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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斜阳(2 / 2)


不论他们在眼神中交换了什么情报,但看到托尔穆名誉领事夫妇点了点头时,自己便知道,他们心中已经得出答案了。



托尔穆名誉领事终于下定了决心,严肃地开口道。



“莱西的各位……是如何考虑杰图亚上将之后的事的呢?”



“抱歉,托尔穆阁下,您说杰图亚上将之后的事?”



虽然像是鹦鹉学舌,但对于康纳德来说,目前并不知道对方的真心话,也不知道对方这样提问的意图。只能在两副盯着自己的眼睛前来回转头,询问他们的意图,突然,他拍了下手。



“啊啊,我明白了”



原来他们是担心杰图亚上将会像前任的卢提鲁德夫将军一样重蹈覆辙啊。



“前任的卢提鲁德夫阁下实在是太过不幸,没想到我们会失去那样的人”



康纳德将心底里伤心的情绪全部调动出来,摆出了一副预定和谐学说般的脸。可惜的是,在他表演出那副心神动摇的表情后,发现对方摆出了一副焦急的神色。



“还请你安心,托尔穆名誉领事阁下”



“抱歉,参事阁下”



故意用官职称呼自己,莫非对方是想对自己下个陷阱吗?



不过,康纳德平静地笑了笑。



“就算发生了最令人不想遇到的事态,杰图亚上将有了什么万一,也会有后任的参谋将校赴任的吧”



“参事官阁下,真的会这样吗?不,这件事真的能做到吗?您能举一个后任的名字出来吗?”



“抱歉,阁下。这件事属于军中的人事方面,您该问的不是我,而是军队吧?”



完全无法想象不断推出新计划的参谋本部会怎么想,康纳德在心中啧了啧舌。不过,在下个瞬间,他彻底疑惑了起来。



为什么托尔穆名誉领事会摆出一副仿佛看到了完全无法理解的生物的表情看着自己呢?



“康纳德氏,我想请教。虽然对这样一位有着好名声的个人问出这样的问题有些不礼貌,但我还是想听你的真实想法。你心里,是不是对那个【万一】有点着落?”



竟然与自己以对等的身份相待,康纳德陷入了沉默。此时,托尔穆名誉领事只是将淡淡地盯着他。



“真是羞愧,我没听懂您想要表达的意思。当然,如果要真是失去了如杰图亚上将这般优秀的绅士,我当然会痛苦万分,非常地悲伤吧……”



“但我可不认为你会看不到未来将会发生什么。”



托尔穆名誉领事仿佛在拜托了一般,露出一副极为真诚的表情,投下了炸弹。



“我希望你能摘下那副小丑面具,认真地回答我。如果杰图亚上将倒下了,帝国会变成什么样?”



“就算你问我这个问题我也……”



话题的走向越来越奇怪了。



“阁下,我就单刀直入地问了。我倒想问您,您为何会对杰图亚上将如此上心呢?当然,他是一位有能的军人。甚至说他是一位杰出的军人也不为过,但就算是他也只不过是帝国这颗齿轮的一部分”



“如果参事阁下没有在装傻的话,在您这种内部人士看来,可能会笑着认为【只不过是本就该受众人瞩目的人物在受人瞩目罢了】,但向我这样胆小的外人,就连【其关键所在】都不能理解”



难道从外边看来,连谁是关键人物都搞不清楚?



确实如他所说。



但是……康纳德开了口。



“如杰图亚上将一般平步青云的人,确实会非常引人注目。但即便如此,既然是一个军队,那么就一定会有后继者。”



“但是,如果他倒下了的话怎么办?在这整个帝国中,还有能代替他的人吗?”



“您这是什么意思?……您是想问‘如果他倒下了,帝国该怎么办’吗”



当然如此,托尔穆名誉领事就像是【他终于明白了】一般放下了心。



“哈哈哈,那确实会变得一发不可收拾。只不过,军队的事情军队会自己解决吧。我们这样的官员肯定会被折腾得很惨,政府会非常辛苦吧。但所谓帝国,就是这样一座系统。车到山前必有路。”



虽然嘴上说着什么车到山前必有路,万一出事自己也会分担一类的话,但内心却完全相反。康纳德参事终于领悟到了托尔穆名誉领事话语背后的严重性。



【帝国会变成什么样】,正是无意间问出这个问题的托尔穆名誉领事让他开始理解现状了。



在外边盯着将沉之船的人,和乘坐这艘将沉之船的当事人之间,看事情的角度自然会不同。



现如今,在外部看来,杰图亚上将本人正在逐渐成为帝国的代名词。



“如果只是【系统的零部件】的话,出现故障时自然就会归因到【该如何更换零部件——也就是寻找后继者】的问题上来”



然而,如果要问道【系统】本身【会变成什么样】的话呢?也就是说,现在的问题是系统一旦崩溃,是否还能修理呢?



虽然以托尔穆名誉领事的语言,将此事描述得很难令人理解,但他的这份疑问,却关乎整个系统的存亡,是将杰图亚上将看做为整个系统的观点。



自那以来,康纳德已然想不起来自己是如何圆场,结束这个话题的了。



受到的冲击实在是过于巨大。



被征召至这场鸿门宴的康纳德参事终于回到了外交部。



看到参事刚一回来就板着脸在走廊阔步前行,外交官们便也了然于心,没有人会多事地犯下低级错误,去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对此,康纳德深表感谢。



康纳德感觉自己似乎像是趴着通过了挂着格外雄伟绘画的、格外大的走廊一般,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刚回到办公室,他就打开了被称作参事办公桌的大得夸张的桌角边的暗门,将藏在里边的威士忌直接对着嘴喝了起来。



酒精浓度高得仿佛在灼烧喉咙一般。经过长时间的发酵,存放了这么久的好酒,自己怎么能像是在喝便宜酒一般咕嘟咕嘟地喝呢?要是平常的话,康纳德就会这么想。



要是平常的话。



不可能。就算是杰图亚上将,也只不过是一个人类(零件)吧!?



这么大口地喝酒,就是为了压抑住吼出这句话的本能。



越是优秀的外交官,越能够看清现实。



如果基于乐观主义进行观测,进而做出了错误的判断,那么就连二流都称不上,直接会被看做这个人具有下达如此判断的【主要责任】,被当成无与伦比的蠢蛋。



作为国家的良好公仆。



作为接受过良好的教育并拥有一定财产的精英人士。



康纳德一直在心底牢记,必须时刻看清现实。



尽管如此,他在今天开始怀疑起了自己,自己究竟还是否能够看清现实呢?对于康纳德参事来说,刚才的交谈就如晴天霹雳一般令人震惊。



在皇宫时,他拼尽全力掩饰住了这份震惊。



在欢聚新年的热闹场合,大家喝着酒,进行着久违的社交活动,人们都变得非常积极向上,正因如此,康纳德的异常应该没有受到旁人的瞩目。



……这个判断,也是基于乐观主义的吗?



不,如何处理宴席上的关系,对外交官而言只是基本中的基本。



就算自己的思绪再怎么神游天外,铭刻进身体里的肌肉记忆也是不会出错的。就算会露出一点破绽,但要是真发生了什么大问题,自己是不可能不会清醒过来的。



不对,应该是【应该会清醒过来的】,康纳德谦虚地修正了对自己的评价。说不定,自己现在就不太正常。



“……看来,我动摇得很厉害啊”



就是说啊,就连自己,不都没有认识到自己已经被逼到这个地步了吗?



自己就连这样的疑问,都没法彻底地否定掉了。



康纳德参事这名参加新年宴会的老练外交官,遭遇了前所未有、令人震惊的事态。



“……先整理一下现状吧。对,即使是杰图亚上将,也只不过是一个人类(零件)”



之前在皇宫内遇到他时,他还在好好呼吸,也会眨眼。



当然了,这是生物都能做到的事情吧。他可是人类,自然也会。如果连这些都无法办到的话,那就只有是【法人】这种纯粹概念上的人了。



“就算是在演戏的演员,只要他们还只是在演绎角色,就只不过是在【装作自己是系统的一部分】罢了。不论是写下脚本的脚本家,还是指导表演的演出家,不论怎么看,他们都超脱于【故事】这一系统之外”



康纳德毫无顾忌地将自己的想法脱口而出,为了终将到来的重要时刻,将脑袋里的抽屉打开,对情报进行进行消化,整理,然后再塞进去,这是他的一种习惯。



他一个人碎碎念般地叨咕着,不断尝试着将康纳德参事受到的冲击整理成语言。



“怪物,那是,怪物……提古雷查夫中校?”



谭雅·冯·提古雷查夫中校是一位披着幼女皮囊的怪物。康纳德能够理解,那完全是一名人智所不能及的怪物。



虽然她是一名值得尊敬的对象,但在同时,也是一名理所应地当让人感到恐惧的人物。



“提古雷查夫中校这名如同怪物般的人物确实令人难以理解。所以说,上将和她很像?不,他们很像吗?”



那么点大的小孩子,却持有银翼突击章。这本身就非常奇怪了。



“不论是谁,都明知这非常奇怪。她确实非常厉害,但厉害得实在是太过头了。甚至都无法否认,让人感到毛骨悚然……”



有哪里不太对。



因为在思考怪物般的人类时,脑中直接浮现了提古雷查夫中校的形象,因此,无论如何自己也无法将杰图亚上将和自己脑中怪物的形象相重合,这份违和感越来越重。



“那个家伙、提古雷查夫中校,虽然非常勉强,但也并不是完全无法让人理解的生物。以我这种文弱书生的眼光来看,她确实是一位【天赋异禀】的人物(零件)”



康纳德的手朝着桌上装满了酒精的小瓶伸去,虽然他还没有彻底理解现状,但也并非沉溺在酒精之中。



只是,感觉有点冷。



背后有点发凉。



浓烈的酒精经过喉咙,进入了胃里,他终于开始将思考推入下一个阶段。



“……杰图亚上将,【那个】,究竟是什么东西?”



用的形容词不是【那个人】,而是【那个】。



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自问自答之后,康纳德为了整理现状,将脑中碎片化的思考说了出来。



“至今为止,我一直都想反了,嗯,没错”



原先认为德古雷查夫中校是一名披着幼女皮囊的怪兽,杰图亚上将是一名怪物般的天才。但经过今天的事情之后,至此,康纳德参事终于不得不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啊,原来是这么回事,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前者可能确实是披着幼女皮囊的怪物。



但,仍然属于生物的范畴。



德古雷查夫这名怪物的眼神过于虚无,毫无感情的波动,甚至比世界上的义眼更加感受不到人情味。即使如此,她也是一名外交官【愿意试图去理解】的一个人物。



至于另一位,康纳德参事已经在心中放弃去理解了。



杰图亚上将,无法理解。那个,无论如何都无法理解。



他精密无比的拟态,使他在表面上演绎着一位模范的帝国军人,但要是在至近距离仔细、不停地观察下去的话,就会发现真相。



那位令人不寒而栗的将军。



杰图亚上将,他的真实面貌是——



一座披着人皮的系统。



明明应该是人类,却已经成为了系统。



“但……真的能办到这种事情吗?”



不论是国家法人说还是君主机关说,如果是这类政治上的理论、概念的话,康纳德是很容易就能理解的。只要是想朝行政官员方向发展的学生,就算只是一些皮毛,也都会在教科书上学到吧。



不过,这倒也并不是什么偏门学说。



某个特定个体基于其立场、职务、爵位,作为君主,被视作为和议会、政府相同的系统,这并不奇怪。



“要只是一部分的话,倒也没什么”



帝国的皇帝陛下拥有强大的权力,甚至可以强行插手财政官员负责的事物。但即使是这位位于帝国中心的人物,也只不过是系统的一部分。只是让人类来演绎系统罢了。因此,皇帝只不过是在模拟系统的一个零件罢了。既然是零件,那么自然可以更换。



就算连皇帝,都断然不可能能被称作是系统所扮演的人类。



正因为康纳德自负于自己也是国家的一枚优秀的齿轮,忠实地践行着自己的为官之道,所以他才能够断言。



作为人类,即便只是想成为系统的一部分,也是无比困难的。



当然,前提是,作为人类。



就算不断钻研官场世故,人也只不过能成长为一颗齿轮。



随后被系统吸收,成为系统的一部分,最终被消耗殆尽。换一个说法比喻的话,就像是人类吃进身体内的营养,最终也只能转化为身体的一部分。



确实,身体是由食物组成的。



在这个方面来看,不论是吃的还是喝的,都能成为人身体的一部分吧。但,不论是人类能吃的食用肉类,还是起司、面包、红酒,理所当然,它们充其量也只能成为身体这座系统的一部分罢了。



虽然手脚也是人体的一部分,但人们是无法将手脚和食物都同等看待的。



明明如此!



杰图亚这名个体,却在不知何时,成长为了大参谋次长杰图亚阁下这名不可思议的人物。再之后,装作自己是执行战争命令的系统的一员行动,但实际上,却成为了系统本身。



对于帝国这样一个国家来说,就算是杰图亚上将,也本不可能成长为手脚的。



不对,要是身处组织的中枢,还是有一小部分拥有卓越才能的行政官员能让组织染上一部分自己的颜色吧。



只不过,康纳德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况。



帝国这样一个国家,明明想将个体组装进自己体内,却反倒被个体所融合了。



“……还不如干脆篡夺了皇位,这样还能让人好理解一点”



篡夺皇位。



作为系统的一部分,替代另一部分,要只是这样的话,倒还好理解。虽然并不赞同这种做法,但很容易理解。



但是。



但是!!!



自顾自生长出来的手脚,在身体前进之时,会自然地调整方向,避免身体受伤,更不用说在众目睽睽之下,大家都认为【杰图亚上将的手足】就是【帝国的手足】!



在这个时代,正常人是多么地稀少啊。



更不用说康纳德自身就成为了其中一员,作为一名良好的协助者活动着。只得震撼不已,自己竟然住在一个毫无现实感的现实之中。



“这就是现实吗?现实?”



按道理来说,自己只能选择拥抱现实。



即便如此,对于康纳德自身来说,比起说自己生活在现实之中,倒不如怀疑自己的理性,怀疑自己精神是不是还正常要更加轻松。



所以,在康纳德参事看来……现在非常需要像雷鲁根上校一般【能够理解且拥有常识的人】。



说不定,他是能够成为拯救帝国的人。



这比起将一切【赌在】不知道究竟是要拯救帝国,还是毁灭帝国,亦或是将帝国带往何处的披着人皮的系统之上,要远远、远远、远远容易理解。康纳德的心中充满了安心感。



“……就算知道自己需要赌一把”



哈哈哈,控制不住自己充满困惑地苦笑了起来。



康纳德只能选择大笑。



这究竟是达观,又或是感叹,亦或是自嘲呢?就算向康纳德提问,他自己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吧。



“大过年的,就像是被灌了假酒一样啊”



虽然把杯中酒一饮而尽,但酒劲实在是太强,康纳德彻底地喝醉了,随时昏睡过去也毫不奇怪。说起来,这瓶香槟也是杰图亚上将给自己的吧,这次是被系统请的酒给灌得酩酊大醉。



“总体战,总体战,啊啊,总体战”



你这令人忌讳、不详,不可理喻的燃尽一切的怪物。



你这家伙。



“就去被系统吞噬掉吧”



啊啊,要是真的能被吞掉就好了。真希望他被吞掉啊。



虽然知道这种祈求毫无作用,但尽管如此,康纳德作为人类,无论如何都无控制住自己内心的祈求。希望自己的愿望能够实现。



“就祝杰图亚上将这座系统,能够成功吧”



这个愿望,就是希望那座系统终结的方式能够如康纳德的想像一样,康纳德此时也深刻地理解到,自己就是一个值得唾弃的卑劣男人。



代替帝国这座系统的,是另一座系统。



……啊啊。这可真是太可怕了。并且,真是太——



“……人类竟然能够办到那样的事吗?真的可能办到那样的事吗?”



他在嘲讽着的同时也在敬畏着,因此才会祈求慈悲的到来。



希望,希望至少能够祝福一下。



同时,康纳德略微察觉到了一些东西。



“如果,这如果是真的的话?如果人类真的能够代替整个国家系统的话?”



如果整个世界都认为,只有杰图亚上将本身,【只有他】才是帝国的系统的话——



【就可以办到】,康纳德打了个激灵。



吊在半空中的达摩克里斯之剑所对准的,就不是大摇大摆地坐在皇位上的皇帝,而是篡夺了皇位,欺骗了世界,自称【只有自己才能代表帝国】的那一位老军人了。



“……我们,会抓住我们的胜机。可以胜利,不,已经胜利了”



败北中的胜利,是悲惨之中的那一丝不服输。



尽管如此,这也比彻底丧失主导权,迎来必将到来的失败,于唯唯诺诺中彻底毁灭要令人能够挺起胸膛吧。



就算不能保有尊严地迎接败北,但能够赢下未来。



“就算存在着这样一种可能性,就算能以人类之躯抓住这种可能性”



啊啊,康纳德不知该如何归纳这句话,朝着虚空中感叹道。



“杰图亚上将,实在是不得了……”



即便王座上方悬着一柄达摩克里斯之剑,但王座仍然是王座。是一个可以享受睥睨众生之快感的位置,是一个被金银财宝所环绕的位置,就算坐起来不太舒服,也在可以容许的范围之内吧。



不凑巧,帝国的这一特质,就算用脚踏实地这种词语来美化都显得有些过头了。



杰图亚上将从皇宫坐车,在回自己家的路上便深深感受到了这一点。



参谋本部配发的接送车,就别说什么奢华感了,由于其彻底奉行实用主义,所以自然就能明白后面的座位坐起来是个什么感受了。再叠加上修整不善的路面,就像是在拷问老军人的腰一般痛苦,只能说是最差的乘车体验了。



尽管如此,在日程排满了的当下,坐在乘坐体验如此恶劣座位上,仍然需要处理眼前这堆成小山的参谋本部需要处理的文件。即便精通军务,拥有极为优秀的事物处理能力,说到底也只不过是一介生物。要想彻底地代替系统,只能说是螳臂当车。



需要处理的文件堆成了小山,也不知道会不会发生什么突发状况。



自充满活力、如同幻想般的非日常中,回到了残酷的现实世界,这其中的温度差,即使是杰图亚上将也感觉心情沉重。



明明是庆祝新年的大好时刻,却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在到达自己在参谋本部的办公室,不用再顾忌旁人眼光的瞬间,杰图亚上将将紧绷的肩膀放松了下来。



身穿高级大礼服的奢华服装,肩膀上挂满了各式勋章的杰图亚上将将军刀放下,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脚就像是生根了一般死死地吸附在地面上。



“……累死了”



将身体死死靠在椅背上,仿佛从灵魂深处抱怨一般,拿出怀中的雪茄,一言不发地点燃了。



“上了年纪的人,可真是遭不住啊。就算有想法,身体也扛不住”



呼~一个烟圈随着叹息而飘出,见到此景,就不得不回忆起一位友人。毕竟,这是卢提鲁德夫留给自己的雪茄。不过,这雪茄也如同他本人一般,味道非常强烈。他这人啊,就是这么喜欢这种强烈的味道。



“可真是像他啊。就连嗜好品,都能突显出他的影子……我也不好说别人啊,毕竟我自己也是固守己见,一条道走到黑呢”



杰图亚上将自言自语着,苦笑了起来。



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注意到的呢?在帝国迎来斜阳之际,帝国军参谋本部渐渐地成为了帝国本身。就像是一座系统代替了另一座系统一般流畅且自然,自己差点就看漏了。



由于一直持续处于总体战中,帝国能选择的余地很少,自然,也就没有摸索【国家战略】的从容。只不过是一直遵循【军事层面的合理性】,被强迫想出【渡过眼下状况的办法】而已。



也就是说,一步一步跌入穷困。说得明白一点,就是走到死胡同里了。



在此之中,想让当事者意识到国家与军队、甚至说政府与参谋本部之间的界限正在不断瓦解,实在是难上加难。



不过,要是能用俯瞰的观点看待问题,就能理解,参谋本部正在化为系统本身。



像这样,利用这个原理的话,是不是就能利用【参谋本部】作为支点,让个人成为撬动整个世界的系统呢?某个老人不禁这么妄想道。



“……真是夸张的妄想啊。居然连这样的妄想竟然都快要实现了,唉,这个世界可真是没救了”



朝着终结而不断前行的虚无的长跑,这就是参谋本部,也就是说……自己,杰图亚上将这名首脑,需要扮演的是负责挥舞旗帜的人物。



就是不知道究竟是自己在挥舞旗帜,还是被人强行将旗帜塞到自己手中了呢。



如果要是将这般客观现实告诉给帝国中枢的各位的话,只怕是会被嘲笑吧。重要的并不是事实究竟如何,而是【世界】这名观众会如何看待你。



但如果,要是能彻底骗过世界的话?



就算自己是个连太阳西落都无法阻止的饭桶,是一个连站在挚友坟前的资格都没有的混账,但如果自己能够骗过世界的话?



回答【必要】的请求,虽然令人厌恶,但也无可奈何。虽然令人非常不愉快,但这是必要的。如果可以的话,自己也想谋求胜利。正是因为自己在感情上如此地渴望胜利,所以自己才无法欺骗自己。



“为什么,我会感觉明天的早晨到来地这么缓慢呢?”



杰图亚小声叹了一口气,微微摇了摇头。



真是无聊的伤感,人性的残渣。明明只不过是感情这一无聊之物,却像是镌刻在心底一般,不断地挖掘着伤口。



“真是受罪啊”



虽然嘴边无意间流淌而出的话语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但杰图亚认识到自己的自言自语,杰图亚像是吃了一惊一般,皱了皱眉头。



“这可真是……嗯?”



主观意识上想从椅子上站起来,但为什么会这样。此前到野战前线的时候,虽然年纪大了,但身体还算硬朗,但如今,就连站起来的力气都已经失去。



“可真是讨厌啊,这就是人老了吗”



将雪茄放在烟灰缸上,摸了摸脸。



虽然不多,但确实流出了不少冷汗,杰图亚上将摇了摇头。



“……没想到啊,已经,这么极限了啊”



在无意识间吐露而出的话语之中,蕴含的是己身的软弱。



就算再怎么逞强,杰图亚也只是一名人类。就算灵魂中怀抱着气壮山河般的决心,但肉体却依然和一般人无所不同。



胃疼,肩膀酸痛,眼还有些花了。



“这是多么地……凄惨啊。都开始怀疑自己还能不能撑到这场表演的结束了呢”



与世界为敌,或者说,身为世界之敌的自己对外放出豪言壮语,极尽自己的威风。但就算再怎么鞭打自己已经精疲力尽的肉体,极限也迟早会不请自来吧。



但没想到,竟然会如此无趣。



“只要恢复精力,就能再站起来了吗?……就算能站起来,也并没有什么意义就是了”



到最后,还是在于内心。



在这个层面上,杰图亚上将丝毫没有世间认为他【出神入化】一般聪明,反倒非常的愚钝。他只不过是,只不过是在不停地努力着而已。



杰图亚再次叼起雪茄,回忆起老朋友的脸,苦笑道。



“看来,在倔的这个层面,我该和卢提鲁德夫那个呆瓜多学学啊”



不然的话,此时嘴边泄露出的正是他无可奈何的真心话。



“作为一名掷弹兵,拒绝迎来毁灭,选择自绝于世,这是多么甘美的诱惑”



但是,他自嘲道。



“我都已经辜负了祖国的信赖,竟然还在奢想如此奢侈之事”



边在这里抱怨,边自顾自地忏悔,实在是难堪。



现在的自己可真是没眼看。



如果是卢提鲁德夫那个笨蛋面临现在这个情况的话,他一定会在陷入迷茫之前就爽快地朝着自己来一拳吧。



“虽然他很笨拙,但是个非常诚实的人。而我又如何呢?”



杰图亚哼地一声,用手撑住桌子,终于将身子从椅子上挪了开来。站直身子后,轻轻地动了下腿,脚便朝前迈了一步。



“只要没一屁股坐瘫,这身子骨还是能动动的嘛”



简而言之,这归结于一个真理。



“只要还能站起来,就能走路。只要还能走路,就还能继续前进。只要还能前进,就一定可以抵达终点。这件事,我一定要做到。”



随着自己的呓语,杰图亚略带嘲讽似的看向镜子。



故乡与祖国。



自己将这不能相提并论的这两者并排排在了案板上。



仿佛自己就像一尊傲慢的神明一般,挑选着案板上的两块肉。



只不过是这样的人类,竟然还想慢悠悠地小憩一会儿?简直是异想天开。就算是超脱般的那一位,也只能在创造完整个世界后才能在安息日好好休息一天呢!



“竟然妄想着创造帝国的未来,我的这份自大可真是病入膏肓了呢。……这可真是,该如何对皇帝陛下,如何对历代皇室成员,如何对前辈们道歉才是啊”



真是头疼。哎哎,怎么会有这种事。



“真是不成体统”



将双手环绕在胸前,开始认真地思考,不断地在心中追求着那一丝罪恶感。然而,杰图亚上将这位帝国皇室的护卫,这位光荣的帝国军人,这位老人却摆出了一副很头疼的样子,苦笑了起来。



“为什么,我一句话都想不出来呢”



自己认为自己还是有着和常人一般的忠诚心的。明明自己是一名优秀的帝国军人,是冠有【冯】之名的军人,传统看来自己理应是忠诚这二字的体现者。



“事到如今,感觉这些都无所谓了”



与空虚感不同,而是不可思议般的,价值观完全反了过来。



面对迎来斜阳的祖国,作为濒临毁灭的世界的一员,他已经认识到,自己已经不再只是向祖国、向帝国宣誓忠诚的帝国军人了。



真的。



啊啊,真的。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只得独自感叹。



杰图亚从嘴中拿下即将燃尽的雪茄,缓缓飘出的烟柱,就犹如自己的思绪一般消失在虚空。



“……要是几年前的我看到我现在这个样子的话,肯定会向我发起决斗的吧。那样才是理所应当的”



那位知晓名誉与道理的善良的杰图亚准将。



那位友人站在身旁。



事到如今,已经堕落成了信奉必要这一铁则的邪恶的杰图亚上将。



身旁的那位友人也已不在。



“真是没想到,人类竟然能够因为必要,就堕落到这个地步啊”



战争非常悲惨,无法结束掉战争的统领,只不过是害虫。



“我们,我们在最初的第一步……犯下了无可挽回的失误。就像是被错误给诅咒了一般”



国家的守护者,莱西的巨盾,皇室的守护者。



被称赞至今的帝国军,犯下了误认为要用【帝国军来守卫帝国】这一天大的错误,事到如今,自己不得不来更正这一错误。



想必当初,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会迎来当今这样的局面吧。



“这些家伙受到的教育就是‘用胜利解决问题,胜利就是解决一切问题的神药。’伟大的先人要是能够知道如何运用胜利就好了”



要想守卫自己的国家,并非只有军事胜利这一个方法。



毕竟,如果要想统治世界,不将一切敌人全部杀尽的话是做不到的……胜利,必须服务于政治目的。如果有必要的话,失败也需要好好利用。



“不得不和世界互退一步,采取折中的办法,这可真是残酷的现实”



杰图亚明白。



造成这一切的原因,就在于自己。



军事只不过是政治其中的一种手段,自己竟然妄想仅仅用军事这一种手段来守卫国家。



在应该利用【一切手段】来保护国家的时候,却仅仅选择了军事手段这一种方式,实在是过于愚蠢,自己限制了自己能打的手牌。



所以, 要的是一切。



正如文字所表明的那样,要的是一切手段。



就将祖国,将这座帝国,全部放入选项中吧。以此增加自己的手牌,这场不正常的游戏,就让自己坚持到最后吧。



“永别了,我珍贵的感情”



如今,已经无法再后悔,无法再回头了。



“是时候了。今年的我,一定要成为世界之敌”



即便如此,我也不得不赢,所以就只能让我继续赢下去了。杰图亚上将微微一笑。



“真是愉快啊,知足常乐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世界之敌,杰图亚上将。



帝国首脑,杰图亚上将。



说到底,都是为了欺骗世界。



自己就,成为一颗齿轮。



一个小丑,一个怪物,一个必须打倒的【象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