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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话 昨日今日雪纷纷(2 / 2)


我们应该确实牵过彼此的手,也曾经被她吻过才对。



那是怎么一回事?纯粹是考上捧高的喜悦,让自己一时过于亢奋,忍不住做出来的行为吗?



天空看起来宛如色泽黯淡的银色风向袋。



虽然称不上万里无云,但天色很亮。感觉今天也会很热。



为了晨练,我从仓库里拿出足球,换上钉鞋的时候百濑也出现了。



「早啊。」「嗨。」我们简短地打招呼。基本上,早上第一个到的人都是我,其次是百濑。



并不是我格外认真,是电车班次的问题让我不得不这么早到校。



据说因为身为高二主力球员的我格外早来,让其他高一学弟倍感压力,我有些过意不去。这么说来,我觉得晨练时间好像愈来愈早了。



「听说班际运动赛不准穿钉鞋。」百濑说。



「嗯,很正常啦。除了足球社成员以外,应该没人有钉鞋吧。足球社本身就已经占上风了,再穿钉鞋上场会很不公平吧。」



「穿训练鞋可以吧?」



「我也不知道。说到底,主张禁止穿钉鞋比赛的那些人,分得出钉鞋跟训练鞋的不同吗?」



「也是~我除了钉鞋跟训练鞋以外,大概只剩下乐福鞋了耶。」



「毕竟也没机会穿嘛。」系好钉鞋的鞋带后,我轻轻踢著球走向操场。



「就是说啊,我们真的没有足球以外的活动了。」这么回应的百濑也从后方跟上我。我将球踢给百濑,就这样开始随性的传球练习。



「从去年夏天开始,感觉我们就一直不停往前冲,几乎没有休息。我开始觉得就算输球也无所谓,我想好好休息。」百濑罕见地埋怨起来。



其他成员在场的时候,因为顾虑,他不会说出这种负面发言。只有在早上跟我独处的时候,百濑才会说出这种丧气话。



「毕竟是高中综合体育大赛嘛。可以理解大家变得很亢奋,干劲十足的心情。可是,就算要去打全国高中综合体育大赛,作业不会因此减少,考试也不会因此放水,真的让人很吃不消耶~这种情况下,身边的师长应该要更通融一下吧?」



「这很难说呢。我不知道师长们的想法,不过,你只要避免考不及格,就算只拿到低空飞过的分数也没关系吧,诹访?靠足球就可以了嘛。」



「怎么靠足球?」



「咦?呃,我也不清楚。例如去当职业球员、以体育保送生的身分,透过甄选入学上大学之类的。以你实际的表现,应该有什么方法吧?如果学业成绩也很优秀的话,当然更没话说,不过就算没能拿到顶尖的分数,应该也没关系吧?」



我踢著百濑传回来的球,陷入片刻沉思。百濑微微歪过头,问了一句:「怎么?你不打算继续踢足球吗,诹访?」



「这个嘛……我也不知道。我没想过这个问题。」我这么回应,把球踢给百濑。



「唉,毕竟我们才刚升上高二嘛。首先,得把注意力放在马上要开始的全国高中综合体育大赛……不对,应该先准备今天的班际运动赛。虽然也必须考虑未来的事,但一味思考未来也无济于事啊。毕竟还有很多不知道的事情。」



被百濑踢向半空中的球以拋物线回到我这里。我以脚接下这球,将它高高踢回去。百濑以胸膛接下落地弹跳一次的足球。



「百濑,你呢?你有思考过未来吗?」我怀著轻松的想法这么问,结果百濑不假思索地回答「我吗?我要去念防卫大学」,因此感到吃惊。他已经做好那么具体的规画了啊。不过,防卫大学?那是什么学校啊?



「防卫大学就像给自卫队成员念的大学。进去当学生的话,每个月都会有薪水。在学期间能一边念书一边拿钱,但条件是将来必须加入捍卫国家人民的自卫队。」



「咦?你打算加入自卫队吗,百濑?」



「嗯?我也不知道。不过,要是考上防卫大学就会加入自卫队吧。那里的学生在毕业后,基本上都会被强制任命为自卫官。」



「喔~感觉很厉害耶。是说,原来你是军事迷吗,百濑?」



「也没有。但是会去当自卫官的人,不见得一定是军事迷啊。因为防卫大学里也有足球社,去念那里的话我也能继续踢足球。最重要的是,我家没什么钱,所以在升学之余还有薪水可领这点是很大的诱因。」



说完后,百濑猛力将球踢向球门。



疯狂打转的球被吸向球网。



很漂亮的一记射门。他用来支撑身体的那只脚站得很稳,扭转腰部的动作也很完美。虽然给人随性的感觉,但百濑并不是个随便的人。



得思考自己未来的出路才行。



近年来,虽然Youtuber之类的新兴势力崛起,但在男孩子「将来想从事的职业」排行榜上,「职业足球选手」总是居高不下。是少年们心目中的英雄,大众崇拜的对象。



所以,若职业选手这个选项有机会出现在自己的未来蓝图上,大家都会随意说出「你未来会是职业足球选手吧」这种话。说「既然在踢足球,你一定想成为职业选手吧」。他们或许觉得,当上职业选手的话,就能过著衣食不缺的富裕生活吧。



可是,当上职业选手不是终点,不过是一切的起点。



在成为职业选手后,人生还是会继续;从职业选手引退后,日子也得继续过。



足球选手的保鲜期很短,大家几乎都会在三十岁之前引退。



引退之后,该怎么生活?「前职业足球选手」的头衔该写在履历表的哪个栏位?没有任何人能回答这个疑问。这是当然,因为每个人都带著自扫门前雪的心态。



可是,能够把喜欢的事物当成工作维生,听起来不是很棒吗?



嗯,是没错啦。



然而,开始思考这种事后,我必定会直接面对到「是说,我有大家说的那么喜欢足球吗?」的疑问。



我原本只是因为崇拜老哥,才会开始踢足球。



之后的我只是以「你们给我等著瞧」的愤恨,作为继续踢足球的动力。并不是单纯觉得踢足球很开心、喜欢足球,才持续踢到现在。



当然,要是被问到「有没有因为踢足球而感到开心的时候」,我的答案是肯定的。参加比赛时,我还是会想赢球;赢了之后,我也会觉得自己有继续踢足球真是太好了。



我想,为了这种问题烦恼时,就代表我并不是那么喜欢足球吧。



至少,我没有「愿意为足球放弃任何事物」的觉悟。



假设我热爱足球好了。然而,只因为喜欢足球,就得无止尽地牺牲其他事物,这样果真太不讲理了吧。所有事情总有一个限度,爱是有限的。



不过老实说,在班际运动赛上认真较劲也没意义。



「跟外行人一起踢足球比较怕突发意外。全国高中综合体育大赛下个月就要开始了,要是为这种活动受伤,可就得不偿失了。要小心一点喔。」在大赛开始前,百濑说。



他说得没错。完全无法预测下一步行动的外行人很可怕。就算是我们,被外行人猛力一撞也会跌倒受伤。



「嗯,我知道。」我一边将廉价运动鞋的鞋带重新系好,一边回应他。



「别让球停留在自己脚上太久,用比较少的动作把球往前踢就好。而且,你特别容易被想在芹香面前有一番表现的人盯上,要是让球在脚边停留太久,外行人可能会用不够俐落的动作对你使出合法冲撞。」



「为什么提到芹香?」我不解地这么问,结果百濑以「天晓得,又不是撂倒你就能掳获芹香的芳心。唉,青少年的心就是复杂难解的东西。面对自己搞不懂的东西,只能回避了。」有点像是鸡同鸭讲的答案回应我。



班际运动赛这种活动,取决于班上有多少能确实派上用场的人。



让百濑担任单一前锋,在中场负责发动攻击的工作,交给游泳社或羽毛球社里比较会跑的几名成员,我则是在中场附近指挥组织攻击的后腰,剩下的人都是后卫。



我们的作战很简单明瞭。把进攻的工作都交给前方的三人,后卫负责巩固防御阵线。遇到快速反击时,尽可能争取时间即可,不需要勉强截球。在保持一定距离的状态下,持续紧咬不放,这样对方就没什么得分的机会,另外就是让能行动的人努力夺分。



这样的作战成功了,我们目前是二连胜。第三场比赛也先夺下两分,胜利近在眼前。



在前场顺利截球后,百濑先传球给我。我从容地接下球,环顾周遭的战况。光是这样,就让围绕著操场的观众欢声雷动。



接下来就算只是跟队友互相传球拖时间也没问题。



听到芹香「呀啊~!隆生同学~!冲冲冲~!」的尖叫声,我不禁露出苦笑。其他人的加油打气声都混在一起,成了浑然一体的高分贝喧闹声。但唯独芹香的嗓音格外嘹亮,盖过这片喧嚣。



不过,既然她都这样为我加油了,我就稍微表现一下好了──我这么想著,朝前场的队友比出「我也加入进攻」的手势。百濑扬了扬下巴,做出「上吧」的回应。



在今天的比赛中,这是我首次上前盘球。观众席再次沸腾。



虽说是班际运动赛,但大家都是为了一睹足球社的活跃而前来观战。难得有这样的机会,让大家见识一下罕见的表现或许会比较好。



我以跟小跑步差不多的缓慢速度悠哉地奔向前场。



发现敌队的其中一人过来贴身阻挡后,我将足球踩在脚下,一瞬间止住,接著一个三百六十度的转身从右侧切过。就是所谓的马赛回旋。



观众席再次欢声雷动。



在正式比赛时,因为所有人动作都很敏捷,我很难使出这一招。不过,若是像这样缓慢的节奏,我能以肉眼确认敌方球员的每个动作并确实做出来,所以很简单。



接著,一次有两个人冲过来贴身防守我。



我做出要将球往右侧踢的假动作,然后拖著脚,以同一只脚轻点球,再度将球拉回自己的脚边。球宛如缠著我玩闹的小型犬,在我脚边不停打转。



我用左脚踩住拉回来的球,在前方挑起,球浮起时以右脚高高将它踢飞。足球从敌队成员的上方飞过,一口气闪过两个人。



足球社的酒寄过来贴身防守我。在一对一的情况下,这家伙不是能轻易突破的对手。



我望向酒寄,同时以眼角余光确认周遭的动向。在用剪刀步盘球时做出假动作,然后将球传给人在右侧的百濑。等我闪过酒寄后,他以三角短传将球回传过来。



酒寄慢了一秒从后方追上来。



虽然前方有两名后卫和守门员,但他们都是外行人,动作想必不够敏捷。看到现况,只思考零点一秒后,我瞄准足球中心点偏外侧的位置,以脚板前方内侧的部分踢球。



球以拋物线从两名后卫之间飞过,尽管守门员扑向球,却完全碰不到。要转弯喽。



不停旋转的球体在转弯后落地弹跳一次,然后直冲球门的网子。这是第三分。



周遭响起一片欢呼声。



听到芹香「呀啊~!隆生同学~!」的尖叫声,我转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跟我对上视线后,她带著满面笑容用力向我挥手。



我的视线在她身边游移了片刻。



总是跟芹香形影不离的乡津没在她身旁。我真正想表现给某人看时,但那个人总是不会看著我。



宣布比赛结束的哨声响起。



没有比赛的时候,我们待在被社团教室大楼阴影笼罩的操场一角,像被捞上岸的鲔鱼一样躺在地上打滚。



我们以远方传来的欢呼声大致推测现况。比起播报员从扩音器传来的慢半拍实况,芹香足以传到这里来的高分贝尖叫声清晰许多。接著再和赢了现在这场比赛的队伍打完一场比赛,班际运动会的首日就结束了。



「嗳,诹访。你不跟芹香交往吗?」百濑问道。



「怎么突然提到芹香?我又没被她告白。」我敷衍地回应。



「咦~?可是,她绝对是对你有意思吧?」



是因为芹香刚才为我声援吗?声援某人等于对某人有意思的判断也太随便了,又不是国中生。



「芹香应该不是对我有意思吧?你听,她现在也是。」我指向天空,芹香高亢的尖叫声也适时传来。她大概是带著满腔热情,替今天举办的每一场比赛加油。此外,不是为某支特定队伍加油,是替所有队伍加油。



「无论对方是谁,她只是替出现在自己视野中的每个人加油。芹香就是这样的人,遇到今天这种活动,更会让她干劲十足。」



尽管嘴上说著「嗯~是这样吗~」但百濑似乎不打算继续深究这个话题,在地上翻过身,嚷嚷著「啊~热死了~」。虽然今天的空气很湿热,但阴影处的水泥墙很凉爽,躺在这里很舒服。



「可是啊,我觉得芹香看起来很了解男人。」某个家伙轻声开口,原本躺在地上的百濑猛地起身。



「我懂。虽然大家都说她长得很可爱、脸蛋很清秀,但除此之外,我觉得她有点煽情呢。」



「嗯。她绝对不是处女。大概。」



「一下『绝对』一下『大概』,是哪个啊?」我随意将话题岔开。就算变成高中生,男孩子在这方面的思考水平似乎不会比国中时期进步多少。



国中时,我还以为「只要进入高中,就会自动变成高中生」。不过,至少在我的观察范围内,男孩子果然还是男孩子,不是「男人」。我也不觉得自己跟国中时有什么不一样。



虽然觉得天马行空的妄想很有趣,但如果讨论话题变得很具体、很有真实感,我就会马上变得恐惧起来。



「如果要我选的话,比起芹香,我是香衣派呢。」某人这么说后,百濑又回覆「喔~这个我也懂。该怎么说呢?她有种惹人怜爱……是清纯系的吧。」暧昧地搭上话题。



「她绝对是处女。大概。」



「就说了,是『绝对』还是『大概』啦!」



我这么说,想结束这个话题时,直觉有时相当敏锐的百濑说:「嗳,诹访。你好像很排斥聊香衣的事情?」将话题带到我身上。



他又追问:「你不是跟香衣念同一所国中吗?怎么都没看到你们聊天?难道你不擅长跟她相处?」



嗯,我或许不擅长跟她相处。



至少看在旁人眼中,我跟乡津看起来完全不像感情融洽。实际上,我们应该也不要好吧。比起在图书馆一起读书的时间,现在这种莫名疏离的时间还比较久。



这时,听到某人说「可是,我听说香衣在跟丸山交往耶。」,我大吃一惊,不禁猛然抬起上半身。



「咦?那是什么,真的吗?」



「绝对是真的。大概。」



就说了,是「绝对」还是「大概」啦!这点很重要耶。



「你说的丸山是那家伙吧?感觉有点像不良少年的。」



「对,就是那个丸山。听说经常看到他们一起出现在PARCO附近。」



「啥~?香衣的喜好意外地糟糕耶。是说,她是那个吧?只爱无赖男?容易被烂男人吸引的类型。」这么说后,百濑也抬起身。



「就是会跟乐团的人交往的类型。一定是因为她出身于良好的家庭环境,过去都没机会接触到那种人。大概。她会把纯粹只是脑袋糟糕、素行不良的人,误判成很有个性又迷人的存在。愈是聪明的女孩子,愈会有这种倾向啊~」



「咦咦~……真的假的啊……」我坦率地发出沮丧的呻吟声。



不,乡津交了男朋友这件事当然没有问题。毕竟在升上高中后,她已经没了国中时土里土气的感觉,变得很漂亮。看到那么漂亮的女孩子,男生们当然无法置之不理吧。应该说至今超过一年的期间,她都没有交到男朋友才令人讶异。



咦?可是,为什么偏偏是丸山?



芹香的嗓音再次传到我们这里。从她的声音可以判断出比赛结束了。真是方便。原本躺在水泥地上的百濑也喊了一声「好~上场吧~」,懒洋洋地爬起身。我们接下来的对手是那个丸山龙辉所在的班级。



丸山跟足球社的岩仓担任前锋。负责统整这支队伍的人八成是岩仓。会被岩仓指定担任前锋,代表丸山的运动神经应该还不错。



「丸山啊。那家伙体型很高大,不知道足球踢得如何。」百濑说。



「嗯,他是很高大没错,不过只是回家社的成员。如果没有规律的运动习惯,身材愈是高大,会愈跟不上我们的速度吧?」



「说得也是。不过,要小心他做出粗暴的动作喔。丸山这样的对手,要是认真起来,不知道会做出什么行为,唯独不要受伤喔。」



「要是被只是体格壮硕的外行人撞飞,我可咽不下这口气。」这么回答后,我发现这番发言的用词比自己想像的还激动,有点惊讶。



明明马上就要比赛了,身为关键人物的丸山却把手从T恤下方放在腹部上,嘻皮笑脸地跟岩仓聊天。鞋带感觉也没系紧。



我干嘛跟那种对手认真啊?



宣布比赛开始的哨声响起。开赛。



从敌队的阵形看来,他们似乎打算以丸山作为攻击的主力。原本是掌握比赛节奏的中场的岩仓,看来是在后方负责守卫。



就带球到敌方区域的行动来看的话,我们占了上风。不过,因为岩仓守在后方,而我们的前锋也只有百濑一人,想得分恐怕不容易。



在靠近右侧边线处失去攻击机会的百濑,将球回传给人在中线附近的我。我接下球,在视野一角确认到丸山跑过来准备贴身防守我。什么,原来这家伙不是只会装模作样,也是会尽全力冲刺的人嘛。我稍微对丸山刮目相看。好啦,要怎么闪过他呢?



准备带球往前跑时,我的眼前突然传来「啪!」的清脆声响。



我吃了一惊,反射性地闭上双眼。



尽管我随即明白是丸山在我眼前用力拍手,但为时已晚。他的脚像要勾住我的脚般伸向足球。



「你这家伙!」



我轻轻跳开,闪过丸山的脚。这应该算是犯规行为,不过这只是班际运动赛,没有严格的裁判。没有听到哨声。球被他抢走了。观众席传来热烈欢呼声。



「呀啊~!龙辉同学~!好厉害喔~~!」芹香的尖叫声传来。这个花痴女。



哪里厉害了,不过是使出「猫骗」这种近乎犯规的伎俩而已。我撤回刚才对丸山刮目相看的评价。不过,我被一个外行人抢走脚边的球仍是不争的事实。我感觉到自己内心的火苗被点燃。竟敢小看我。



虽然截到球,但在没有任何战术的情况下,独自冲向前方的丸山随即跟我方后卫挤成一团。最后,球越过边线出界,在我方接收界外球的状况下,比赛重新开始。球回到我的脚边,丸山再次追过来贴身防守。



虽然丸山刚才出其不意的作战成功了,不过我原本不可能被他这种外行人截走球。陪他玩玩好了,让他见识一下何谓层级不同。



我跟丸山展开一对一攻防战。



我将足球踩在脚下,跟丸山正面相对。如果有人看著自己的眼睛,人们会忍不住反射性地回视对方的双眼。不过,既然丸山看著我的眼睛,表示他没有在看球。目前足球在我的支配之下,所以,就算没看著球,我也能掌握它目前在哪里,有什么样的动向。



我看著丸山的眼睛,向他传达出「右边」的讯息。



像这样眼神示意的做法除了同伴以外,对敌人也很管用。当然,既然送出了「右边」的讯息,我会从左方闪过。



我望著丸山,身体做出往右的假动作,在没有往下看的情况下,将球往左前方踢。为了将原本往右倾的重心一口气移到左侧,我压低身子。



脚稍微打滑了一下。



因为我现在穿的不是足球专用的钉鞋,而是廉价的运动鞋。支配著足球的是物理定律,每次做出相同的动作,就会得到同样的结果。然而,只要条件稍微不同,就会出现不同的结果。我的起步微妙地迟了一些。



我不禁咂舌一声。我没能像原先计画的一样甩开丸山。



丸山的视线往下看著球。他察觉到自己没在看球的事实了吗?身为一个外行人,他倒是很敏锐。不过,我仍早了半拍冲向前。咒骂一声「可恶!」后,丸山追了过来。尽管刚才有点失去重心,但他踏出步伐的动作感觉不错,只是脚步不太稳。就跟你说鞋带要事先系好啦。



我卡在球和丸山之间,持续往斜前方盘球。因为丸山意外地缠人,我无法自由射门。



我以跨球的方式控制盘球的速度快慢。因为冲过头而超前我一步的丸山,煞车并以瞬间爆发力冲回来。速度很敏捷。虽然反应太过单纯,但唯独体能高人一等的样子。如果从小时候就开始练足球,他或许能成为一名不错的选手。



不过,抱歉了。我可不是以你这种水准在踢足球。就算你这种人稍微拚命起来,也完全不像样。



我以后脚夹住球,轻轻将它踢起。脚跟起球。



球越过丸山上方,往前飞出去。我则是从丸山身旁钻出去,突破他的防守。



怎么样,看到了吧?这就是不同层级的差异。我有些得意地望向在瞬间擦肩而过的丸山。我想看看他哭丧著脸的表情有多愚蠢。



丸山没有望向我。他的视线越过我,望向我的身后。瞪大双眼,一张嘴像是想说什么似的缓缓张开。



「危险……!」



听到丸山说出这句话的瞬间,我的身体感受到一股冲击。



跟人相撞了吗?



我搞不清楚状况,反射性地尽量将身子缩成一个圆球。



我的身体浮了起来,而且浮空时间意外地长。我有痛觉会在下一刻来袭的预感。



来了。咚!──肩膀撞上硬梆梆的泥土地操场。无法反抗重力的身体顺势在地上滚了两圈。好痛好痛。



来自外界的作用力完全释放出去后,我的身体停了下来。我松开蜷缩成圆球的身体,大字型倒在地上。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暂停!暂停!」百濑的吶喊声传来。观众席发出尖叫。我躺在地上,睁著双眼环视四周。在一段距离之外,有个跌坐在地上的人。我是跟那家伙相撞了吧──大概理解了现况。



应该是只顾看著被我踢到半空中的球,一股脑往前冲的敌队草包,与明明还在比赛,却分心去看丸山表情的我撞在一起。



这么说起来,两个都是草包嘛。



就算是可以轻松应付的班际运动会,也不应该在比赛时分心看旁边──事到如今,我才感到后悔。撇开这点不谈,我在一开始前就跟百濑说好「突发意外很可怕,别让球停留在自己脚上太久,用比较少的动作把球往前踢就好。」了啊。



唉~不是早就说过了吗?



「喂,你还好吗?」百濑跑来我的身边。



「流血了。喂!帮忙找保健委员过来!」他对著操场外大喊后,芹香以格外活泼的声音喊著「来了来了~来了来了来了~!一切包在芹香身上~!」并跑过来。保健委员是你吗?



「怎么样?隆生同学,你能自己站起来吗?有没有办法走路?」



我在百濑和芹香的搀扶下起身,调整自己的重心,确认是否有不对劲的地方。直接撞上地面的肩膀虽然还有点痛,但应该没有扭伤或拉伤。手肘因为擦伤而渗血,不过这种小伤应该马上就能痊愈了。



「没事,这点小伤算不了什么。继续比赛吧。」听到我逞强,芹香哇哇大喊「啊~!不行!这样绝对不行!你流血了,得确实去一趟保健室才行!不管怎么样,都得去保健室好好治疗才行!」其他人开始聚集在我的周遭,百濑则和敌队的球员争论起刚才那场相撞意外的责任归属。因为觉得事情好像会变得很麻烦,我决定乖乖去保健室报到。



虽然自己一个人也能走,但不知为何,我被芹香拉著手离开操场。走了片刻后,我终于发现自己像个孩子一样被她拉著走的奇妙现况,于是甩开她的手。看样子,我的脑袋还有点茫然。



我说:「呃,为什么你要拉著我走啊?」后,芹香不解地歪著头,说出有些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咦?因为芹香是保健委员啊。」虽然回应牛头不对马嘴,但她歪头的模样很完美。她很清楚自己看起来最可爱的角度。



「不,我没事啦。我可以自己走。」



「是吗?」芹香望进我的双眼,我们的距离莫名靠近。「啊,你的眼神刚才一直都在游移,但现在好像稳定下来了。应该没事了吧?」



「咦?我的眼神有在游移吗?」



「嗯,感觉很空洞喔,好像头上有小鸡在打转。」



被她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好像真是如此。我应该没撞到头才对。



「很不像你呢。」芹香露出一口白牙,坏心眼地笑著。「因为对手是龙辉同学,所以让你有点认真了吗?」她天真地戳破关键。这一刻,我也很清楚自己脸上浮现出很严肃的表情。



「啊,抱歉,被芹香说中了吗?因为你总是看著小香衣嘛。得知龙辉同学跟小香衣感情不错,让你吃醋了?」



「我说你啊。」



我的声音比自己想像的还生硬。我再次被自己吓了一跳。



「我跟你的关系应该没有亲近到可以让你这么直言不讳吧?」



芹香沉默下来,但视线没有移开。感觉她似乎企图从我的双眸深处掌握到什么情报。我完全不明白这个人在想些什么。



「对不起~芹香很常被其他人说爱装熟呢,芹香好像很不擅长掌握距离感。别看芹香这样,芹香也有在注意。」



芹香垂下眉尾向我道歉。要是继续责备她,感觉会是我的错,所以我回覆她:「呃,是无所谓啦。」觉得气氛有点僵的我说:「我可以自己去保健室,你回去吧。」



「是吗?」芹香再次以完美的角度歪了头。「那芹香先回去了,你要乖乖去保健室喔。」丢下这句话后,她踩著像只猫咪的轻快脚步走回操场。



看到她比想像中还爽快地妥协,我很沮丧。芹香一定也觉得有些尴尬吧。我刚才或许说得太过分了──我这么反省。明明没多久前才因为一时涌现的情绪而失败,我怎么完全没记取教训呢?



不是我在自夸,但我没生过什么病,也很少受伤,所以只有在测量身高体重时才会踏进保健室。我在保健室的门外感到有点紧张。



敲了两下门后,我轻轻将大门拉开。



保健室特有的那种消毒水味刺进鼻间,我反射性蹙起眉。



「打扰了~……」



里头昏暗又安静。保健老师似乎不在,没有听到回应声,感觉也没有半个人在。



「……什么啊。」



我喃喃自语,然后环顾保健室内部。没有开灯,空调也没有开。敞开的窗户被窗帘掩著,风吹来时布帘翻飞,阳光忽明忽暗地打进室内。独自待在陌生又安静的无人环境,让我有种到某户民宅闯空门的恐惧感,静不下心。



为了掩盖这种来路不明,近似于罪恶感的情感,我悄声说著「不好意思~……」并在保健室里走动。像是在对某人表现「我不是因为做了什么亏心事,才这样蹑手蹑脚的喔」的感觉。



区隔病床的布帘是拉上的。



一般来说,如果布帘拉上就代表有人躺在里头。我也知道如果有人躺在床上还掀开布帘偷看,是心态可议的行为──不过,我当下脑袋有点转不过来,只是想找到保健老师,自然而然地掀开布帘窥探。



先映入眼帘的是脚底板。



是没有穿鞋子或袜子,赤裸裸的脚底板。因为很少有机会看到别人的脚底板,我的视线不禁停留在上头。



好小。大概只有跟我的手掌差不多大,是女孩子的脚底板。



「嗯……?」一阵细微的呻吟声传来。至此,我才终于抬起视线,望向躺在床上的女孩的脸。



是乡津。



她微微睁开双眼。下一秒,认出我的乡津瞬间瞪大双眼,发出轻微的「呀啊……!」悲鸣,像弹簧般从床上坐起,揪紧原本披在胸前的毯子。赤裸裸的脚也缩进毯子底下。



尽管如此,我仍呆滞地望著乡津的脸。



我好久没有在这么近的距离下看著她了。我们两人像这样四目相接,彷佛已经是好久以前的事。



她的脸色苍白,脸色很不好。是哪里不舒服吗?我这么想著。不,会躺在保健室的床上睡觉,当然是不舒服啊。我吐槽自己。话说回来,现在不是悠哉思考这些问题的时候。



我死盯著因身体不适而卧床休息的女孩子光溜溜的脚。该怎么形容这种情况呢?有一半像是色狼的举动吧?是说,乡津刚才的反应完全就跟遇到色狼时没两样吧?



「啊!抱歉!我不是故意偷看的!因为没看到保健老师,所以我在找他!」我大声开口。因为音量出乎意料的大,原本缩成一团的乡津吓得震了一下,更蜷缩起身子。呜哇,这是什么情况?



乡津的一举一动都彻底散发出「排斥」的感觉。呜哇~糟透了~~我一直希望能有个再次跟她交谈的契机,不过,这比我想像的任何一种情况都还严苛,根本是困难模式。



「呃,保健老师呢?」我勉强挤出这句话。



「不知道。因为我在睡觉。」乡津别开眼神,冷冷地回应。喔,对喔~有这种反应也很正常,我问了什么愚蠢的问题啊。



愈是为了夺回失分而拚命挣扎,状况愈是走下坡。不过,这确实是难能可贵的机会。我是个不服输的人,也没有退路。



「你在流血。」乡津说。或许是因为刚睡醒,她的嗓音有些沙哑。她清了清嗓子后,从床上放下双脚,光著脚套进室内鞋里。



「啊,嗯。不过这没什么大不了。」乡津走过这么说的我身旁,低喃一句不知道是在对谁说的「我去找老师过来」后,打算走出保健室。



「等等!」我又反射性地大喊出声。



虽然乡津背对著我,但她全身很明显地震了一下。



我是白痴吗?干嘛这样吓她?干嘛让她害怕?我重新整顿思绪,然后以低沉的嗓音对著乡津的背影说:「呃,抱歉。请你……等一下。」



「呃……你不用逃跑没关系,我没打算做出让你讨厌的行为。」



总之,我想让乡津明白自己对她没有敌意,也不会加害于她。我只是想普通地和她说说话而已。然而,这却是如此困难。



原本背对著我的乡津缓缓转头来说:「要把伤口洗乾净比较好喔。」



「伤口看起来虽然不深,但有沙土黏在上头。」



乡津似乎放弃了随便敷衍我几句,然后逃离这里的打算。她放弃这么做的气息再次紧紧勒住我。她拉开金属柜的拉门,从里头拿出急救箱。



「我帮你消毒。你先去清洗伤口。」



我勉强回应她「喔……好,说得也是」,走向保健室入口旁的洗手台。先用肥皂将双手洗乾净后,再用清水冲洗伤口。水渗进去的感觉有点痛。



我关上水龙头,将手上的水甩乾后回过头,乡津指著桌子旁的一张圆椅说:「你坐那里。」我照著她的指示乖乖就坐。



乡津在我的对面坐下。我以像要炫耀自己的上手臂二头肌般的姿势,将手肘朝向她。乡津以脱脂棉花替我消毒伤口。她不发一语,淡漠地动著手。



我想和她说话。



可是,对于该从何聊起才好,我没有半点头绪。



「会不会痛?」



「稍微。没什么大不了。」



我们说著这种平凡无奇的对话。乡津就坐在我的正对面,虽然我们的相处气氛并不融洽,反而尴尬到一种极致,不过,乡津仍愿意和我说话,而我也会回应她。也就是说,我们可以进行最底限的沟通交流。



光是这样就让我莫名开心。从远处眺望的乡津感觉完全变了一个人,但像这样跟她对话后,会发现她没有什么改变,让我心想「对喔,她从以前就是这种个性嘛」。



有所改变的或许不是乡津,也不是我,只是我们之间的感觉、气氛或是关系改变了。



位于距离操场最远的一栋建筑物里,又在建筑物最深处的保健室完全将班际运动赛的喧嚣隔离在外。相当安静的这里,只听得到高大的蒙古栎被风吹得飒飒作响,宛如拍打岸边的海潮声。让人感到「现在这个瞬间,世界上是不是只剩下我跟乡津两人?」的错觉。



坐在对面的乡津紧紧掩上心房,而我无力将它打开。那扇心门已经关上了。



我深深体会到一切都为时已晚的事实。



明明没聊上几句像样的话,但只像这样稍微实际交谈,我就明白了。



这一年真的好蠢啊。一切明明早就在很久之前就宣告结束……应该说,一切根本都还没开始,我却自顾自地烦恼、苦思。一直以来都是我一个人在唱独角戏。



乡津俐落地剪下一块纱布,对折起来,覆盖在伤口上,用透气胶带固定。「好,弄好了。」说完后,她将拿出来的用品收回急救箱里。



「谢谢」我向她道了声谢。看著乡津将急救箱放回金属柜里的背影,我想说些什么。不只是她替我处理伤口的事,我想针对更多不同方面的事向她道谢。



「能这样跟你说到话,真是太好了。」



这句话从我口中脱口而出,乡津停下动作。



「总觉得我们……还是一样笨拙呢。」乡津依旧背对著我说。「明明很笨拙,却想做得更好一点,做不到更好之后,会埋怨做不到更好的自己,到最后变得什么都做不到。明明每个人在一开始的时候,一定都很笨拙,所以就算做不到更好也没关系。」



我也觉得确实是这样。



毕竟,我也是第一次喜欢上某个人。这世上没有人一开始就能做得很好。为自己的笨拙感到难为情,因此连练习都不愿意的人不可能有进步的一天。我连这么理所当然的道理都轻易忘记了。



笨拙也无所谓。失败也没关系。要是不去做,就无法前进半步。



所以,我说:



「乡津,我喜欢你。」



这么说来,这是我第一次跟乡津说喜欢她。你是白痴吗?为什么偏偏要等到一切为时已晚的时候,才能说出最重要的话?



「我也……曾经喜欢过你喔,诹访同学。」乡津转过身说。尽管表情很沉痛,她仍扬起嘴角微笑。



「你很冷静,很温柔,但是骨子里是个意志坚强的人,有只要是自己决定要做的事,就会确实完成的力量。这样的你曾让我觉得很自豪。」



过去式。这一切,都是已经结束的事情。



结束了啊……我心想著。



虽然也不算真的开始过,但已经结束了。很久以前就结束了。我只能接受这个事实。



「不是踢足球的时候啊~」我望著天花板低喃。



一切都从我的指缝间泄漏,失去了很多东西,最后又只有足球留在我的掌心。就像某天突然从口袋深处翻出来的五百日圆硬币一样。



不过,那颗五百日圆硬币有时也会是一场及时雨。



不管怎么说,既然只剩下足球,那我就试著在这方面再努力一下吧。我开始这么想。



「好,那我差不多该走了。」说完后,我从圆椅上起身。因为想不到其他能说的话,最后我对乡津说:「你多保重。」乡津也平静地说:「嗯,诹访同学,你也保重。」



我走出保健室,关上门。



我大步走在寂静的走廊上。此刻,我确实感受到有什么东西结束了。真的结束了。接受吧,就算很痛也要接受。尽管很难过,但我的心情也变得轻松畅快了一些。



可是,丸山啊~我拖泥带水地想著。



丸山果然只是丸山,我还是完全无法接受乡津的下一个对象是他的事实。只有这点,我怎么都不服气。不过,批评已经分手(也没在交往)的前女友(不是前女友)对男人的喜好,这种人也太恶心了吧?虽然我也这么想,但是,不服气就是不服气,我也没办法。



回到鞋柜前方时,班际运动会的喧嚣声从远处传来。现在回到操场上的话,还赶得上跟丸山他们班的球赛吗?



总之,先用足球彻底击溃丸山吧。跟丸山只算是点头之交的我对于他是个什么样的男人,有著什么样的能耐一无所知。不过,至少在足球这方面,不管他再怎么努力,也绝对赢不了我。我要让丸山彻底了解这一点。就这么做吧。这样一定会很爽快。我这么想著,将脚套进运动鞋里。



用足球把丸山彻底击溃。



然后,让一切诉诸流水吧。



我系紧鞋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