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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我思索着应该如何让高温和寒气互相抵消、藉此不去意识到痛苦的时候,听见有人回来的声音而回过神来。「欢迎回来,哥哥!」我像是坐在轮椅上的少女一样摇摇晃晃,但最后还是奇迹似地让身体站了起来,走到玄关迎接哥哥。可是他却无视于我的存在,直接走向了双层床的梯子。



「今天好晚呢。跑到哪里去了呢?」



「……IEON。(注:日本的大型连锁百货。)」



「跑这么远?」



我看着哥哥吃力地拖着他穿着牛仔裤的右脚,一阶一阶爬上梯子,小声回应。虽然哥哥就此不再说话,但我自己也想要尽快躺下来,于是我便跟着钻进了下铺。我一边克制着急促的呼吸,一边用平常的声音说道:



「……明天会想到吗?」



「……会想到的,明天一定会。」



我用修女比画十字的严肃心情,拿起麦克笔在月历上画了一条斜线。因为视线焦点对不上的关系,光是要盖上麦克笔的盖子就费了我好一番工夫。最后我朝着电灯的操作绳伸出手。



「晚安,哥哥。」



我只能继续这样等下去。不过总有一天,哥哥一定会为我想出一个世界上最痛苦、最屈辱的复仇的?



9



「逃跑吧。你不能一直待在那个家里面。复仇什么的,山根先生的脑筋根本是有问题。」



啊啊,你看,有白色的东西流下来罗,得快点擦掉才行。说着,番上先生从公事包里拿出面纸、一口气拉出十张左右,从我斜对面的沙发上站起身来。



「哥哥的脑筋才没有问题呢——」



暌违五年,再次进人卡拉OK的我,认真注视着现在完全变了一个样的遥控荧幕(以前都是用遥控器输入歌号数字,不过现在的主流似乎是以触控笔轻点荧幕)。我停下正在进行的事,接过番上先生递来的面纸,擦了擦嘴边的冰淇淋。虽然高烧已经退了,但鼻子下方还垂着鼻涕,于是顺便一起擦掉。



「就说了那个样子是监禁啊,奈奈濑美眉。快点清醒吧,你一定是被他骗了。」



「我才没有被骗呢——」



你被骗了你被骗了!番上先生一边摇头,一边翻动着膝盖上厚厚的点歌本;持续摇头的模样,使得他看起来有点像是正在速读、翻页快速的人。我用汤匙一匙匙挖起因为鼻塞而吃不出味道的冰淇淋,将之送进嘴里,并因为不习惯包厢里的紫外线灯光,而不断挪动臀部、改变坐姿。



番上先生虽然在翻阅点歌本,可是似乎也不打算真的点歌来唱。刚刚他突然跑来家里的时候,真的让我手足无措地惊慌了好一阵子。不过,在我好不容易向他说明要是被哥哥发现会非常困扰之后,番上生便提议,将谈话地点改到这栋火车站前的住商混合大楼。



明明只是谈谈却进了包厢,这个状况实在有点让人抗拒。但如果番上先生真的是为我考虑才选了包厢,而我却这样胡思乱想,未免也太不识抬举了!一如既往,快要陷入负面循环的我下定决心,亲手关上了这个墙壁上画着海豚图案、狭小房间的门。没问题的,我现在穿的是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无比完美的全套松垮垮的运动服(灰色),绝不可能让对方产生任何不轨之心。番上先生!定只是觉得和我这种女人一起走进附近的咖啡厅很丢脸而已。



「那个,现在大白天的……工作不要紧吗?」



「啊啊,」不小心就请下去了啦,是有薪假。以前请过一次之后,觉得好像会上瘾,所以一直忍耐到现在。可是那个、今天听到山根先生因为发高烧而请假的消息,我就觉得一定得来探病才行。」



「好像是因为我的感冒传染给他了……」



「奈奈濑美眉已经没事了吗?」



「还有一点发烧,不过已经没事了,嗯。」



「不好意思啊,突然拉你出来。」



「哪里。」



点歌本光是放在膝盖上,就令人联想起时代剧中出现的拷问器具;番上先生将它「啪搭」一声阖上,伸手拿起桌上的可乐。



「那个……你和哥哥是朋友吗?」



「嗯——与其说是朋友,不如说我在某方面很尊敬他。」



尊敬?尊敬在收容所处分野狗的哥哥吗?我差点就要将这句话脱口而出,临时改口:「不过为了过来探病而不惜请假,实在令人感动呢。我不太懂,所谓同事都是这样的吗?」



「……不,抱歉。其实我是从阿梓那里听说,奈奈濑美眉一直在等待山根先生对你的复仇,所以想要好好听你亲口说一遍。」



听到番上先生真正的来意,我觉得,好不容易下降的高烧,似乎又要从耳朵深处开始恶化起来。好奇心。兴趣本位。这是我和哥哥最需要小心的事情、最需要疏远的东西。



「那个……我留了字条说我出门买感冒药,所以要是太晚回去的话……」



我知道,不必担心。番上先生如此对我点点头,放下了手中的可乐。卡拉OK店里提供的杯垫被水滴弄得湿漉漉的,想必并没有发挥其应有的功能。番上先生不知为何面带笑容。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笑,但那还真是自己模仿不来的自然笑容啊——我在脑中一隅这么默默想着。要是自己也能露出逭种笑容的话……可是从以前开始自己越是微笑就越惹得对方烦躁,所以看来是不可能的。明知自己已经惹人厌烦,却还是只会露齿微笑,想必这是上辈子造的孽吧。



听着番上先生再三怂恿我逃跑比较好、逃跑比较好,我也一心一意地回答「说得也是」、「我考虑看看」、「嗯逃跑可能真的比较好,干脆就直接逃跑好了」,生怕自己会害他觉得无聊。就在我们一来一往的时候,纸杯里的哈根达斯冰淇淋已经化成普通的白色乳状物了。



虽然不想吃,不过难得对方主动开口说要请客,而我却没在他的面前吃完。要是番上先生因此大发雷霆,拿起那支麦克风把我的头打到变形,我也不能抱怨些什么。我用小小的塑胶汤匙一点一滴地捞起融化的奶油,努力把兰姆葡萄口味的液体送进嘴里。隔壁包厢的人进出得异常频繁,每次出人都爆发出想让自己的喉咙烂掉一样的吼叫声,试图破坏我们的听觉。



「那么,为什么奈奈濑美眉会被山根先生怨恨到这种程度呢?」



「……咦?」



我虽然卯足了全力假装没听见,但果然还是无法蒙混过去,我只能咬着汤匙陷人沉默。啊啊,可是如果我一直保持沉默,番上先生说不定就会讨厌我了。一想到这里,我的心脏就开始噗通噗通地狂跳。现在的我就连这个噗通噗通是真的心跳声、还是隔壁包厢传来的重低音都分辨不出来;可是噗通噗通确实存在,噗通噗通确实是让我混乱的原因。



「那个……其实我不太清楚。」



「欸?不清楚什么?」



「不清楚为什么我会被怨恨。」



「……真的假的?」



不知不觉间移动到我身边的番上先生,从我嘴上一把抢走那根用来充当障碍物的汤匙,说道:「等一等,你能不能详细说明一下到底发生过什么事啊?」我们的距离近到膝盖都快要碰到一起了。不过对番上先生来说,和女人坐在一起时,这样的距离绝对是理所当然的吧。



「那个,为什么您这么想知道有关哥哥的事呢?」



「我要是不知道的话,就会做奇怪的梦啊。」



「奇怪的梦?」



那是我个人的问题啦。番上先生只用一句话带过,而我也只能假装自己接受了这个解释。「是吗……」我明明已经这么努力在改变话题了,为什么番上先生就是察觉不到我有多难以启齿呢?考虑过对方的心情之后却不会觉得不安,他至今的人生到底是如何被人捧在手心里呵护的呢?



要是这个人讨厌自己的话……光是想像就让我坐立难安。其实不愿意外出是我本人自内心的愿望;我光是出门买晚餐用的菜就得考虑各式各样的事情,一趟下来,便把自己的精力都消磨殆尽了。



例如从后方一边按着脚踏车车铃一边超越我而去的少年,他心中一定对我抱持着「快滚开啦」的厌烦。站在收银台后方排队的人们,也一定对于迟迟无法从钱包里拿出零钱的我抱持着无法磨灭的反感。就算不是针对我也一样。例如在乘客爆满的车厢里,其他乘客针对赶着最后一秒挤上车的人所发出的毒气。总而言之,我害怕所有种类的恶意,完全无法忍受。



所力现在的生活是我自己选择的,并不是被哥哥监禁。我真的很想让番上先生理解这件事,但我刚刚已经露出了仿佛已经被他说服、无比诚恳的「我要逃跑我要逃跑」的表情,事到如今真的没办法推翻了。要是被番上先生知道刚刚都是在演戏的话,一定会伤到他的心。与其让别人伤心,还不如让我自己伤心。只要一想到对方的痛苦,我就觉得自己即将死去。



「你说你不记得了,但是一定有某个机缘巧合让你们决定住在一起吧?你们的父母怎么了?」



隔壁房间的大合唱又变得更加嘈杂喧闹。番上先生将脸凑到我面前。



「番上先生。」



「怎样?」



「您可能误会了一件事,我想跟您确认一下。」



「嗯。」



「我和哥哥并不是兄妹。」



「欸?」



「我虽然用『哥哥』来称呼哥哥,但是实际上并不是亲哥哥。」



「啥?」



嘴巴大开、合不起来的番上先生凝视着我。嘴巴大开的幅度几乎可以直接吐出一颗球,上面写着「下巴掉下来」。



「……那你为什么要叫山根先生哥哥呢?」



「我们在老家是邻居,两个家庭的成员感情都很好,所以我从小就哥哥、哥哥的叫他,已经习惯了。」



「所以奈奈濑美眉的名字不是山根奈奈濑?」



「我叫绪川奈奈濑。」



「……是吗?」



「那个,我差不多该买药回家了……」



嘴里虽然不断反复着我知道、我知道,但番上先生依然抓着我的手腕,半点起身的意图都没有。这个人究竟有没有注意到,从刚刚开始,他就一直在摩娑着自己剃得干干净净的下巴呢?



「你们也没有在交往对吧?」



「不是的。在哥哥的监视之下,我们的关系才会比较清楚。」



「监视是指……」



我感到他紧握着我的手腕的手越来越用力,我得要逃跑才行。当我出现这个念头的瞬间,番上先生的双手伸到我的眼睛前方,抢走了我的眼镜。我连尝试抵抗的时间都没有。



「奈奈濑美眉的视力不好吗?」



「……很不好。」



番上先生像是迎着紫外线光源似地,将眼镜镜片朝向天花板。我感受到一股微温的气流,正在我的头顶上方流动,抬头一看,才发现角落里设置了一台古怪的机器。换气风扇?乍看之下,我这么认为;但随即发现那台机器似乎只会每隔几分钟喷出一次充满清爽味道的空气而已。就连鼻塞的我都能闻到,可见是相当强烈的香味。



「山根先生的脚不能动,和奈奈濑美眉有关吗?」



「……为什么这么问?」



「总觉得有点关系嘛。」



「……没有任何关系。」



「真的吗?」



我的视线不断瞄向镶嵌着部分玻璃的大门,想要寻求帮助。但是刚好经过的红围裙店员,似乎完全没有感应到我快要撑破眼球与血管的心电感应,就这样消失在玻璃之外。看来他应该是送飮料到隔壁包厢去了,因为震耳欲聋的走音歌声又再次袭向我们的鼓膜;多半是由主唱的同伴操作的铃鼓和沙铃,激烈到要盖过本来应该是主角的歌声。



「我真的、真的再不回去的话,哥哥会……!」



「没事的啦。我已经让阿梓去他那边了。」



小梓?番上先生不理会我的反问,反而将手里的眼镜挂上自己的耳朵。这果然没有度数呢——奈奈濑美眉。我是因为隔壁的歌声太吵才没有听见这句话的;我拼了命的这样假装。



10



记得我以前读过的少女漫画之类的书里,有这么一句台词:「我可以为了你而死,却不想被你害死。」我完全同意。真的。我可以为了你而死,但却不想被你害死喔?番上。



今年春天突然被分发到评价最差的单位,我可以体会你为什么会每天大呼小叫,抱怨自己为何非得做这种事不可。不过话虽如此,我也知道你不敢把辞呈直接甩到那个你一直叫他秃头秃头的老头子上司头上,然后自己去就业服务处。你没有这种勇气。毕竟我们都已经交往五年了呀。



我每个晚上都在听你不断地抱怨,那大概已经累积了单行本五十集的分量了吧?当你每次拖到天亮才带着宿醉回家、一点事前联络也没有的时候,我都尽可能地什么都不说。尽管我自己也因为每天的派遣工作而筋疲力竭,但还是会为了帮你打气而亲手做菜……还有盗汗。我每天都用特地放在枕头底下的毛巾,帮番上你擦掉那些只有产妇分娩时才会流得那么夸张的汗水喔。我一定会是个好太太的。



集合住宅仿佛饲育小屋一般狭窄破烂。我按下门铃,现在的心情真是低落到不行。我站在理当昨天就该下定决心不会再度光临的玄关大门前,一个男人从门缝当中微微探头出来。当我从他的眼中读取到「你这妓女来这里干什么」的心声时,我有那么一瞬间想要破口大骂:「我才不是妓女!人类可不是用外表就能判断的!我是有喜欢的对象的,哪像你一副变态的样子!」然后再如他所愿,离开这里。但我还是在最后一刻硬生生地忍了下来。为了让自己冷静,我仔细确认自己的指甲油确实发色完美。



「绪川……奈奈濑,在吗?」



静静向男人询问那个光是说出口就让我想要剪掉舌头的名字。相隔十几年,这个男人的眼镜即使长大成人也完全没变。他就像是附近盖了大型商场而被迫进行清仓大拍卖的商店街一样,毫无生气地简短回答:「不在。」说完,双脚微微晃了一下。



「你看起来好像很不舒服,生病了吗?」



「生病了吗?」真亏我问得出来。番上早就调査好了,这家伙今天因为感冒所以没有去上班。所以才会瞄准他卧病在床的时机派我过来,结果我竟然还厚着脸皮问他,「生病了吗?」要刻意做作也该有个限度。昨天明明已经闹了一整晚「讨厌我不想去!」,却在最后的最后听到番上这句拐弯抹角的疑似结婚宣言:「我要是真的辞了公务员,变成小钢珠玩家的话,麻烦的人会是你。」结果我还是决定过来这里按门铃了。事到如今,再后悔也已经太迟了。



「你有去看医生吗?有药吗?」



「……」



山根毫不掩饰地露出警戒之色,审视着眼前突然造访的女人。还是回去好了;我一边强忍着差点就要发出来的叹息,一边强迫自己露出与内心完全相反的笑容。不过这似乎造成了反效果。对方露出越来越不快的表情,把门缝关得更小。



「喂。再怎么说我们也是认识的人,不必这么讨厌我吧。」



「你到底来干什么?」



不行,完全不被接受。我豁了出去,模仿恶劣推销员的做法,硬是把脚塞进了门缝,也不管高跟鞋的鞋跟会不会坏掉,强行推开了门。这个行为大概已经完全否定了我刚刚表现出来的担心,不过番上想出来的作战计划原本就太过幼稚,打从一开始我就觉得不会成功。



作战计划,这种说法实在让人觉得丢脸。简单来说,就是在番上把绪川奈奈濑带出门的这段时间,我要诱惑这个家伙,问出他们两人的秘密……过程就是这么简单。不过我和他从以前开始就一直水火不容,要我诱惑他什么的根本不可能。难道要让他揉我的奶?光是想像就觉得我的乳头会烂掉。不过更重要的是,如今番上和绪川奈奈濑两人正在独处,那个状况足以让我失去冷静的判断,我实在没有自信能够保持正常。为了诱惑他而故意选择的无袖洋装,让我裸露的肩膀欢飕飕的,一点也静不下来。我巴不得尽快结束这里的对话,然后用手机联络番上。



「我可以在里面等她回来吗?」



不等山根回答,我便迅速脱掉高跟鞋走进起居室。我看了看和昨天一样了无生趣的房间,在毫无弹性的座垫上坐了下来。山根带着「你的脑筋有问题吗?」的眼神,从后面摇摇晃晃地追了过来,抓住我的肩膀。不过我一把挥开了他因为发烧而使不出力气的手,随后拿起矮桌上的苹果盘子,把保鲜膜撕开。



「可以吃吗?」



「滚出去。」



「我要吃罗。」



「滚出去。」



啊啊,这个男人果然和以前一样,一点也没变。对女人近似顽固的厌恶。虽然我也因此失去了和他好好沟通的意愿,不过就算我对他好言相待,结果大概也一样吧。



从以前我还会拿着莉卡娃娃到绪川奈奈濑家玩的那个年纪开始,这家伙就一直都是这副德行。当时还是国中生的他,因为双薪家庭的缘故,父母都很忙,所以养成了没事就到邻居绪川家吃晚餐的习惯。我也曾因为时间太晚而留下吃了好几次晚餐。当时的我,就连在班上个性十足的绪川奈奈濑都能毫无隔阂地一起玩。尽管我是如此温柔,可是这家伙过剩的自大态度还是让我无法对他好言相向。



总是用冷淡眼神鄙视着当时还是小学生的女孩子,脸上露出无比轻蔑的表情,默默地动着筷子的山根英则。虽然他假装漠不关心,不过只要一眼就能看透,那全都出自他自我意识过剩的演技。要说究竟有多明显,大概就像当时他脸上的青春痘一样狂乱激烈吧。



「啥?你以为你是哪里的国王吗?」每当夹起盘子里的菜时,我都不知道有多想对他骂出这句话。「你在家好像很伟大的样子,可是学校的女生不是都觉得你很恶心吗?待在家里恶心的程度就会减少是吧?」数不清有多少次,我都这样紧紧握住自己的筷子,想让他再也吃不下饭。



实际上,我也曾经出于好意,告诉绪川奈奈濑她全心全意仰慕的哥哥在学校的评价有多糟。可是那个白痴女人竟回了一句:「因为哥哥比较容易遭人误会嘛……」误会?喔——所以那家伙摆出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把我不小心弄丢的有色唇膏扔到垃圾桶是我的错觉罗?抱怨之后他也只是回答:因为很脏。」连一句道歉都没说就直接离开,这也全都是幻觉?



听我这么说完,当时还没有戴眼镜的绪川奈奈濑只是微微歪着头「嗯——地暧昧微笑了一下。喂喂,这样一来,我不就像是向你打小报告的配角、为了衬托天使般的绪川奈奈濑而存在的小角色了吗……总而言之,我现在依然清楚记得,当时自己的内心被懊恼与自我厌恶而搞得乱糟糟的感觉。



从小学到国中这段期间,我体验过无数次同样的状况,而我一直都在拼命想办法让内心的某个角落不要讨厌自己。可是不管我搽上再多唇膏、不惜夹伤眼皮也要用睫毛夹把睫毛夹翘,绪川奈奈濑她那小巧的脸蛋、整齐的牙齿、灵活的大眼睛、白皙的肤色、水嫩的肤质、可爱的声音、汗毛的生长方式……总之我就是觉得,这所有的一切都像是在强调:「这家伙将来一定很幸福,一定会有男人爱她。」因为坚持不想承认自己的嫉妒,所以我一直都和被班上同学疏远的她保持朋友关系。



也因此,上了高中之后,我努力学习化妆、努力做丰胸体操做到肩膀脱臼、持续用叉子的握柄压住眼皮、硬是让自己挤出眼皮上的那一条线。我做这些事情全都是为了赢过绪川奈奈濑。



即便如此,正值青春期的山根却完全没注意到这些事。反正他一定会用「在绪川奈奈濑觉得跟自己在一起很丢脸之前,自己先觉得跟她在一起很丢脸」之类无聊的自恋,连带把我当成炮火猛攻的对象。



之所以丢掉我的唇膏,背后可能也隐藏着类似的原因。小学时就已经十分敏感的我,虽然在当下的气氛中莫名察觉到这件事,但我也不会因为这样就同情这个家伙。因为这家伙也和其他男人一样,到头来全部都是绪川奈奈濑绪川奈奈濑绪川奈奈濑!



「呐,你有交过女朋友吗?」



喀滋喀滋。我一边咀嚼着用牙签刺起来的苹果,一边粗鲁地询问。我的态度让山根的眉头彻底皱了起来。不爽吧、快觉得不爽吧,下流的女人应该是这家伙最讨厌的类型。我特别强调这一点,故意挺了挺有点袒露的胸部。



「莫非你还是处男?」



啊啊,下流真是好啊!连这种事情也能轻松问出口。山根就像是觉得乳沟是某种脏东西一样撇开了视线,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兴奋起来了?好像不是这样。看来他的感冒似乎比我想像中还要严重。他就这么直接跪倒下来,掉在地板上的温度计偶然进入了我的视野,上面写着三十八度八分。这么高的体温让我着实吃了一惊,可是打从天真无邪的孩童时代就累积起来的恨意,光凭这点温度是没有办法融化我内心的冰块的。



「呐、呐,你一定还是处男吧。差不多要三十岁了吧?欸,这样没问题吗?」



「闭嘴……!」



原本只是想要稍微套他的话而已,看来是被我猜个正着了。真是恶心!照平常来说,我应该会这样大叫的,但就我个人而言,要是这家伙真的说他自己和女人做过,反而更令人难以置信吧。所以我也莫名其妙地接受了他的说法。这家伙的自尊心真的异常地高。再怎么说,这个男人在小学时就曾经为了让别人觉得「自己不需要上大号」,而趁着每节下课的时候跑回家去,结果事迹败露,反而全校同学都知道「他有在上大号」了。他就是拥有这种过去的男人。



「这么说来,你公开承认『自己会上大号』了没?还记得那个时候吗?你被大家嘲笑的时候,不是只有绪川奈奈濑坚持认为『哥哥说他没有上,所以应该就没上』吗?我实在不懂她这样帮你掩饰的意义是什么,不过现在应该已经确定会上了吧?你这边的厕所啊,声音大概可以听得一清二楚吧?」



我伸手指着那扇薄到不能再薄、大概连卷筒式卫生纸转了多少圈都听得到的厕所门。虽然山根什么也没回答,不过我直觉认为像他这种人,说不定真的会刻意跑到附近公园的公共厕所去呢。自己的敏锐直觉竟然在这种地方发挥作用,还真是空虚啊。



「……你其实很看不惯那个家伙吧。」



桌上的苹果不知是何时削好的,铁锈般的味道让我失去了吃它的欲望。这一句话就在我拿着牙签不断在苹果上面刺来刺去的时候传了过来。我抬起视线。



「那个家伙……你是说绪川奈奈濑吗?」



「只会偷看别人的脸色;整天畏畏缩缩、深怕被别人讨厌;又爱装出开朗的样子。」



我完全没想到这个男人竟然会主动对我说话,所以多少有点狼狈。



「你现在可是和这个讨人厌的女人住在一起啊,还说这种话?」



「这是为了复仇。」



这是为了复仇。我说你啊,要是不想被别人认为你的脑袋有问题,最好不要把这种话说出口喔。听起来像个白痴啊。我把这些话硬生生地吞了回去,转身看向额头上开始冒出汗般水珠的山根。



「既然这样,快点做完不就好了,不管复仇还是什么事都随便你做。」



「别说得这么简单,我要做的并不是普通的复仇。」



「肯定是其他人都想不到的残酷复仇吧?你自己也一定想不出来吧?」



「……」



我实在提不起认真和他交谈的兴致,只好伸手拿起我一点也不想吃的苹果。喀滋喀滋。为了让这个家伙好好意识到何谓日常生活,我尽可能地多发出一些愚蠢的咀嚼声,嘴巴动个不停。



「……我一直都有在想,但是都没有合意的。全都没办法弥补她对我做过的事。」



我明确感觉到自己的脑袋正在逐渐腐烂。我开口反问:



「所以那个女人到底对你做了什么啦?」



番上,算我求求你。我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你可不要和绪川奈奈濑做出什么亲热举动啊。唯有那个女人是万万招惹不起的。绝对不要被那个性格恶劣的烂女人给骗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