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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章 Know Faith(2 / 2)


这个家伙是不是正在策划着什么阴谋呢!——少年们用这样的眼神偷偷地望着满脸笑容的神父,但是他们似乎最后还是向自己饥饿的肚子屈服了。所有的少年都静静地将手伸向了那个小小的盒子,除了那个看上去像是头头的少年之外,其他人都香甜地品味着这些小小的立方体。



“哎呀,你怎么不吃啊?”



看着在同伴们的欢笑中,默默地将糖果放入了怀中的那名手拿微型冲锋枪的男孩,亚伯说道,



“这里没有什么毒药!你就放心吧!”



“……我给我的妹妹拿回去。”



噘着嘴的少年的回答十分简短,



“我的妹妹从来没有吃过这种东西。”



“……原来这样。”



这一次轮到亚伯陷入沉默了。



据他看来,这些孩子们并不像是布尔诺市的市民。也许他们是从近处的村落中前来此地的农民的子女。但是,为什么他们这些还没有长大成人的孩子们要拿起武器来呢?难道新教廷真的被逼到这种境地了吗?如果教廷的军队开始攻击的话,最先死在炮火下的,肯定是这些孩子们。



“真过分哪!……瓦茨拉夫先生到底在做些什么!”



亚伯不禁自言自语地发着牢骚,



“不管怎么说,让这些孩子拿起武器去打仗,真是太过分了!”



“是的——我也是这么认为的。”背后传来的声音回应了愤愤的神父刚刚说的那些牢骚话。



不知什么时候,一名瘦削的脸上覆盖了一层薄薄胡须的神父,带着他那似乎有点忧伤的微笑出现在房间里。



“哈……哈维尔神父大人!”



“啊啊,你们不用紧张,各位。”



独臂的神父温和地对那些看到了上级慌慌张张地用手捂住了嘴巴的孩子们说,



“既然亚伯神父给你们这些珍贵的礼物,你们就要好好地品尝它们。……啊,对了,在吃饭的这段时间里面,你们能不能让我们两个人单独呆一会儿?我想要和他聊聊天。”



“但……但是,神父大人,这不是很危险吗?如果您和这个间谍两个人单独在一起的话……”



手拿微型冲锋枪的少年用真挚的眼光向上望着哈维尔,但是他看到敬爱的神父用充满了微笑的表情向他点了点头,于是放弃了继续劝阻的念头,



“好吧,各位,咱们走!……那么,神父大人,请您一定要多加小心!”



其他的少年兵也都同时真诚地点了点头,然后一个接一个地了出去。哈维尔望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了门外,然后走到了亚伯身边。



“你现在身体怎么样,亚伯?”



哈维尔一边注视着俘虏的脸,一边询问道:



“真是对不起啊,我已经吩咐过他们不要对你做出粗鲁的举动来了,可是……”



亚伯也盯着自己的同僚,脸上十分罕见地露出了责怪对方的神情:



“居然让未成年的孩子们也拿起了枪,这可不像你啊!”



“使用少年兵,是艾方索陛下的意思。”



瘦削的神父失落地摇了摇头,然后用他仅剩的左手十分麻利地将亚伯手上的镣铐打开了。他的右臂从肩膀以下都已经没有了——昨晚在战斗中被折断的那条假肢已经彻底被破坏了,所以他便将其摘了下来。如果这里是罗马的话,肯定能够找到备用的假肢,可是在这种乡下小城,别说是备用的,就连能够修理的地方都没有。



“我们现在严重缺乏人手。不管是市内的警卫,还是防御设施的工程,都大大地缺乏人手。所以,在这种后方警卫工作上,根本不能够使用正规军。”



哈维尔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然后用他那忧郁的表情望着单人牢房墙壁上开着的窗户。



从这座塔上,可以看到城墙外面的那些环绕着布尔诺的高大山脊。本来,在这个季节,那些山坡上都应该盖满了如同熊熊燃烧着的火焰一般的红叶,但是,现在他们却被钢铁和灰烬的颜色所代替。白色背景上印着红色十字架的军旗,正在无数的帐篷以及军用车辆之间翻滚着。——那是教会军的罗马十字旗。



“而且,如果包围军的攻势开始的话,……我想这里连一分钟都支持不住的。”



“你心里既然都已经明白了,那为什么不出去投降呢?”



亚伯漫不经心地提问道。——也许,使因为心中有着过多复杂的感情。随后,亚伯叹了一口气,将视线随同僚转向了窗户的外面:



“这种兵力上的差距……如果没有神的加护的话,根本不可能胜利……如果这样的话,你们难道不应该趁早投降,保护市民们的安全吗?”



“……亚伯,你相信神吗?”



“啊?”



对于这格外突然的问题,亚伯的眼睛一瞬间变成了一个点:“这……这个嘛……我怎么说也算是一个神父了……虽然打家都说我是一个‘不中用的神父’,但是,神的事情,我不管怎么说,还是相信的。”



“我不相信神。”



“……啊?”



对于从前在全AX拥有最终成的信仰的男子的这番话,亚伯的眼睛再一次变成了一个点。并且这一次再也恢复不会去了。哈维尔毫不在意同僚的表情变化,只是如同独白一般低语道:



“我不相信神……如果真的有主存在的话,那么为什么他不认可正义,却只认可力量,不认可正确,却只认可强大?即使有的人很贫穷,但是他们却拥有着一个完全不正确的生存理由,可是为什么他们会被逼到了悬崖的边上,不得不拿起剑来反抗呢?这是为什么?”



从正在举行戴冠仪式的圣佩特罗保罗大教堂里,远远地传来了钟声,雄壮的焰火飞上了天空,四散开来。但是,在街道上却没有一个人。一般市民都惧怕兵临城下的教会军会突然攻进城来,所以他们都躲在房子里面不敢出来。哈维尔面对着死气沉沉的街道,安静地说道:



“‘贫穷的人是幸福的’,‘相信主,只有这样才能获救’——这些都是谎话。神是不存在的。”



“……如果你不相信主的话,瓦茨拉夫先生,你就更加应该出去投降了。”



亚伯的声音中没有一点责备背教者的语气,他现在的眼神就像一个感到无可奈何的孩子一般。



“昨天晚上,美第奇枢机主教居然不顾教皇陛下的安危,强行对艾方索•戴斯提实行谋杀……这样一个人,肯定不会允许戴冠仪式的举行的。就算把整个城市毁灭掉,他也要阻止这件事情!”



“罗马方面是不敢对我们下手的。”



哈维尔低头望着寂静的街道,平静地回答道,



“我们手中还有另一张王牌——只要地下的那枚喷射推进式炸弹还在我们的控制中,教会军就肯定不敢轻举妄动冲进城来。因为,这颗炸弹的存在,就意味着他们所有人的死亡。”



“……什……什么?这话什么意思?”



“他们所有人的死亡”——难道要自杀式地引爆炸弹,和敌人的军队同归于尽吗?然而,不管是怎样大型的炸弹,顶多也就是把一座城炸平而已,难道世界上存在能够将三万大军全部都消灭掉的终极武器吗?



但是,哈维尔的声音中,包含着无限的自信,丝毫没有吹嘘的感觉。



“在那枚炸弹的弹头上,安装了八公斤的氰化钾,以及它的气化器——如果从理论上计算,这个量足够毒死五十万人。对于冲进城来的三万部队,这个量已经足够使用了。”



“氰化钾……你……你说什么?”



听到了死神那可怖的名称,亚伯不禁漏出了声。



氰化钾——又名氰酸钾,是一种剧毒的结晶。光这种物质本身就已经具有相当大的危险性,如果将其填充到弹头中,并与酸混合,则非常容易发生化学变化,产生一种具有强挥发性的氢氰酸——一种可以使附近的人类致死的有毒气体。如果使用汽化器加速这种气体的扩散的话,那么极有可能在数分钟之内,使整个城市之内被死亡之雾所覆盖。



“你……你说什么?为什么你要将毒气安装在喷射推进式炸弹的弹头上面呢?你到底要干什么……?”



“干什么?当然是为了要与‘帝国’作战了!”



哈维尔的声音里面没有愤怒的音符,但是,他那抚弄着胸前十字架的手指却轻微地颤抖了一下。



“你也知道,氢氰酸气体对于吸血鬼们也是有效果的。美第奇枢机主教不是打算接下来就让十字军将那个东西打倒‘帝国’那边去吗?”



“将毒气打到帝……帝国……那里去?”



虽然对于旧时代的毒气以及细菌兵器,教廷也曾经进行了很多次发掘复原活动,但是却没有得到过理想的成果。因为那些东西不但十分难以控制,而且其中的大部分都对于吸血鬼们没有什么作用。甚至连沙林等类的神经毒气,他们的身体都能够成功抵御——但是,氢氰酸气体却是一个极少数的例外。



虽然原因至今尚未清楚。但是,似乎和他们血液中含有的一种共生细菌有关系。使用这种毒气可以使这种被他们称为“巴提尔斯”的细菌消耗的氧气异常增加。这同时也是因为氢化合物是一种可以阻碍对细胞的氧气供给的有毒物质。现在已经证明,吸入了氢氰酸气体的吸血鬼,会和人类一样脆弱的死去。



虽说这样,但是和银以及日光不太一样的是,氢氰酸对人类来说同样也是致命的毒素,如果这种物质被放到炸弹上面扩散到都市里面的话——



“死去的不光是长生种!帝国里面也生活着很多短生种吧?如果风向计算的不好,那么岂不是这些人也要受到伤害!”



“只要能够杀死大个儿的虫子,小个儿的虫子的生死不在考虑之内!”



哈维尔的微笑之中包含着冷冰冰的利刃。神父的视线仍然没有转向亚伯这边,只是望着地板,他接着说道:



“事情就是这样的,亚伯。教廷为了达到打败吸血鬼的目的,不管边境上以及帝国领地里面的同胞命运如何,他们都不会在意的。”



“正因为这个原因,你才要背叛教廷吗,瓦茨拉夫先生!”



正望着往日同僚的亚伯脸色也十分阴沉。他的声音中已经开始略带沙哑了,



“正是因为得知了这件事情,你才——”



“亚伯,我有一件事情想要求你。”



此时,哈维尔却冷冷地回绝了旧友送来的同情,脸色变的严肃起来。刚才那些阴沉的微笑从他的脸上消失了,瘦削的神父安静地抬起了头:



“这件事情不是别的,正是关于亚历山卓陛下的——请你带上他,离开这座城市,而且马上就走。”



“啊?”这一瞬间,亚伯突然变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他的眼中充满了迷茫。



让我带上亚历山卓离开这个城市?但是,对于哈维尔来说,他不是一个很重要的人质吗?



“异端审问官丝毫不顾教皇陛下的生命安危,毫不犹豫地发动了进攻……看来美第奇主教并没有要救出弟弟的意思。也就是说,教皇陛下现在已经失去了作为人质的意义了。”



哈维尔的眼睛望向的方向,并不是眼前的亚伯,而是昨天晚上在单人牢房中与他交谈过的少年那边。他的眼神,宛如一个提到了自己那虽然不太聪明,但是却无比可爱的学生的教师一般。



“亚历山卓……现在已经被带到了大教堂。艾方索殿下似乎想要让自己的侄子在戴冠仪式上露面,借以显示自己的优越地位。——如果你要救陛下的话,现在是最好的机会。”



失去了右臂的瘦削身躯微微向左偏着,亚伯望着这位从前的同僚的眼睛:



“我说,瓦茨拉夫先生,我看现在还来得及。”



他那声音中充满了请求的口气,单凭现在的情况,很难分辨出哪一方是叛逆者。亚伯用他那笨拙的,但是却无比真诚的话语向自己的前同僚说道:



“现在的话,还来的及。请您回到我们这边来吧。我一定会拼命去向卡特琳娜小姐请愿的。所以……”



“谢谢你,亚伯。”



微笑浮现在了往日同僚那瘦削的脸上,后来,亚伯再也没有忘记这一刻的微笑。



“昨天晚上,你正是为了对我说这些话,所以才特意留下来的,对吧?但是,我现在已经不能够回头了。如果我现在回去的话,那么我就会抛弃那些相信我并且来这里投靠我的人们。……我已经作了决定,一定要守护着那个可怕的兵器。尽全力做我力所能及的事情。”



“可是,你现在的身体,还能够守护的了吗?”



亚伯这样问着,将充满了忧虑的视线移到了哈维尔那空荡荡的右臂袖子上,



“只要那个东西存在,教会军就不敢侵入布尔诺市内。也就是说,为了将这个东西的威胁解除,那些异端审问官们肯定还会再次攻过来的……现在的你,还能够打败他们吗?”



“我绝对不会再重蹈昨日的覆辙了。现在,这座城堡里面仍然还有部署有四百多人的士兵守护。我们一定会将那个东西守护到底的。”



难道他真的完全相信自己所说的话吗?还是早已经在心里面做好了某种思想准备?——那转过身去,摇着空荡荡的右袖走出了牢房的背影,再也没有回头望过一眼。



“所以,亚伯……教皇陛下的事情,就拜托给你了。”







“真是一段漫长而又险峻的道路啊……”



在祭坛的边上,艾方索•戴斯提原大主教——不,是新教廷初代教皇艾方索一世——坐在白色的教皇圣桥上面,望着那些欢呼着的人们,满意地点了点头。那些反抗罗马专制,前来布尔诺参加戴冠圣典的民间诸侯、圣职人员以及军人们将大教堂挤了个水泄不通。



从前教皇的死开始,一直到教皇选举会议这段期间遭遇到未曾预料的败北。在科隆长达五年的蛰伏以及在罗马的“沉默之声”计划的失败。然后,就是今天的这次暴动——通往圣位的道路,果然是苦难的连续。但是,现在得到回报的时刻已经快要到来了。



(不,我还不会就此安逸下去。)



艾方索将他心中跳跃的喜悦压制了下去。现在距离感到安逸还早的很。



实际上,昨天晚上他稍稍感到了一点焦急。因为他未曾想到教廷的人居然潜入到了如此戒备森严的地方。如果他们不是将力量集中在暗杀艾方索或者是救出亚历山卓的上面,而是全力以赴地去处理喷射推进式炸弹的话,那么也许现在新教廷的战略已经露出了破绽。当他们失去了谈判的筹码之后,如潮水般涌进城来的教会军一定会将这小小的布尔诺变成一片灰烬。



那都是因为那个负责城内警备工作的哈维尔的失职。就算他是前派遣执行官,但是到底不过是一介神父而已。将城里的警备大任交给了这个对此一窍不通的人,从一开始就注定是个错误——为了不再重蹈昨天的覆辙,今天的圣佩特罗大教堂的警卫工作已经全面交给巴巴里格上校负责了。职业军人出身的巴巴里格以及他的部下昨天晚上已经彻夜对市内的各个角落进行了检查,现在仍然在执行着教堂内的警卫工作。似乎这种改变相当有效果,直到现在,那些料想仍然潜伏在市内的派遣执行官以及异端审问官们并没有显露出任何攻击的兆头。



“只要这次仪式平安地结束,那些一直在隔岸观火的诸侯们,就肯定会将大旗倒向我这一方的……”



艾方索一边向那些高声欢呼着的数百名诸侯和圣职者,以及在他们周围充满警惕地手持着武器的巴巴里格麾下的卫兵们,致以亲切仁慈的微笑,一边小声自语道:



“如果那样的话,弗兰齐斯科那个混蛋也肯定不得不撤军的……唉,亚历山卓啊,我吧你带到这个城市里来,到最后也没派上用场啊!”



被士兵们围在中间、站在艾方索身后的少年什么也没有说。他身上穿着的白色的法衣虽然和艾方索穿着的那一件十分相像,但是上面却缠着粗大的锁链。艾方索望着自己亲侄子那张如同被拖上刑场的死刑犯一般苍白的面孔,不禁满意地点了点头。



的确,这个侄子作为人质没有起到任何的作用。但是在这次戴冠仪式上,他作为一束陪衬的鲜花,倒是相当有效果。这一副名为“俘虏了伪教皇的真正教皇”的图画,用来当作向罗马展示自己的胜利的材料,简直是再理想不过了。



“——这就是我们伟大的教皇!”



一个高昂的声音将艾方索的思绪拉回到了正在进行中的戴冠仪式。



担任新教廷枢机主教团团长的杜布切克主教手中捧着圣冠,毕恭毕敬地向艾方索走去。圣冠上面镶着数百颗宝石,用金丝和银丝编织而成。在兄长死后这五年来——不,其实是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艾方索一直坚信自己的头绝对配戴上这顶宝冠。对于制作这项宝冠时花费的巨额钱财,哈维尔似乎颇有一些不满,但是艾方索一直没有在乎这些事情,为了现实出教皇的权威,为了震慑住四方诸侯,必须花费大量的钱财才可以。那名出身于社会底层的男人,似乎不太理解这个道理。



“哦哦,教皇陛下,请将这顶能够充分显示出您的权威的圣冠戴到您的头上。这样的话——”



“‘您就是上帝在地上的代理人。是统治人的人。您是上帝的第一仆人,是我们尊贵的主人。’”



参加典礼的人们都跟随着杜布切克主教一起祷告着,艾方索慢慢地在这些人的注视之中站了起来。他那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着的手指如同钩子一般弯曲着,慢慢地向前移去,最终抓住了老主教献上的宝冠。



“……啊!”



新教皇的嘴唇因为紧张而变的干涩,从那里面传出了沙哑的叫声。



原来,圣冠掉在了祭坛上面,发出了轻微的声音。似乎因为太兴奋了,艾方索的手指无法用上力气。在狼狈的新教皇的眼前,这件圆锥形的宝石手工艺品骨碌骨碌地在祭坛上打了几个滚,随后落到了列席者中间——



“……!”



当圣冠那耀眼的辉煌变成了灼热的暴风和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的时候,那些不幸的牺牲者们才意识到这宝冠居然发生了爆炸!



“这爆炸是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艾方索强忍着剧烈的耳鸣,如同野兽一般咆哮了起来。刚才在教堂内还在进行着严肃的典礼,可是现在却变成了一片充满了火药和血的混合气味,以及垂死的惨叫和混乱的咆哮的地狱。



而且,接下来传到狼狈的新教皇的耳朵里面的声音,并不是他那些臣下的询问安好的亲切声音:



“噗噗噗噗噗!嗯——嗯——unlucky!”



在滚滚升起的浓烟之中,有一个圆形的物体拖着长长的笑声从天花板上面落了下来,在教皇眼前稳稳着地。随后,这个东西用极其粗俗的笑容望着满脸惊愕的新教皇:



“或者是,lucky?因为,你可以死在如此lovely的本大爷的手上!”



“异……异端审问官?”



艾方索瞪大了眼睛。站在他面前的这名身材短小的修道士,肚子鼓得像一条鳟鱼一般,并且现在他那如同鲶鱼一般的脸扭曲的更加丑陋。在他的修道服的袖子上面,用刺绣绣着异端审问局的徽章“神之铁锤”——但是,这个家伙是怎样潜入如此戒备森严的教堂里的呢?



“杀……杀掉他!”



艾方索的声音突然变的尖厉起来。



“巴……巴巴里格上校!给我将这个家伙射死!这个家伙是异端审问官——是上帝的敌人!”



老上校的反应十分灵敏。看到上司举起了拳头,做出了开头的指示,部署在墙边的卫兵们一齐举起了手中的枪。



“射击!”



在号令声中,无数的枪声同时响了起来。一瞬之后,无数的惨叫声也随之而来。但是,这些惨叫声中,没有一声是下命令的艾方索希望听到的。



“……什……什么?”



艾方索的脸大大的扭曲了。



在枪口喷出火焰的那一霎那,身上喷出鲜血、惨叫着倒在地上的,竟然是那些一起涌向出口的仪式列席者们——那些圣职者、贵族们以及一些作为新教廷顶梁柱的重臣们。



“卫……卫兵!你们到底在瞄哪里!”



看到那些如同猎杀野兽一般狙击着活下来的列席者们的卫兵,艾方索不由得愤怒的大叫,



“巴……巴巴里格!你的混蛋部下们到底在干什么!马上叫他们停止开枪!我要你杀的是这个上帝的敌人!”



中年上校点了点头,从腰间掏出了手枪。



艾方索呆呆地望着对方将手枪对准了自己的脑门,一种恍然大悟的神情终于开始出现在了他的眼中。



“没……没想到,巴巴里格……你这个家伙,居然背叛了我……”



“背叛者应该是你吧,陛下?”



巴巴里格充满揶揄的笑了笑,接着说道。



“我始终都是一名罗马教廷忠实的军人。如果将我和这些身上散发着马粪臭味乡下贵族相提并论的话,那对我简直是一种侮辱……不过,当然了,美第奇枢机主教答应过要将我提升为少将,也是原因之一。”



“你……你居然忘记了我过去的恩情!”艾方索似乎忘记了瞄在他脑门上的枪口,喷着唾沫大喊道。



“你这个杀人犯!你以为师谁将你从法庭上面解救出来的!”



“说到杀人犯,您不也是一样吗,陛下?……费力普先生,我们要如何处置这家伙呢?”



“啊……哦……”



异端审问官捻着他那鲶鱼一般的胡须,没过多久,他便开口说到:“这个家伙太麻烦了,杀掉算了!我们可没有时间跟这种大叔玩游戏!”



“明白了。”巴巴里格麻利地用一只手将头上的贝雷帽带正,然后冷笑着歪了歪嘴。



“那么,和您就要就此道别了,陛下——虽然侍奉您的时间并不长。”



“混……混蛋!”



自古以来,评价一位英雄的标准之一,就是在逆境中仍然不屈不挠的精神。如果光看到这一点的话,艾方索•戴斯提这个人是可以得到英雄的称号的——在对方扣动扳机之前的那一瞬间,他猛然跳到了一旁,将早已昏倒过去的侄子抱了起来,然后用与他年龄极不相符的敏捷动作将亚历山卓挡在了自己的身前,随后又将手枪顶在了孩子的太阳穴上。



“别……别动,你们这帮混蛋!”



原大主教躲在少年那摇摇晃晃的身体的背后,大声威胁着。



“如果你们胆敢乱动,我就打死亚历山卓!”



但是,对于这豁出一切的威胁,站在那里的巴巴里格反而回过头去,用一种失望的眼神望着异端审问官:



“费力普先生,我们该怎么办呢?”



“你应该明白怎么办吧?”



费力普动了动他那肥厚的嘴唇,又耸了耸肩膀。



“一起解决了吧,反正过不了多久这个城市的人都得死。”



“是啊!”



艾方索的眼睛瞪的都要掉出来了。巴巴里格再次伸出手,小心地瞄准了他的心脏。他拿着的是大口径军用手枪,用它穿透前面的肉盾,让目标瞬间毙命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了。



“叔父和侄儿——就让你们在最后亲亲密密地死去吧!”



在扳机被扣下的同时,两声枪响也轰然响了起来。——但是,发出痛哭的惨叫,身子向后退去的人,却正是开枪的巴巴里格本人。鲜红的血正从他的手中流出来,在开枪的瞬间落在地板的手枪现在正躺在地板上,枪口升起一缕白烟。



“哈……哈啊!看来,你还是来了!”



但是,费力普却没有丝毫吃惊的神情。他扭转着他那粗短的脖子,望向教堂里的一扇巨大的玫瑰窗。在窗户的旁边,一个高大的身影正手持冒着青烟的老式左轮手枪,站在那里。矮矮胖胖的男子望着那在斜射进来的夕阳下熠熠发光的银发,不禁噘了噘嘴唇:



“丝佛札的走狗——派遣执行官!”







“您能不能叫那些卫兵们乖乖地放下武器,修士?”



亚伯将仍然在冒出硝烟的枪口对准了费力普,压低了声音说道。在教堂中进行的杀戮已经快到了尾声,参加典礼的人们都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神父低头望着这惨状,他那绿色的眼睛中闪烁着痛心的光芒:



“然后,请你们离开教皇陛下的身边——我不允许你们再这样杀戮下去了。”



“噗噗噗噗!请不要说这么天真的话!”



士兵们同时将枪口对准了新的闯入者,但是费力普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不要开枪,继续说道:



“不管我杀不杀这些人,很快这个城市里面的人也都会死掉。我奉劝你还是趁早找个地方躲起来的好!派遣执行官……如果你不想成为这些人的陪葬的话,就快点滚!”



尖利的空气摩擦声伴随着异端审问官的这段台词的结束语鸣响起来,只见矮胖子的手只是飞快地动了一下,绳镖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着神父的脸部飞了过去。这一连的动作是如此的精彩,现场的人都仿佛已经听见了头骨被穿裂的声音一般。



“!”



但是,头骨碎裂的声音实际上却没有响起,取而代之的是大理石破碎时发出的声音。必杀的飞镖深深地刻在了两眉的中间——但是击中的并不是神父,而是大理石制成的圣子像。刚刚还站在那里的神父如同幻影一般消失了。



“噗……噗啊!那个家伙到底去了哪里?”



神情狼狈的异端审问官突然听到了耳旁响起的扳动扳机的声音。一双如同冬天的冰湖一般寒冷的眼睛,正向下望着面部僵硬了的小个子男子。



“这个城市里面的人都会死掉——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就……就是那枚喷射推进式炸弹啊!”



费力普的脸上露出了卑微而恐怖的微笑,他的眼睛滴溜溜地转着,不停地望向抵在自己的太阳穴上面的枪口,



“就事使用那颗喷射推进式炸弹,讲这座城里面的人全部杀光……之类的!”



“你说什么?你们不是要将它拆除,然后军队便大举攻进这座城里来的吗?”



“拆除?攻进来?噗,我们是不会将事情做到那么麻烦的!”



心中充满了疑惑的亚伯听到了一个他最不想听到的恐怖答案。



“我们是不会将它拆除的。我们要让那个东西……在这条街上爆炸!”



费力普的语气突然一转,变得凶恶起来。同时,他以与那肥胖的身体不甚相衬的流畅动作向旁边一翻身,隐藏在他手中的绳标便快速地飞了出去。在绳标飞行诡道的前方,是已经昏过去的亚历山卓以及正坐在地上、拿少年作为挡箭牌的艾方索。



“不……不好了!”



老式左轮手枪的枪口发出了轰然的爆炸声,同时一枚子弹以电光火石的速度飞了出去。一霎那,即将刺入少年教皇心脏的绳标发出了刺耳的声音,同时四散开来。但是,这时,费力普那圆圆的手却以令人吃惊的巨大力量抓住了亚伯的胳膊。



“噗噗噗!哎,你还真是幼稚啊,派遣执行官!”



“!”



这一瞬间,亚伯全身的毛发都竖直起来了。



高达三十万伏的电流袭击了他的全身神经——这电压的强度甚至是电鳗的四百倍——身高一米九的大个子如同被人狠狠地揍了一拳一般向着后方大大地飞了出去。



“噗噗噗噗!Critical hit! Yahoo!”



亚伯的身体倒在地上冒着白烟,整个身体都在不停地痉挛着。而那名小个子的胖子又连忙跑了过来,毫不客气地用脚对连呼吸都变得困难的神父一阵猛踩。



“真是遗憾呐,派遣执行官!无论何时都不能够掉以轻心哪!……对了,刚才咱们聊到哪里了?啊啊,对了,是那枚喷射推进式炸弹的事情吧!”



亚伯只是动了动眼球,他的嘴巴在微微震动着,似乎要说些什么。费力普一边用他的脚尖踢着神父的身体,一边得意的仰起头,说道,



“只要可爱的本大爷还有其他人一撤退,我们就会让那个东西在城里爆炸。当毒气将这里的蛆虫全部毒死之后,外面的部队就可以慢慢地走进城来了。这就是我们的打算——从一开始就是这么计算的!”



“这座城里面……还有很多普通市民呢……!”



亚伯的脸被费力普用脚狠狠地踩着,但是顽强的神父仍然困难地转动着他的舌头,这样说道,



“他……他们与这件事情……无……无关……”



“我可向来不管那些愚民们的命运。反正我们会对公众宣称是那些异端者们制造了毒气,结果发生了泄露,使得无辜市民以及他们自己都被毒死了……哎?你的表情……你是在后悔吗?难道你是在后悔吗?”



噗噗地嗤笑这的小个子男人又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变出了一支新的飞镖,然后他特意将亚伯的脸掰到朝上的方向,好让他看见自己的动作。



费力普的脸上浮现出了喜悦的神情:



“那么,现在终于到了结束一切的时间了。让我好好地照顾照顾你,叫你死的惨一些吧。”



费力普的声音就如同报纸发出的摩擦音一般。他将绳标放到与目同高的高度,做好了发射的准备——但是突然飞来的一个薄薄的东西切进了他的手背,使他不得不停止了动作,



“哎?哎哎!”



一柄圆形的刃深深地刺入了他的手背——那是一个上面刻有精致花纹的战轮——异端审问官的眼睛眨巴眨巴地望着这个东西,在极短的时间之后,鲜血从战轮的底下开始喷涌而出。随之而来的是异端审问官那凄惨的叫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手!本大爷的手啊啊啊啊啊啊啊!”



“……哎呦,你居然还知道戴件首饰,蛮会打扮的嘛,不倒翁鳗鱼!可是说句实话,它不太配你啊!”



一个声音快乐地嘲笑着在剧痛中挣扎着的小个子男子。一个浅黑色皮肤的大个子男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祭坛的旁边,正在笑望着这里。



几名士兵早已举起了手中的枪,瞄准了那副看似无所畏惧的笑脸,但是,在他们即将扣动扳机的时候,他们的枪却被飞来的弹丸打掉,众人同时发出了惨叫。



“——零点三三秒延迟。”



在大个子男子的身旁,一个小个子的身影在用毫无感情的声音低语着。在他腰部的位置,一把装甲车载用的重机关枪正在凶恶地吐出如同野兽獠牙一般的硝烟。



“里……里昂!托雷士!”



“哦哦,让你久等了,大笨蛋。”



大个子的男子——里昂•迦西亚神父——傲慢地摇了摇手指,



“说实在的,我们本来是想稍微早一点赶过来的,但是我们的衣服还没干,所以稍微耽误了一点时间。”



“我建议你将没用的对话放到以后再说‘狮牙’。”



一个缺乏声调变化的声音无情地将同僚的脱口秀表演打断。小个子神父一边用毫无表情的眼神瞥了大汉一眼,一边继续用机关枪威胁着那群士兵们:



“现在的情况下,保证陛下的安全以及迅速逃离此地才是应该最优先进行的事项。”



“这种事情不说我也明白啦!真是的,人家好不容易才能耍一回帅,可是你还要横加阻拦。”



里昂斜眼瞪着托雷士•伊库斯神父那如同假面具一般的脸,但是他还是乖乖地听从了机器人的话。他动作粗鲁地将同僚从地板上抱了起来,然后向仍然处于昏迷状态的少年教皇那边抬了抬下巴:



“亚伯,陛下就拜托给你了,你带着他先逃出城去吧。那枚喷射推进式炸弹由我和玩枪的想办法处理。”



“等……等一下!”



亚伯摇摇晃晃地从地板上站了起来,然后艰难地转动着他的舌头说道:



“那个……瓦茨拉夫先生由我……”



“什么?‘由你’怎么着?就你现在的身体?……但是,看你的表情,似乎我说也没有用啊!”



虽然里昂想要将同僚的请求断然否决掉,但是他似乎也注意到了,在眼睛下面的那双眼中充满了坚决,这种坚决是他从来没有看到过的。于是他大大地耸了耸肩:



“明白了。那么,你现在回城堡去,玩枪的和我……”



“你的对手是可爱的本大爷,长毛野猪!”



颤抖的声音似乎是东地狱里面传上来的一般。里昂顺着声音向下望去,看见好不容易才将战轮从自己手上拔出来的费力普正噘着嘴唇,满脸怒气地站在那里:



“一次还不行,还要第二次来干扰本大爷做的事情!如此可爱的本大爷,这次可真的生气了啦!”



“喂,托雷士,你可不要向这个家伙出手啊!这个笨蛋由我一个人来了结!”



“狮牙”伸出手,按住了同僚刚刚举起来的枪口,然后露出了狂暴的笑容——简直不像一名神父,



“今天我可不会像昨天那样上你的当了,我要将你做成烧烤,你这只不倒翁鳗鱼!”



“站在原地,不要乱动!”



哈维尔用严厉的声音对那些想要离开地下大厅的士官们说道。随后,他稍稍缓和了一下语气,继续耐心地说服着他们:



“你们明白了吗?只要教廷的人不能够解除这颗喷射推进式炸弹,他们的军队就不会进攻。正因为如此,所以他们才将你们的注意力吸引到地上,然后来袭击防御变得薄弱的地下大厅——”



“躲开!别挡路,哈维尔!”



一名拥有男爵封号的将校不耐烦地大叫了起来,



“在大教堂里面还有我的亲戚!难道你这家伙想让我眼看着亲戚全被别人杀掉吗?!”



“我可没有这么说过。我只不过认为,我们应该避免被敌人的计策所蒙蔽,做出一些愚蠢的行为来……”



“愚蠢的行为?你这个下等小民,居然敢说我们贵族式愚蠢的!”



男爵满脸通红地怒吼着。



新教廷军的士官们主要来自波希米亚周边地区,他们大多是这些地区的民间诸侯的次子或者第三子。对于他们这些子弟们来说,加入军队受人命令本已经是一件十分令人不爽的事情,更何况命令他们的人居然是一个不知从前是在哪里放羊的神父,这就让他们感到不爽了。



“不管你这家伙说些什么,我们都要道大教堂那边去!胆小的人就尽管留在这里好了!”



男爵这样咒骂着,带领着士官们走出了地下大厅。哈维尔无可奈何地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无力地垂下了肩膀。



“全完了……”



喷射推进式炸弹那令人恐怖的轮廓直直地指向神父头上那昏暗的天花板。只要保住这枚炸弹,教廷的人肯定不敢对布尔诺轻举妄动。哈维尔深深相信这一点。所以,不管其他地方发生了什么样的状况,只要能够守护住这个可怕的东西,至少不会占到下风。而且,如果扎扎实实地争取每一分每一秒,静静地等候周边地域诸侯们蜂起响应的话,早晚能够在这片地域建立起可以与罗马相抗衡的势力。一个集中了拥有真正信仰的人们的地



方,一个神居住的地方——现在,这个梦想却在实现之前便要结束了。



“……你们怎么不去呢?”



突然,哈维尔的思绪又回到了现实中。



他注意到在大厅里面除了自己,还有其他的人留下。十几个衣衫褴褛的少年兵们正在望着神父这边,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你们在磨蹭什么呢?异端审问官就要攻到这里来了,你们还是快点逃跑吧!”



“只……只要神父大人还留在这里,我们几个也绝不会走!”



手里提着微型冲锋枪的少年代表他的同伴们这样说道:



“我们大家都受到了上帝的庇佑。就算那些贵族们不在这里,我们也绝不会失败的。”



“没错!我们来这里不是为了跟随那些贵族们的。我们只是因为这里有神父大人才决定过来的。”



“现在,我们又怎么能抛弃神父大人,自己逃走呢?”



少年们用浓重的农村口音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哈维尔扫视着这些少年,不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到最后,自己竟然没能为这些孩子们做一点有用的事情。不,他反而将这些可爱的孩子们拖进了苦海之中。这一次,最应该受到审判的人,大概是他自己吧。



“大家请听我说……”



哈维尔的话突然中断了,因为一种强烈的感情正从他的胸中奔涌上来。他强忍着这种感情的冲击,默默地凝视着每一位少年的脸,然后再次张开了口:



“我们将会失败。”



“!”



阴暗的大厅里面响起了吞咽唾沫的声音。



少年们听到了这难以置信的话,全都呆呆地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神父继续用简单明了的话语告诉他们道:



“异端审问官很快就会到达这里。他们是来拆除这个炸弹的……当他们完成之后,包围这里的部队就会一举攻进城来。现在,胜负已经分明了。”



“但……但是,神父大人!”



少年们用充满期待的表情大喊着,他们的声音中,包含了对对方履行诺言的希望:



“神父大人,您不是说过吗?正义的一方是不会失败的!只要我们做的事情都是正义的,神灵就会站在我们这一方。——您不是这么说过吗?难道您在撒谎吗?”



“这……”



单臂的神父低着头,咬着自己的嘴唇。



“贫穷的人是幸福的。”——这是他曾经对这些人们说过的话。



即使一个人是贫穷的,即使一个人是弱小的,但是他仍然必须去坚持自己的正义。神会一直看着他的所作所为。——这是他自己曾经亲口告诉他们的话。但是,如今却是如此一个下场。现在,他还好对这些孩子们说些什么呢?鼓励他们吗?抑或是向他们道歉吗?不,现在他只能对他们说一句话,



“——那些都是谎话。”



“?”



听到哈维尔毫无感情地说出这样一句话,少年们的身体再一次被冻结了。但是,哈维尔没有在乎他们的反应,继续说了下去:



“这个世界上并没有什么神存在。我们即将失败。我们即将被打败,然后被教会军抓回去,或者被他们杀掉……如果想要活下去的话,你们就趁现在赶快走吧!”



少年们陷入了完全的沉默。神父伸出手去,抓住了其中一名少年那如同结冰一般僵硬的手,将一枚小小的金属片放在了那里:



“这是仓库的钥匙……你们赶快去那里拿一些食品或者用品,然后逃出城去吧。有了这些东西,你们暂时可以维持生活,然后尽早找到一个好地方,将生活安定下来。”



“你这个……骗人的家伙!”



热呼呼的液体随着咒骂声向神父的脸飞来。



“你……你居然敢骗我们,你这个假神父!居然敢利用我们为你做事!”



“……”



哈维尔什么也没有说。少年们吐在他脸上的唾沫从两颊慢慢滴了下来,他也没有伸出手去擦试。丝毫没有感情表露的双瞳只是静静地接受着少年们怒火中烧的视线。少年们愤怒地盯着沉默地站在那里的神父,但没有持续多长时间,其中那名手持微型冲锋枪的少年便开口说道:



“大家走吧……我们不能死在这种地方!”



说罢,他转身向出口走去。其他人也纷纷咒骂着快步跟了上去。哈维尔一边望着迅速离去的人群,一边叹了一口气:



“这样就好了……”



这声音小的难以听清。



这样一来,这些少年或者逃出城去,或者丢掉武器,举手投降,只有这两种选择。但是,他们——以及从他们那里探得口风的市民们——要安全逃出这座城市,至少需要数小时的时间。如果教会军的攻势在这数小时之内突然开始的话,那么一切都全完了。不管怎么样,一定要为他们争取到充足的时间。



(但是,我能做到吗?现在的我能为他们争取到时间吗?)



刚刚在大教堂那边开始了一场骚乱,也就是说,异端审问官们应该已经开始行动了。现在,哈维尔已经失去了右臂,他已经不能够使用必杀技隐性迷彩了。这样的状态,他又能够争取多长的时间呢?



然而,就此放弃是不可以的。如今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完全是他造成的,因此只是他所能做的唯一的补偿——



“——于是,主命吾等曰:吾民,汝等当即刻出征,讨伐异教之众……”



寂静的声音如同深夜中的森林一般,幽玄地在大厅中回响。



一个纤细的女性身影不知何时起出现在了大厅的门口。她身上穿着银色的紧身装甲,一柄由两片新月形的刀刃组成的奇异兵器,正在她的手中发出闪闪寒光,显得恐怖而又美丽。



站在每口的修道女——异端审问官保拉——翻转玩弄着手中的暗器,同时在嘴里诵念着一段圣经中的文字:



“杀掉男人,杀掉女人,杀掉孩子,杀掉婴儿。不论是牛、羊、骆驼还是驴子,统统杀掉!杀掉!杀掉!”



哈维尔脸上的表情统统消失了。他轻微地倾斜了一下身体,并将仅有的左臂以身体为轴转向前方——两个人都没有说一句话。



神父猛然从地板上跃了起来,这一瞬间,修女的身体早已高高地飞在了空中。手刀产生的冲击波飞快地打着回旋,擦过修女的脚底,将石壁打出了一个深深的坑。



“……!”



但是,与此同时,哈维尔却不得不迅速退后他那瘦削的身躯,以躲避呼啸而来的一记飞腿。藏在异端审问官的长靴里的利刃擦过了他的脸颊。如果迟疑半秒的话,恐怕他的头颅已经被锋利的刀刃一分为二了。另一方面,修女稳稳地降落在地面上,她的身体如同陀螺一般在快速旋转着。如同鞭子一般柔软的右臂突然祭出一记鸳鸯钺,哈维尔连忙用他那灵活的步法躲开了这一波攻击。但是,保拉身体仍然在快速地旋转着。她一边如同风车一般打转,一边将反手握在左手的鸳鸯钺向敌人的胸前刺了过去,神父举起左臂招架,左边的袖子发出异样的撕裂声,神父一瞬间被逼到了墙壁的边缘。



这疾快的速度。这锐利的锋芒,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哈维尔的法衣已经被切得破破烂烂,皮下循环剂从各处喷涌而出。即使以他最佳的状况迎战对手,恐怕胜败也早已分明。“死之淑女”果然不是浪得虚名。



“——但是!”



面对如毒蛇一般连续出击的鸳鸯钺,哈维尔没有躲避的迹象。他反而大步跨上前去,毫不畏惧地逼近了敌手。同时,他举起手刀,冲着在他头上旋转着的兵器用力地劈了过去。



“……”



尖利的声音在大厅中回响,这一瞬间,“死之淑女”的表情发生了细微的变化。同时,鸳鸯钺的刀刃猛烈崩裂开来。“知信者”的锋利手刀像一条出洞的蛇一般,继续冲着修女的喉咙劈去。手上已经没有了暗器的保拉大概不能抵挡住这一击吧——



“什么?”



但是,惊愕地睁大了眼睛的,却是神父哈维尔。原来,修女扔掉了已经破碎掉了的暗器,居然赤手空拳地接住了他那连钢板也能贯穿的手刀!



“昨天,你称呼我为‘天才的暗器使用者’,但是,这句话仅仅有一半是正确的,一半却是错误的。”



哈维尔使尽全力想要挣脱开对方,“死之淑女”却用单手便控制住了他,冷冷地说道:



“我之所以使用暗器,是为了让那些应该受到惩罚的人心中感到恐怖……为了让那些异端者们在临死之前体会到恐怖的滋味,为了让他们明白自己所犯的罪过之重。我只是为了达到这些目的才使用暗器。实际上——”



随着一阵异样的声音的响起,哈维尔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原来,他那只被对方的纤纤玉手攥住的拳头,竟然被生生地捏扁了。



“我最擅长的技巧,其实应当是空手搏斗。”



皮下循环剂如同喷泉一般涌出,又像阵雨一般落在地板上。被不可思议的怪力将拳头捏碎的神父弓起了腰,向后退去。这时,异端审问官压低了姿势,将哈维尔的身体拉了回来。



“——神罚。”



保拉这样低语着,将两只手掌推向了哈维尔的胸口。只见两只小小的手掌旋转了一下,但是却产生了巨大的斥力,给神父的身体造成了巨大的打击。



发劲——这是一种战斗用体术,可将全身的肌肉运动所产生出来的力量集中到身体上的任意一点。哈维尔的身体飞行了有足足十米左右的距离,一直飞到了大厅的角落,狠狠地撞在了墙壁上。他身上的法衣如同遭到了坦克炮击一般碎裂开来。他的皮肤被撞裂了,样子惨不忍睹,从伤口里面暴露出的形状记忆塑料如同死蛇的尸体一般垂在那里,看来也已经被强烈的冲击所撕裂了。



“……瓦茨拉夫•哈维尔处理完毕。接下来只剩下喷射推进式炸弹的工作了。”



保拉连看都没有看一眼在那里冒着白眼、动弹不得的神父,而是迈开脚步,向大厅的中央走了过去。她用十分熟练的动作将手指放在控制台上的机器上面,过了一会儿,一直处于关闭状态的指示灯一盏又一盏地亮了起来。



“求……求求你了,修女……”



在修女的背后,倒在地上的哈维尔拼命地张开了嘴。



他的主要输出系统已经完全被破坏掉,现在正在依靠生命维持回路保持着自己的生命。这样的话,即使他张口说话也等于在消耗自己的生命,可是,神父却仍然要拼命地说下去:“敌对的人必然成为背信者……”



修女的脸上一片平静,既看不出罪恶感,也看不出悔恨和残虐——也就是说,在人杀死自己的同类时泛于内心的各种感情,都不会在她的心中出现。现在,保拉的表情正如一名正在黑板上解开数学公式的学生一般平静。但是她所宣告的,却是数万人的死亡:



“妨碍我们正常运用规则的,都是垃圾。垃圾就要迅速地清除才可以。”



“什……什么?垃圾……?”



濒死的神父在血的泥泞中扬起那歪曲的脸来,似乎心中有无限的感慨,



“你……你把我们这些人叫做垃圾?把主……把信仰仅仅当做规则?”



“你说的没错。所谓的神,就是一种秩序,一种法律,也就是这个现实的世界本身。因为主不但全知,而且全能。这个世界作为全知全能的主的作品,需要正确的运营。”



“秩序……法律……”



那么,神到底是什么?



如果默许着强者吞噬弱者的人是神的话,那么正义又在哪里?难道,在她的眼里,所谓信仰不过是眼睁睁地看着理想败倒在现实之前,却无动于衷吗?



(是的……她说的是对的。)



现在发生在眼前的一切,不都证实了她所说的话吗?



那些真诚地信任着主的人们,现在却遭到了残忍的迫害,眼看就要走上绝路。如果哈维尔曾经深信着的主真的存在的话,那他又为什么不去创造奇迹呢?为什么那些虽弱小却毫无过错的人们要遭到杀戮,而主却对这一切视而不见呢?



答案只有一个——神是不存在的。



“主啊,主啊!为什么,你要将我们抛弃……”



神父那大张着的眼睛中充满了血泪。



也许,这不过是发生了倒流的皮下循环剂而已。因为他的泪腺已经能在很久以前就被手术移除了。但是,有一件事情是可以肯定的——此时的哈维尔在哭泣。



看来,这个世界上真的不存在上帝。理想、正义、在这个世界上都没有任何意义。——这世界上只有现实的力量存在。没有力量的人,只能悲惨地任人踩踏,即使有正义,也会遭到否定。这就是这个世界上的公理。



“时间设定完毕——接下来,只要破坏了这个控制台,任何人也无法阻止炸弹的自爆了。”



异端审问官冷冷地说道。听到了如是告知的神父,心底渗出了无限的绝望。他面无表情地望着修女高高举起了手刀,准备彻底破坏控制台。



现在,一切都行将结束了。



手刀宣告着数万条生命以及神父所坚信着的上帝对死亡,安静地向控制台劈了下去——



“您没有事吧,瓦茨拉夫先生!”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人影出现在了修女的头顶上方。身上长长的法衣随风飘舞,人影沿着斜斜射入的夕阳,轻盈地落在了地板上。







“请您离开那里,保拉修女。”



刚刚落地的亚伯用强硬的的语气大声说道。黑洞洞的枪口早已经瞄准了“死之淑女”的身体。



“这枚喷射推进式炸弹由我们AX负责回收!你不能将它引爆!”



“……你以为干扰了异端审问局的工作,就可以什么责任都不用负了吗,派遣执行官?”



修女用她那细长的眼睛望着新来的闯入者,用寂静的声音这样说道。但是,这柔弱的声音中却明显包藏着有毒的刀刃:



“这是教义部进行的正式行动。不光是你妨碍了我,就连丝拂札枢机主教那里也给我们制造了一些麻烦。你们难道是有意这样行动的吗?”



“举着正义的大旗,暗地里却干坏事的人,应该是你们的上司才对吧。”



亚伯一边迅速地回敬着对方,同时在不断地偷望着躺在那里的往日同僚——哈维尔受到的伤害似乎比想像的要更重。如果不快点处理的话,会危及到生命。



“这个喷射推进式炸弹 ,安装了教会法里禁止使用在兵器上的氢化物。如果被其他的枢机主教或民间诸侯知道了的话,将会酿成一场不可想象的天大的丑闻——也许梅帝奇枢机主教会因此逼上绝境吧。”



“原来如此,连这个都被您知道了。”



保拉的口气突然缓和了下来。她将刚才一直警惕地举起的手放了下来,脸上的表情也变的平静起来:



“那么,您希望得到什么呢,派遣执行官?您想要解救这名背教者吗?”



“我要拯救包括他在内的城里所有人的性命。”



亚伯一边慢慢地挪向哈维尔身边,一边这样回答道,



“请通知军方,让他们接受布尔诺的投降,而不要伤害他们。你可不要说你做不到。以梅帝奇枢机主教的权限,他完全有能力做到这一点。”



“十分遗憾,这是不可能的,亚伯神父。”



声音突然从一个方向传了过来,神父连忙转过头去,但手刀已经带着风声从那个方向劈过来了。如果不是亚伯抬起了右臂——虽然这动作多半是出于偶然——他的颈动脉恐怕早已被切断了。老式左轮手枪代替自己的主人遭受了这重重的一击。枪身被干脆地切断,露出了锐利的断面。



我们要歼灭城里的所有人,一个也不剩……这就是我们的方针。现在已经完全没有避免伤亡的可能性了,不是吗?



修女的声音听起来甚至有些许温柔。但是,必杀的手刀却以机械一般的精确度追随着刚刚逃过一劫的对手:



“另外,奈特罗德神父,既然您已经知道了氢氰酸气体的存在,那么就不能让您活着回到罗马。”



“唔!”



在逐渐逼近的死亡面前,亚伯的瞳孔变成了红色。紧接着,那串被诅咒的文字从暴露着獠牙的嘴唇中流了出来。



“超微机械,吸血鬼猎人02,40%状态限定启——”



“太晚了。”



但是,这段咒文却没能被完整念出——保拉的身体如同蒸发掉了一般,骤然消失在空气中,随后,一记重重的回旋踢飞向了神父。在这连熊都能一击毙命的重击下,高大的身躯被打的飞了起来。



“呜……哇——!”



“……AX派遣执行官亚伯•奈特罗德,代号吸血鬼猎人。”



神父痛苦地将一口鲜血吐在了石地板上,但是,保拉却仍然在冰冷地向下望着他:



“身高一百九十三厘米,体重六十五公斤,年龄不明。出身不明。战斗能力评价B——但是,在进入人称吸血鬼猎人的战斗状态时,战斗力评价变为 A++。”



纤细的手指抓住了银发,一股与那端庄的外表甚不相称的巨大怪力将神父的身体轻而易举地举了起来。



“对于你们这些派遣执行官,我们的手中都已经收集了完整的资料。当然,你们的弱点也被我们研究过了……奈特罗德神父,你只要不变成吸血鬼猎人,就不过是一名微不足道的小卒。”



“不……不要!”



仍躺倒在地面上的哈维尔发出了微弱的声音。但是,手刀仍然无情地砍向了亚伯的脸。哈维尔用悲痛的声音叫道:



“现在胜负已定!修女,制造无谓的流血行为是违背了神的意志的!”



“这并非无谓。我不能让这个得知了氢氰酸气体的事情的男人活着回到罗马。并且——”



神父的脸上满是鲜血,但是在望这他的修女的脸上却是丝毫没有一点伤害。此时的保拉修女,如同一名审判的天使一般,用清澄的声音对罪人说道:



“如果提到神的意志的话,那就更应该将你和这名男子杀掉了。所谓的神,就是现世的秩序,是现世本身。只有毫不留情地将反叛现世的家伙们消灭掉,才能算是听从主之教义行事。……你就认了吧,哈维尔神父。”



“死之淑女”那温柔的低语在既无力又无语的神父耳边继续响起 :



“所谓的神,不是别的东西,正是强大的力量,是这个世界上的现实。而你们,不但违抗这股力量,而且还拒绝承认神圣的现实,只是固执地追求自己的理想。所以,你们正是罪恶的化身,是不可饶恕的存在。——请你承认这个事实……”



“……不……不是的!”



正在修女宣告真理信条之时,一个微弱而含混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发言:



“你说的不对,保拉修女……你所说的不过是失败者的辩解之词罢了。”



“失败者?”



保拉的一条眉毛扬了起来。刚刚说出了这句一针见血的话的银发神父,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虽然他的性命现在掌握在修女手中,但那沾满了污血的嘴唇却仍然在拼命地动着。



保拉温柔地向他问道:



“亚伯神父,你管我叫失败者吗?你管我这名神的使徒叫做失败者吗?”



“是的……修女,你是一名悲惨的失败者。”



虽然亚伯的脸因为剧痛而扭曲着,但是他的眼睛却犹如冬天的湖水一般清澈见底。亚伯很艰难,但同时也很坚定地将自己的话继续着:



“我曾经也是像你一样,所以我明白这一点。轻易地便对这个世界感到绝望,对自己爱着的人所追求的理想不屑一顾。不……甚至是憎恶……但是,现在想来,那时的我是一名失败者。不敢与现实作战,只是躲起来嘲笑一切。那时的我是一名悲惨的失败者。是的,就和现在的你一样。”



神父的视线射向的地方,似乎不是这时的这里,而是另一个时间中的另一个地点。在这视线中同时还充满了深深地悔恨与悲痛。但是,他的声音里面同时还包含着某些令他感到温暖和怀念的记忆:



“人应该面对现实,应该知道自己的力量并不强大,这是很重要的事情——但是,绝对不能向现实屈服!保拉修女,你的哲学就是失败者的哲学,是放弃了战斗的失败者的辩解之词!”



“感谢你这一大段自作聪明的演讲,亚伯神父……但是,你清不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呢?”



修女用冰一般的视线扫了这名批判者一眼,浅浅地笑了。看似沉稳,但其中却蕴涵了无尽愤怒的手刀被慢慢地举了起来:



“好了,如果在我切下了你的脖子,然后再将这座城里的人全部消灭之后,你还能够叫我失败者的话,我就会乖乖地认可你和哈维尔神父所说的话——消失吧,派遣执行官!”



无情地嘲笑着神父的修女挥下了手刀——其威力可以将神父的头部变成一团血块——但是,手刀却最终没能击中亚伯。



“……这个笨蛋!”



异端审问官的声音显得有点狼狈。原来,一股强大的力量从她背后袭来,她无法自由活动。亚伯的身体被扔在了地上,被一条胳膊死死抱住的保拉回头望向背后的人。



“你的身体怎么还能动?”



“亚伯,我刚才否定了我的神……但是,看来神还是存在的。”



哈维尔用手紧紧地夹着异端审问官的身体,露出了安静地微笑。由于他将用于维持生命的备用回路转用于现在的动作,所以他现在的脸色已经开始变的如同死人一般。但是,迎接着死亡的神父,表情却仍然是那么地沉稳:



“神的确是存在着的。但是,他并不是现实, 也不是理想——它是将理想与现实这两个世界连接起来的人的意志!”



“瓦茨拉夫先生!”



亚伯大声叫道。但是此时,袭来的手刀已经将哈维尔的身体刺穿了,他的脊髓遭到了粉碎性的伤害,闭锁循环系统发生了破裂,逆流的皮下循环剂喷涌了出来——这伤害是致命的。



“亚伯……”



但是,濒死的派遣执行官仍然露出了浅浅的微笑,对同僚轻声说道:“以后……那些市民们……就拜托你了。”



“——你这个老不死的!”



就在哈维尔合上双眼的那一刻,保拉的手刀终于从身体机能已经全部停止的神父身体内拔了出来。她转动了一下终于获得了自由的身体,随后面向了剩下的唯一敌人:



“你们耽误了我不少时间,那么,接下来就是你亚伯神父的——”



淑女用胜利者的口吻宣布着,但是,映入她的眼中的并不是一个濒死的神父。微型机械,吸血鬼猎人02,40%状态限定启动——准许!一个凶猛的影子发出了暗夜般的咆哮声,慢慢地站了起来。







(瓦茨拉夫……)



哈维尔感觉自己好像听到有人在呼唤着自己的名字,于是慢慢地睁开了眼睛。他的视线非常模糊,看不清东西。



“您醒了吗,瓦茨拉夫先生?”



亚伯用似哭似笑的表情询问着。哈维尔冲他轻轻地点了点头。现在,他的声带已经失去了大部分机能,但是,他仍然使出全部体力,艰难地转动着舌头:



“异端……审问官……呢?”



“刚才已经被击退了——现在,里昂神父和托雷士神父正在向市民宣传,为他们的无条件投降做准备。似乎我们已经避免了教会军的大举进攻。你知道吗?这都是您的功劳啊!”



“这……唔……!”



但是,自己一方却仍然是失败者——刚刚要露出苦笑的哈维尔,突然发觉到,自己的头并没有在地板上,而是被放在了某种柔软的东西上面。看来,刚才一直都有人从背后扶着他。而这个扶着他的人,现在正在望这哈维尔的脸,用十分柔弱的声音对他说道:



“你……你……你没事吧,瓦茨拉夫?”



“啊啊,教皇陛下……您没有什么事吧?”



哈维尔仰头望着教皇那张白皙的脸,终于露出了苦笑。



“正如您所见到,我们失败了,让您受到了一场荒唐的惊吓,实在是非常抱歉。”



“对……对……对不起,瓦茨拉夫……”



滚烫的眼泪落在了神父那已经失去了血色的脸上——哈维尔终于发觉到少年原来一直都在哭泣。



“如果我……我是一个更加称……称职的教皇的话……就……就不会发生这……这种……”



“没关系的……教皇陛下……真的没关系的。”



哈维尔努力的安慰着已泣不成声的少年,用他那嘶哑的嗓音接着说道:



“ 正是由于您,我……才能和我曾经失去过的神再次相逢。我现在很满足。”



“神……神?那……那么,瓦茨拉夫,你见到了主……主吗?”



“是的。我失去了很长时间的神 ——我的主……其实也没有什么,我的神,一直都在我的身体中存在着。”



哈维尔拼命地支持着自己,但是,他可以明显的感觉到,在他说这短短的几句话的过程中,生命之火在他的身体里面已经逐渐消弱了。现在,甚至连少年的表情都在他眼前渐渐消逝了。



还有很多话想对他说。然而,现在,自己的身体里面已经没有足够做这些事情的时间和精力了。



但是,哈维尔没有感到焦急。他想告诉教皇的事情已经全部都说了。这些种子会不会开花结果,全靠本人的努力。即使自己感到焦急也没有什么用了。



“陛下,的确,现在的您没有什么力量。您不能成为我们的救世主……但是,这无力并不是您的罪过。”



哈维尔摸索着将他那满是鲜血的手臂抬了起来,触碰到了少的手——虽然骨瘦嶙峋,但却是一只温暖的手。这只手不知何时能够……



“您心里是有大志的……只要有志向,您的无力就不能被称为无力。只要您为自己的无力感到担心,那么总有一天,您心中的神就会将它的力量传授给您。我期待着那一天的到——”



“瓦……瓦茨拉夫?”



哈维尔慢慢地闭上了眼睛,亚历山卓慌忙大声呼唤着他的名字。神父的体温在急速的下降,虽然亚历山卓不断地摇晃着神父的身体,但是那落下去的眼幕却再也没有抬起来过。



“主啊,请您引导这个灵魂吧。从来没有人像他一般深爱着您……阿门。”



在已经变得冰冷了的瓦茨拉夫的身边,亚伯带着即将哭泣的表情,抬头向上望去。天空中民充满了血色的光辉……



两个小时之后,布尔诺市向教廷波希米亚联军无条件投降,第二次波希米亚战役便就此拉下了帷幕。



根据官方的报道,这次战役中没有出现一名战死者。



丝佛札城——位于米兰市中部,是历代米兰大公们居住的地方——的早晨,最近开始的很早。



其实,这也是因为平时总是居住在罗马的城主居然罕见地回到了她的领地。这天早上,当修女凯特的全息图象出现在城主的办公室中的时候,她那每天早起的主人已经坐在了办公桌后面。



“早上好,卡特琳娜大人。今天您的身体怎么样?……哎呀,教授?”



在全息图象中显示的凯特惊讶地眨着眼睛。



其实,虽然卡特琳娜因为对部下管理不善,接受了返回领地闭门思过的惩罚,但是一大早有客人来访也并不是什么值得惊奇的事情。令凯特感到惊讶的是,坐在来客用沙发里面的,居然是教授——代替闭门思过的主人在罗马暂行国务院的事务的华兹华斯博士!



“教授,您这么早来这里,到底有什么事情?难道在罗马那边出了什么事?”



“……昨天晚上,布尔诺被攻陷了。”



教授嘴里叼着没有点火的烟斗,用一如既往的沉稳声音如是说道。但是,不知是不是错觉,那张脸上居然有些许灰暗的神色。他继续用独白一般的语气小声低语道:



“教会军安全地进入了城中,瓦茨拉夫……死了。”



“瓦……瓦茨拉夫先生他……?”



凯特的声调一下提高了,同时她的全息图象微微地颤动了一下。



这种结局在某种程度上是可以预想到的。在布拉格绑架教皇,随后又在布尔诺的暴动中扮演重要角色。这样的一个人是不可能再次平安返回罗马——再次返回AX中来的。



但是,这条消息的冲击是不会因为这些事实而被缓和的。哈维尔对在坐的三人来说,是十年来的好朋友——是从AX还不存在的时代便开始的至交。凯特不自觉地用嘴咬着手指,同时望了望一直都没有发过一言的卡特琳娜。她觉得主人受到的打击应该比自己更大,于是拼命考虑着该对她说些什么:



“那……那个……卡特琳娜大人……那个……”



“——那么,教授,异端审问局那边有什么活动?”



修女的关心完全变成了泡影。



卡特琳娜昂然地抬起了头,用她那甜美同时又如钢丝般强韧的声音询问着。在单眼镜后面发出严肃光芒的眼睛,似乎比平常还要冷峻。那丝毫没有动摇的明晰声音再次向部下发问道:



“对于哈维尔神父——不,叛逆者瓦茨拉夫•哈维尔和我们之间的关系,梅帝奇枢机主教到底掌握了多少信息?足不足够对我提起诉讼?”



“瓦茨拉夫作为派遣执行官的身份,以及他此前完成的所有任务已经全部都从记录中删除了。”



回答着上司的问话的教授的语气也和枢机主教一样毫无感情。那张扑克牌一般的脸以典型的阿尔比恩贵族的表情附加说明着:



“但是,他作为国务院职员的身份却难以改动……所以,殿下的监督不力是肯定要被追究的。即使不受到异端审问,恐怕在枢机主教会议上受到审查是不可避免的了。”



“那就没有办法了。在布拉格也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不过,这样说来,在布尔诺将氢氰酸气体直接交还给了那一边,就显得有点可惜了啊!如果我们掌握了那个东西的话,就可以和哥哥讨价还价了,可是……”



“是的。但是,在亚西西那边应该还保存有气体的制造记录,如果我们想办法将那个东西搞到手的话……”



铁之女的理性,让人感觉不到一丝感情的存在。然而,在旁边静听两人讲话的凯特心中却不禁泛起了感情的波浪:哈维尔都已经死了,如今已经不在人世上了,但是,这些人难道感觉不到一点点悲伤吗?为什么他们的表情还能和平常一样平静,一样无动于衷?诚然,今后,卡特琳娜与AX的处境将会十分危险,但是,他们难道就因此忘记了追悼死者了吗?



“……那个,哈维尔先生的遗体如何安置了呢?”



面对着入神地讨论着今后的对策的两人,凯特很有节制地打断了他们的回话,对她来说,这已经是最大限度的抗议了。不管哈维尔如何背叛了他们,遭到这样的对待也未免太过可悲了。至少自己也要为他说几句话。凯特这样想着,将两个人决口不提的话题摆上了桌面:



“哈维尔先生没有什么亲人,如果我们不将他的遗体收回安葬的话……卡特琳娜大人,葬礼要不要在罗马举行?或者还是在米兰这里?如果可以的话,我愿意去打理具体事项……”



“——关于知信者遗体的问题,我们决不会采取任何行动。就算是有人请求我们回收尸体,你也要回绝他们。”



对于凯特那充满感情的提议,卡特琳娜的回答到是干脆利落,同时充满了干燥寒冷的气息。单眼镜后面的眼睛之中没有任何的感情,雪白的脸庞如同瓷器一般坚硬。



“瓦茨拉夫•哈维尔神父的确曾经是我的部下。但是,他现在只不过是一名叛逆者而已。不管教义部对于布尔诺战役的死者有怎样的见解,他的遗体绝对不能被我们的手所埋葬……请告诉那边,将他与其他的死亡者一并处理掉。”



“请……请您等一下,卡特琳娜大人!”



凯特的音调突然再次提高,似乎办公桌都在随之震动一般。全息图象闪烁着对她的上司继续说到:



“瓦茨拉夫先生不是我们的亲人吗?不是如同我们的家人一般亲切的人吗?可是,我们这些人居然连一点悼念都不能表示出来,这不是太可悲了吗?”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凯特。”



修女的脸上出现了少有的怒色。用冷静的话语压住了他的怒火的,并不是默默地站在座位上的丽人,而是华兹华斯博士。他一边望着枢机主教沉默地走向窗边,一边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一次,梅帝奇枢机主教和异端审问局打算将这次叛乱的责任推到丝佛札枢机主教的头上来,在这种非常时期,我们不能够再在他和AX的关系上面再添一笔,加深别人的印象了……埋葬瓦希拉夫的事情,请你还是死心吧。”



“可……可是……”



在教授的回答面前,凯特那温顺的脸此刻变得僵硬了。随后,他的视线转向了主人,似乎摇寻求一些帮助——然而,卡特琳娜连瞥都没有瞥修女这边一眼。她一边坐回办公桌的后面,一边用简短的语言对教授下达着命令。



“华兹华斯博士,您现在马上返回罗马。一定要注意监视法王宫。特别是对于梅帝奇枢机主教以及异端审问局的任何动向,一定要及时报告!”



“遵命”教授优雅地鞠了个躬,从座位上站了起来,随后迈着四方步向着房间门口走了过去。突然,他转过头来,对默默站在那里脸上写满不满神情的修女说道:



“啊啊,对了,凯特。如果方便的话,能不能为了买张火车票?我要特等车厢,如果可以的话,最好是单人包间。现在如果赶往车站的话,应该可以赶上下一趟特快列车吧。”



“……明白了。”



凯特用冰冷的声音和僵硬的面孔向教授点了点头,随后她的全息图象消失在办公室里。



她在离开之际,对上司居然连一声招呼都没有打。其实这是因为她明白现在的自己如果再开口的话,不知会说出什么样的话来。但是,当她气呼呼地切断了与办公室相连的摄像连接的时候,突然想到还有另外一件事情需要上面裁决,但是刚才她却忘记说了。



(对了现在必须要将修格的病况向她报告吧。)



凯特想起了从罗马的医院提交来的治疗报告,突然陷入了迷茫。现在,她实在是不太愿意对自己的上司说话。那么,只将文件报告提交上去就好了吧——然而,她还是冷静下来了,将手指防回了麦克风开关的按钮上面。不管怎么说,都是一份关于派遣执行官的报告,必须要进行直接口头的叙述才行——但是,她没有选择全息图象,这其中当然有全息图象过于麻烦的理由,可是,更重要的理由是,她现在不想让上司再看到自己的脸了。



教授似乎早已离去,在显示屏中的办公室里,只剩下了那个坐在办工作对面的纤细身影。



——殿下,实在非常抱歉,我刚才忘记了一件事情——



没有生成全息图象的凯特正准备将自己的声音这样传递到对方,可这时,她却把刚刚吐到喉咙的话语又咽了下去。



铁之女独自坐在桌子的对面,姿势和刚才一模一样。



她那冰冷的眼睛正直直地盯着桌面,一眨也不眨,似乎在思考着接下来与异母兄长之间即将发生的暗斗。那坚硬而冰冷的表情,与她的外号格外一致。



但是,她的脸颊却微微地颤抖了一下,随即,一颗透明的液体沿着那里滴了下来——



“瓦茨拉夫……!”



微微的呜咽声,并不是凯特发出来的。



同一天早上,当迪特里希来到了他那位于塔的三四层之间的七层书房的时候,发现有一名客人早已经等候在那里了。在永远有月光射入的窗户旁边,魔术师正在翻阅着今天的早报。



“早安,伊萨克。有没有什么有趣的报道呢?”



“世界就是这样,永远是胜利书写败者的历史,活下来的人书写死者的历史——布尔诺的战斗已经结束了。”



黑发及腰的男子瞥了一眼同僚那美丽的笑容,再次将目光落到早报上面。塔的手上戴着一副精细的手套,一根如同针一般细的香烟正在手指之间袅袅地冒着烟:



“教廷军大获全胜。艾方索•岱斯提行踪不明。教会军顺利进入了市内,无人员伤亡。”



“无人员伤亡?哎呀,真是没有意思。根据你的估算,不是得死三万人左右吗?”



对于这天真的发言,长发男子露出了苦笑,将报纸叠了起来。他抬起了头,用那双单眼皮的眼睛望着上方,脸上露出了少见的快乐笑容:



“那么到现在为止,沉默之声计划的后续工作算是完全结束了。虽然结局于我们的预想稍有不同,但是,仍然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



可以接受的范围?你说话怎么变得这么乐观了呢,伊萨克?在其他8=3的成员中,有人可要拿这件事情大做文章呢!



迪特里希从脸上无物的仕女手里接过了咖啡,一边小口喝着,一边皱了皱眉头。当然,他的表情中还含有一丝笑容



,就如同看到了老鼠的猫一般:



“比如说冰之魔女。她在会议上面就说了,我们居然眼睁睁地看着新教廷毁灭,这正是你伊萨克的办事不力!”



“她的意见并没有什么错。新教廷的毁灭的确是我的责任。”



男子将细烟卷在烟灰缸上磕了磕,然后望了望摆在他面前的那杯咖啡。面对着乌黑的水面上映照出来的自己,他低声自语道:



“但是,如果谴责说这是我办事不力,那可就有点不对了。这是一种投资——没错,为了下一次胜利,我们需要先行投资。不管做什么生意,如果不注意投资的话,肯定不会赚到钱。虽然她似乎不能够理解这一点……”



“喂,伊萨克。”



青年微笑着望着似乎心里面非常快乐的同僚,接着说道,



“接下来,你要做些什么事情呢?让我来猜一猜吧。”



魔术师非常斯文地将细烟卷在烟灰缸上磕了磕,然后扬起了一片眉毛:



“你已经知道了吗?我接下来将要做什么事情?”



对方充满了自信地点了点头:



“我当然知道了——你肯定会做出特别过分的事情来,对不对?”



这极为简单的解答让魔术师那薄薄的嘴唇不禁绽放开来。他将下巴搭在交叉的两手上,那永远也不会发光的眼睛如同饱食的恶魔一般细细地眯了起来:



“你说的没错——接下来,我会做出特别过分的事情来的!”



无面者(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