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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2 / 2)


剑野的部下正在大会议室前方的白板前调整麦克风与准备电脑。瞧他们迅速俐落的动作,就可以知道其上司有多么优秀。这些大型银行行员们比剑野年长,但剑野似乎已完全掌握了他们的心。



「可以坐你隔壁吗?」



权田公太郎课长走了过来,于渡良濑的右侧坐下。他从乾裂的嘴唇里惨兮兮地发出一声叹息,接著就低下了头。他今天又更加疲惫了。



「老实说,裁员的事情被我老婆发现了。」



「被您夫人?」



「嗯……目前两个女儿还不知道,但只是早晚的问题了……我至少得隐瞒到小女儿考完试才行。」



我尽可能挤出开朗的声音说道:



「还没确定要裁员喔,现在开始咬紧牙关撑住,就不用对令嫒说谎了。」



课长没有回答。感觉他那无精打采的侧脸散发出的悲壮感,大致代表了场内的气氛。



为了排解尴尬的氛围,我询问渡良濑:



「话说回来,新横滨呢?」



「他刚刚留下一句『我要去印度修行♠』后,就走掉了……」



「玩《乌龙派出所》哦。」



真是的,这个我行我素的家伙。有时我会羡慕起那个家伙,可是又不想变成像他那样。



「你好你好你好,大家都到齐了呢——」



今天也过于有精神的敦史来了,川嶋寺跟在他的身后。



敦史坐在课长身旁,川嶋寺则坐在敦史后面。



「怎么啦,川嶋寺?敦史旁边不是有空位吗?」



「嗯……是啊。」



她只说出模棱两可的回答,没有移动座位。



环视周围,便可看到每个部门都与自己人坐在一起,因此自然而然地产生了某种程度的势力区分。我们所坐的靠窗座位,前方是营业组,后方是损害调查部;靠墙那边前方为变更组,其后方为财务组。



无论是哪个小组,正职社员——包含课长与指导员在内——都坐在前方,兼职人员则坐在后方。



川嶋寺大概也遵从了这个不成文的法则吧——那就是不要、也不能坐在正职社员的旁边。



「总觉得这种状况很讨厌呢……」



渡良濑向歪著脖子的我问道:



「有什么让前辈不高兴的地方吗?」



「我想起了国中时最讨厌的英文老师。那个家伙在上自己的课时会叫学生依照成绩换座位,而不擅长英文的我总是坐在最后面。」



后辈脸上浮现不知如何应对的表情,并讲了一句有些焦点错置的安慰话:「那还真是件令人难过的事。」也罢,成绩不好是我自作自受就是了……



会议室里聚集了许多人,却反而悄然无声。甚至让人觉得每多一个人,空气的沉重程度也随之增加。只要一想到自己被召集过来的理由,就不可能会展现开朗的表情。正职社员与兼职人员都露出了阴暗的脸色。



至于各部门的课长又如何呢?



我若无其事地转动视线。



变更、财务、损调的各课长脸上,并没有显现对于裁员感到畏怯的表情。他们紧闭嘴唇,以置身事外的眼神望著四处走动的银行员们。



与他们的面谈尚未实现。他们以忙碌为由而延后了,显见他们都对我心怀不满。



相对于营业课长哈姆太郎沮丧失意的模样,其他三名课长深深地坐进椅子,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还叫兼职人员里的女生去买饮料,散发出「老子很伟大」的气场。



他们身上有种「迟钝」,或者说类似「悠哉」的特质。



——我真的是裁员对象吗?



——在部门里地位最高,身为课长的「本人我」?



——只要裁掉下面的兼职人员与一般正职人员就好了吧?



变更课长的年龄为五十八岁,是我们中心里最年长的;财务课长五十五岁;损调经理则是五十七岁,每一位年纪都比哈姆太郎大。他们在我出生之前就在当上班族了,理应已经累积了一些成绩。



所以,他们才没有实际感受。



持续了三十年以上的生活,不可能突如其然地迎来毫不讲理的结局。由于身为惯于被公司饲养的家畜——「社畜」,才察觉不到危险。就算肉食猛兽的「尖牙」已经迫近眼前也是一样……



「那么,就开始吧。」



剑野的声音响彻会场。他的声音虽然低沉却很通透,还带有一丝甜美。女性兼职人员们的耳朵与视线,都自然而然地被吸引过去了。举例来说,财务组的老女人军团反应便十分露骨。她们直到刚才都还指著做杂事的银行员讲他们坏话,但在剑野登场的同时就被迷得晕头转向,嘴巴也不检点地半张开来。哎,女人就是敌不过帅哥呢……



「我叫剑野慎一,隶属于花菱中央银行审查部。我们遵从阿卡迪亚总部的意愿,致力于事业体的瘦身。为了达成此一目的,我们计画了八王子客服中心的缩编以及裁撤,为了获得各位的理解与协助,才会召开这次会议。」



剑野淡然地叙述。



由于传闻早已传开,如今已经感受不到冲击了。



「具体而言,我们设置了优退方案,并从正职社员中募集自愿离职者。这个制度将会分为前期、中期、后期共三期进行,前期的截止日为三月底。」



「我有问题!所谓优退方案,具体来说是怎么回事呢?」



举手的人是敦史,他在这种场合也一点都不胆怯。这家伙的这种性格,不,这种才能是很珍贵的,团队里要是没有这种人就麻烦了。



剑野露出微笑点了点头,接著开始说明:



「一般而言,在退休年龄前自请离职,退休金将会大幅减少。举例来说,假设工作四十年的退休金大约有两千万日圆,如果工作了二十年就辞职,您觉得退休金会变成多少?」



敦史歪了一下脑袋后……



「少了一半,所以是折半一千万?」



「不,还要再少一半,是五百万。」



敦史不停地眨著眼睛,注视著剑野。



「那么,就是四分之一吗?工作的年数明明有一半耶?」



「这还算是好的了,在员工自请离职的情况下,有些公司甚至连一日圆都不会出。」



剑野的说法是正确的。以世间的基准来看,阿卡迪亚算优渥了。我们公司只要至少工作二十年,就算自请离职也会给付退休金。



「可是,这次不算是自请离职吧?是基于公司的要求才会募集离职者吧?这方面又是怎么样呢?」



「是的,所以我们设置了救济措施。」



「救济?」



「以刚才的例子而言,公司会支付一千万日圆给工作二十年的社员。另外,公司会买下剩余的带薪休假,在一年之内,员工利用求职中心所花费的金额也会由公司负担。」



「我才当了两年的正职社员,这样也领得到钱吗?」



「一般而言,在连续工作未超过三年的情况下是一日圆也不会给付的,但只要利用这次的制度,公司也会为您准备在求职活动中足以生存的金额。」



敦史再度睁大眼睛,眨了又眨。



「条件好像还满好的耶……」



「请您视为这是对至今为止为公司尽心尽力的员工,所付出的最大诚意。」



剑野笑了一下。他的脸颊肌肉大幅扬起,露出很刻意的笑容。



我觉得其中有鬼。



因为,阿剑……小时候从来不会这样笑。



「不过,这是前期的条件。到了中期、后期,随著时间愈来愈晚,条件将会慢慢变差,能够支付的金额也会逐渐减少。」



「也就是要辞职的话,早一点会比较划算的意思吗?」



「您理解得真快,胡桃先生。就是这么一回事。」



剑野又露出了同样的笑容。他若无其事地说出胡桃的名字,看来他已经完全掌握八王子员工的脸与名字了。



敦史以一副没了气势的表情坐下后,剑野再度环视所有人。



「所以就是这样,我们会依序向裁员对象打招呼,请各位基于这样的条件,再三思考一下怎样的作法较为明智。是要一直巴著这间公司不放?还是活用累积至今的工作履历,去挑战新的世界呢?」



这一句话听起来非常顺耳。



再加上剑野的美声,简直让人觉得自己就要被他说服了。



场内的气氛也改变了,直到刚才都存在的险恶棘刺已经去除,感觉大家的表情也变得比较柔和。



但是……



「可以发问吗?」



我举手问道。剑野看向我的脸,露出微笑。他这次的笑容又是不同的种类,若要化为言语,就是「你果然还是要跟我作对」吧。



「请说,枪羽中心负责人。」



「由您决定裁员对象不会很奇怪吗?这间中心的人事权理应是在我的手上,您如果擅自作主,我会很困扰的。」



剑野静静地摇了摇头。



「那是因为您至今尚未提出裁员对象名单的关系,我们才只好像现在这样,特地来到这里一趟。难道不是吗?」



我也摇了摇头,并将力道贯注于言语之中:



「我应该已经向您说过『目前正在详查是否有裁员之必要』。从刚才到现在您说得都很好听,但所做的依旧是要夺走我们的职场。如此武断地推展事态,可不是好的作法。」



坐在讲台旁的根津部长吊起了眼角。



「枪羽!你这家伙怎么可以用这种口气对剑野先生说话!」



剑野举起一只手制止根津追究,接著说道:



「这点您就不用担心了,因为枪羽中心负责人并非离职劝告之对象。」



「……什么?」



剑野依然微笑著:



「您会被外派到寿险部门位于印度德里的子公司,最好趁现在开始学习英文与印地语。」



「……」



阿剑这家伙,是知道我不擅长英文才这么说的吧……



就算知道自己不会被开除,我也高兴不起来。在我的未来蓝图里,没有到国外生活的选项。我最爱日本,日本最棒,我不想离开这里。如果要外派人员去印度,希望能外派似乎刚好跑去修行的那个浏海妖怪。



「枪羽锐二先生与渡良濑绫小姐不在我们的名单之内。渡良濑小姐是以综合职员的身分录取的,之后应当会到六本木去吧。」



周遭的目光集中在我与渡良濑身上。



无法称得上善意的视线光束。



要举例的话,就像是一群人被丢到有食人猛兽横行的热带莽原里,看著我们两人坐在安全巴士里的目光。「为什么就只有你们?」、「我们都要被吃掉了,为何你们却能得救?」。被这样的目光盯著看,很少有人能够保持平静。即使是「冷冻美人」渡良濑,也缩起身子低著头。



在这之中,投射过来的目光尤其苛刻的,还是目标当上正职社员的人——以川嶋寺为首的兼职人员们。



剑野的目的就是像现在这样,将我与同伴分隔开来。



让渡良濑处于和我一样的立场应该不是剑野刻意而为,但依然对我不利。无论事实如何,会有人解释成「枪羽带著年轻又漂亮的美女,自己逃到安全地带」也不奇怪。



照这样下去,我会顺著剑野的企图受到孤立。



就算我再怎么大声疾呼「我是站在你们这边的!」,只要被回一句「因为你不会被开除嘛」,我就什么也无法反驳了。



「稍、稍等一下!」



如此发声的,是变更课长——小清水孝治。他是一位将一头白发全部往后梳且身穿藏青色西装的型男,平时总是喷洒知名品牌的香水。本人似乎自认是个新好男人,但球球对他的评价则不太好,还说过「在职场擦香水是在想什么啊?连我们都没擦耶」。不过除此之外就没有什么显著的恶评,即使说不上有能,也算是个还过得去的上司。



小清水课长平时都致力于维持气定神闲的绅士形象,但他现在却抖著额头上的皱纹,注视著剑野。



「我们呢?我们又会如何?我们这群课长呢?」



「您说『我们』——?」



剑野眯细了眼睛。



犹如春天突然转为冬天一般的急遽变化,让小清水课长畏缩地往后退,椅脚连带被往后拖。



根津部长与银行员们的脸色也变了,有的人互相交换眼神,有的人吞了吞口水,显然紧张了起来。



剑野的表情之中,有某种让部下感到畏惧的事物。这样的凌厉甚至可让远比他年长的小清水与根津服从他。



「各位课长是这次裁员的头号对象喔。毕竟你们就是一群制造浪费的存在。」



从那形状秀美的嘴唇中流泻出来的,是冰冷得彷佛要让人冻结的声音。



这是以成本杀手为绰号的「杀手」之声。



剑野命令部下配发资料。用五张A4纸列印出来的Excel资料,递到了四位课长与我的手上。



「在这次的成本削减行动中,我们花菱中央银行已经追溯调查过阿卡迪亚的产险部门过去十年的整体毛利,接著除以各客服中心与各部门的总数,计算出一个部门分配到的毛利并互相比较。我们在在阿卡迪亚的食品部门、医疗部门、社福部门、娱乐部门也进行过同样的作业。结果——」



「产险事业是我们公司的领头旗!理应赚得了最多利益!」



小清水怒喝道。



剑野无视自己的话被打断,继续说道:



「在计算营业利益时,产险事业贡献的利益是最多的。然而,从中扣除设施费、人事费、广告费等诸多经费后,损益就打平了。」



「……」



「用一句话来说,就是『CP值很低』。小清水课长,您是不是只顾追求眼前的营业利益,却完全没注意到公司最后能赚多少钱呢?您明白我是基于什么理由,将您判定为『制造浪费的存在』了吗?」



剑野对著面无血色的小清水说话时,口气转换为像在告诫孩童般的温和语气。



「如果完全不施行裁员而维持现状,又必须赚得多少营业利益呢?请看第三张报告。」



四位课长照著剑野所言翻阅报告,我也翻了过去。



显示于纸上的营业数字,有好几个在现有体制下根本不可能达成。如果认真想达成,就必须随时维持BIGBANG•PROJECT那时的体制,但这是不可能的。



「如何,小清水课长?您能够达成这些数字吗?」



「…………不,我没办法。」



剑野俯视低下头的小清水,并点了点头。



「小清水变更课长、弓削财务课长、中村损害调查部经理,以及权田营业课长。我要请你们这几位上位者负起『浪费』与『损失』的责任,知道了吗?」



小清水依然垂著肩膀,看起来没有想要抬起脸。在部下面前,被比自己年轻二十岁以上的年轻人驳倒——至今为止维持著型男形象的他,自尊心在这瞬间被粉碎殆尽。



其他课长们也一样,没有任何人与剑野四目相接。他们就只是将视线垂在桌面上,彷佛祈祷自己不要成为下个被责难的对象。



「不好意思……」



就在这时,小声到几乎会听漏的声音传了出来。



发出如蚊鸣似的细小声音者,是权田公太郎。



「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请说,权田课长。」



哈姆太郎被剑野催促后,畏首畏尾地站了起来。



「如果,我是说如果喔,就是……若不遵从裁员劝告,将会如何?」



那微弱的声音,似乎触怒了根津部长。



「什么?权田!都已经提出了这么好的条件,都已经被盖上了浪费与无能的烙印,你却还想巴著阿卡迪亚不放吗?你难道没有自尊吗!」



哈姆太郎可悲地缩起身子,以彷若要当场下跪的气势,边低头赔礼边说著「不,我绝无此意!」。说完又敬了一礼。



剑野未被根津的愤怒与哈姆太郎的低声下气影响,静静地说道:



「首先,无论您辞不辞职,八王子中心都会裁撤。您工作的部门将会消失。」



「…………」



「就如您所知,指名解雇是违法的。一旦当上正职社员,公司就无法轻易开除你们。然而,公司已经不需要您了。这样的矛盾会制造出什么事物,您明白吗?」



剑野先停顿了一下,并直直注视胆怯至极的哈姆太郎的眼睛。这样的举动中有种绝非威胁,但让人感受到真实的意涵。



「是地狱哦,有如地狱的日子。您应该无法忍受吧,人类没有坚强到能够一直待在不需要自己的场所。不管是阿卡迪亚,还是大型银行……」



在场的所有人,想必都将这句话解释为「就连花菱中央这间大型银行也不例外」吧,他们肯定认为这是说服哈姆太郎的其中一个环节。



不过,我隐约能够明白。



在剑野脑中的,是一位过去曾待在花菱中央的银行员。



「如果坚持要留在这间公司,大概会被随便调派到其他部门去吧,比较可能的是食品部门或看护部门。年资当然会归零,要从基层社员重新做起,薪水与年终奖金也会与应届毕业社员相同水平。我记得权田课长您有两位分别要升大学与升高中的子女,恕我失礼,但那样的薪水应该难以维持生活。」



哈姆太郎像是受到了惊吓,以呆滞的眼神回看剑野。



他充血的眼里浮出些许泪水,静静地流过脸颊。



「——我的话就到此为止。」



剑野恭敬地低头行礼过后,便走下讲台。



八王子一方被驳得体无完肤,没有任何人发声,能听得到的就只有吸鼻水与咳嗽的声音。苦闷的沉默压在所有人的肩膀上,连抬起脸都没办法。



我,好不容易才让脸朝向前方。



但无论我怎么绞尽脑汁,都想不到能为哈姆课长他们辩护的逻辑。剑野说的话虽然冷酷,但他并非基于私欲而行事,所以无隙可乘。这就是他能成为英才的原因,也是他与米歇尔和百目鬼这些俗夫根本上的差异。



「剑野先生,您辛苦了!」



根津迅速地端出饮料,但剑野没有收下,而是向部下发出某些指示。明明才刚下达残酷的死刑宣告,他的表情却一点都没有变化。从剑野至今为止的经历——足以让他被称为「成本杀手」——来看,这种事大概只是家常便饭吧。下跪、眼泪攻势、恼羞成怒……人类面临裁员这等危机时,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而剑野至今所走的,就是将这些事物全部踏平碾碎的道路。



「请等一下!」



站起身如此叫道的,是川嶋寺尚美。



「我们还有重要的事没询问您!那我们又会如何呢?」



剑野虽然听到了这句话,但他只是瞥了川嶋寺一眼,就直接走出房间了。剑野从一开始就不打算与我们讨论,只是将「无可动摇的事实」摊开来而已。他身为一位大忙人,完成事情后唯一要做的就是匆匆离去。



根津代替剑野走上讲台,他的脸上散发出嗜虐性的笑意。



「剑野审查员可忙得很,你到底想问什么?」



川嶋寺以毅然的表情回问:



「我已经明白正职社员们会受到什么处置了,但是我们兼职人员又如何呢?会被解雇吗?条件又是如何?」



「你说……条件?」



根津吊起嘴角,露出之所以让他被叫做水沟老鼠的大暴牙。他就像在猎物面前舔舐一般,以舌头把嘴唇舔得发亮。



「公司对于诸位兼职人员,才没有什么条件呢。如果你是要问失业保险的事,那就不应该问公司,是要去找公家机关。」



「我说的不是这个,我是在问阿卡迪亚解雇我们的时候,是否没有像正职社员那样的救济措施?」



根津瞧不起人似地笑道:



「那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因为啊,你们可是『非正式受雇者』喔,不是阿卡迪亚正式的一员喔?这点事情你应当要知道吧。」



川嶋寺的表情依然不变,表现得很刚强。



但是,在坐于附近的我才看得到的角度,她正紧紧握住拳头。



水沟老鼠对川嶋寺嗤之以鼻,接著环视所有兼职人员。



「你们的处置非常简单,『不更新契约』,就这样。如你们所知,我们公司的雇用契约会四个月更新一次,被认定为不需要的员工就从此不再签约,以这样的方式阶段性地减少人员,很简单吧?当然了,你们要先主动辞职也无所谓哦。」



场内没有任何反应。



当然不是因为能够接受所以沉默,而是找不到反驳材料才闷不吭声。公司就是为了这种时候,才不将兼职人员升为正职社员,并雇用他们至今。其中的道理,兼职人员自身也痛切地明白。



「你要问的就只有这个吗?没有了吗?嗯?」



「……没有、了……」



川嶋寺的声音在最后的最后听得出发颤。根津面对代表兼职人员、坚强发出询问的川嶋寺,做出了最差劲的对应。



就在这时,一位银行员走到根津身边,将看起来像某种资料的文件交给他。



根津互相比对纸张上的照片与川嶋寺的脸,接著刻意提高音量:



「嘿,你就是川嶋寺呀。怎么?你考过两次正职社员录取考试啊。」



「……是的。」



「可是却力有未逮,没有合格。唔——既然两次都考不上,那是否就代表你很无能呢?」



川嶋寺的眼里浮出了泪水。



根津看了,便慌张起来——装作慌张起来。



「哎呀哎呀哎呀,抱歉抱歉,对不起,我换个说法,不应该这样讲的。是你、还不够、努力!既然还不够努力的话,就不能责备任何人了嘛——嗯,这也是没办法的!」



银行员们都忍俊不住,笑了出来。其中一半应该在是笑根津那别脚的演技,但那毫无同理心的笑声,重重地打击了川嶋寺的心灵。



渡良濑取出手帕要拿给站在原地不停掉泪的川嶋寺,但川嶋寺没有收下,依然以双手遮著脸哭泣。



就是这样。



安慰会带来反效果啊,渡良濑。



我和你——正职社员再怎么安慰她都是没用的。只会让她的自尊心更加受到伤害,更加凄惨罢了。所以,不是那样。



要这么做才对。



「给我收回你的发言,水沟老鼠。」



我叫住准备走下讲台的暴牙家伙。



「嗯嗯?你是在说谁呀?」



水沟老鼠露出笑容表示疑问,但他的肩膀却在颤抖。明明就知道那是自己的绰号,真爱装傻。



「我是说,要您收回对川嶋寺的不当言论。」



「不当言论?哎呀,我不记得有说过耶,我只是在陈述事实而已啊?」



我瞪向水沟老鼠混浊的双目。



「那么,我也来陈述事实吧。阿卡迪亚对外宣扬徒有表面的兼职转正职制度,事实上却只想让员工维持兼职人员的身分。」



兼职人员们发出了「咦」的惊叹声。



根津以装蒜的表情摇了摇头。



「我不晓得你在说什么呢,枪羽。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有误会的人是您吧,就如我刚才所说,这间八王子客服中心的人事权在我的手上,请您别擅自说什么解雇或不再签约的事,否则会影响到现场的士气。还是说,透过扰乱现场来使公司的业绩一落千丈,最终让环球社获得胜利才是您的目的?若是如此,我会如实向社长报告。」



「……喂,枪男,你少得意忘形了。」



大步走近我的水沟老鼠将脸凑了过来,他的口臭冲进了鼻腔,有如窥视排水沟时会闻到的味道。



「我是不晓得你是社长眼前的红人还是什么,但别以为违逆大型银行能活得下去,你这区区保险员。」



「区区保险员,是吗?」



这一句话,剥下了他的人皮。



不打自招就是这么一回事,俗夫。



「您刚才说兼职人员是『非正式受雇者』、『不是正式的一员』对吧,但您又如何呢?您的说法简直像在说自己不是保险员似的,不是吗?您自身到底是银行员?还是保险员?是哪一方呢?」



这时,根津的脸色很快地变得通红。他没有瞪向我,视线在身为剑野部下的银行员们身上打转。



他很在意他们的目光。



根津其实是想这么回答的:「我是银行员。」,他自己大概也是如此认定。这只水沟老鼠将自尊的重心,置于自己身为大型银行行员的身分;在银行员们这些过去的同事面前就更不用说了。现在的自己只是假像,实施这次的裁员以提升业绩,进而回到银行才是他如假包换的真心话。



这没什么稀奇,他的心底就是认为「自己不是阿卡迪亚的一员」。嘴巴里说著兼职人员不是阿卡迪亚的一员,却产生了这样的矛盾。这家伙根本没有资格批评非正式受雇者。



「我、我,现在的我……是从银行、外派到这里……」



我对答得语无伦次的根津喝道:



「我是在问您属于哪一方。很简单的两个选择,你是『银行员』呢?还是『区区保险员』?到底是哪一边!!」



「…………」



「如果答不出来,就收回你说过的话!收回你鄙视川嶋寺的话!收回你伤害我的伙伴、我的宝贵部下的话,水沟老鼠!」



川嶋寺的泪水已经止住了。她睁大眼睛,彷佛忘了呼吸般,注视著这场紧迫的交锋。其他员工们也一样,尤其是变更组的球球等人,看我的眼神更是有明显的变化。



水沟老鼠很做作地叹了一口气,露出的表情像是闹别扭的小孩。他没有看著我的眼睛,快速地说道:



「知道啦知道啦,我收回。我收回我说过的话,这样可以了吧?」



「感觉不到诚意,再来一遍。」



水沟老鼠的表情中显现出激烈的怒气。



「开什么玩笑,枪男!你只不过是个中心负责人!我是谁!?我可是财务部长哦!」



「那又怎么样了?」



「六本木的财务部长,比八王子的中心负责人还伟大!还伟大哦!!而你的态度是怎样!老是给我顶嘴!!」



会议室被沉默所笼罩。



此处的氛围已经完全变得意兴阑珊。银行员们甚至不再哑然失笑,而是以混杂著轻蔑与怜悯的眼光,看著过去的银行员。



「该死的、该死、该死、该死。」



水沟老鼠嘴角冒泡,呢喃著诅咒的话语。然而,我终究没听到他的反驳。银行员们都不管他,开始准备撤收。是的,水沟老鼠果然不被他们视为同伴。



就在这时,有道人影进入会议室。



来者是个体格羸弱,年岁已迈入老年的男人。他有点驼背,乍看之下像是个潦倒落魄的老人,但贴在那张浅黑色脸上的笑容就彷佛妖怪「滑瓢」般阴森,释放出让见者为之战栗的压迫感。



「可以了吧,根津。不要把时间花在感情用事的议论上。」



根津肩膀上下起伏喘著气,而那名男人——天道崇专务拍了拍他的背。



「专、专务,您怎么会到这里来?」



「我想要亲眼瞧瞧剑野老弟的手腕,就从六本木走高速公路赶过来,但他好像已经回去了……也因此,看到了无聊的东西。」



在天道的冷淡目光俯视之下,根津低下了头,其他银行员亦深深低头。天道专务也是前花菱中央的人,但他似乎与根津不同,至今对银行仍残存著影响力。



接著,专务将视线移向我。



「枪羽中心负责人,我赞同你的理论喔。」



「啊?」



「中心的事情由中心决定,很好啊,这也是社长的意志。更新兼职人员雇用契约的工作就交给你了,随你高兴怎么做吧。但是——」



天道环视目睹这一连串发展的员工后,笑道:



「决定预算——也就是人事费——的依然是财务部,你最好别忘记这件事。若只有营业组也就算了,但中心规模的财政可是很难融通的哦。新任中心负责人办得到吗?」



「……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啊。」



滑瓢想说的是这么回事:



人事费会以裁员为前提大幅削减,如果能以这样的预算维持目前的人员编制,你就尽管试试看吧——



就算我想雇人,但如果没有给付薪水的财力,依然会束手无策。



「你给我记住,枪羽。这笔帐我一定会还。」



比起水沟老鼠贯注恨意所撂下的话,天道的话刺耳多了。



因为现在的我,没有手段得以抵抗他所说的话。







会议结束后,我决定再与川嶋寺面谈一次。



这次我请渡良濑也一起出席。为了解决一切,非得这么做不可。



「嗨,你来了啊,川嶋寺。」



川嶋寺一入室后,就向我深深地低头。将修长苗条的身体弯成九十度的恭敬行礼,足足持续了五秒。



「枪羽先生,在谈话之前,可以先让我做个了断吗?」



「了断?」



「是对我自己的了断。」



川嶋寺将视线转移至站在我身旁的后辈脸上。



「渡良濑小姐,我,以前很讨厌你。」



沉重的紧张感在两人之间流动。不管是说出这句话的川嶋寺,还是听了这句话的渡良濑,她们的肩膀都紧绷了起来。



「所以我才会说你是『冷冻美人』,还向一部分员工讲你的坏话。枪羽先生应该已经发觉了吧?」



「……嗯,多多少少啦。」



川嶋寺想要从兼职人员成为正职社员,尽管经过努力却无法实现;这样的她会对应届毕业、还录取为综合职员的渡良濑抱持敌意,我认为是很自然的。



不过从我的经验来看,川嶋寺的「敌意」算是小菜一碟。以前也曾有女性以更过分的手法霸凌看不顺眼的同事,像是把写著「A子与上司有一腿」的怪异文章贴在休息室,或是窜改试算保费的资料导致客诉,手法极其阴险。这是在女性比率高的客服中心职场里无药可救的一面。



自从渡良濑代替川嶋寺接了那通客诉电话之后,川嶋寺对渡良濑的态度看起来就有了改变。在棒球大赛里,她也安慰过失误的渡良濑。两人之间的交情看似已几乎修复。



然而在这次的裁员案里,川嶋寺心中抱持的某种感情再度死灰复燃。



她就是要为这样的感情作个了断。



「我要表明我为何讨厌你,可以听我说吗?」



渡良濑的身体小小地抖了一下,接著点了点头。



我还想像著会听到什么样的怨气与恨意——结果川嶋寺尚美开始述说的,是她自己的过去。



「我啊,大学念到辍学。入学没多久,我立刻迷上了同个社团的无趣男人。我和那个家伙整天玩乐,拿不到学分而留级两次……于是老家的双亲与我断绝关系,不再汇给我生活费和学费。直到之后与那个男人分手,我才清醒过来。我后悔得要死,我害自己永远失去『应届毕业』这张只能得到一次的金卡。」



从她的经验之中,我也听到了让自己感到刺耳的部分。



将大学的时间花在谈恋爱,糟蹋了将来的川嶋寺。



将时间花在梦想,同样失去应届毕业卡的我。



「大学时代的我既懒惰又不思前想后,也没有想做的事……所以根津部长说的『不够努力』,其实完全正确。」



渡良濑低著头,依旧保持沉默。可能是领悟到任何慰藉的言语都没有意义吧。



「之后我辗转在许多职场工作过,像是发传单、甜甜圈店的店员、指挥交通、宅配送货员、酒店小姐等等,还做过聊天女郎呢。可是每个工作都做不到半年,在来到阿卡迪亚之前,我从来不曾觉得工作很快乐。」



川嶋寺的脸上浮现了微笑,是隐约带著哀伤的笑容。



「进了这间公司后,我觉得自己首次明白何谓『工作』。我不晓得所谓的天职是否存在,但对我而言,这份保险的工作确实给我这样的感觉。我曾想过要是能在这里成为正职社员该有多好,曾想过要洗心革面好好努力。进公司后的三年之间,我自认为已经以自己的方式努力过了……但到头来,我的『努力』根本算不上『努力』。因为在渡良濑小姐于大学四年间不断用功读书的时候,我却整天玩乐度日。其中的差距,不可能轻易填补起来……不,是不可以填补起来。」



川嶋寺叹出了一口很长很长的气。



「所以,我才会嫉妒你。对于拥有我再也无法取得之物的渡良濑绫,憎恨得无以复加……」



渡良濑的脸色变得十分苍白。



她的眼睛好像是在看川嶋寺,又好像不是。她注视的似乎不是现在,而是过去。渡良濑绫,正凝视著川嶋寺尚美这名女性的过去。



胜者对于败者是无话可说的。



我认为这是一种真理。



不过,当胜者不认为自己是「胜者」,败者又自行认定自己是「败者」时,又是如何呢……



川嶋寺将视线移向我。



在长著泪痣的眼角,漾著达观的意志。



「枪羽先生,请你做出判决。」



「判决?」



「你听到了我这样的表白,还打算继续雇用我吗?我之后也一样——如果有比自己更优秀的女人进来,说不定就会霸凌对方。我可是有这种风险的从业员哦?」



我让搁在桌上的手指相扣,上半身挺向前。



「意思是说,你想辞职吗?」



「不管我想不想辞职,不是都会被裁员吗?」



「谁理它。那是银行与六本木的想法,不是八王子的想法。」



我冷淡地否定,接著重问了相同的问题。



「你想辞职吗?辞掉『天职』。」



川嶋寺本来像是已经放弃一切的表情,产生了明显的动摇。



我代替说不出话的她叙述道:



「关于你的工作情况,我都做成了详细的数据资料。你在营业成绩里是全组的第十一名,综合成绩则是全组的第九名。是不差,但的确算不上顶尖的数字。不过——这里有个数据令人深感兴趣,是你成为全组第一名的项目。」



「我是第一名?」



川嶋寺睁圆了眼。



「那是什么项目呢?」



「这是我自行计算的数据,若要取个名字,就称之为『代班率』吧。你本身自然没有迟到与缺勤,而且你为突然生病或有事而必须请假的员工代班的次数,远远超过其他人。」



川嶋寺的脸上浮现困惑的表情。



「那是因为……这样能赚比较多钱。」



「随著毕业而离职的那些工读生曾说过这样的话:『在我因为补习或考试不得不请假时,川嶋寺小姐二话不说就帮忙代班』、『对于工读生而言,她就像女神一样』。」



「……」



「我这个废材指导员长久以来都不明白这是为何,顶多觉得如你刚才所说,『大概是想多赚钱吧』……到了今天,这个谜题终于解开了,你之所以对待大学生特别温柔的理由,总算真相大白了。」



川嶋寺的脸颊染上了红晕。她一露出这种神情,成人的面孔便突然带上了少女的气息。



「这是我对川嶋寺尚美的评价。非常杰出。非常杰出的——保险员。」



沉默持续了好一阵子。



川嶋寺依然低著头,肩膀微微颤抖。我刻意不去看她的表情。



过了不久,渡良濑开口了。



一般而言,被川嶋寺表明嫉妒自己,理应会生气或伤心,但以这位后辈的情况而言,她看起来反倒感到困惑。



「由我的角度来看,呃……我实在不是很懂。说真的,我觉得难道不是完全相反才对吗?虽然你刚才说我经过一番努力,但我就只知道读书,完全不谙世事,甚至没有打工过。所以我觉得经验丰富的川嶋寺小姐比较厉害……你刚刚说的『聊天女郎』也是我头一次听到的工作,让我觉得自己既难为情又没出息……」



嗯,论点完全偏了。



平时思路井然有序的专属秘书会如此混乱,还真是稀奇。



「所以,若要直率地说出我的感觉——我,想要继续和川嶋寺小姐一起工作。想要请你多教我一些我不知道的事!」



哦,这样说就能传达给人家了,渡良濑。



以渡良濑所说的话为契机,川嶋寺抬起了脸。她的眼里虽然闪现著大粒的泪水,脸颊上却绽放出犹如拨云见日的笑容。



「……我不想辞职……」



在洒入落日余晖的中心负责人室里,响起一道拚命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声音。



「请让我永远、在八王子、与大家、一起工作……」







川嶋寺离开后,前来申请面谈的人是球球。



不过进入中心负责人室的,并非只有球球。



「各、各位是怎么了!?」



前去开门的渡良濑吓了一大跳,发出近似尖叫的声音。



跟著球球涌入房间里的,是女性员工的浪潮。大约有十五,不,将近二十个人吧?在这个时间带出勤的所有变更组员工,大概都集结于这间狭小的房间里了。



在最前方带头的二十九岁儿童——藤井寺球绪紧皱眉头,堂堂地站在我桌子前面,感觉不像是带著善意来讨论事情。终于要罢工了吗?还是暴动?是对一直无法改善状况的中心负责人死了心,要直接诉诸武力吗?



「枪羽,我有事想向你确认。」



她的口气很尖锐,像为了阻止盗垒而从投手丘上投出的牵制球般尖锐。



「在刚才的会议里,你在水沟老鼠的臭嘴之下袒护川嶋寺这名兼职人员,这是为什么?」



「因为她是我重要的部下,也是宝贵的战力。」



「也就是说,是因为她是营业组的员工吗?」



我差点顺势承认「对」,但没有真的说出口。



现在的我已经不是营业指导员,而是八王子中心负责人。



在实施过「全体面谈」后,我也产生了强烈的自觉。我不只是营业组,而是八王子全体员工的领导人。



所以,我要这么回答:



「我既然已经成为中心负责人,所有在职员工都是我的部下,我不会让大家毫无道理地被开除。」



「——我放心了!」



球球充斥著紧张感的表情转换为笑容。



「变更组里有很多人在怀疑你,怕你突然出头天当上中心负责人后,会不会只厚待营业组,毫不留情地对其他员工实行裁员。不过,那场议论改变了风向。你也成功赢得了营业组以外员工的信任。」



「……啊——嗯,那很好。」



总觉得好难为情。



当时我只是很气水沟老鼠那家伙,发泄出自己的情绪罢了。或许间接帮大家说出了真心话,但我并不是刻意而为。



附带一提,我的能干秘书似乎马上误会了,向我送上「不愧是前辈,连这点都计算到了……」的尊敬目光。啊——好想大便。



「之前对你的态度很恶劣,真是抱歉。」



球球低下头,长发也随之垂下。



同时,她身后将近二十名的女性员工们也一齐低头。「真是对不起!」像棒球队般整齐划一的声音回响于中心负责人室。



「变更组将会全面性支持枪羽中心负责人。我们什么都做,尽管使唤我们吧!」



「谢谢,我会仰赖你们的。」



获得这位前棒球少女的支持,是要掌握变更组所不可或缺的。毕竟她比变更组的课长更有人望。



「啊,不过沙树那件事,我就不能站在你那边了。」



拜球球的多嘴所赐,在我身后睁大了眼的后辈点燃了女国中生魂。



「岬小姐和前辈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吗?」



「他们好像吵架了哦?一定是和女人有关,沙树才会生气对不对?枪羽!」



「……这件事和业务没有关系……」



我试著逃避,但两位女性的视线刺得我很痛。是怎样啦,我又做了什么了啦!



总而言之——



这样一来,就做好了与裁员团队战斗的最低限度准备。



实行那个「点子」的时刻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