眼睛,朝脚下看了一眼。她一边以用室内鞋抚过地面似的动作动着脚,一边说:



「绊倒怪兽,让它摔一跤,是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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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嗯?」



疑问的声音同时在嘴巴内外两侧产生。刚刚跑出了一个怪东西啊。



不知道敷岛刚刚有没有看见。她频频搔着头撇开目光,眼睛却没露过左端。看来她也看得见,但似乎正忙着掩饰刚才那声「啊」带来的尴尬。



我姑且不提那串显示后立刻消失的字样,先对敷岛说话。从她的反应看来,多半是……



「你刚刚啊了一声吧?」



「是啊。」



「你想到什么点子了吗?」



我这么一问,敷岛就含糊地点点头,但又像要收回前言似的摇摇头说:



「你最好别问。」



「为什么?」



我当然这么问。敷岛紧抱住左手手臂,张开紧闭的嘴。



「理由解释起来会有点罗唆,而且我想你也不会懂我在说什么,就算这样你还是想知道?」



她的口气显得很不想说。我正觉得不知道怎么回答,就有一阵比较强的风吹了进来,吹散了我只是随手绑绑的头发,让眼前横过一片金色的帷幕。



这感觉很不愉快。



这里的风和景色,都让我不想在这里站太久。



我正想到「但是」两字,同时注意到了一件事。



「我想知道。」



我注意到不用换地方,只要关起窗户就好,于是推了推窗户。与外界隔绝之后,我们飞起的头发也都无力地落下。敷岛拨起微微吹乱的头发后,微微一笑:



看来只要我要求,她是肯说的。



「我觉得你应该要善良。」



「啥?」



敷岛依序指了指我和她自己的额头。不知道她是不是有用手指东西的习惯?



「你是好人,我是坏人,我们就这么分工吧。」



她一个人俐落地决定了这件事。我只想叫她等一下,不要擅自把我分在善良那一边。



「你搞什么?根本就不是这样吧?」



我不是好人,敷岛也不是坏人。我们之间只有单纯或冷静的差别,本质应该没什么两样。但敷岛无视我的意见,划清了界线。



「要让我们彼此好好发挥,我想这样分最好。因为要是我们都走不人道的路线,一定会再也回不去。可是啊,如果我们都善良,那视野又会变窄,困得自己束手无策。与其这样,那么还不如当个『坏孩子』,就算回不去,至少还能前进。」



敷岛在说话,但我实在搞不太清楚她想说什么。



「可是这可以等到我们被逼得没有别的办法的时候再来选。现在还有时间,何必故意去做会让自己心里不舒服的事情呢?……等到真的束手无策,时间又很紧迫的时候,我会告诉你我的方法,可是,在那之前我不会说。」



「……也就是说你想到的点子很过分了?」



敷岛含糊地笑了笑,然后像敲门似的在我脑袋上敲了敲。



「藤同学,你要动动脑筋,拯救我们,当个好孩子喔。」



她叫我别指望她,自己却说这种话,让我觉得实在很过分,很不公平,但现在应该没有空互相推卸责任了。如果可以解决,由谁来解决都没关系。



既然敷岛先想到了一招,那就表示有答案。我也想想看吧。



不去意识善恶,想到什么就是什么。



「我倒是觉得姑且听听,说不定可以当参考,让我想到别的方法。」



「就说你最好别问了,这真的不是什么好方法。」



敢用手肘打断老师鼻梁的敷岛都这么说了,相信一定会经过非常悲惨的过程。虽说越怕越想看,让我很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方法,但知道以后肯定有可能让我改变对敷岛的看法。看得出敷岛自己也是担心这点才不说。



而且我也觉得等时候到了,不想知道也得知道。



如果不从这里找出一些行动的指针,难保不会一再无谓死亡。



「你不用靠我也行啦,因为我认为你有圣战士的资格。」



「才没有。」



「我可以开吗?」



敷岛指着窗户问我。「啊,这」我回答得含糊,敷岛就绕到我背后。我正想回头,她就按住我的肩胛骨制止我。接着伸手到我头发上,一把拉得我差点窒息。她似乎掬起两旁的头发,绑在后面。



敷岛帮我把原本快要松开的头发绑好。这次多半不会轻易被风吹散了。



敷岛笑着这么说:「这样就可以了吧?」我也只能回答:「大概可以吧。」



我们两人一起从打开的窗户看着外面的景色。我自然而然和敷岛望向同样的方向。我们的视线望向了天空。



「不知道会不会有战斗机来帮忙?」



「连一般飞机都没飞来啊。」



这片风景只有蓝色,连一只鸟都没看见。右侧有着民宅屋顶与农田,还有大概就是电线吧。



……嗯?电线?



「那个不知道行不行?」



「那个?」



「就是电线啊。如果位置够高,说不定就能绊到怪兽的脚,让它跌倒。」



我指着右侧的景色说出来看看。敷岛的目光转过去之后定住不动。我本来已经觉悟到会被她觉得可笑,就这么一笑置之,没想到她却思索了很久。怪兽已经差不多该出现了,但一段平静的时间却与沉默一起来临。风恰好吹得干涩的皮肤十分舒适。



「也就是说藤同学思考的方向不一样了。这下我可放心了。」



敷岛看着拉在空中的线,说出这样的话来。



「你在说什么?跟你说话我老是在问问题,聊起来好像轻松,又好像鸡同鸭讲。」



感觉敷岛自以为是家庭教师,再不然就是这个世界的向导。这种观点的差异,高度的差异,都让我觉得又怎么能怪我会指望她?



敷岛不回答我的问题。她轻轻放松嘴角,显得有话没说。



「用电线也许意外地可行。虽然电线比战斗机可靠实在也有点问题。」



我们的对话有些搭不上,但更重要的是她做出了回答。那就好。



「也就是说东西就看人怎么去用啊。眼前要不要就朝这个方向试试看?」



我想不到任何其他方法,于是问了问敷岛是否同意。敷岛从窗户放开手,说声:「是没关系。」表示同意。虽然提议的本人自己都觉得拿电线当陷阱不晓得会不会有效,但应该还是值得一试吧。



说来离题,但如果听到要为了打倒怪兽而行动,像山崎多半就会乐意参加。



「那下次我们就在鞋柜间集合罗。用电线去绊怪兽,让它摔跤……思,好难想像。」



敷岛难得闭上眼睛,毫无戒心地笑了。就像之前一直固执作对的独角仙突然张开翅膀……这比喻不怎么可爱啊,虽然这时的敷岛很可爱。我放弃形容,看她看得出神。她看起来不怎么残忍,就不知道脑子里转着什么念头。



虽然有很多地方令人介意,像是那奇怪的字样,还有敷岛想到的方法等等,但没有时间留在这里了。



我们相互承诺,就这么被杀。我按住脑袋,不想让脑袋飞起来,看来是成功了。



Continue?



→Yes



No



要让怪兽绊到学校周围的电线,就得跑到电线杆附近才行。这两次重来时我都过得很悠哉,但看来这次是该全力奔跑了。我向敷岛看齐,没跟老师说一声救出了教室。一走出教室,就看到敷岛跑向楼梯的背影。



敷岛也注意到我而停下脚步。我跑到她身旁,立刻又开始移动。



敷岛一脚踏上楼梯后,指了指天花板。



「顺便告诉你,去三楼走廊就会遇到教务主任。算是教你一个小知识。」



「是喔?那,之前你就去偷了他的车钥匙?」



「我没偷,只是借用。我不是每次都有还吗?」



用死的来还,这方法还真新奇。敷岛似乎判断这次由于距离关系而用不着开车,所以并未去拿钥匙,啊,应该说是偷?都无所谓啦。我们两个像青蛙似的跳着下楼梯跑向鞋柜间。



我忍不住就想在鞋柜间换鞋。看到敷岛不换鞋就继续跑,我一边自嘲地想说:「我就是不会习惯啊」,一边穿着室内鞋就跑出去。说到这个我就想到,我学东西一向很不开窍。



我们从正门出了学校,途中看见教务主任的宾士车已经变得毫发无伤。我们跨越车道,践踏马路另一边的农田。就算没人在,光明正大走在田里,还是会让我觉得抗拒。田里种的是四季豆吗?我们从为了保护农作物而铺上的黑色塑胶布旁边通过,以田的正中央作为路标移动。



我们两个一一站在农田正中央,简直像是稻草人。敷岛还胡闹起来,摊开双臂真的扮起了稻草人。是没错啦,反正我们什么事都不能做,所以是没关系啦。



农田与道路之间,有着平行的水沟与电线,电线一共有三条。问题是怪兽必须正好站在脚会钩到电线的位置,但一开始我们当然不可能知道这位置在哪儿。



「我说啊。」



「假设怪兽的身高是四十公尺,如果部位比例和人类一样,光是脚的长度就有二十公尺以上。我想它的一步应该就会跨出这样的距离吧。」



我随口征求同意,却换来了具体的评估。我点点头回答:「这…这样啊?」



「可是就算我说得对,也不能怎么样。」



敷岛似乎当稻草人当腻了,放下了双手,还按住额头自言自语说了声:「白痴。」看得出扮稻草人似乎让她玩得不满意。虽然我也不知道有没有人会满意。像是山崎?



我们默默仰望电线。这些也许会成为我们救命绳的黑线被风吹得摇动。



怪兽被电线绊倒,根本像是开玩笑。



但人类有时候会被不值一提的小石子绊倒。像我还曾经自己的左脚绊到右脚而跌倒。这种情形应该也很多……希望很多。不过等一下。



「如果绊得怪兽跌倒,待在它正面的我们不就会被压扁?」



「应该是吧。」



敷岛冷静地承认了。接着维持失焦的眼神注视学校的校舍。



「怎么办?」



「努力往旁边跑开。」



「哇~超简单。」



比起往后跑,似乎还算有办法成功。怪兽不胖真是帮了我们大忙。



这怪兽慢条斯理地出现在校舍旁边。它立刻转身面向我们,随着转身动作摆动的尾巴抚过地面。就不知道它会不会让缝隙之类的东西夹住尾巴,就这么动弹不得?



一步、两步。我数着怪兽的步伐等它接近。它用第七步跨过学校铁丝网,逼近到只剩一步的距离。接着怪兽轻而易举地跨过了电线。怪兽从脚抬起到放下其间就通过了电线,让我们的计划完全没发挥作用。虽说早有料到,仍然难免失望。



我们必须让怪兽把脚踏到电线前面,让它从这个位置举步。也就是说得要帮怪兽调整步伐距离才行,而这个工作又是一大困难。这次会失败得这么彻底,也就说明了这些情形。



之后等着我们的,就是一贯的全黑结束,以及重来。



Continue?



→Yes



No



32:22:45



「说到这个,你觉得怪兽有名字吗?」



继续在田里等怪兽的空档,敷岛丢出这个话题来消磨时间。



「谁知道呢?你问我我问谁?」



「我只是觉得你这么男生脑,应该会喜欢这调调。」



敷岛硬是很拘泥男生这回事。说是她有个喜欢机器人的哥哥,不知道她的这些发言和拘泥,是不是来自这个原因?我朝她的侧脸一看,就和她的视线对个正着。她的眼神有点逼人。这次我们站的位置比农田正中央更靠后一点。由于怪兽脚的长度应该不会改变,步数和步伐应该都不会有什么差距。我们选这个位置,就是看准了这一点。之后我们也只能透过怪兽跨出脚步的角度来调整,想办法让它被绊倒。



「我们讲好不就算数了?」



就像星星或动植物,也是第一个发现的人命名了就算数。



「那你来决定。」



这种说法谀我觉得敷岛身上也有「女牛」的一面。这种时候女生往往会把问题整个丢给男生,但每次提议又会被她们否决,所以我不太喜欢这种谈话趋势。



「就叫贝〇拉,谁叫它是第一只怪兽。」(注:贝姆拉,超人力霸王系列中出现的第一只怪兽)



「啥?宾特拉?」



字就不一样了好吗?她装傻装得很刻意,我则嗤之以鼻。



「算了,反正名字这种东西取了也是白取,这就是所谓的做白工啊。白工。」



「哎呀,为什么?」



「因为这次就会解决掉了。」



「啊哈哈哈。」



谈话内容很空虚。彼此都没当真,笑声也干涩到了极点。



「今天好热。」



敷岛摸着头发皱起眉头。她一头黑发,想必很会吸收阳光。



「至少不用在大热天跑来跑去,总还算是好事。」



「真的。」



敷岛简短地同意。要是季节不一样,我们一定会更没劲。我觉得这天气真是不错。



就不知道我们在这种好天气下,到底是在搞什么。



「我们跑来这里寻死,算是自杀志愿者吗?」



「我们不是自杀吧?只是我们非死不可而已。」



「我倒觉得自杀也是因为想不开,觉得非死不可,才会发生。」



我和敷岛意见不同。我本以为她会继续反驳,听到的却是叹息。



「不管自杀几次都不会结束。」



「又或者,这说不定就是人生的结尾啦。」



其实在死第一次的时候,人生就已经结束,而这是在体验「阴间」,也是一种想像。既然已经死了一次,那么不管再死几次,的确都不会结束。



只是如果真是这样,那我就不明白为什么要限制时间了。都去到阴间了,接下来还要去哪里?



所以我们只是反复被杀,其实还没死。



相信我们一定活在这里。



为了摘掉我们的生命之芽,一声不吭的低调怪兽大步走了过来。它踩得地面晃动,震得我胃都在晃。我摸摸紧绷的皮肤,冒起了鸡皮疙瘩。这家伙还真是杀不腻,就只是若无其事地做着自己的工作。真希望它赶快杀腻。



但也许就是因为有这只怪兽在,我们才会复活。



我和敷岛的生死都由这家伙掌管,同时也任它玩弄。



怪兽举起的脚踢开了学校的铁丝网。铁丝网旋转着猛力飞起,最后深深插进田里。若是再往右偏一点,就会在敷岛身上砍个正着了。我斜眼一看,连敷岛也绷紧了表情。这也难怪,毕竟她差点就身首分家了。我想到自己有过的体验,也跟着变得想吐。



即便九死一生地存活下来,下一波死亡仍将逼近。怪兽跨过道路,朝我们走来。



这次的距离怎么样?我一边看着电线,一边死命祈求,结果……



「啊」「啊!」



怪兽落脚时,脚趾钩到了电线,就这么一脚下去,踩断了电线。



我听见电线绷断的啪一声响。这种声响与冲击,就像身体里一条很粗的线绷断似的。



要是怪兽的脚踏得再靠前面一点,就可以绊到了说。



不知道它会不会就这么触电死亡?我看着被怪兽踏住的电线这么祈求。



怪兽则把我的祈求当成了耳边风,活力充沛地朝我们走来。



「是不是太后面了点?」



「好像是。」



果然没这么简单。但即使决心下次要做好,要迎来下次却也需要有所觉悟。



刚才也是一样,一旦知道行不通,身体自然就会后退。又有谁能默默站着不动呢?我们面向怪兽往后跑,对乌云般铺天盖地而来的巨大身躯啐了一声。



我们从怪兽先前踢开的铁丝网旁跑过,紧接着怪兽的脚就踏住了铁丝网的边边,让铁丝网被扯过去刺进怪兽脚底。明知敌人是可恨的怪兽,我还是忍不住皱起眉头,心想一定很痛。被扯断而弄尖的铁丝网横杆刺进了怪兽的脚底,就算是怪兽也不可能不痛。人被针刺到也会痛。



但怪兽一声不吭地举起脚,想踩扁我们。它用左脚踏在我们背后,断了我们的退路,接着举起还插着铁丝网的右脚。



当怪兽抬起脚,体液也跟着从这小小的伤口喷出。



是血。



这只怪兽也在流血。这个事实莫名地让我感受到一股连手指头都发麻的震撼。



怪兽的血洒在我们身上,就像斜挥而来的一刀,染红了我的脸和身体。



血是红色的,有腥味。



和我们流的血没有任何不同。



Continue?



→Yes



No



我的头很重。不是痛,是像吸了水而膨胀一样地沉重。



我被牵连进这种事态,还听敷岛说这是一场「游戏」。



我本来还怀疑这里是虚拟世界。不,我其实已经半信半疑。还以为最后会有那种常见的结局,说我们是游戏世界的人。还打算开玩笑说这下可真的过起了每天代纹又银河又游侠的日子,甚至还有了觉悟,想自嘲说不知道这是Take几了。(注:指科幻漫画《一代老大(代纹TAKE2)》与角色扮演游戏《银河游侠》。)



但怪兽腥臭的血,把这一切疑问都冲刷掉了。



洒在我身上的血,让我们变成了现实。我就是这么觉得.我每次死掉,都会流出大量的血,而我就拖着这些事实活下去。这两者都无法化为乌有。所以要是没能活下去,我的意志就真的会去到一个我所不了解的世界。



我再次体认到这个游戏和现实接轨,不,根本就是现实的一部分。



「剩下不到三十小时了。差不多已经不能再随随便便去送死了。」



敷岛朝右端看了一眼这么说。不,我自认每次都不是随随便便去送死啊。



但为了不过度意识到这点,反而被恐惧弄得绑手绑脚,也许干脆产生死亡已经流于形式化的错觉还比较幸福。要是没办法像敷岛那样以会死为前提来行动,多半会很难受。



我们第三次据守在四季豆田里。这次我们再修正角度,比上次稍微上前一点。剩下也只能祈祷顺利绊到怪兽,还有就是怪兽踢飞的铁丝网不会往我们身上飞来了。这大概就像是一种架设陷阱来猎怪兽的狩猎吧。看来猎物比野猪要难缠。



「要是顺利绊倒怪兽,就跑过去把旗子……怎么办?」



是该拔出来吗?从怪兽头上拔走?哇,要一寸一寸拔出来喔?哇啊啊。



「只要死命抓住不放,应该总会有办法吧?大概。我不保证。」



听你的口气,怎么好像你自己绝对不干,要交给我搞定?不过也是啦,敷岛是个会一肘顶在老师脸上的弱女子,这点我会考虑,但叫我一个人冲去打怪兽,她都不会觉得太残忍吗?而且难道不会觉得怎么想都是敷岛比较可靠吗?



我们讲着这样的话题,就看到怪兽出现。它走过来。一脚踢开铁丝网。到这里都和之前一样。



所幸铁丝网从我们头上飞过,落到田里。这种情形也是另有一种可怕。然后怪兽同学更充满魄力地直逼而来。如果扣掉它对地面造成的震动,整个对峙会显得极为不真实,让人错以为是模型造景或CG。这次我一定要在这里结束这种关系。



怪兽的右脚落在电线前面,接着左脚先跨过电线。事情就发生在这个动作之后。



只要怪兽的右脚钩到电线……



我用力得指甲陷进手掌,拼命在心中念诵要怪兽倒下,同时往前进。



我吞了吞口水,用力晈紧牙关,抬头瞪着怪兽。



这时……



怪兽停下了脚步。



接下来好几秒都一动也不动,低头看着电线。



然后慎重地退开一步,避开电线。怪兽跨出大步,用和平常显然不一样的脚步跨过电线,进入了农田。看到它这一连串行动,我哑口无言地心想:「竟然躲开?」



「……挺聪明的嘛。」



我也只能这么说了。这次我不往后退,茫然看着怪兽。



这家伙是怎样?这样一来,我们就连它到底有没有智慧都无法确定。本以为它只会粗鲁地行走,却又这么小心。刚刚那小心翼翼的走法是怎样?不,总觉得刚刚有一阵微妙的延迟。



是被人改写了行动程式,要它避开障碍物吗?



如果是这样,不就没办法绊倒它了?



我突发奇想的点子,因为怪兽「有点聪明」而挫败。



……原来如此。



也许敷岛说得没错,人类都是笨蛋,尤其是我。



我反省自己,成了农田的肥料。



好了。



Continue?



→Yes



No



27:53:55



那,我能做什么?



不管想什么念头,都会回到这个问题。没办法用电线去绊怪兽的脚。相信就算另外找地方试,结果还是一样。这样一来,就非得舍弃这种想法不可了。是这样吗?不肯死心的自己反复自问自答,而我已经奉陪这样的过程奉陪得累了,整个人趴到桌上去。



记忆伤痕累累,真的变得很模糊。除了上次的记忆以外,我都已经没办法立刻想起了。



我还记得清楚的,也只剩下死法了。



这次没约好要集合,而且也不必再跑到田里了。从复活后已经过了五分钟左右,我却一直待在教室。或许是有点死累了,我只觉得很叫。本来这个时间的我正在打瞌睡,所以也可说是回到了原点。



不知道敷岛这次会采取什么行动?还是会像我一样在休息?她说已经不能再随随便便送死,所以总觉得她应该会有所行动。如果到时候她需要帮忙,我也不是不愿意,但她没来叫我,所以我也没心主动采取行动。



我回想怪兽躲开电线的动作。我太低估怪兽的智慧,让我觉得自己很可耻。怪兽走路时确实看清楚了脚下,跟会被石头绊倒的我大不相同。我对怪兽的动作本身觉得不对劲,有蹊跷,但就是不会涌起想弄个明白的热忱。



尽管觉得这样不行,却对抗不了眼睑与脑袋的沉重。感觉就像考前一样难受。



但要是怪兽也聪明到一定程度,也许差不多,就只剩下靠敷岛所想的恶劣方法这条路可走了。然后如果她的方法也失败,就无计可施了。企画出这种游戏的家伙脑袋一定有问题。我想这人总有一天也会寿终正寝,所以等我在阴间见到这人,一定要痛揍一顿。



我先一一拟定死后的待办事项,看着教室里这些人的脸:心有感感焉地想着。



这些家伙也是每次都死掉啊。不管他们是被怪兽踩扁,还是平安无事。



结果都会被重来,在这里一直上着一样的课。



那些人还真是切出了一段很无聊的时间。如果重来的是一段更开心的时间该有多好?



我想到,不知道哪一边比较好。是什么都不知道就死掉,还是知道一切却只有死路一条比较好?是无法接受现况而死,还是连这种问题都没意识到就死比较好?



如果怎么挣扎都无法接受,我只想别再做这种高不成低不就的挣扎,干脆直接结束。



当然最理想的情形,就是能够接受现况而活下去……虽然这根本就无视于原本的问题。能不能这么顺利,大概就看敷岛了。只是如果连敷岛都死心,就完全玩完了。



我趴在桌上不起来。似乎是紧张过度导致弹性疲乏,我连活动手脚都懒。身体就像断了线,半张着的嘴几乎都要喷出白沫而不是单纯的流口水。



一种慢慢晕开的感觉,像睡意一样慢慢侵蚀的感觉。这会是所谓的绝望吗?就是这种情绪坏心眼地逐一刺破干劲气泡,所以我才涌不起斗志。虽然这种症状就算放着不管,迟早总会好起来,但要自然痊愈,多半会很花时间。现在哪里有这种时间?



敷岛不来。要是她来了,我也会采取行动。懒人的借口,最后归结到推卸责任这个方向上。



但话说回来,要是就这么不动,教室里的大家也会跟着被踩扁。我不能连累他们,所以决定在外面死掉。我靠近窗户往下掉。就像晒在阳台上的棉被滑落似的往地面坠落,背部重重撞在地上,实在很痛。我痛得在地上打滚,闭上眼睛。



不用担心。不用担心。



等我下次死了,我会再努力。我找了这样的借口,在地上躺成大字形。



只是我想不到要努力什么。



Continue?



→Yes



No



我试着死死看,但也不是说事态就会因此好转。眼睛和肩膀还是很沉重。



会不会有人跑进教室,摧毁我的郁闷。我不经意地看了教室门口几次,但听不见脚步声。这样非常正确,因为现在正在上课。



但我现在很渴望见到不受这种常识拘束的敷岛。



虽然我也想到过,该不会她也在想一样的事情吧?



到底是不是这样?



我很想问她说你怎么想,你还能继续对抗怪兽吗?



你还有勇气继续死吗?



「你说啊,敷岛。」



我发出声音,对不在场的她问出这句话。



坐在前面的男生听到我这句话,讶异地回头看我。只是我也没心情理他。



紧接着就听到噗滋一声,是校内广播用的喇叭打开电源的声音。



老师与同学们也都注意到了声响,目光集中到头上的喇叭。



……不对劲,之前从来不曾在这个时间听到广播。



在这个世界里能做出突发举动的人,就只有我,以及另外一个人。也就是说……



「啊~呃~藤同学,藤什么来着同学。」



是敷岛的嗓音。而且还指名我。相信无论如何不可能是在叫另一个藤同学。



我撑起趴着的身体,抬起下巴,仰得喉咙突出瞪着喇叭。



敷岛。



「请立刻看窗外,然后跳下来帮忙。」



广播说到这里就结束了。又是噗滋一声,听起来就像喇叭断气。



不要把校内广播公器私用好不好?我苦笑着这么想,站起来走到窗边。其他学生也靠到窗边往外看,所以老师并未针对我制止。我采出上半身,查看窗外的情形。广播才刚结束,哪儿都看不见敷岛。相信她现在正全力奔跑。



敷岛出了校舍,出现在运动场上。



敷岛跑得头发乱甩,肩上扛着一面巨大的旗子。旗子是纯白色,让我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因为我心想,难不成那是……



但很遗憾的,这面旗子上并未印着「胜利」两次。那是应援团旗。我就看过应援团拿着红白两种旗子挥舞。她拿出这种东西,到底是想做什么?说这个有点离题,但敷岛的黑发与白旗都被风吹得飘动,显得好漂亮。



敷岛手放到旗竿上撑住,抬头看着我的教室。她立刻找到我,和我对看了一眼。她招招手要我赶快过去。尽管她还喘着大气,膝盖也快要软倒,但丝毫看不出对怪兽的战意有所萎缩,全身散发出不屈不挠的精神与斗志。



也许敷岛对活下去这件事远比我更为贪婪。



相信就是因为这样,她也才能接受拿性命当消耗品的做法。



「真是的,也太靠得住了吧。」



不愧是被拱出来,不,是被提拔为委员长的人才。既然这委员长都亲自指名了,我也不能拒绝。她命令我跳下去,我就真的遵守命令,我是多么服从啊?



「虽然我不是保健委员啊!」



我照她的要求从二楼跳了下去。我不去想怎么着地,用耍帅的姿势飞身而起。转眼问我就抗拒不了重力而下坠,只摆脱了一瞬间的自身重量立刻缠上身来,就这么落到地上。这次我的脚并未受到太严重的冲击,但似乎扭到了腰,整个人跪在地上。一开始还只像是贴了暖暖包一样地发热,但这股热度渐渐转变为疼痛。我真的是学不乖啊。



我槌着腰跑向敷岛。敷岛在笑我像个老人一样。



「挥白旗对怪兽管用吗?」



「哎呀?我学的是说白旗是宣战耶?」



你这是哪个星球的常识啊?



「看来也没时间聊天了,所以我要拜托你,挖个洞。」



敷岛指了指地面。我总觉得敷岛命令我做的事,几乎都是苦力。



「你应该不是想挖洞让怪兽掉进去吧?」



「不是,只要能让这旗子插上去固定住就好了,帮我挖。」



「知道了。」



看样子已经没有时间产生疑问,也没有时间解答了。现在就听敷岛的吧。我蹲下来拨开土。上一次像这样真的去碰土,还要把土挖开来,大概是读国小,而且还是读低年级的时候吧。泥土的表面温温的,但挖开来之后,底下的泥土就很冰凉。对喔,的确是这样。



背上被太阳烤得滚烫,而我就向要逃避阳光似的埋头挖洞。挖出一定的大小后,敷岛说:「你手让开。」我一拿开手,旗子就插进这个洞里。她用全身体重往下插,让旗竿一寸寸下陷。我为了帮忙,又继续把洞挖大。



「我是假设怪兽的一步有二十公尺,才挑了这个位置。这里它应该第一步就跨得到。」



我听了敷岛的话,简单地推测插这面旗子的用意。



「你要让怪兽踩这旗子?」



「也不是要让它踩,是在实验它会不会踩到。」



我想起了插进怪兽脚底的栏杆。这实验会跟那个情形有关吗?



敷岛擦掉额头的汗水。不知道是不是跑得太拼命,呼吸还很紊乱,眼睛似乎也看不清楚。但她并不停手,立刻又开始扭动旗竿。我对她咬紧牙关的脸表示敬意。



「你真坚强。」



「还好啦,就跟你……哎呀。」



敷岛拾起头来。我以为怪兽来了,回头一看却发现不是。是山崎。



她从窗户跳下来后,似乎伤到了脚,连连蹦跳了几次。山崎就这么一路蹦蹦跳跳地跳过来,然后用力在我身边蹲下。裙子立刻被灌饱风而飘起,让我忍不住目光一动。



「你在做什么?」



她问到一半,还跟我一起挖起洞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所以根本无从回答。



「是藤同学都老大不小了,还提议说要挖洞。」



唯一知道答案的人扯出了漫天大谎。为什么变成是我主导?我抬头朝敷岛瞪了一眼,她很刻意地甩动头发,把汗甩到我身上。别这样,脏死了。



我们闹着闹着,怪兽就来了。



我拍掉手上的土站起,走到敷岛身旁。山崎也回头去看发生了什么事,然后当场定格。



要被怪兽杀的时候,我们已经自然而然会站在一起等待。毕竟把死的工作推给其中一个人而起争执会让我们很为难,而且一起死也会让彼此都比较能接受。山崎就在这样的情势下目瞪口呆。



山崎抓住我的手。突然被她抓住手,让我也目瞪口呆,接着她用拉着我跑向运动场的角落。看来她是打算逃离怪兽。



「这里,危险。」



是没错啦,当然会有这种反应,而且她的判断也下得很迅速。可是为什么发音变得像是只会讲单字的外国人?



啊,是因为我看起来像个外国人?不必连这种时候都这么讲究。



被留在原地的敷岛慢慢回过头来,但什么都不说,也没有要移动的迹象。



多半是因为如果不留在旗子前面,就会影响到怪兽的行动。只是话说回来,这样真的好嘛?



我被山崎拖着跑的时候,怪兽踏出了一步。



敷岛所料不错,怪兽踩扁了旗子。看来挥白旗投降果然不管用。



也不知道是不是固定得不够紧,旗子凄惨地折断,看得见只有一小部分插进了怪兽的脚底。我倒是觉得对怪兽来说,这就像被木屑扎到一样。



当怪兽的脚缓缓抬起时,我对敷岛问说:



「……然后呢?然后呢~~~~~~?」



「果然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没回答到我的问题。但敷岛似乎觉得不出她所料,死前露出了笑容。



也就是说,既然有希望,也就能够忍耐怪兽的脚从天而降?



算了,就期待下次会有解释吧。



Continue?



→Yes



No



「情圣午安。」



敷岛来到我的教室,一开始就是讽刺。



「喂喂,可以请你不要嫉妒成这样吗?」



「别说傻话了,我们换个地方吧。」



「呼啊。」



敷岛突然跑进来,让班上师生都哑口无言,我就在这样的情势下籼她一起跑出教室。



「我,好像不受山崎同学喜欢。」



敷岛一边奔跑,一边耸耸肩膀。



「为什么?」



「因为她都不会拉我的手带我跑。不过就算她这么做,我会赏她一肘就是了。」



敷岛扭腰挥出肘击。我看山崎当时就是看出了你这种危险的感觉才会不拉你吧?



「她只是跟你不熟吧?只要你们面对面好好聊聊,很快就会熟起来啦。」



「我也没想跟她熟。这里应该就行了吧?」



敷岛下了楼梯,在转角平台附近停下脚步。这里是我当初和敷岛撞个正着的地方,总觉得那已经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情,感觉我和敷岛已经是认识多年的朋友。



敷岛背靠在窗边的墙上,双手抱胸。这个女生摆出这样的姿势就是很上相。



她腰杆挺得笔直,但并不刻意抬头挺胸,带着点游刃有余的感觉。



受这样的敷岛影响,不知不觉间我也不再在意自己的疲劳了。



「电线计划失败,你有什么感想吗?」



「我深深体认到外行人的点子不可能就这么顺利成功。」



我手肘撑在窗框上这么回答。窗外有着眼熟的天空,但只因为自己待的地方高度不同,感觉就像连蓝色的浓度都变得不一样了。不知道怪兽眼里的天空,又会转变成什么样的颜色?



「你弄那旗子的用意是什么?」



「嗯……」



「别卖关子了,我们可没那么多时间。」



「要是脚下有绳子,你会避开吗?」



这是什么把人当傻子的问题?会有人不避开吗?



我往旁转头看了敷岛一眼,就看到她以正经的表情看着我,所以我只好回答。



「要是看得见,我就会避开。」



「那,如果地板上放了针呢?啊,我是说垂直的针,换成图钉也行。」



「那还用说,当然也是只要发现到就会避开。」



「我就说吧?」



敷岛用手指来戳我的腋下。看到我扭动挣扎,她就露出高兴的表情。这女的真讨厌。



「我大概知道你想说什么,但还是想听你说说你的见解。」



「一般来说,对这两种情形都会避开,只要是有智慧的生物。可是我从那只怪兽身上感觉不到智慧。」



如果绳子是电线,那么图钉就是那铁丝网或旗子了?



「唔。既然有着知道要避开电线的智慧,应该也懂得要避开那个铁丝网?」



敷岛点点头说就是这么回事。的确,怪兽的这种判断是令人觉得不对劲。不管是什么样的生物,应该都不喜欢受痛。能避免受伤就应该避免,毕竟在那个场面下,怪兽根本没有理由需要急着杀死我们。那么她是说怪兽的行动跟它本身的意思无关,而是有人从外操作了?不,这也不太可能。如果是有人在操纵,调整距离来拖时间的方式应该就不会管用。



敷岛就像接过了我脑海中的思绪,开口说道:



「所以呢,我就想到了一件事。会不会说那只怪兽懂得避开它出现前就已经存在的事物,但对新创造出来的东西,或是改变过的东西,就没有办法避开。所以我才试试看,而它也真的没避开新插好的旗子,还有折断的铁丝网。」



敷岛放开抱胸的双手,比手划脚解释。我的想法也差不多整理出了类似的结论。而既然想到这一步,连我这简陋的脑袋也想得到不同的计划。



「也就是说?」



「我拟出了一个乐观的预测,觉得只要我们准备一些别的东西来当绳子,可能就能绊倒怪兽。要加强你的计划,差不多就是这样吧?」



敷岛在捧我。不,她是在捧我,然后用我的计划掩饰她的想法。



她似乎始终想靠我的方法解决。会是因为时间还够吗?



我自己倒是早就没有这种心情了。



「大概就会是这样吧。」



「我就说吧?」



敷岛又用同一句话做了结论。但接下来我就不能等她回答了。



接下来的部分不能靠她,得由我想出来才行。毕竟这计划是我提出来的。



提示我已经得到了。课题全都叫别人做,自己就会学不到东西,所以剩下的部分得由我自己去解。



「代替的绳索……绳子、网子、带子……有没有什么可以用的?」



我脑中浮现出各式各样的东西,然后提出其中最有说服力的一种。



「拔河用的绳子如何?」



「我们学校有吗?」



「不知道。而且也不太确定长度够不够。」



要驳回自己提议的方案,还真觉得有点落寞,或者应该说对自己的思虑之肤浅觉得傻眼。除此之外我想到的都是一些跳绳或和服腰带之类说了也是白说的点子,让我产生自我厌恶。



敷岛似乎看穿了我的沉默,伸出了援手。



「要是想到可以替代的东西,就付诸实行。我们开始行动罗。」



「就这么做吧。我会再找你。」



「你应该已经知道我读哪一班了吧?」



看来敷岛也讨厌我当初那样大喊,皱起了眉头,甚至还捏住我的脸颊要我别再那样。也不想想你自己就随便乱闯我的教室,真够任性。



可是……



「我从来不曾像现在这么觉得有你在真好。」



我也不顾脸皮被拉开,说出了感谢。也许是时机不巧,这样难保不会被误以为我被敷岛捏着脸颊就高兴得不得了。而敷岛果然露出像是在看可怕东西的眼神。那你不会放开手吗?



「我要把从不曾像现在改成自从认识你以后。」



「还真马虎。」



我随口乱改,结果就是诚意没能传达出去。敷岛放开我的脸颊,用肩膀顶向我。



她依偎在我身边,抬头看着我,嘴角上扬地说:



「你也要让我这么觉得喔。」



你明明就听懂了嘛。我就觉得敷岛一定听得懂。



「我会努力。」



我把保证说得含糊,微微一笑,抬头看着弯曲的天花板。



然后就是一声声弯折、破裂、坍塌的声响。



真的是喔,不管结论说得多漂亮,收尾的方式都糟透了。



Continue?



→Yes



No



23:27:11



剩下时间已经不到一天。但话说回来,这情形换算成天数也没有什么意义。应该要当成次数来看待,也就是包括实际经过的时间在内,实质上只能再死十次左右。等到次数降到个位数,多半就会更焦虑了。如果需要冷静判断,就得在这次解决掉。



这次开始后,我一直待在教室。我转动目光,想找有什么东西可以用,但实在没这么容易发现。我还想像了几种像是把黑板扭成绳子来用这类无聊的想法,正受不了自己的缺乏专注,忽然间却对一个疑问纳闷起来。



怪兽的脚大约有多粗呢?



要是不知道这个数据,就设立不出基准。



说是要知道脚有多粗,却也不是要拿卷尺去量腿围,只要知道从正面看去有多宽就好。而且需要知道的不是大腿,而是脚踝的宽度。我为如何测量的问题烦恼了一会儿,决定先量一量自己脚踝附近的宽度。我突然改成跪坐姿势,拿尺按在脚上,让坐在我左边的学生注视我。我不理他,量出的结果是大约七公分。我量完后把脚放回原位。



我在笔记本上记下七公分,接着写下自己的身高。记得春天量身高的时候量到的是一百七十二公分,为求计算方便,我就取个一百七十的整数。我是很想说如果真的要取个漂亮的整数,干脆进位成一百八十公分,但这就有点太夸张。然后怪兽的身高是四十公尺。



我把我和怪兽的身高拿来比较,用算出的比例去换算脚踝的宽度。虽然有点担心这样的计算是否正确,但总不可能拿尺去量怪兽的脚。就算问数学老师,也只会惹得他担心我脑袋有毛病,所以只能靠自己计算。



经过几次无谓的计算错误,得出的答案是约一百六十四公分。没想到还挺细的,就跟一般国中生躺下来滚动所占的宽度差不多。起初我这么想,就觉得还挺轻松的,但脚踝有一百六十四公分宽也已经够异常了。想像把一个躺着的国中生横着贴上脚来行走的模样,就再也轻松不起来了。而且这是根据人类体型计算出来的数据,贸然作为依据就太危险了。实际上看起来似乎还要更粗。



因此我就把怪兽脚踝的宽度估为两公尺吧。两公尺啊?如果只有这样的宽度,只要有拔河用的绳子就真的会够用。当初开玩笑说的拔河绳,变成我们救命绳的可能性急速上升。去体育用品仓库翻翻看有没有这种绳子是不坏,但我始终抱持怀疑的态度而叫停。



我的点子一向很缺乏深谋远虑,直到最后一个环节都值得怀疑。



敷岛说过怪兽会躲开既有的事物。拔河的绳子算是哪一边呢?



敷岛插起的旗子本来不是那样插的,是用来挥舞的。所以也可能就是这个原因,让怪兽不避开旗子而踏中。



但假设我们把拔河用的绳子绑起来做陷阱,形式上就是让两边互拉,以用途而言并不奇特,而且拔河本来就是这样在拉。这样怪兽会上当吗?也许还是得用新奇的东西来弄成绳子。两公尺的绳子……会有什么东西可用呢?



现在回想起来,那只怪兽只曾用脚趾勾起铁丝网踢开,从来不曾一脚踏扁。也许怪兽的行动模式就是写成除非非踩不可,否则能避开就避开。



我环顾教室,最先注意到的是班上同学。从这些人里挑两个出来,让他们一起躺下来,其中一人抓住另一人的脚,就可以完成一条超过两公尺的绳子。我想像我和敷岛重现出这种情形的光景。



如果我负责抓敷岛的脚,就可以把她的裙底风光看光光。但敷岛那么聪明,一瞬间就会注意到这件事,所以这种角色应该轮不到我。先不说这种玩笑,靠人的手去抓,接着力实在太低,并不可行。得准备好绊住怪兽的脚之后,不会被强大冲击崩断的东西才行。而且虽然说只要有两公尺就够,但实际上还得更长一点,否则就没办法绑在两端来固定。要引诱怪兽走上刚好两公尺的道路也有困难,而且难保不会在寻找位置的时候就用完时间。好了,这样一来还有什么东西可以用?



要能轻易得到,又方便调节长度,还要有一定的强度。



快速、便宜又耐用。这么方便的东西当然不会到处都捡得到,而且这世界也没这么好混,能够随随便便就想到答案。但如果事态进展没有顺利到这种可以说是好混的地步,时间就差不多要来不及了。



所以我一再对自己说,要动脑。



如果动脑还不够,就要动身体。主要是要动眼睛,让眼睛不断转动。



天花板。电灯。喇叭。黑板。粉笔。桌子。椅子。讲桌。讲台。室内鞋。脚。背影。头发。教科书。窗户。置物柜。书包。地板。山崎。走廊。讲义。布告栏。男生。空座位。纸笔。制服。女生。风。



「……就是这个。」



我的着眼点是被风吹得下摆摇曳的女生裙子,以及窗帘。



我在它随着微风舞动的模样中,找到了一线希望。然后我顺便死了。



Continue?



→Yes



No



与怪兽对抗,让我想起了我和爸妈的关系。



小时候,比现在再小一点的时候,大人是绝对的。受到爸妈强制,小孩也只能接受,没有办法反抗。大人就是这么大,这么充满令人厌恶的力量,让小孩甚至不会产生反抗的意志。我家爸妈也不例外。



也许就是因为父母为小孩着想,才会强迫小孩接受。当然大人有着过去在社会上讨生活的经验,会觉得最好多教小孩一些东西,包括他们小时候的回忆等等。也许他们的主张大部分都对,但要小孩全都付诸实行,乖乖接受,那就太岂有此理了。因为爸妈与小孩的容量,也就是格局的大小,未必一致。



说穿了,小孩不像大人想像中那样无所不能。做爸妈的似乎有时候会产生一种误会,以为小孩就像他们想的那样,但这是不可能的。



而当大人的吩咐超出小孩的格局,大人立刻就会生气,小孩子则无法接受。



但小孩又无处宣泄他们的不满,毕竟他们那么小。



「…………………………」



我跟那个时候比,是不是真的长大了些?



要是没有,那么这次我大概也只能束手无策地迎来末日吧。



「所以呢,我们一起转大人吧。」



「你这是性骚扰吗?」



敷岛对我的传教面露难色。这也难怪,因为我完全没告诉她前提。



「我是说我们要打倒怪兽,结束这个回圈。健全得很。」



我叫来敷岛,一起来到联络走廊。这个时段里不会有老师经过这条走廊,不会惹出麻烦,可说是不幸中的大幸。如果会有老师经过,相信每次敷岛都会用手肘打断老师的鼻梁。



在联络走廊上暂定不动一会儿,楼上就传来小小的音乐声。我想声音应该是从另一栋校舍三楼的音乐教室传来的。虽然听不出是什么曲子,但总觉得作为对抗怪兽的配乐,未免太温和了些。我发出衣物摩擦声,盖过了这种背景音乐。



「藤同学你啊,看外国女性的裸体比较会兴奋?」



敷岛手放到下巴上,劈头就问出这样的问题。



「我热爱大和抚子(注:指日本女性,尤指传统女性)。这种事不重要,我们进入正题吧。」



其实我内心觉得很重要。敷岛不经意地问出不得了的话题,所以我也很想继续聊下去。但要只顾着闲聊而浪费剩下的时间,又让我觉得迟疑。



要不是处在这种状况下,我明明有把握能说明得钜细靡遗,让敷岛面红耳赤。可是如果不是陷入这种事态,我根本就没有机会和敷岛说话。这就叫做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那我问你,这是什么?」



敷岛指了指我抱着的东西。我本来还担心会有老师跑来跟我讨回去,但多半是因为我的举动太不按牌理出牌,让老师不知道该怎么对应。我从教室里拿来的,是一批窗帘。



「我想到用这玩意试试看,所以就先拿出来再说。」



「窗帘啊。」



「没错。你的教室应该也有窗帘吧?我就是想拆下窗帘,绑成长条来当绳索用。毕竟长度也够,要是不够,也还有别的东西可以用。」



我把四捆窗帘当中的一半交给敷岛。窗帘捆得就像卷起的纸张一样,因为是强行扯下,让上半部有少许破损。这窗帘很简陋,摸起来很粗糙,但既然破了反而正好。我就干脆撕得更开,弄出用来绑的带子。我对两捆窗帘都进行了一样的处理,把弄成带状的布绑起来。起初我绑成蝴蝶结,但敷岛指出问题后我就改成打死结。然后把绑好的窗帘抱在腋下搬运。



「然后绑好以后就要洒水上去。」



我们去到联络走廊前面的洗手台,转开水龙头。以打结处为中心,迅速用水弄湿。



「布料含水以后就会缩紧变硬,强度会提高。」



这样一来打的结应该就不会轻易松开。敷岛听完我的解释,点点头说原来如此。她的反应很平淡,就像老师冷漠地听着学生说话,让我越想越不放心。



「我的想法太简单,让你失望了?」



「也不会。我是在佩服你的着眼点相当有意思。」



敷岛似乎自觉到自己面无表情,挤出笑眯眯的表情,却挤得太用力,变成突兀的花痴笑。



「果然人类这种东西就是这样,除了自己以外的人也是有想法,眼睛也动得很灵活呢。」



「你在说什么?」



怎么想都不觉得这是一脸笑眯眯的人会说出来的话。



「别在意。不过你觉得这东西,来得及准备吗?」



敷岛指着显示在右端的时间歪了歪头。的确,拆窗帘意外地很花时间。要是还得特地拿到走廊上泼水,再拿去外面,应该是来不及。



「应该来不及。要是没有其他人帮忙,就没办法成立。」



就算想架设新的绳索陷阱,只靠我们两个实在有困难。要是我们直接移动,又会改变怪兽的行进路线。若是无法在时间内准备完毕,就必须请其他人帮忙。



「我知道可以找谁帮忙,下次我就带人来。」



「哼~?」



「不必解释太多,这个人也肯帮忙。」



「啊啊,是山崎同学啊?」



敷岛轻描淡写地说出了正确答案。亏我本来还想卖个关子,你怎么这么会猜?不过也是啦,只要冷静想想,就会发现大概也只有山崎会来凑这种热闹。



「你为什么知道?」



「因为我想到你会推荐的大概也只有她了。」



「你的想法也太八卦了……」



我对山崎的暗恋已经完全被敷岛看穿,让我觉得很没趣。而我之所以会得意不起来,还另有其他理由。我心中其实并不希望把山崎牵扯进这件事。



说来理所当然,我就是不想连累她涉险。可是我没有其他人可以依靠。连足以取信于人的证据都没有,就要在短短十分钟内说服别人,实在太强人所难了。



除了脑袋有毛病的山崎以外。



所以我决定依赖山崎。毕竟我不是完美无缺的超级英雄。



「下次要在哪里集合?」



我这么一问,敷岛就思索了一会儿。



「就先到运动场再说吧。而且如果要绊倒怪兽,在室外也比较好办事。」



「也对。得直接在室外看看该绑在哪里才行。」



我们商量到这里,就甩出了窗帘。先让窗帘在走廊上滚动一会儿,然后两个人一起瘫坐在地板上。



我们背靠墙壁,打了个呵欠,双脚往前一伸,自然而然安群起来。



「差不多该死了说。」



「是啊。」



死亡已经成了闲聊的话题之一。我们的感觉显然已经反常。



以后我们还有办法回去过正常的生活吗?总觉得以后一遇到什么事,就会动辄想死掉重来,让我越想越害怕。死了就会结束的价值观也已经完全崩溃了。



即使如此,末日仍然始终挂在我们眼角。



我们必须拼命奔跑,不让慢慢下滑的它落到地上。



Continue?



→Yes



No



胡死一气之后我唯一学到的,也许是胆识。绝对不是勇气。



不觉得羞耻的心就像皮下脂肪一样越累积越多。只是这比喻不怎么令人开心。



所以无论是在上课中突然走出教室,还是唐突地起身行走,都不觉得难堪。其他人的视线我也已经完全不放在心上了。只要当成是这么回事,一定能够克服。



我拍了拍山崎的肩膀。顺便偷看一下她的笔记,发现笔记本角落画着大量的立方体。而且每一个都画了脸。笑容相对占了多数,让我觉得她真可爱。但还是太超现实了。



山崎以写了「什么事?」的表情抬头看着我,而我省略了所有开场白,拜托她说:



「请你什么都别问,来帮我。」



山崎一瞬间目光转了转,但之后连眼睛也不眨一下就点了头。



「嗯,好啊。」



竟然说好?她老实到反而让我怀疑起这样对吗?也许脑筋有毛病的山崎是觉得这根本不必考虑,而且这也令我感谢,但我还是忍不住担心起她来。要知道现在还在上课啊。



山崎猛然起身,一边双手往前伸,一边问我说:「要做什么?」为什么要装强尸?而且你这两句台词的顺序怎么想都反了吧?虽然就算顺序对了也还是很不正常。



「总之先把那边的窗帘拆下来再说。」



「窗帘?」



「嗯,因为我要用到。」



没时间等山崎理解,所以我直接行动。我抱住窗帘,一把扯了下来。我把勾住上方滑轨的金属零件拗弯,强行拆了下来。这种动作意外地费力,没几下腰就酸了。由于这不是正规的拆卸法,说来也是难怪。然后我回头一看,山崎完全没动作。我用眼神要她帮忙,她就挥手表示:「不不不」。



「没有窗帘会让教室里的大家很困扰。」



她回我的话超有道理。山崎同学人真好,可是着眼点有点怪。



「不会啦,晚点我会拿来还。」



「……那就好。」



她接受了。这样好吗?老师还顺便吐槽说:「好你个头啦。」



我跑向下一组窗帘,想趁这个老师过来阻止之前拆走。所幸数学老师是个很有常识的人,遇到有人做出反常的行动,就会一头雾水,不知道该如何应付,所以不太会来碍事。再加上他对学生并不关心,只要不是有别班学生闯进来,应该也不会想出声制止。假设我拿起椅子胡乱挥舞,我想他也不会阻止,反而会逃走。



转头一看,山崎也已经站在另一扇窗户前面,破坏窗帘的钩具扯了下来。你也适应得太快了。从某种角度来看,我还真羡慕你心态能调适得这么快。如果山崎代我站在保留记忆的立场,也许就能更快解决这次这件事了。实在可惜。



尽管多少花了些时间,但我们仍然一人扯两组,把合计四组的窗帘都扯了下来,然后山崎转头看着我问说:



「接下来要做什么?」



「赶快去到运动场上。」



我强调「赶快」这两字。因为我料得到这样一来山崎会怎么做。



「知道了,当然没问题。」



山崎把窗帘往窗外一扔,接着自己也追着窗帘跳了下去。果然。我也无视于极力避免和这件事扯上关系的老师所喊的:「喂喂」声,一样从窗户跳了下去。飞向天空的那一瞬间很畅快,问题是这一瞬间很快就会结束。



快感在一瞬间结束后,等在后头的就是忍耐的时间。我已经跳下去多次,掌握住着地的冲击有多强,但对双脚造成的负担仍然不会减少。能够不在地面打滚,手撑在墙上等疼痛消退,也许算是一种成长吧。山崎就跌得一滚再滚。



敷岛还不来。她大概不会做出跳窗下来这种轻率的举动吧?我抬头看着教室的窗户等待。我们班的教室有同学从窗户探头来看我们,所以我就先朝他们挥挥手再说。



「富~吉~接下来要做什么?」



山崎莫名地又当起强尸来,在我身边跳来跳去。



一闲起来就跳来跳去,你是三岁小孩吗?



「呃,待命。要等到另一个人来。」



我也可以马上开始动工,但也想听听敷岛觉得该把绳子绑在哪里。我根据一种没有根据的乐观想法,判断敷岛应该马上就会来,于是命令山崎待命。



但我料错了,敷岛迟了很久才来。她一副拖不动的模样拖着窗帘来到运动场上,双眼疲惫已极,显得十分憔悴。



「老师想阻止我,所以费了很多工夫。要从我班上拿窗帘来,可能会有困难。」



敷岛做出这样的报告。不知道她是不是又用手肘击倒了老师。



「要绑在哪儿?」



由于没有时间等气喘吁吁的敷岛喘过气来,我就直接找她商量。敷岛也一边拨起黏在额头上的头发,抬起头来。至于跳来跳去的山崎呢,就先别管了吧。



「从怪兽出现的位置来考量……我想只要绑在铁丝网,还有管线之间,应该就可以了。」



敷岛指了两个地方。分别是隔开学校与道路的铁丝网,以及设置在学校墙上一条很粗的管线。以位置来说没有问题。只要引导怪兽走向运动场的方向,第一部就能绊到它的脚。窗帘的量也很够,我反而还觉得八组太多了。剩下的问题就是……



「我想应该是够,就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我边说边开始动作。我对山崎做了简单的说明,请她拿着绳索一头跑过去。过程中还把敷岛带来的窗帘也撕开,一一绑好,但我太心急,绑得很不顺手。



如果有二十分钟就很简单,但十分钟这样的时间限制,就成了绝妙的刁难。



果然怪兽就在我们绑到一半时出现了。我们可还停留在绑铁丝网的阶段啊。



等敷岛来再动工会来不及。而且就算不等她,也未必来得及吧。



怪兽的脚看起来远比我计算出来的数据要粗。总觉得有三公尺以上。



我的预测终究也就只有这点程度。在现实中就像灰尘一样被人一挥就飞开。



「……啊啊。」



拆窗帘实在很费工夫。那要用其他东西代替吗?



不对,我们两个一起动手也没有意义。也就是说,整体来说时间就是不够。



既然如此。



「敷岛,用上次那招!屋顶,你!运动场,我!」



情急之下,我喊得省略了很多字。我说的是下次的分工,就不知道是否至少把计划的骨架传达到了。



不,她应该会懂。



毕竟之前她跟我一起兜了这么多圈子。



敷岛把目光从怪兽的脚移开,移到我身上。接着用吼的问我说:



「这样行吗!」



「行!」



我竖起的拇指,被怪兽漂亮地踩扁。



不过你等着吧,下一集我就会扭转干坤,让你知道厉害。



Continue?



→Yes



No



15:57:44



「好了,加油吧!」



「嗯?」



包括这样的对话在内,我轻易地说服山崎成功。山崎会不会是鰕虎变成的啊?我怀疑之余仍不忘拆下窗帘,跟她一起跳下去。到这里都和上次一样。



不一样的地方,就是敷岛并未来到运动场上。



我先下到运动场,然后绑起头发,之后才去看敷岛是否站在屋顶上。我一抬头,立刻看到敷岛抓住铁丝网。即使距离这么远,也看得出她驼着背喘着大气。要是就这么呕出来,应该会从铁丝网的缝隙间漏出来吧。



敷岛一边按住侧腹部,一边抬起头来,然后勉强朝我这边竖起大拇指。多半是在回应上次死前我比出的大拇指吧。我用力点点头,表示包在我身上。



世界被倒带了。但我脑中确实有着连续不问断的记忆。



有敷岛的存在得以证明这些过去曾经发生,让我深深感谢。



山崎为了用水沾湿窗帘,拖着窗帘跑向附近的水龙头。她是跑向另一栋校舍鞋柜间附近的水龙头。放学后就常看到运动社团那些人跑去那边喝水。



校舍成了遮蔽物,让我跟丢了山崎的身影。不过没关系啦,相信山崎会好好办事。



隔了一会儿,山崎回来了。她先放下在地上拖得沾满土的窗帘,问说:「要绑在哪里?」我默默微笑表示很快就会知道,而我所料不错,那家伙立刻就出现了。要是它不出现,我们彼此之间明明可以一直相安无事。



当然了,要是它不出来,那可就伤脑筋了,因为这样会害我们没办法得胜。



山崎目瞪口呆,停下了手边的工作,仰起上半身抬头看着怪兽,嘴张大了合不拢。我像以前那样移动,让怪兽转身面向我。怪兽有了动作,更让山崎看得目不转睛。相信怪兽会有好一阵子没办法行动,我也不强逼山崎立刻了解状况,等时机自然来临。



看来调整距离感来使怪兽无法走动的拖时间战术,这次仍然有效。



你还真是不长进啊。



山崎似乎看出了怪兽只会在原地四处张望,又开始移动了。



「山崎,不要慌,麻烦你继续准备。」



山崎站在怪兽旁边,不知道她听不听得见我说话?山崎看着我,眼睛连连眨了几次之后,很有精神地点了点头。喔,你懂啦?但这么想就是我太天真了,看她的脸根本什么都没弄懂。



那种觉得只要先用力点头回应就不会有事的算计,显露得非常明白。不过无论是透过什么样的方式进行,只要来得及绑好,我也没有意见。要用什么步调动工,就交给山崎决定吧。



山崎在被戏要得转来转去的怪兽脚下四处跑动,把绳索一条条绑好。她似乎是打算先把一端绑在铁丝网上拉撑,然后在跑向校舍墙边,把另一头绑在够粗的管线上。



但铁丝网的那一头绑好后,山崎的动作就先停了下来。她以目测方式估算了一会儿后,又看了看绳索,然后朝我跑过来。我心想怎么回事,山崎就跑到我旁边,还跟我一起前前后后走动。



动作就和她以前学我的时候一模一样。世界并未改变,让我稍稍松了一口气。



「有一点不够。」



山崎用手指比出一个小圈,说明她的来意。



「不够?长度吗?」



山崎点头说:「对对对。」我本以为四组窗帘已经够了,看来我还太天真了。



我也想过现在叫山崎去别间教室拿窗帘来,但校舍内有老师和学生在,谁也不知道去拿窗帘会受到什么样的阻碍,花费多少时间。这种时候还不如……



「没办法……我本来不太想用这招。」



就采取最后的手段吧。毕竟我总不能叫山崎脱衣服啊。



我脱掉制服外套,扔了过去。外套被风吹得鼓起,山崎毛手毛脚地在空中接住。



「拿这个去绑吧。」



我在想到要用窗帘的同时,也灵光一闪地想到拿制服也一样管用。可是我并未直一的想到会实际拿来用。山崎摊开外套,大声沉吟。



「只有这个可能不太够。」



「咦咦……那,再来一件。」



我迟疑着把外套下的衬衫也脱下来,交给山崎。这样一来我上半身就打赤膊了。阳光照得我肩胛骨很难受,而且山崎的视线也很强烈。为什么她在凝视我,而且还是看胸肌。



我狐疑地看着山崎的视线,山崎的眼睛就笑了开来。



她的眼神显然不怀好意。



「这样还不够,麻烦再来一件。」



喂,你真的是因为长度不够才要我脱的吗?你的眼睛明显在笑啊。



山崎就连这种时候都一如往常地不忘搞幽默,这个人果然有毛病。



「你要我连下面也脱?」



「内裤不用。」



那选用说?山崎以招手似的动作催我,还笑眯眯地等着看好戏。算了,没时间了。



要一边走动一边脱裤子,可是意外地困难啊。我一边发牢骚,一边绝望地想着之后不知道会被敷岛怎么数落,脱下了制服裤子。这样一来,我全身就只剩一条内裤了。



「这怎么能不喊哇~哇~」



山崎抱着人家的制服,还盯着人家的裸体看。



「快点走开啦,快点。」



我用嘘声跟手势赶她走,她就非常遗憾地跑开了。真是的,搞什么啊?



我不敢看敷岛,所以刻意不让视线转到屋顶。



顺便讲一下,外观上来说穿着室内鞋反而像个呆子,或说变态,所以我干脆脱掉鞋子,袜子也脱掉丢开。上一次打赤脚踩在地上,已经是读国小的时候了。泥土钻进脚趾缝隙的感觉让我觉得好怀念。



山崎回到怪兽身边,把我的制服拿去加长绳索,然后攀到了墙上。她灵活地一脚踏上窗框往上爬,迅速把绳索绑在管线高处。



……这长度好像有剩下一点吧?



山崎完工后竖起大拇指,从怪兽脚下离开。她快跑拉开距离的时候,仍然一直稀奇地仰望怪兽。毕竟她之前听到怪兽的话题时都一再追问,能够在现场看到,想必看得心满意足。



但愿她的这段记忆不会再被消除。



「终于,来到这一步了。」



过程中我一直在赌命,一直被强迫赌命。但这次,我要自己决定。



我要把性命押在这场赌注里。



我敢抬头挺胸说,分输赢的时候到了。



我让距离失衡后,第一次对怪兽招了招手。



「来吧,来啊……跌个狗吃屎来给我看看啊。」



我挑衅怪兽。连我自己都觉得嗓音很僵,而且我的胃也因为紧张而硬得像石头。



我露出自己都知道鼓舞不了自己的痉挛笑容,等待那一刻来临。



怪兽毫不怀疑就准备走向我,傻傻地以右脚就要跨出第一步。第一步是跨右脚,是否表示它是右撇子?我的着眼点放在这种自己都由衷觉得一点都不重要的事情上,注视怪兽右脚的去向。准备往前跨的右脚,碰到了窗帘绑成的绳索。



窗帘,还有我的制服,都在摇晃。



绳索绊住怪兽的脚而猛力拉撑。我挥拳祈祷着要赢,一定要比赢。



这条绳索上,沾满了我先前无数次重来所流的血。



我死了不知道多少次才来到这一步,这绳子是用过去死掉的那些我所留下的怨念编成的。



所以,凭你又怎么扯得断?



「不要断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知不觉中我大声呐喊,而即使我的呐喊被怪兽的动作盖过。



怪兽巨大的身躯一阵虚浮,逐渐往前倾斜。



还压垮了被拔起的栅栏与一部份校舍。



怪兽并未做出缓冲姿势,一头栽进地面。



成功了!就在我跳起来欢呼的同时,现场掀起大量的尘土。



我双手架在脸前面,以免风沙吹进眼睛。尽管劲风吹得我几乎往后飞起,但我用力踏得脚趾都陷进土里,撑过了这阵劲风。曾有人指出我脚掌不大,脚趾却长,就不知道这脚趾是否也与脚步稳定的程度有关。我总算承受住了冲击。



冲击尚未完全结束,我已经全力跑了过去,也不管自己身上只穿着一件内裤,鞋子也脱了没穿。



剩下的看我怎么搞定。我全力挥动手臂加速,冲向怪兽的头部。我要在这怪兽起身前爬上它的头,抓住旗子扯下来才行。要爬上怪兽的头多半也并非易事,所以我丝毫无暇顾及别的事情。



我一脚踏上怪兽眼球附近,甚至没有心情觉得害怕就先攀了上去。这眼球转过来往我一瞪,而我则以视线送出一句突兀的抱怨:「罗唆」,手脚并用往上爬。所幸怪兽脸上的凹凸处很多,不必担心找不到踏脚处来往上爬。通过眼球之后,一口气爬到额头上。



鄗旗子只剩四、五步了。我确信搞得定,弯着腰就想往前冲。



但这时怪兽开始抵抗了。



脚下开始隆起。



「唔喔,喂~!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被起身的怪兽带起,手撑在它头上才稳住,但终究跟不上这种剧烈的上下运动,整个人滚到怪兽背后。我想像到自己就这么滚下去而重重撞在地上的瞬间,觉得眼前一片漆黑。然而现在要落幕还太早了,这次我一定要做个了结。



我拼命抓住怪兽背上的突起。怪兽背上的突起尖锐而弯起,光是抓住都会让手上传来剧痛。就像一种被剥皮似的感觉连成一条线,烧灼着我的手指。然而一旦放手,就会从背上滚落,摔到地上。如果问我哪一种比较好,答案当然是咬牙咬得牙龈外露也要拼命抓住突起比较好。连踏住突起的脚也被锐利的刀刃陷进,但这些突起并未尖锐到可以瞬间切断。我后悔地想着早知道就穿鞋子来了。



我呼出一口气,把丧气话混着眼泪堆在眼角,抓住更上面的突起物。尽管手掌因为流血打滑而失败两次,但第三次我让突起物深深陷进手指的关节部分而固定成功。我以这里为支点用力,把身体慢慢拖上去。



怪兽旁徨地到处乱走,似乎是在找背后的我。对它来说只是在走路,但已经充分发挥出攻击效果。每次有震动传来,我都觉得世界末日到了,忍不住发出呻吟。就算现在掉下去,也还有时间重来,可是说不定除了这次,我将再也没有机会爬上怪兽的背。既然死了也没关系,我就要死撑到最后。



不幸中的大幸,就是怪兽的手很短。由于它的手并没有足以绕到背后的长度,也就无法直接抓到我。我强颜欢笑地想着,毕竟地球上没有给怪兽用的不求人啊。



我抓紧怪兽从放下脚到踏出下一步为止的短暂空档,慎重地往上爬。不知道学校里那些家伙是不是正大声喧闹。怪兽已经让这个世界结束很多很多次,每次他们应该都曾经目击到,但我希望他们只觉得新鲜地大闹,震惊,害怕,而不要发现到有个怪东西附在怪兽背上偷偷摸摸地在动。如果有人注意到,至少希望这个人不要误会。我其实是拼了老命在奋战,甚至没空擦掉鼻水。



我把血沾在怪兽脖子后面,一步一步,有时还咬住怪兽的皮肤往上爬。就算明天肌肉酸痛到动弹不得也没关系,就算报纸整版都在报导内裤男和怪兽搏斗的消息也没关系。现在我满心只想活下去,选择让自己去追挂在眼前的饵。



就这样,我克服了多得让我觉悟到得死个几次的危险,爬到了怪兽头上。头部比背上或后颈更窄,而且头部的角度接近平地,所以我在它头上用爬的靠近旗子。怪兽把脚踏到地面上时产生的震动,也靠抓住头上也有的突起物来撑过。怪兽每次跨步,都让我手臂内侧弄出红色的伤痕。情急之下抱住突起物时,脸颊也被尖锐地划出伤痕。



之前因为轻易地死了太多次,让我对受伤的感觉变得稀薄,现在则充分尝了个够。



不失去这种伤痛,将会成为我胜利的明证。



最后我像蛇一样扭动身体往前推进。现在已经不只是用爬,而是趴下来慢慢靠近。我一路来到只要扑过去就能抓住旗子的位置,然后打算先擦掉手上的血,却发现自己身上光溜溜的。我试着用大腿擦掉手掌的血,却弄出歪七扭八的血印,只让自己更不舒服。管他的,就这么上吧。我以必死的决心伸展身体抓住旗子。怎么样?这下就玩完了吧,拜托一定要玩完啊。我眼泪含眶地这么祈求。



但怪兽丝毫不表示身体不舒服,仍然走来走去,和先前没有任何不同。它在地上掀起尘土,往我和敷岛身上散播绝望。



看样子不只要抓住这旗子,还得拔出来才行。我一边咒骂着谁拔得出来啊,一边拿旗子当拐杖,脚步踉舱地站起。



我抓住旗子站起来后,自然而然发出吼叫。



「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



以前曾有人发出过这么没出息的吼声吗?喊得嗓子破音,翻起白眼。



而且在这么高的怪兽头上,在离天空很近的地方,只穿着一条内裤,这样无论喊得多帅气,都不会有人听,而且最重要的是我的脸部肌肉痉挛,连嘴都张不太开,所以这就是极限了啦不然你有意见吗呜咿、咿、咿咿:「咿啊啊啊啊啊!」



给…给我鞋子!给我心念一动就会长出翅膀的那种!



我拼命默诵着快拔出来,快去死,让脚趾抓在怪兽头上努力站稳脚步。怪兽摇头想妨碍,每次都摇得我的视野大幅度倾斜,天空与大地交互压迫,校舍就像起了波浪似的漂流来漂流去。我忍不住抓住旗子蹲下来。



一旦拔出旗子,就会整个人摔下去。我犹豫地想着该怎么办,只觉得头昏眼花。哪有什么怎么办?就算这样我还是非拔不可。因为反正不拔出旗子,这场游戏就不会结束。



我先等震动平息,才再度站起。血弄得到处都很滑,每次有风吹起,都让我的伤口痛得像被冰冷的刀刃割过。但我虚张声势,告诉自己那又怎么样。



小时候不知道是受到什么影响,我一直很崇拜拔出封印之针的勇者。



我回想起当时的心境,梦想着自己也要像那样帅气。



「咿咿咿呀啊啊啊啊啊!」



我发出尖叫。就像喊上了瘾似的,喊出的就是只有这种尖叫声。



但这种恐惧在我的手脚上灌注了力道。我要保护,我不想死。恐惧对想活下去这种保守的愿望产生了强烈的刺激,咬得牙关格格作响的声音回荡在空中。只听得见怪兽挣扎声的饵躲,转而变得只在意自己。我再也看不见四周,将意识集中在恐惧竖立在心中的柱子上。为了活下去,五感都逃进了这里。



我不去感受「外界」,用力踏住怪兽的头,然后以几乎扯断全身的动作跃动往上拉,试图拔出旗子。旗竿就像塞进耳朵或鼻孔而被抽出的布一样,从怪兽头部被一寸寸拔出。阻力越来越弱,接着就在我被怪兽踩踏地面造成的震动带得人仰马翻的同时,整个人连着拔出的旗子,再度滚落到怪兽背上。



拔出旗子的成就感与死到临头的恐惧,在我心中相互抗衡。突起猛力撞到手肘,划出很深的伤口,鲜血当场喷出。比起伤口之深,更让我绝望的是没能勾在突起物上而继续滚落。



可恶、可恶、可恶。不成声的懊恼让我的嘴唇颤动。亏我好不容易抢下旗子,怎么可以就这么结束?我瞪得翻起白眼,猛挥旗子,心想怎么可以浪费这次的胜利。我情急之下,把旗子往怪兽背上砸去。旗子前端钩到鳞片状的皮肤,我拼命在心中喊着给我插进去停住,同时转头向上,振奋因为剧烈失血而几乎远去的意识。



「给、我、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和旗子一起落下,一路划破怪兽的皮肤。它的皮肤意外的软,被旗竿划得血肉横飞。鳞片掠过我的皮肤而消失在身后,我的手掌却因为沾到血而滑开,差点放开了旗子,让我倒抽一口凉气。就在咆哮即将转变成哀嚎的那一瞬间,怪兽的动作停住了。



旗子也随着这紧急煞车,从我手掌中滑落。



我发出哀嚎转动手臂,下意识地踢出脚。幸运的是我踢的地方正好有着怪兽背上的突起,尽管脚跟附近被深深划过一刀,但我仍然靠着这个立足点停了下来。旗竿的握持部分已经半弯折,但勉强还算完好。



「偶、偶还以为屎、屎、屎定惹说,」



口齿就和双腿一样软掉。我抓着旗子,观察怪兽的情形。



怪兽就像电池用光或关掉电源似的,连晃也不晃一下。



没过多久,怪兽慢慢跪了下来,然后还周到地倒下,头往地上蹭了下去,简直像是要方便我下去。我踩着怪兽的头,下到觉得已经阔别许久的地面后,怪兽就像见证完我落地似的闭上眼睛。我也把旗子往身旁一插,一屁股坐倒在地。



我没想清楚就用手往地上一撑,结果泥土跑进一字形的伤口,产生充满沙粒感的痛楚与不快。



到了这个时候,我才慢慢切身感受到。



全身痛得要命,可是,但是……



「我,赢了。」



我仿佛使尽了一辈子的能量,只觉得全身虚脱,嘴角还在发出咿咿声。但除此之外,我却充满了一种解放感,只想在紧张和缓下来后,就这么化为一滩软泥溶解在地上。



瘫坐在地上晒到的太阳很舒服。我就像一口气老了十几二十岁似的,提不起力气移动。只有心跳极为剧烈,让我陶醉在消耗生命的感觉中,最后喉咙还噎到了。



山崎一边提防怪兽,一边朝我跑来。你帮我拿衣服来是很好啦,可是可以请你不要在地上拖吗?泥土黏在含水的衣服上,让衣服都变色了。



「……喔?」



倒地不起的怪兽身上起了变化。最先是从刺眼的发光现象开始,而这种光渐渐没入怪兽体内,熔解怪兽的皮肤。这些皮肤慢慢被化为细小的粒子,被光吞没而消失。简直就像发光虫众集过来而形成形体。我一边回想国语教科书与小黑鱼(注:李欧·李奥尼(Leo Lionni)的绘本),目送这些光回归天上。



不知道怪兽死了会去到哪里?我默默祈祷它去到下一个地方后能得到安祥。



而留在我手上的,就是那面写着「胜利」两个大字的白痴旗子。拔出来的旗子尾端还留着怪兽的血,知道旗子与怪兽并不是自然黏合,更让我受不了。当我手上流出来的血也混了进去,就被融入这血块之中,再也分不清楚。



事态则不理会我,若无其事地开始收拾。



我感受到一种像是被人拍了照片的感觉。



Save完毕。



通知讯息出现在视野左端。Save。这种状况下意味着存档。



尽管计时器本身已经停止倒数,却被重置而并未消失。



72:00:00



「……喂喂。」



果然有下一关。敷岛说得没错,也许这只是「教学模式」。



这样还只算是练习?你们知不知道我死了多少次啊?对规则完全没有说明,而且要是离怪兽出现地点太近,连确保思考时间都得搏命。如果他们还说下次就不是练习而是正式关卡,所以难度会大幅攀升,那……



那可不是昏天暗地而已。在这个网路全盛时期,却不让人搜寻,连一本攻略本都没准备,就要人去闯这样的关卡。就算拿性命当获胜奖品,又有谁撑得下去?



「这游戏是有没有这么狗屎……」



我说完这句话就全身虚脱,倒在运动场上,看着天空。



心想这些就算撇开目光还是会送进视野的通知,就像虫子一样碍眼。



已更新为Ver.1.1.1。



调整各种状态。



追加敌人种类。



「技能」系统已安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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