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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2 / 2)


“还有一个容易陷入的误区,那就是认为只要骑上骑兽,在空中飞行就能够一目了然。空中虽然没有树木河流等障碍物,但却会遇上高山。飞行时是无法望见山的另一面的,而遇上更高的山峰时更是不得不绕开。与陆路一样,在反复绕行中,就会迷失原本的方向。若是无法正确明白所处位置,即使知道方位那么也无法到达目的地。”



相反,若是飞到更高的空中,高过所有的山峰,则无法看到地面的事物。如果城镇周围是树林,那么在高空中看来,城镇便与树林融为一体,无法分辨。



“若是从云海上方,再加上司南就可以直线前进了。实际上,我们不就是这样从庆国一路返回的吗?可是,这需要骑兽能够分辨出陆地。只要给出方位,骑兽便能自行寻找陆地。云海上方的陆地只有凌云山,通过飞行的距离和方位,再加上云海上方能见到的凌云山的地形,则可以推测出这是哪一座山。”



“那我们就可以从某座凌云山直飞上云海,然后一口气飞往文州不行吗?”



李斋摇摇头。



“文州东部有一座凌云山,称为瑶山。但瑶山并没有可以着陆的道路。而且,云海上方本身就几乎没有陆地,更没有没有街道。若是再带上去思和丰都,一路需要让骑兽休息,那就连停下骑兽的地方都没有。我的飞燕可没有能力驮着两个人一口气飞到文州。”



说完,李斋又用安慰口吻对泰麒说:“台辅您的真身是麒麟,身体自然轻巧。万不得已时与我一同骑上飞燕,也并无大碍。大虎也很听话,驮上去思和丰都二人自然也是可以的,但那只能是非常时期的非常手段才行。更何况我们并不只是到达文州就行了,还需要一路收集情报呢。”



见李斋说到这里,泰麒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泰麒总算是想通了,不再催促众人往前走。这一次,在等待去思和丰都二人时,进入城镇又出现了新的问题。这天,项梁将骑兽藏到附近山林里后,想要进入一处镇子,可镇子里的人却紧守大门,不让三人进入。



“看来镇子里的人已经无法接纳外人了。”



泰麒叹了口气。



“你不用感到如此寒心。”李斋宽慰到,“即使镇子里还有余粮,如果周围镇子都关上了门,只有这一处开着,那么那些流浪在外的人们不是都会挤进来吗?”



泰麒点了点头表示理解,但同时也深深地感受到百姓的困苦。



“我们已经离开恬县境内了。这附近的镇子的情况应是比东架要稍好一些。不过,已经到了深秋季节,居民们已经开始为冬季做准备,自然会变得更加保守一些了。”



泰麒点点头,同时回头看了看刚刚把自己赶出来的小镇。门还开着,可村里人却牢牢把守着不让外人进入。镇子被一道看不见的墙紧紧地围了起来。就在大门的镇内一侧,两个瘦削的孩童正坐在地上,用石子在地上画画。旁边蹲着一个同样瘦削的老人,一直看着两个孩子。不知是不是身体不太好,眼里泛着一股黄色,脸上也呈现出土灰色。



看了一会儿后,泰麒回过头来望向李斋。



“他们看起来似乎不太好,我们有没有药或食物可以分给他们一些的?”



李斋摇了摇头说:“不可。台辅您定是很难过,但请您无论如何也要忍住。若是向他人施以恩惠,必会让人记住的。”



“可是……”



“他们自然是无法知道我们的身份。可如果施予他们的话,则表示我们身上是比较宽裕的。不仅如此,如果碰上不良之人,认为我们人好又有钱的话……”



泰麒默不作声。



“不是有人说吗,越是有钱的人,越是不能住在小城镇里。小城镇因为穷困,常发生袭击过往行人的事。”



泰麒看着李斋不说话。



“想必您听到这样的事,更加难过吧。只要不主动露出破绽,他们即使再贫困也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从这一点来说,我们的好意也许会促使他们犯下罪过。还请您尽量忍耐。”



“……我明白了。”



泰麒显得意气消沉。项梁说:“我们还是尽量保持低调。若是让他们记住我们,万一遇上什么事,反倒会对他们不利。”



这次泰麒终于点头表示理解了。见泰麒总算是释怀后,李斋也回头看了看身后。正在地上画画的孩子,身材消瘦,衣着单薄,着实让人可怜。再看看旁边的老人和把守大门的人的脸色,确实足以得知这个镇子的穷困。



——就连本该是收获的季节都如此困顿,接下来的冬天可怎么办?



想到孩子们将要在冬天饥寒交迫,李斋的心情也黯淡了下来。而作为麒麟的泰麒,自然也是心痛无比。



众人回到骑兽身旁,继续等待丰都和去思。随后赶来的二人见泰麒等人脸色黯淡,便知气氛不对。



“让各位久等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李斋将事情原委告知二人。二人苦笑着说:“确实应以不引人侧目为第一原则,不过,倒也不必如此在意吧?毕竟,看大家的穿着就知道不是普通人家。”



丰都顿了顿,继续说:“要不请各位再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以贩卖丹药的名义留下一些药品吧。”



“不打紧吗?”项梁问到,“神农应是有势力划分的吧?”



“不打紧,就当是补充一下当地不足的药品。之后短章大人会向这一带的神农解释的。”



说着骑上马走了,不一会就返回来了。



“……还好吗?”



泰麒首先问到。不知是否是因为经之前李斋他们的危言而担心丰都遭到穷困的村民袭击。而丰都却爽朗地笑了起来。



“挺好的挺好的。我去的时候孩子已经不在了,但那老大爷还在。确实身体不太好。我把药给他时他说没有钱支付药费,我告诉他不用了。另外我还交给了守门人一些物资,让他分给有需要的人。大家都很高兴呢。”



泰麒脸上终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他们说,由于夏季雨水太多,所以庄稼颗粒无收。不过这个乡的乡长似乎是个仁爱之人,答应村民冬季会想办法送来物资以保障最低限度的生活。”



“这我就放心了。谢谢你,丰都。”



“哪里哪里。”丰都笑着说,“我身上的行李不就是为了用在此处的吗。”



丰都一边往前走一边指着身后背着的包袱。



“但是,你这可不是做生意,是施予啊。”



“有时不做生意也挺好的,我也难得休息一次呀。”



丰都俏皮地说。泰麒也笑了。



“神农是不是都像你一样呢?”



“这……怎么说呢,什么样的人都有吧。”



说着,丰都脸上又露出了沉稳的笑容。



翌日,众人到达了目的城镇,可无法住进馆舍。这里已超出东架的道士所能涉及的范围了。



“能休养骑兽的地方恐怕会不安全,我想是不是能够麻烦去思到道观去寻找住处呢?”



去思按丰都的想法,到城里寻找道观。渊澄交付的文书也起到了不小的作用,道观的道士们将李斋等人迎了进来。可道士们的态度却有些冷淡。心想牵着骑兽的人,竟然不去馆舍,反倒来道观寻求施舍。



“……实在是抱歉”



去思看上去很难为情。但这不是去思的错,更加不是道观的错。城里最大的这座道观,明显也是没有余粮的。官府的援助自然是不能指望,就连城里的百姓也没有能力支持道观的生活。



“明天我们就去碵杖。”



丰都提高声调说,似乎是在鼓励大伙。



碵杖是附近最大的一条街道,处于江州到文州的大路、以及江州到瑞州的大路的交汇处。



“过了碵杖后,就只有一条大路了,沿着路走下去就能到文州了。”



丰都顿了顿,继续说,“我们确确实实是在接近目的地。”



4



一行人来到碵杖郊外一处道观,请求留宿。兴许碵杖的情况比其他城镇要好一些,因此不仅道观能够维持一定的规模,就连道观的主持也显得大方好客。



众人受到道观的热情接待,当夜睡了一个好觉。第二天一早,李斋起床收拾细软。当她发现自己竟然能够及其正常且迅速地整理完时,不禁自顾自笑了起来。在庆国时,不管做什么都要花上大半天时间,而现在,已经习惯单手的生活了。



有时李斋会与项梁切磋武艺,所以现在使剑也能够得心应手了。李斋原本剑术精湛,经过这段时间的练习,找到左手使剑的感觉后,竟比预想的要更加纯熟。



——一直在进步。



李斋心中不禁涌出一股满足感。她走到对面房间,轻轻敲了敲房门。



“早上好。”



屋里没有回答。李斋心想也许是旅途过于劳顿了吧。她一边想着一边推开了房门,寻思着如果太累了,再休息一天也无妨。



然而,推门一看,床榻上却是空空如也。被褥收拾得整整齐齐,房间也被拾掇得干干净净。这么早就起来了吗?李斋慌忙回到门厅,走出门外。正好门外走过一名年轻的蓝衣道士,便上前问他是否知道同伴的行踪。



那道士身材有些微胖,却面目和善。他爽朗地回答说:“您同行的客人一大早就出发了呀。”



李斋惊讶不已,一时间有些无法完全明白道士说的意思。



“出发了?这是什么意思?”



道士讶异地看着李斋。“这个……就是已经走了。客人说想在清晨城门打开时出城,于是我就给领着出去了。”



“怎么会这样!?”



道士见李斋露出急切的表情,他继续解释说:“客人在天亮前过来找我们,说是要先走一步,让我们把骑兽准备好,然后我们就送出了城……”



“怎么可能!”



李斋的语气已经明显慌乱,道士不禁微微缩了缩身子。



——泰麒不可能一个人单独行动。若是真如道士所说先走了,那也一定不是出于泰麒本人的意愿。想着想着李斋下意识地把手搭在了剑柄上。



“他往何处去了?”



“这个……”



道士的脸上已经露出了惧怕的神色,正当李斋进一步逼近道士时,突然身后有人叫了一声“李斋大人”。李斋回头一看,只见去思正从屋内慌慌张张地跑出来,面无血色。



“李斋大人,请等一下!”



去思插到李斋与道士之间,面向道士,用后背顶住李斋。



“实在是抱歉,我们这边出了点状况。此事与你无关,还望见谅。”



“去思你……”



去思向李斋使了个眼色,再次向道士道歉,并催他赶紧走开。见道士离去后,去思把李斋推回了房间。



进房后,去思反手关上了房门。



“台辅已经出发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



“台辅在天亮前把我叫醒,说要分头行动。”



“这……怎么可能!”



李斋起身就要出去,去思将她按在椅子上。



“台辅说了,不许找他。”



“为什么!”



李斋心中疑问重重,为什么泰麒会做这么冒险的事?大家为了寻找骁宗,正在一点一点地接近目标,可他为什么突然这么乱来?



“太危险了,我要去找他!”



去思拦在门前,对李斋摇了摇头。



“台辅预想到李斋大人无论如何也会要去找他,因此,他让我也无论如何都要拦住您。”



“去思你……!”



“台辅说,不要浪费时间去找他,让我们继续前往文州,搜寻主上。”



去思是在天还没亮时被唤醒的。当时距离天亮应当还有一两个时辰。睁开眼见到泰麒正站在床边,身上已是出行的打扮。



泰麒吩咐说,想要在一早城门打开时出门,让去思去请道士打开道观。



去思也觉得惊讶,怎么能做出如此犯险之事,李斋也绝不会坐视不管。去思正要阻止泰麒,泰麒却一脸坚定地看着去思,并向他点点头。于是去思表示起码与李斋商量商量再说。但是,泰麒却坚决不允。



“不要告诉李斋,她一定不会同意的。”



“这……在下可不敢擅自做主。”



泰麒笑了笑,说:“在李斋看来,我一直都是个十岁的孩子。”



“不会的——就算是吧,那她也无法原谅我把您放走却不告诉她的。”



“请不必担心,我清楚地理解我自己的立场。我也能够切实地体会到我的存在使东架的人们有多么高兴。所以我不会让自己轻易被抓住或是被杀死。我知道这对大家来说有多么绝望。”



“可是……”去思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拜托了,去思。我有一件必须要去做的事情。确实,我一个人无法保护自己安全,但是我有骑兽呀。如有任何危险,大虎一定能带着我安全逃离的。”泰麒笑着说。



“可是,台辅您……”



去思想了想,继续说:“至少,能告诉我您要去哪里,去做什么吗?”



“现在不能说。——不是,确切地说,要去哪里,要做什么,我自己都还不确定。”



“这……”



“我这么说你能明白吗?——天命所使。”



去思惊讶地看着泰麒。



“是上天要我去的,我不能违抗。”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真是泰麒所说那个意思吗?他心中有太多疑问,可如果麒麟说是上天的命令,那么去思没有任何理由去怀疑。



“在下明白了”说着,去思点了点头。“可是,您一个人去我实在是不放心,请让在下与您……”去思顿了一顿,改口说:“至少,请让项梁与您一同前去吧。项梁大人他一定能够保护您周全。您若是能答应在下,那么在下就不告知李斋大人,并安排您出门。”



泰麒思考了一会儿,点头答应了。于是去思飞快地起身出门,到隔壁房间将正在熟睡的项梁唤醒,并将原委向项梁简要说明。项梁同样惊讶不已,慌忙劝说泰麒不可轻举妄动。泰麒同样对他说是天命所使,项梁也无法再说什么了。



“在下与您一同前去,请您稍候。”



项梁下定了决心,于是立即回房整理行装。趁这空档去思赶忙请求道观帮忙牵来骑兽,并将观门打开。



——听完去思的叙述,李斋浑身无力般地倒坐在椅子上。



“……项梁也一起去了是吧?”



“是的。项梁说如有任何不测,会通过道观或是神农联络。即使没有任何不测,也会见机联络。”



“是要让我们放心吗……?”李斋苦笑着说到,“真是胡来。”



去思沉默地点了点头。虽然他也知道没有人会放心。



“不过,项梁在身边的话着实让我安心不少。多亏你想到了。”



“哪里……其实在下若是能够拦下台辅就好了……”



李斋轻声笑了笑,说:“……台辅要是下了决心,你怎么拦得住。如此说来,确实泰麒已经不是十岁的孩子了。”



说着,李斋苦笑着看着去思。



“第一次见到台辅时,他才十岁。那之后被阿选所迫,逃亡蓬莱,如今也终于回来了。这时的台辅,已经不是一个孩子了,我应该要意识到这一点的……”



在庆国时,李斋就是这样被泰麒说服,回到了戴国。就连李斋都阻止不了泰麒,何况去思呢?



“如此慌乱,让你见笑了。”



“哪里哪里”见李斋这么说,去思也终于舒了一口气,“那么在下去收拾行李。”说着,去思走出了房门。李斋一个人想着事的工夫,去思已经收拾停当,带着丰都一同进来了。同时拿来了三人的早饭。



“让你担心了,真是抱歉。”李斋对丰都说。



丰都沉着地说:“项梁大人也一同前去了,应当是不打紧的。我等也遵从台辅之命,尽早前往文州吧。”



5



李斋等人离了碵杖,按照原计划一路北上。



以往泰麒在身边时,需要时刻注意保护其人身安全。如今泰麒虽不在了,却也不敢过于招摇。牵着骑兽容易引人注目尚且不说,李斋现在仍是作为刺杀骁宗的罪犯遭到全国通缉,因此必须谨慎,无法堂而皇之地走大路,而是与去思和丰都分开后从小路先行空行。



独自一人,无所顾虑,倒也落得轻松,可日子一长却也不免心忧起来。与去思和丰都在一起时,三人共同谋划将来的打算,尚无暇顾及其他。但独自在山野、或是日暮时分在街道旁等待去思和丰都时,李斋不禁心事重重。



最担心的,固然是泰麒的情况。更加使她不安的是,泰麒走时并没有带上从景王那里得来的旌券。旌券一直由李斋保管,而泰麒为不惊动李斋因此没有带走。万一遭遇盘问,若是没有旌券,恐怕不好脱身。



应该没关系的,项梁也在。



项梁与李斋一样,是久经沙场的战士。何况他还是个暗器高手,刀剑也从不离身。若是遭到强人或是妖魔,应该是问题不大。



李斋如是安慰自己。可这并不能完全打消她的不安。泰麒对当地并不熟悉,可以说是对戴国的地理情况几乎一无所知。他是在蓬莱出生的胎果,缺少对这个世界基本的常识。不知他会不会感到彷徨呢?自己若在左右,还能够为泰麒分担一二,可项梁,他会不会想得这么周到呢?



李斋自己也觉得这种担心其实是很多余的。



她知道,这是自己在自寻烦恼。见不到泰麒时她就会感到恐惧。就像是一件极其珍贵的宝物,如果不放在自己随时能够看到的地方就会感到恐慌。她在寻找将这种恐慌正当化的理由。



正因为泰麒了解李斋是这样的性格,所以才对李斋不辞而别。



即使如此,李斋仍然觉得,要是泰麒能亲自向自己说一声就好了。



是的,如果他告诉自己为何、究竟是为了什么目的要分开行动就好了。同时她心里也很清楚,无论泰麒有什么理由、有什么目的,自己也不会允许他单独行动的。无论如何都不会允许。所以,泰麒才什么也不说悄然而去。



是该放手相信泰麒了!应该相信泰麒与项梁二人。



事到如今,已无从得知泰麒的行踪,也就无从追起,那么所有的这些担心都是没有用的。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去考虑。



可是,她的心思却无法从泰麒身上离开。



——天命所使,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泰麒是麒麟,其存在本身是与天直接相关联的。具体如何关联李斋无从得知,但麒麟确实是能够通晓天意的。



至少也这么告诉自己一声再走也好啊。



李斋不禁觉得像是被抛弃了一般。不是被泰麒抛弃,而是被自己的期待所抛弃。



大家的目的是寻找骁宗。现在,手上握有关于骁宗的线索——虽然仅有一丝希望,加上泰麒也回到了身边,原本感到了一线希望,可是现在,却被抛弃了。本觉得戴国有救了,可现实却并不那么容易。即使联合诸位王的力量,也无法拯救戴国,那么难度是可想而知的。可还是毅然回到了戴国,遇见了东架的百姓,终于有了一些实质性的进展,可现在,却又碰上了高墙。



这其中,也有许多道观对李斋等人并非乐于提供帮助的原因。离开恬县后,一路上基本都是靠道观留宿。并非所有道观都对一行人表示欢迎。虽说尚未遇到心怀险恶的情况,但从他们冷淡的举止中也可以感知一二。没有人积极地表示要给与援助。诚然,道观并不知道李斋等人的来历和目的,只是收到渊澄的委托而已。那么,援助、帮助之类的也就无从说起。何况道观本身都难以为继,对于他们来说,李斋等人只是负担,是不受欢迎的客人。



这些李斋都清楚,可还是……



每过完一天,都感到疲惫感在增加,经过的城镇的凄惨也都看在眼里。面露倦色的难民、紧闭的大门、已经毁坏大半的村庄、以及野地里无数的坟包,还有气候越来越冷,冬天越来越近,这一切都使李斋心中焦躁不已。



李斋已经穿过了整个江州,来到了文州地界。再翻过眼前这个城镇背后的那座山,就算是真正到达文州了。李斋确确实实地在接近目的地,可是,她却并未感到正在接近希望。



泰麒的离开,是她面临的最大挫折。



泰麒究竟在想什么,他去了哪里呢——



6



——那些消逝的生命,他们会往何处去呢?



在黄昏的余晖中,他思考着蹲下了身子。



在他的眼前,是一株高大的银白色的大树,茂盛的枝叶向四周伸展。这株大树伫立在一个四周被建筑物围起来的院子里。他在大树的垂枝下,单膝跪地。在他跟前,散落着一些薄薄的不知是什么的碎片。



就在今天中午之前,这些碎片中还蕴含着生命。那是这株银白色的大树——里木赐予的新生命。一年前,一对年轻的夫妇将带子绑在树枝上,当时他正是见证人。



他曾是这个村里的闾胥。闾胥通常由村里最为有德的年长者来担任。然而,他却还未满三十。前任闾胥去世后,由他来接任。因为他原本是个孤儿,一直在里家生活。



闾胥掌管着里祠,负责照看里祠中祭祀的里木。同时,也是里家之主。他虽然年事不高,却由于常年为前任闾胥打下手,是村里对里祠和里家最熟悉的人。——他最初见证的,是他的一位好友夫妇在里木前许下的授子心愿。



他的村子非常贫瘠,是一个地处山间的小山村。而且近年来,附近山头上开始有土匪盘踞。土匪时不时从山上的矿区下来,对周边村子进行扫荡,掠人略物。稍有反抗则遭残酷报复。前任闾胥就是这样被杀害的。他们曾向当地府第求援,可是并没有任何响应。坊间盛传府第与土匪实际上是相互勾结的。



年轻人对村子感到绝望,都纷纷出逃。可那对夫妇却仍然选择留在村里。他们怀抱着对新生活的向往,向里木祈祷。而他们的祈祷也得到了上天的回应——里木赐予了他们一个孩子。



银白的树枝上结出了一个金色的果实,那里面孕育着一个新的生命。



——这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呢?



他一边想着,一边拾起白色砂地上散落的碎片。



那小小的、仿佛是黄金做成的果实随着时间慢慢长大。在果实长大的同时,如金属般坚硬的果壳也被拉伸、变薄。那里面孕育着的生命对于村子来说,就是未来的希望。似乎是为了佐证这一点,那薄薄的外壳中蕴藏着些许光芒。



——妻子就是这个时候被土匪杀害的。



果实已经成长到两个手掌大小了。而里头的孩子,却还未来得及看一眼他的母亲。他的父亲忍受着丧妻之痛,把所有希望寄托在这个卵果上。可就在它长到两手合抱、外壳也变得如玻璃搬透明时,父亲也被土匪杀害了。随着父母双双亡故,即将成熟的果实也随即掉落了。在掉落在砂地上的果壳中,依然可见淡红色的汁液和一团黑色的、已经萎缩的像是尸骸的肉块。



就在前不久,那还是一个与微弱的光芒共存着的生命。是那对夫妇的梦,是丈夫活下去的精神支柱,也是整个村子的希望。村里所有人,都在期待这个生命的诞生。然而……



——那道光去了哪里?



“抱歉,我没能守护好你的父亲和母亲……”



他一边道歉一边收拾地上的残片,将那具幼小的尸体埋葬在了父亲的墓穴中。接下来,他要收拾剩下的碎片,还要把染成锈红色的砂砾换掉。



“实在是……抱歉……”



他的眼泪滴落在手中的金色碎片上。



黑暗中燃着一堆篝火。柴火已经烧尽,火苗忽明忽暗。



“身赴城南以为战,兵败郭北以为死……”



火堆旁有一个人影。他两手抱膝,将下颚深深地埋入手臂中,一边望着即将熄灭的火苗,一边用低沉的声音像是自言自语般地唱着。



“将士死于野,群鸦食其身。”



——姑且为我故,谓与群鸦言



既欲食我肉,何妨假慈悲?



我尸曝于野,并无穴可埋



身死肉已腐,尚恐不与哉?



“这歌真是瘆人……”



他身边响起了另一个人的声音。他回头看去,见一个年轻人抱着柴火呆立着。



“这歌很多人唱吗?我见你经常挂在嘴边,总觉得有些瘆人。”



“一首旧歌”他回应到,“酒宴上常常传唱的戏歌。”



是吗……年轻人轻叹着将搬来的柴火放入火堆。这条孤独的小径旁,只有头上的大杉树伸出的树枝为他们遮挡夜露。



“越来越冷了啊。这时节,没有哪个村子愿意让我们留宿了,前途渺茫啊。”



“把行李都卸了吧。”他笑着说到。



年轻人在他旁边坐了下来,回答说:“那怎么行,可不能卸。”



“宰领不同意吗?”



他说着,一边向到前方草丛处解手的宰领的方向使了个眼色。



“哪儿的话呀。”年轻人略带愤慨地说,“有人正等着这些东西用呢。”



年轻人说着拍了拍身边的竹筐。



“货他们想要,却不让我们留宿。”



“那有什么办法。若是让我们留宿了,其他要留宿的怎么办?总不能留一批赶走一批吧?索性全都不让。大家都不容易。”



“又在充好人了。”



“大家都心里清楚啊。如果不让行路人留宿,那么运送物资的人就不愿再来。即使知道这样的后果也没有办法,这不是正说明他们是真的很难吗?”



他又紧了紧抱住两膝的手臂。



“戴国上下都很悲惨啊……尤其是文州。”



“肯定还有比这里还要困难的地方。——你就别老是抱怨了。”



这时,吹来一阵冷风。、



“差不多该打霜了吧。”



“可能是吧。”



那么,离下雪也不远了。这雪将覆盖整个北方的土地。这个冬天,又有多少人死去,又有多少村子被埋葬呢?



头上的天空中既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恐怕是被云遮住了吧。



他伸手理了理披在肩上的大衣。



“他朝披挂出阵去,日暮已是不归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