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到了我家自动门打开的声音。妈妈可能听到了吵闹声，出来察看情况。



我们立刻走进窄巷更深处，躲在角落。



房子后方露出了向晚的蓝色天空。



蟋蟀在叫。它应该躲在碎石子路旁的杂草中。原来已经是蟋蟀出没的季节了。



窄巷尽头的那栋房子，就是以前经常为我和美美绑头发的漂亮姊姊家。她现在不时带著孩子一起回娘家。



「美美──」



我正想要说下去，突然惊觉到，我不可以谈论我自己。



「没关系，你不可以说吧？」



美美被染成了蓝色的脸看起来很聪明。



她皱著眉头，咬著嘴唇。



「……你到底在干嘛……？」



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生气，但她就在我面前。那是从我们懂事之前就形影不离、原本的美美。



她真的……回想起我的事了。



我真切地感受到这一点，差一点叫起来。



这时，美美哭了起来。



「优花，你太伟大了……」



昏暗中，我隐约看到她的泪水滑落。



「真的、太伟大了……」



美美百感交集地说，湿润的双眼好像在凝望远方般看著我。



「你一直独自努力到今天……」



我的眼睛深处一阵发热。



虽然我搞不清楚为什么，但是当有人慰藉自己付出的努力，就会情不自禁落泪。



她紧紧抱住了我。



「优花，对不起。」



她在我耳边细语的气息温暖而潮湿。



「也许你刚才可以用自己的生命救良史一命，也许你觉得我在多管闲事。」



她把脸埋在我的肩膀上。



「但是，我……不同意。」



她用力挤出最后一滴。



「因为我不希望你死。」



那一滴──变成了泪水，渗进了我的脖颈，滴在我心里，泛起涟漪。



「我有话要跟你说，我要向你道歉。不，这种事不重要，但是，我希望……我希望你活下去。」



我颤抖著。



我可以感受到她炽热的呼吸、她的呼吸，她的心，和她紧紧抱著我。



我可以感受到自己就在这里，自己还活著。



我不想死。



一旦死了，就无法感受到这一切，和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的这种喜悦也会跟著消失。



我要活下去。我想要大喊。但我已经养成了不谈论真正自己的习惯，所以喉咙卡住了。



……呜啊啊啊。



我的喉咙只发出像野兽般的呻吟。



美美更用力抱著我。



我也紧紧抱住她。



我们在以前曾经一起采蒲公英的狭小通道上相拥而泣。



「……别担心，优花，你不用担心。」



美美说。



「我有根据。」



「根据？」



「我回想起你的事。」



「……？」



「我觉得恶魔看起来很紧张，我相信他消除记忆的力量已经减弱了，所以才想和你更改契约。」



……原来是这样。



这么一想，的确可以合理解释恶魔的行为。



「这是你努力至今的结果。」



是这样吗？



泪水涌上眼眶。



「所以你不用担心。」



美美拍了拍我长了翅膀的后背，然后松了手。



然后，她拿出手机，放在耳边。



「……良史？」



她和良良说话时的表情有点不自在，带著一丝痛苦。



「我跟你说，我希望你见一个人。……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所以你可以放心。──谢谢，那你可以等在美保的灯塔那里吗？」



美美和良良约定之后，挂上了电话。



「优花，你知道美保的灯塔吧？」



「以前看到高中生接吻的地方。」



「没错。」



我很纳闷美美为什么要约良良在那里见面。



「今天是大桥点灯的日子，一定会很漂亮。所以……」



美美摸著马尾，似乎在思考要怎么表达。



「……不是正好吗？」



我害羞起来。



「你去见良史，让他想起你。」



「嗯，我会努力。」



我点了点头，但仍然无法摆脱他是否真的会想起我的不安。



「我告诉你一件事，」美美果然冰雪聪明，「我知道一件事，应该可以成为他想起你的契机。」



她告诉我一个大秘密。



这件事让我惊讶不已，同时也激发了我的勇气。



「优花，快去吧。」



美美果然精明能干，又心地善良。



「那我走了。」



谢谢。



结束之后，我请你吃烤肉。



□



「虽然只是有可能，但绝对在优花那里。」



我和良史一起去登泉堂吃剉冰时，他曾经这么告诉我。



那是没有下雨的梅雨期，一个天气特别闷热的日子，优花还关在家里不愿出门。



「到底是有可能还是绝对？」



连我都觉得自己说话一点都不可爱。



「成美，你觉得呢？」



良史双眼发亮，显然希望我表达肯定的意见。



我刚好在反省自己刚才说话不近人情，所以就说：



「也不是没有可能。」



「对吧？」



他看起来很高兴，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有点没出息。他的表情足以证明他们相互喜欢。



「我一直在想，以后见到优花，一定要问她。」



当时我对他没有感觉，所以也就只有「好啦，好啦」的感想。



「但要注意时机。」



「我知道。」



我当时满脑子想著要什么时候提出分食一口他正在吃的蓝莓口味剉冰。



──我当时真的在想分食他的剉冰？



我想要露出百感交集的苦笑，吸了吸鼻子。



我咬著嘴唇克制著。我不想这个时候哭。



虽然没有人看到，但我还是忍不住逞强。



回家吧。我正打算走向后门时──听到外面的小巷内响起脚踏车的剎车声。



「成美？」



是健吾。



虽然多此一举，但他特地跳下脚踏车走过来。他穿著制服，可能刚练完球准备回家。



「你在干嘛？」



「没有啊。」



幸好刚才没哭。



「你现在才回家？」



「对。」



看他的样子，显然还没有想起以前那些事。



「你刚才去麦当劳？」



「没有啊，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你回家的话，走这里不是绕一个大圈子？」



健吾从学校回家时，不可能经过我家门口。



我只是说这么理所当然的事，健吾突然心神不宁起来。



「那是、因为、我喜欢这条路……」



他还是这么不会说谎。



「啊，我肚子饿了！有没有剩下的面包！？请我吃面包，对了对了，我就是为这件事来这里。」



虽然不知道他在掩饰什么，但我觉得很好笑，所以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去问我妈。」



「是吗？不好意思。」



「你在这里可能会挡路，进来吧。」



「好。」



我打开门，请健吾进来。



──优花。



加油。



4



我骑著美美借给我的脚踏车来到码头。



入口的海滨公园停了一辆熟悉的银色脚踏车。我把脚踏车停在旁边，小跑著穿越公园。



走上狭窄的阶梯，粗糙的石头防波堤笔直向海面延伸，防波堤的尽头建了一座小型灯塔。灯塔顶端的绿光好像生命之光般柔和，以一定的节奏闪烁著。



我听著海浪打在防波堤上的哗哗声走了过去。



左侧的对岸有一排码头的户外灯光，圆形的橘色灯光好像是指引我前进方向的标识。



灯塔旁有一盏萤光色的灯光好像在鞠躬般低下了头。



良良──就站在那盏灯下。



他背对著夜晚的大海和点了灯的来岛海峡大桥，站在那里。



良良发现了我，把正在看的文库本放进了裤子后方的口袋后走了过来。



他的动作有点生硬，似乎不知道该露出怎样的表情。



我从他的反应知道，他的记忆并没有恢复。



「成美说的那个人……」



「嗯，就是我。」



「这是怎么回事？」



良良故作镇定地露出笑容。



「因为有话要对你说。」



我边说边走向他。他移开了视线。



我们两个人影一起出现在微弱的灯光照亮的地面。



我把手放进裙子口袋，确认了口袋里的东西。



我看著良良，感觉心脏好像在胸口内侧用力拍打。



如果这个方法不行，就无路可退了──



因为我明确感受到这样的直觉。



「大桥真漂亮。」



「嗯。」



良良看向大桥的方向。



这里可以看到跨越岛屿的来岛海峡大桥全貌。



大桥就像是发光的珠子串起的项炼悬在半空，在黑夜散发著宁静。



「以前，曾经在这座灯塔，」良良用开朗的声音说道，似乎想要化解眼前的尴尬，「看到高中生的情侣接吻。我记得那时候超紧张，而且当时觉得高中生已经是大哥哥、大姊姊，其实现在也和他们年纪相同，有一种不可思──」



「新海。」



我打断了他。



然后下定决心。



我决定相信。相信美美告诉我的大秘密，相信至今为止的努力。



相信奇迹。



「……什么事？」



远处的货船声音沿著海面飘过来。



温热的空气中不时带著海水的味道。



血液在全身奔窜，有一种痒痒、刺刺的感觉。



然后。



大桥的灯光随著空气晃动，美得就像泉水冲洗著金沙。



「……你要回天堂了吗？」



良良露出悲伤的微笑问，我的心揪成一团──



「我喜欢。」



那是脱口而出的心声。



和海水相同的液体从我的眼中滑落──我向他告白。



「我也喜欢你。」



我把那样东西从口袋里拿了出来，交还给他。



『四年一班 新海良史』



名牌。



那是良良在转学前一天遗失，我一直藏在身边的名牌。



良良看著手上的名牌，确认到底是什么。



只是短暂的片刻。



我面带微笑，带著祈祷注视著他。



「优花，果然在你这里。」



他很自然地说出这句话，稍不留神，就可能错过。我在脑袋理解之前，身体先有了反应。



这句话震撼了我，好像被海浪打到一样。



他不是叫我「星月」──



「我之前就有点猜到了。」



他笑著说这句话时，突然露出了回过神的表情。



他露出困惑的眼神注视著我。



「优花。」



他叫这个名字时，好像在说外国人的名字。



「你为什么会有翅膀──？」



他抱住了我。



我把脸埋在他的胸口。



良良。



「羊羊……」



我连叫他的名字都变得口齿不清了。



「优花，到底是怎么回事……？」



虽然他在发问，但我只能让喜悦尽情爆炸。



这时，我发现背上突然变得轻盈。



我知道那对翅膀消失了。



这份轻盈让我发现原来那对翅膀多么沉重，忍不住为自己一直背著这对翅膀落泪。



良良愣在那里看著我，然后慢慢地、动作生硬地抱住了我。



他温柔地抚摸著原本长了翅膀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