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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话 若未闻春至,则不晓春(1 / 2)



若是不曾听说 一定不会知道现在已经是春天了吧



但听说了之后 就觉得必须加快脚步才行



啊啊 心里这份感情该如何是好呢 我在这个时节这么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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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5/11 峰村芹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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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伟大的笨蛋王国。



笨蛋王国坚若磐石,永恒不灭。



慈悲为怀,心胸宽大的笨蛋王国,赦免笨蛋身为笨蛋一事。对笨蛋来说,笨蛋王国是个舒适不已的地方。笨蛋不会离开笨蛋王国,因为他们不知道王国外头存在著其他世界,所以不想要离开。即使想要离开,笨蛋也不知道离开笨蛋王国的方法。



因为笨蛋太笨了,就像水往低处流一样,也会自然而然变成最糟糕的状况。他们会悲叹自身的不幸,但不去正视导致一切最根本的原因,就是自身的愚昧。



为了追求不可能存在的幻想中的幸福,笨蛋会付诸行动,但因为是笨蛋,所以不断做出错误的选择,让自己陷入最糟的状况中。笨蛋不会从经验中学习,会一再地重蹈覆辙,然后从最糟的状况掉进恶劣到极点的状况里。



笨蛋王国是个无底的深渊。



卑劣而贫困的笨蛋们,因为自身的卑劣和贫困,若无其事地以他人的慈爱和怜悯为粮。笨蛋因为自身的贪婪,永远无法满足。他们会像寄生虫蚕食宿主的身体,让宿主和自己一起步向毁灭,让一切白费,让和他们扯上关系的人全都陷入不幸。笨蛋是一种会传染的疾病。他们会无限增值,侵蚀这个世上的一切。



绝不可小看他们。笨蛋正因为是笨蛋,所以很强大,笨蛋的王国也很强大。



绝不可因此作罢。将笨蛋禁锢于笨蛋王国之中最坚固的锁炼,即为「放弃」。



出生于笨蛋王国、和笨蛋亲近、身为笨蛋女儿的我,绝对必须逃出这个王国才行。因为我不能继续沉溺在笨蛋王国里,因为我必须走向明亮的地方。即使践踏、拋弃、白白浪费所有东西,我也必须不带一丝迷惘地前进。



我必须步上正确的道路才行。



我必须变强才行。为了不要输,我必须变得更强、更强。



醒来的时候,我的T恤又被掀到颈子的位置,正弥的手臂环住我的身体。



他将鼻子埋在我的耳后,发出平稳的呼吸声。因为这是一如往常的事,所以我已经不会吓到了,但也觉得习惯这种事不太对。



窗帘紧紧掩著,所以房间里很暗。我伸出手,抓起枕边的时钟确认时间。早上六点。昨天是正弥第二天上晚班的日子,所以他应该刚刚才回到家,钻进我身旁睡著吧。他今天应该排休,可以继续睡。



为了避免吵醒正弥,我悄悄钻出被窝,把掀起来的T恤拉好,再把弄乱的毯子摊平,重新盖回正弥肩膀上。



正弥紧闭著双眼睡著,表情看起来很痛苦。或许是因为这种苦闷的表情,明明才三十多岁的这个男人,看起来倍显老态。



正弥是我母亲过去的恋人,现在是我的男人。



我跟正弥两人一起住在这间只有六坪大,隔成两个空间的老旧公寓套房里。



我们的生活穷困到令人吃惊。



我轻轻拉开日式拉门,从当成卧房的底部隔间里安静地走出来。我在三坪空间里的厨房流理台打开水龙头,用杯子装水咕噜咕噜喝下。打开冰箱,大致确认过里头的食材,思考能用这些东西做什么餐点,以及傍晚必须去买足哪些东西。



我把两公斤五百八十九日圆的业务用鸡胸肉分成小包装冷冻起来,每天用一点。



鸡蛋一天用两颗,整颗高丽菜则是切成四等分,一天用四分之一。因为大分量包装买起来比较划算,所以我每天会用的食材都一样。鸡胸肉、高丽菜、洋葱、马铃薯、鸡蛋。我得运用这些食材,每天变化出不同的菜色才行。



就算不能吃得很奢侈,至少我希望能做出美味一点的东西。既然要靠别人养,我也必须付出同等的劳力。



这星期煮过炒饭了吗?好像还没有。



虽然觉得五天前好像做过了,但五天的间隔应该够了吧。



我把退冰过后的鸡胸肉切成碎末,用来代替火腿。将同样切成碎末的半颗洋葱和八分之一颗的高丽菜用大火快炒,倒入冷饭和打好的蛋液。



在做饭的同时,我不时舀一些炒饭起来试味道,当成在吃早餐。



我把完成的炒饭装进一个小便当盒里,剩下的则盛进盘子里,包住保鲜膜,当成正弥的午餐。在休假的时候,一个人待在房间里饿肚子应该很难受吧。我这么想著,忍不住替正弥多盛了一些。



把用过的餐具和平底锅洗乾净后,我直接在流理台前刷牙。这间套房里没有洗脸台这种东西。



我小心翼翼地用刷子轻刷吊挂在拉门门框上的制服,再用鞋油将乐福鞋抹亮。



在这间六坪大的公寓套房里,所有物品中我的制服和乐福鞋是最昂贵的高级品。制服真的很贵,得小心谨慎地穿才可以。



即使是贫穷至极的我,只要穿上学校指定的制服,就能让所有要素平均化,生活水准低劣的印记会消失无踪。



没有像个女高中生,以饰品等追加要素来凸显个人特质的这点,似乎也被大家善意解读成「追求简单朴素的美感」,而不是「因为贫穷」。



只要穿上制服,踏出这间套房,我就是普通的女高中生。人们只能透过他人的人格特徵去了解对方。人与人的交流,都是不同人格共同起舞的化妆舞会(Masquerade)。



我走出玄关,踩著会发出响亮声响的铁制阶梯往下走。



我停在阶梯下方的脚踏车,被我用钢丝绒彻底打磨清洁过,看不出来它原本是一台严重生锈的弃置品。



无论刮风、下雨,甚至是冬天飘雪的日子,我都会骑五十分钟以上的脚踏车去学校。因为我没有钱买月票。顺著筱之井线骑了一会儿,看到电车从容地超越死命踩著踏板的我往前驶去,真的很令人生气。



骑了四十多分钟后,来到横贯上学路线的薄川前方。



如果能直接穿越这条河,学校就近在眼前了。然而,左右两座跨越薄川的桥都位于距离我差不多远的地方。明明已经能看见学校了,却还得再踩十分钟的脚踏车。而且,薄川一如其名,是条水位相当低的河川。虽然河道很宽广,河床上却只有细小的水流,想直接跨越的话,应该也能轻松跨越。



不过,没办法这么做。不可能在没有铺设道路的地方直接越河而过。



上学的路线被这么一丁点水从中截断,因此不得不绕一大圈,虽然是每天早上都会发生的事,但想到这里,我每天早上还是会生气。



世间众人都是生而平等、自由,似乎能选择各式各样的道路。不过,也只是有权选择道路而已。我可以选择要走右边的桥,还是左边的桥。两者没什么太大的差异,也不存在其他选项。我们被赋予的自由顶多只有这种程度。这条水位很低,水流贫瘠的河川彷佛成了阻碍我追寻自由的象徵,让我感到忧郁。唉,真是可恨。



我总是非常早到校,几乎都是第一个进教室的人。



第二个到教室的人总是乡津同学。我会在脸上贴上笑容,以「小香衣,早啊~!」向她打招呼,她也会微笑回应我「早安,芹香」。我很中意她总是有些客套的温柔微笑。



我问她:「唉~受不了,数学作业好难喔~最后那题,我几乎只能随便写一写而已。小香衣,你有做完吗?」乡津同学则回答:「嗯,算有吧。」含糊带过。不过,我知道她何止算有吧,她已经把作业完成到无懈可击的完美程度。



我们就读的捧高有很高的偏差值,是一间以严格闻名的升学学校,指派给学生的作业量多到令人傻眼。老师们会毫不客气地指定一大堆作业,而且,老师之间也不会互相交流情报,所以没有半个老师知道学生一共被指派了多少作业,导致总作业量总是维持在无法全数完成的饱和状态,若是用一般的效率写作业,根本不可能写完。



在捧高,作业只是一种努力的目标,不是全数都得自力完成的东西。反倒可以说是为了让学生们学习如何精打细算、跟朋友互相支援、让自己表面上能够交差了事的东西。若是不这么做,别说是玩乐的时间了,就连参与社团活动的时间都挤不出来。



这种投机取巧的能力,也是实际在社会上生存下去的重要能力吧。或许是远比自己的学习能力更有用的技能。



可是,乡津同学的个性笨拙,总是会认真做完多到令人傻眼的作业。像是推土机,以压倒性漫长的时间解决所有作业。想当然尔,她的成绩也不断提升,总是位居学年榜首。



她是跟我最要好的同学,长相可爱,个性也很好,是个很好用的人。



乡津同学的头脑很好,所以察言观色的能力也很敏锐。不管表现得跟她多么要好,一旦我若无其事地拉开距离,她绝对不会跨越那条界线。感觉这是她尊重我的表现,我觉得这样很好。



会跨越界线的人很危险。人类这种生物本身就很危险,所以想跨越界线靠近我的人都是危险因子。无论那是满怀恶意的行动,还是基于善意的介入行为,跟他人拉开一段距离比较安全。



然而,明显地和他人拉开距离也很危险。试图和他人拉开距离的行为,反而会引来心怀恶意的人的攻击,或是让秉持善意的人更鸡婆。无法丢下孤立无援的人不管──有些笨蛋会怀著这种搞错状况的善意。为了避免这种难缠的人介入,结交朋友是必要的。



为了让自己过著安稳的学校生活,我需要一个能和我保持适当距离,不会过度涉入的朋友。对我来说,乡津同学正是最合适的人选。



也就是原本就不擅长和他人相处,总是客客气气。个性不够积极,因此迟迟无法融入学校,感觉有点陷入孤立状态。没有下决定的能力,不会主动采取什么行动,只是带著一脸不安的表情等待别人主动找上门来。她就是这种生性认真的女孩子。



进高中后,我随即以视线迅速扫过教室,马上发现了乡津同学,决定跟她打好关系。



我能预测这会是一件相当简单的事情。



我马上以流畅的动作,在乡津同学对面的座位坐下。



「可以坐这边吗?」我这么问之后,乡津同学一如所想地露出明显松了一口气的表情,回答「嗯,当然可以啊」接受了我。



在这之后,在学校里的时间,我总会和乡津同学出双入对地行动。



这样的我跟乡津同学看起来应该非常要好。我想其他同学应该都没发现,乡津同学仍不知道我的电话号码吧。



有时候,乡津同学会稍微跨越那条界线,试著更接近我一些。她会顺势,或是以相当不自然的方式,若无其事地询问我的手机号码。不过,只要我以四两拨千斤的态度应对,她就绝不会坚持继续追问。



我非常中意乡津同学这种会在半途放弃的薄弱意志。



因为生活极度贫困的我没有手机。我无法告诉她不存在的手机号码,也不想被她知道我没有手机的事。



我讨厌被人询问手机号码。把持有手机视为理所当然的前提,完全没考虑过对方没有手机的可能性,这种浑然天成的傲慢很令人生气。



不过,旁人完全不会觉得我穷到没有手机,这代表我的拟态很成功,一定是值得庆幸的事。



高中制服能让每个学生变得平等、平均,没有起伏变化。



没有半个人发现我过著穷困到令人吃惊的生活,也没人知道我被一个超过三十岁,因疲惫而显得比实际年龄苍老的男人拥著入睡清醒。



要详细解释我为何会陷入这种棘手状态的话,说来非常长。那是和笨蛋王国息息相关的一大叙事诗。



首先,得从我母亲开始说起。然而,要周详地介绍母亲这个人的话,又得从她的过去一五一十地说起。因此,我无法现在就道尽一切。



不过,要简单说明的话,用一行文字就够了。



因为母亲是个笨蛋。



母亲是个有著漂亮脸蛋的女人。



也是在除此以外的各方面,全都糟糕透顶的一个笨蛋。



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母亲是个偶尔会来家里拜访,给我点心的漂亮大姊姊。这是当年的我对自己母亲的认知。我很喜欢漂亮、温柔又会给我点心的大姊姊。我还记得自己曾天真无邪地问过母亲(其实应该是我外婆才对)「发点心的大姊姊下次什么时候会来?」。我想,那阵子身处的环境应该是我至今的人生中最正常的。印象中虽然不富裕,但至少没有贫困到令人吃惊的地步。



发点心的大姊姊──也就是我真正的母亲在高中时生下了我。十七年前,我在母亲老家厕所的马桶里被生出来。



天生有张漂亮脸蛋的母亲,在念高中时和一名只有脸蛋好看,比她年长的男性相恋,发生关系。因为是笨蛋,所以他们没有避孕。母亲顺利怀孕停经,但因为她是个笨蛋,所以一直没有正视自己可能已经怀孕的事实。



母亲完全没有想过怀孕意味著什么,以及置之不理的话,会有什么结果等著自己,就只是过著一如往常的生活,继续去上高中。



母亲是个笨蛋,所以没把自己怀孕一事告诉任何人,也没想过要去堕胎。要是这件事被人发现,一定会挨骂。我讨厌挨骂──基于这种简单的思考回路,她隐瞒了自己怀孕的事,同时也继续隐瞒自己。



直到最后,母亲都不曾确认过自己是否真的怀孕。她或许以为只要继续隐瞒下去,某天说不定就会出现转圜,或许只是自己身体不适罢了,或许是自己搞错了。或许有一天,所有情况都会突然好转。



像这样,没有任何人发现母亲怀孕,某天,我从母亲的身体里滑了出来。



看到从自己体内迸出来的我,笨蛋母亲先试著将我冲下马桶。



可是,不管怎么冲水,马桶里的我都不肯乖乖被冲走。



外婆终于发现了独自在厕所里苦战的母亲后,我和母亲分别被救护车送往不同医院。



虽然是怀孕三十五周的早产儿,但优异的现代医疗技术顺利让我存活下来。得感谢人类著实地求新求进的科学。



顺利存活下来的我没有被母亲接走,而是被外婆带回家养育长大。高中中辍的母亲离开老家,成了发点心的漂亮大姊姊。



这个发点心的漂亮大姊姊,某天突然成了我的母亲。因为那时我还没上小学,所以应该是四五岁时发生的事情吧。



「小芹香,你要不要来跟大姊姊一起住?」发点心的大姊姊问我。因为我很喜欢温柔又漂亮的发点心的大姊姊,所以坦率地回答她「好」。于是,我成了母亲的女儿。



母亲在马桶里生下我,还一度想把我冲掉。这样的她之所以突然想把我接回去扶养,应该是因为她觉得可以利用我,挽回那个即将离开自己的男人吧。



对母亲来说,我不是疼爱的对象,而是让自己被他人疼爱的道具。



对于没有稳定工作,总是游手好闲的母亲男朋友(也就是我的亲生父亲),母亲似乎是以「我想自己扶养这个孩子,所以,我们去办结婚登记,你也去上班,我们好好共组一个家庭吧」的理由逼婚。



不知道是基于什么心理作用,只有一张脸长得好看的母亲男朋友,同意了她的要求。两人办了结婚登记,也认领了我这个女儿。那时的父亲和母亲或许真的觉得能好好共组一个家庭吧。笨蛋总是很乐观。



我搬到了一间六坪大,里头区隔成两个空间的老旧公寓套房。印象中,父亲应该也要一起住在这里,但我没有跟父亲一起生活过的记忆。



虽然把我带回来养,但母亲对育儿根本一无所知,我经常被放著不管。成了我母亲,温柔又漂亮的发点心的大姊姊,依旧是那个温柔又漂亮的发点心的大姊姊,没有变成我的母亲。



父亲是个比母亲年长,有著褐色发丝和端正面容的男人。同时也是个除了长相以外,没什么优点可言的笨蛋。



明明没赚多少钱,却开著格外帅气,车身像是贴著地面前进的跑车。只要听到车子排气管的声音,我就马上明白是父亲来了。



父亲也曾在套房里跟我们一起吃饭,不过大多数的时候,他最后都会因为跟母亲起口角而离开。所以,我不觉得自己是跟父亲住在一起。非常少次,父亲到了夜晚也留下来,跟我们一起睡。但这种时候我的认知是「喔,这个人今天要睡在我们家啊」。



一阵子之后,父亲渐渐不再造访这间套房,到了晚上,母亲会外出工作。父亲不再出现后,相对地,开始有几名长相不怎么样的男人轮流进出这间套房。



年幼时期的我,是个十分文静,有著一张漂亮脸蛋,相当惹人怜爱的孩子。看到我之后,这些男人基本上都会马上涌现好感。



那时,我以为「好可爱喔」是一种招呼。因为初次见面的陌生成年人,一定会先对我说这句话。听到别人对我说「好可爱喔」,我也会用「好可爱喔」回应,没有人开口纠正我的错误。我想,对于我搞错「好可爱喔」这句话的用法一事,母亲或许也浑然不觉吧。



某天,其中一名男人问我「你几岁?」。因为不明白「你几岁?」的意思,我只是歪过头。一旁的母亲弯起手指数了数,回答「应该六岁了吧」。



「六岁的话,你是小一生了吧,芹香妹妹?」



「小一生是什么?」



「小学一年级的学生啊。你有去上小学吧?」



我没有上小学。



我摇摇头回答「不知道」,男人露出一脸「不会吧」的表情,连忙向母亲确认。母亲一派悠哉地表示「这么说来,好像有收到类似的通知函呢」。



其实母亲不可能不知道小学这种设施。只是,她那个当下涌现的「好麻烦啊」的琐碎情感,比其他任何事情更为优先。



她不明白要是因为现在觉得麻烦而放著不管,之后会演变成更麻烦的状况。又或者是虽然明白,却无法好好面对。茫茫然地想著「只要移开目光,总有一天,事情都会自然而然地迎刃而解」。



笨蛋不会从失败中学习。无论过了多久都不会成长。



那时,多亏那个男人一直不厌其烦地劝告母亲,我才能在比别人晚了几个月的时期进入小学。若非如此,母亲恐怕会一直放著我不管吧。直到来自外界的致命性破绽出现的最后关头为止,母亲都不会自动地去做些什么。她就是这样的人。



上了小学后,我学会识字,能够阅读书籍后,就沉浸在课本里。



正确来说,不是沉浸在课本里,而是沉浸在「读书」这种行为中。不过,我们居住的破旧公寓里没有半本书,除了水费或瓦斯费帐单以外,连写著文字的纸张都几乎不存在。因此,我在套房里专心致志地阅读著唯一的书籍──课本。



拿到课本的时候,我第一次体认到「书籍」的概念。



在母亲外出工作的孤独夜晚,我独自待在简陋的公寓房间里,默默读著课本来打发时间。课本对我来说是唯一的娱乐。



尽管比别人晚了半年入学,但在那之后,几乎将所有时间都花在阅读课本上的我,想当然尔,成绩很优秀。而这个倾向也一直维持到现在。



虽然现在不会沉迷于课本中,不过,我养成了阅读课本来打发时间的习惯,所以对我来说,念书不是一件痛苦的事。



造访这间公寓的男人们,每个都是母亲的情人或是备胎。



一开始来的大多是比母亲年长的男人。过了几年后,母亲的情人变成与她差不多同年纪的人。在我小学毕业的时候,她开始会带比自己年幼的男人回来。陆陆续续被代谢掉的男人大概都落在同一个年龄层,只有母亲的年岁不停增长。



其中有几个男人在套房里跟我们一起短暂生活过,但到头来都离开了,不曾再出现。每次进出套房的男人替换,我跟母亲的生活水平会极端地提升或下降。有时可以吃牛排,有时只能吃生蛋拌饭,有时甚至没有东西吃。



这时候,我也差不多理解到「原来如此。我们的生活水准是依据母亲带回来的男人而定吗?」的事实。



站在我的立场,我只能祈祷母亲尽可能钓到正常一点的男人。但每次汰旧换新,母亲的男人虽然水准多少有高有低,但平均值一直走下坡。一开始的时候,也有能提供我和母亲短暂奢侈时光的男人。但慢慢地,连母亲少得可怜的生活费也全数夺走的男人变多了。



正弥是母亲的最后一位情人。



母亲现在应该也跟别的情人在某个地方生活著。我的意思是,正弥是我认识的最后一个。



与其说是情人,他应该是母亲的小白脸。



正弥是个有端正面容的男人。他只会无所事事地赖在房间里,什么也不做。



虽然他待在这里没有半点用处,但也不会造成我们的困扰。



那阵子,会对母亲和我暴力相向的男人不少,所以在这之中,正弥算是相对不会给人制造困扰的存在,我希望他能暂时留下来。虽然他也是个不正经的家伙,但没有不正经到极点,维持现状还比较好──就是这种消极的希望。



母亲的每个男人到头来都会离开这栋公寓,但正弥没有。相对地,母亲消失了。就在五年前。



没有任何前兆,也没有留下一丝痕迹。某天,母亲突然乾净俐落地失去了踪影。



被留下来的正弥,至今仍跟我两个人一起生活在这间套房里。



开始上课前,我暂时离开教室,到教职员办公室和班导谈事情。班导只说了「是吗?真可惜」,我们的对话也马上告一段落。还以为得多花一点力气协调的我有种紧张过头的空虚感。不过,这当然比无法达成共识要来得好。



走出教职员办公室,准备再返回教室时,我跟奋力冲刺过来的丸山龙辉不期而遇。丸山同学紧急煞住脚步,以「喔,是芹香啊」向我打招呼。我也摊开掌心,举高到脸旁,活力百倍地向他打招呼:「早啊,龙辉同学~♪」



「你的发型变很清爽耶。」



「嗯?还好啦。因为我觉得差不多该认真点了。」



最近丸山同学把一头长发剪短,也染回全黑的发色。这么做之后,他看起来也有点像个认真的高中生。



我们是高三生,差不多该认真点了。



有某种东西正在追赶我们所有人,把我们赶往某处。



在我眼中,大家看起来都很困惑──不能再像之前那样,必须开始做点什么才对。然而,就算真的决定要做点什么,又不知道该开始做什么。心中只有要是不趁现在开始做点什么,就会来不及了的焦虑,却没有任何人知道真正的答案。



有些像丸山同学一样,原本很轻浮的人突然脱胎换骨,开始认真努力;也有原本一板一眼的女孩子突然谈起恋爱。我也看过在长久交往后突然分手的情侣,或是将学力和未来的发展性当成判断标准,重新整顿交友关系的人。每一种都像是穷鼠跳墙、狗急啮狸,很难说是正确的选择。我们都陷入了一片混乱。



「对了,芹香,哈密瓜你吃了吗?」丸山同学问我。



「啊!嗯,吃了喔~真~的很好吃呢,超甜的,谢谢你~」



看到我捧著脸颊这么说,丸山同学说著「对吧?没错吧,没错吧?」满足地点了好几下头。



虽然不知道原因,但几天前,丸山同学突然送我一整颗的哈密瓜。在学校收到一颗又大又圆的哈密瓜,我的困惑应该可想而知。



他本人说:「因为我之前受到你诸多照顾嘛。」嗯,就某方面而言,我也算照顾过他吧。可是,我不懂为什么会是哈密瓜。问了乡津同学后,她说:「对龙辉同学来说,这可能是他最高级的致谢方式喔。」



「他觉得收到哈密瓜的话,没有人不会感到开心。对龙辉同学来说,哈密瓜似乎是某种幸福的象徵,像是无敌的存在。」



好难懂。



「对了,听说你好像终于正式?跟小香衣开始交往了吧。虽然是芹香怂恿你的,不过,真没想到你真的能攻陷那座铜墙铁壁的乡津城耶~真有你的。」我这么说,朝丸山同学的背拍了一下,他则是直率地回了一声「嗯」。



「果然是因为小香衣,你才改头换面吗~?」



「算是啦。毕竟小香衣是超正经的女孩子,想站在她身旁的话,我也得正经一点才行吧。但也不光这样就是了。有很多原因啦。」



「喔~那芹香就看看你能持续多久吧~」即使我若无其事地道出稍微带刺的发言,丸山同学也只回了一句「嗯,你看著吧」,感觉有点没意思。不知为何,我对这样的他感到些许不悦,有点想要使坏。再试著用带刺的发言深入一些吧。



「啊哈哈!龙辉同学,对于小香衣的正确性,或者是纯粹的一面,你似乎很单纯地深信不疑呢。她也不是神或天使,只是个普通的女孩子,所以不只正经的部分,她也有很多有点不正经的部分喔。要是一味地幻想,之后你的认知可能会出现误差喔~」



「哇哈哈。芹香,你一副『我是退到一段距离外,从高处俯瞰世事哟~』的脸,却又有不知世事的地方呢。」



丸山同学笑著说。啥?什么意思啊?



「事到如今,你怎么还一脸自大地说这种理所当然的事啊?只要是曾经喜欢上某个人的人,都会明白这种道理啊。这世上不存在百分之百绝对善良的人,就算找遍全世界,也不会有从头到脚都完全符合自身喜好的对象。即使是自己喜欢的对象,一般也会有自己喜欢的部分和讨厌的部分。再说,喜欢这种感情会随著时间逐渐变化不是吗?可是,不为自己一时的情感起伏动摇,想要继续喜欢这个人,打算尽可能地喜欢这个人──这样下定决心才是『喜欢』吧?这不是感情的问题,而是个人意志的问题。我不单纯是喜欢小香衣,而是『决定要继续喜欢她』。」



不过,我能这么想也是托你的福,所以我很感谢你喔。你也别老是紧闭心房,多少学著去信任别人吧。丸山同学这么对我说。我为什么一大清早就要听你这种人说教啊?



「什么啊,芹香才没有紧闭心房。芹香应该是大家公认的表里如一的开朗女孩子。」



「你这就是紧闭心房吧?跟每个人都很要好,就等于跟大家保持距离嘛。这是无所谓啦,不过,需要帮助的时候,你随时都要开口喔!我很中意你这个人,小香衣一定也是。大家都很想帮助你,让这样的大家帮你一把吧。」



「是是是~谢谢你喽,龙辉同学!你也要加油哟~」



「嗯,无论结果是哭是笑,我们都是高三生了。加油吧。」



最后这么说完后,丸山同学跑上楼梯。或许是因为刚做出全新的决定,让他变得情绪高涨吧。就像躁郁症的躁症发作一样。



为了脱离笨蛋的身分,笨蛋鼓起干劲,做出全新决定的行为并不罕见。



不过,这基本上不会持久。有九成以上的情况是在当天大声做出主张就没有下文了。就算真的付诸实行,有五成无法持续超过三天。即使勉强撑过三天,只要发现自己的努力没有得到回报,干劲就会逐渐消弭,出现变化。到头来,只有一切又回归原点这件事不会改变。笨蛋王国的城墙可是很高的。



虽然丸山同学送给我的那颗哈密瓜真的很好吃,但他那种「收到哈密瓜的话,没有人不会感到开心」的想法,有点欠缺对于他人的想像力。我也不是不开心,但心情有点复杂。



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也曾经吃过哈密瓜。



一开始那个相貌端正的男人离开后,有一段期间,母亲都偏好比较有钱的男人,时常带他们回家。



来拜访母亲的富裕男人带来的礼物中,水果大约是「最常出现的排行榜」第二名。印象中,以水蜜桃、麝香葡萄、哈密瓜或芒果这类在一般生活中较难品尝到,有点与众不同或是价格高昂的水果居多。



吃下丸山同学送给我的哈密瓜时,在口中扩散开来的香醇、甜美的果实汁液,唤起了我遥远的儿时记忆。



那时候,我过的生活应该较为正常。有母亲、母亲的情人,而且后者很有钱,来家里作客时会带来昂贵的水果当作礼物。虽然这绝对算不上什么正经的生活,但至少母亲仍在我的身旁。虽然是那样的母亲,但跟她在一起,我过得还算开心。



在那之后,过了很长很长的时间。我的人生顺利不断地走下坡。母亲消失无踪,也好几年不曾品尝过真正的哈密瓜。在昏暗的公寓房间里,吃著跟这片环境格格不入的高级哈密瓜,不知为何,我的眼泪不停往下掉。



我想,我应该是因为不甘而哭泣。



在母亲突然消失的那天后,跟我一起被留在这间套房里的正弥,不知为何,做出了要认真干活的全新决定。



母亲还在家里时,正弥在好几个职场打滚过,但没有一份工作能做得长久稳定,有一半是仰赖母亲的收入过活。有时过了一整个月的规律生活后,他突然又开始赖在家里,什么都不做地过了一个月。不过,从他时常外出工作这点来看,正弥或许比我的亲生父亲可靠几分。



在套房里无所事事时,闲到发慌的正弥时常会陪我玩,所以我不讨厌没有稳定工作的他。那时候,翻花鼓是我最热衷的游戏。找正弥陪我玩时,他一开始很不情愿,但玩到中途就开始变得极其认真。



可别小看翻花鼓这种孩子的游戏。两个人一起玩的话,除了手指的灵巧度以外,还必须动脑思考,是一种难度挺高的游戏。山→河川→网子→马的眼睛→能乐小鼓→船,外观变化十分优美,跟一个人翻花鼓别有一番乐趣。彼此之间的默契也很重要。将绳子套在手上的一方,必须适时放松手指的力量,让负责移动绳子的一方操作。



「咦,现在要动哪一条?」



「那边。对,那边的外侧,也把下面那条绳子拉过来这里,然后从内侧穿过去。」



「喔喔,成功了。好厉害啊。」



正弥负责移动绳子的时候,就算想教他怎么做,因为我的双手都套著绳子,所以必须都用口头说明。这不光是怎么移动绳子,该怎么说明才能让对方听懂自己的指示,也是必须动脑思考的问题。



「好厉害喔。芹香很聪明呢。」正弥摸了摸我的头。



「这只是在玩游戏而已啊。」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我其实有些自豪。听到别人夸赞自己聪明,不管是谁都不会感到不快。



「既然连游戏都能玩得这么好,如果认真念书,你一定会变得更聪明吧。你要多读书喔,脑袋变聪明的话,会有很多好处。」



「嗯,我知道了。」



「芹香,你喜欢念书吗?」



「嗯,喜欢。」



「是吗?这是好事,还是要念书才行。我跟你妈以前都没有好好念书,所以才会变成现在这样。」



正弥不曾跟母亲发生激烈口角或是对她施展暴力,也不会以图谋不轨的动作摸遍我全身上下。他赖在家里不做事的那种悠哉气质,有时甚至让我感觉很优雅。虽然一个贫穷又不工作的男人,不应该这么优雅地过日子就是了。



原本是这副德性的正弥,不知为何,自从母亲离开家后,一直在同一个职场里工作。当然,因为他过去都仰赖母亲的收入过活,在母亲不见人影之后,他只能认命地去工作。不过──



我不明白正弥继续留在这间套房的理由。



有可能纯粹是因为他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去,也或许只是他没钱自己去承租其他住处。然而,也可能是为了被母亲拋下,孤苦无依地独自留在这栋破旧公寓里的我。这种可能性也不是完全没有。



可是,过去是母亲情人的正弥在母亲离开后,成了跟我完全没有关联的存在。他没有必须继续照顾我的义务。



正弥只对我说「小孩子不用在意这种事啦」。因为我是个孩子,所以他不愿意告诉我理由吗?真想赶快变成大人。



正弥在二十四小时持续营运的工厂里,担任每天轮班十二小时的员工。两天日班、两天夜班、两天排休,一直重复这样的循环。尽管这么努力工作,正弥的收入仍算不上优渥,我也过著穷困到令人傻眼的生活。



长期过著作息不规律的排班生活,让正弥的身心受到相当程度的磨耗,他的睡眠品质开始变差,得靠安眠药勉强入睡。听到闹钟的声音惊醒后,他会以机能性饮料将咖啡因锭剂冲下肚,然后出门去工作。这样的日子持续一年后,正弥看起来明显憔悴许多,原本还算端正的那张脸变得浮肿,皮肤也失去弹性,无法违抗重力而变得松垮垮的。正弥急速地老化了。



看著某人在自己面前消耗生命力,变得丑陋而憔悴都会让人感到于心不忍。更何况,我是靠正弥在养。想到正弥或许是因为我而变得如此衰弱,也让我涌现罪恶感。为了起码不让正弥饿肚子,我运用微薄的生活费打理每天的三餐。因为我知道在肚子饿的时候没有东西吃,真的是一件相当悲惨又难受的事情,所以,我希望至少避免这样的情况发生。



之后因为出现抗药性,正弥就算吃了安眠药也无法安稳入睡。觉得这样的他很可怜的我,在某次的一时兴起之下,拥著正弥,轻抚他的头并哄他入睡。乖宝宝,好乖好乖喔。我在心中这么默念,同时以一定的节奏不断轻抚正弥的头。就像故事里的温柔母亲哄小孩入睡一样。最后,正弥彷佛沉入水底般,在平静到令人吃惊的状态下睡去。



在一旁看著辗转难眠的正弥,我也很难受。我没有想太多,只是觉得「这么做就能让正弥好好睡一觉」,时常这样拥著他入睡。



某天,我平静地抚摸著正弥的头时,突然接收到这样的天启。



喔,原来如此。原来曾是母亲情人的这个人,现在成了我的男人吗?



母亲是个有著漂亮脸蛋的女人。



也是在除此以外的各方面,全都糟糕透顶的一个笨蛋。



因为是笨蛋,母亲的生活能力当然很低。一开始,她总会随便找个身边的男人厮混,依附著对方过活。一如母亲过去所做的,我现在也依附著身边的男人过日子。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可悲的是(是啊,真的很可悲),那阵子升上国中的我外貌不再像个孩子,而是变得跟年轻时的母亲──亦即发点心的大姊姊十分神似。跟怀上我的那个母亲神似。



一开始,正弥或许只是基于纯粹的善意选择留在这里保护我。他或许只是觉得变得孤苦无依的我很可怜,所以想要帮助我。然而,无论是多么崇高的理念,都会随著时间流逝而变质。



正弥现在把我当成一个女人看待──我还没有迟钝到无法察觉这样的事实。不过,有谁能够责备这样的变化呢?



上完夜班后,正弥会擅自钻进正熟睡的我的被窝里,将我的身体当成抱枕拥著入睡。一开始,早上醒来时发现自己被正弥紧拥著,著实让我吓了一大跳,但现在已经习以为常了。我不觉得习惯这种事是好事,人们或许不应该对任何一个人怀抱著怜悯或罪恶感。



这阵子,正弥似乎睡得很好。至少这件事值得庆幸。



孩子不可能永远是个孩子。少女的身体总有一天会变成女性成熟的肉体,无论本人愿意与否。



我觉得男人的性欲是非常伤脑筋的一种东西。只是因为拥有性欲,就连尚嫌年幼的少女都会莫名其妙被自己视为性爱的对象。



我想,我的这种「男人拥有性欲,会以性爱的眼光看待女性肉体」的自觉、透过肌肤接触的实际体验而学到的自我意识,让我更进一步成为性爱的对象。



国中时,我知道男生们都在背地里评论我看起来像是已经「尝过男人的滋味」。基本上,这不算是什么错得离谱的评价。毕竟我每天都被一个三十多岁,看起来疲惫不堪的男人拥著入睡。



这种生活带来的潜在影响,不知不觉中让我的身体发散出某种近似化学物质的东西,并传达给男生们,进而得出「峰村芹香是个熟知性爱的国中女生」的结论。



十来岁的男孩女孩还无法清楚划分恋爱和性欲的界线,好奇心和道德观相互交错成复杂的马赛克图样。这样的他们,彷佛只要一股春风轻柔拂过就会坠入情网。若是像我这种「熟知性爱的国中女生」混入这群少男少女之中,自然会引发许多混乱。



以下是第一件事例。



国中时,跟我相同学年的宫下同学是个相貌较为出众的男孩子。因为相貌出众,所以相当受女孩子欢迎。



某天,宫下同学约我在体育馆后方见面。我想著「他或许打算告白吧」,朝指定的地点走去。宫下同学在那时说出口的发言在某种意义上,或许是告白没错。不过,内容却远远超过我的想像,让我震惊不已。



「其实,片川跟我告白了,而我也打算跟她交往。可是,我也很在意你。但跟片川交往后如果还对你怀有好感,就会变成我劈腿了。那样不太好,所以,趁我跟片川还没正式交往的时候,你跟我上床一次吧?」



宫下同学的提议大致上是这种意思。当下他以相当诚恳又有礼的语气,一五一十又详细地说出这种含意的发言。也因此,我在没有误解的情况下顺利了解到他想表达的意思。然而,我的脑袋陷入一片混乱。



站在我的立场,这是一个无礼到令人瞠目结舌的狗屁提议。不过从宫下同学的表情、态度和语气来推测,我认为他本人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反而应该说这样的提议,是他尽最大的努力想出来的诚恳结论。



我想,他在脑中建构出来的理论大概是如以下所述:



第一、男女之间的交往关系必须诚实。所以,在开始交往之后不能劈腿。这是万万不可发生的事。



第二、上床是一件大事。因此,必须先以诚实诚恳的态度跟片川深入交往后,再发展到上床的阶段。



第三、不过,峰村芹香看起来已经熟知男女之间的性爱,所以可以把她当成上床玩玩的对象,而不是诚实交往的对象。



因此,先跟峰村芹香上床玩个一次后,再开始以诚实诚恳的态度跟片川交往,最后进而跟她上床。这样就不会构成劈腿,又能充分满足自己对性爱的好奇心。QED(证明完毕)。



宫下同学是个典型的国中男生──像只公狗一样被自己的性欲牵著鼻子走的笨蛋。不过,他大概想把自己当成一个真心诚恳的男人吧。所以才会编出一套这样的理论,让自己相信,坚信自己的正当性,然后正大光明地当著我的面说出来。他应该连自己对我说出了无礼至极的狗屁提议都没有自觉吧。



峰村芹香跟其他同学年的女孩子不一样,看起来熟知性爱,所以把她当成这样的人对待,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不可能是失礼的行为。在他们心中,熟知性爱的女国中生,会被男孩们不分青红皂白地鄙视。



听到宫下同学的提议后(当然,我马上就回绝他了),我心中涌现的不是怒气或愤慨,反而是「人类真的很神奇耶!」的新奇讶异。世上的每个人都拥有个别的思考回路,而这些思考回路的世界宽广无垠,得到了我的脑袋怎么样都无法得出的结论,而且这些人能演绎出伦理性,推敲出这个结论。



即使是出生在相同时代,相同社会上的同学年学生之间,人类的思考也能出现如此惊人的差距,让我感到很新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