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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1 不归者之诗(1 / 2)



台版 转自 Reo(weibo.com/2013358561)



Omenage 897 12th revolution



沙蓝德无政府王国首都艾尔甸地下区D8



「怪虫坩埚冈兹盖尔」



一听他唤我的名字,我全身的细胞就同时打颤。震动消融脑髓、沸腾血液,仿佛有道在极其远处闪烁的残光因其膨胀,无穷尽地膨胀,转眼将我吞噬。啊啊,就是这个,我立刻明白我要的就是这个。我难以压抑我的喜悦,好想好想放声呼喊,与全世界分享。



你跟我很像。我指的当然不是外观。或许相异的部分更多,但我们还是很像。有些部分很像。我已经清楚感觉到了,说不定你也是如此。



你尽力掩饰着这一点,我也是。我们都有些不可告人的秘密,不得不撒谎度日。其实我很清楚自己的人生在他人眼里是怎样的景象。只要听我详述用什么手法处理过多少人、他们当时的表情,绝大多数人都不会给我好脸色看。不,结果应该会比那更糟吧。



八岁那年,我将一名住在附近的女孩剁成碎肉,到处地洒。那是我第一次杀人,之后我杀了更多、更多。坦白说,我真的不明白我为何杀了他们、为何非杀他们不可。我只知道那是我应该做的,没有半点怀疑。没人能了解我的想法吧,不可能会有的。我也知道这回事最多就只有我会觉得正当,和别人的正当一点边也沾不上。愿意让我杀的一个也没有,他们一定不想被杀,也不想死吧。我懂的。但我仍旧不明白我为何要杀,是什么要我这么做的呢?如果我眼中独一无二的光芒也是莫大的黑暗,我该怎么办?我到底该如何是好……?我——总归而言,我这个人就是有病。我的病、我这种人不死是治不好的。不对,死了也没用吧。那么就只有、只有消失一途了,对吧?告诉我,你是不是也这么想呢,库拉尼?我无可奈何,真的无可奈何。我懂,我懂的。我知道自己的做法并不正常,他们不希望,也没人希望我那么做。没有一个人想看到我、认同我。如此一来,说不定他们才是对的。我也曾这么想过,可是呢,我看到了。那总是、那总是在我眼前忽隐忽现,不曾离去。我怎么也赶不走那景象、那画面,那死尸遍布的赤黑荒野。



有人牵我的手一步步走着。



我想,我正在由某处逃向某处。



宛如曾经实际发生。



无法确定。



但我仍一步步走下去。



死了好多人。很多很多,比多还要多。四处是涡旋的黑蝇,以及漫天漫地的其他虫子。鸟兽啃啄死尸,还有些人驱赶它们搜集死尸。我的鼻子很快地习惯了难忍至极的恶臭。我累了,轮流牵着我走的父母亲也饥饿、干渴、疲惫不堪。我的脚踝被抓了好多次。那全是没死透的死尸干的好事。父亲一听见我叫,就会踢开没死透的死尸抓在我脚上的手,不时踩上一脚。没死透的死尸有的因此呻吟、哀嚎,也有许多就此倒下,成为真正的死尸。



天空很晴朗。



看见万里无云的天空,只剩一口气没死透的死尸挪动了仅如裂缝的嘴。



但我什么也没听见。从来都没听见。



苍蝇停在他们瞳孔不再收缩的眼球上,放肆地搓弄前肢。



我无可奈何,只能忍耐。但我的耐心很快就消磨殆尽。



再多忍一会儿。



我忍不下去了。



「没种的东西,给我忍住。撑下去啊,蠢材!少说那种屁话。要是真把持不住,就把自己的手脚都砍了吧!如果真的想忍,就在出手前自剖肚肠去死吧!你想现在就死吗,认为自己没那个能耐而想放弃吗?很好,既然想死,我就成全你。」



啊啊,但是你,库拉尼,已经不在了。不在任何地方了。



你是我的伙伴、我的朋友。多亏有你,我才能改变自己。我想我改变了自己,让我以为改变了自己。我成功欺骗了自己。库拉尼,这都是因为你。你知道为什么吗,回答我呀,亚济安。亚济安、亚济安、亚济安。你一定愿意了解我,我有这种感觉。因为我们很像。库拉尼早就知道了,他一直都很清楚,我是不可能变的。我无法彻底改变本性,只能不断忍耐、压抑、扼杀真正的自己。这些库拉尼全都知道,打从一开始就是。但他不把我视为一个污秽丑恶病入膏肓无可救药人人得而诛之的杀人魔,也没这么说我过。尽管他明知我真是如此。



库拉尼包容了我,用「那又如何」的态度对待我,拍拍我的肩膀说:「有什么好自责的,你已经很努力了。」甚至肯和我搭肩说话,让我抱他的女儿。让我这杀人魔抱他可爱的女儿。表示他真的了解,并做好一切准备。于是我决心报答他的期许,更加努力地忍耐。库拉尼,这都是因为有你。



但这样的你已经不在了。



我失去了你。



失去了无价之宝。



这是我无法改变的事实。我无可奈何。



我心中没有怨恨,只是接受失去了你的事实。一听闻你的死讯,我眼中所见的,是一群极讨人喜欢,对我相信却不信赖、大意疏忽、全无警戒、无限地接近毫无防备的伙伴,一群堪称朋友的人。



世界在这时改变了。不,改变的不是世界,而是我。这也不对,我根本没变,只是摘下了面具,褪去一身羊皮。我长久以来将那层皮按在身上仔细缝合,让它成了我的一部分,它却一夕之间散光了。但也只是如此。我心中没有恨,不怪罪任何人,只感到自己的无奈,只能眼睁睁接受事实。亚济安,你应该懂吧?



其实我知道。



你心中还有另一个你,真正的你。要称之为你的一部分或另一面都无妨,反正我就是知道。



目标是什么都好。我并不是想尝尝切肉的滋味,只要用得惯手的什么都好。我准备的四把摩德洛里刀早已吸足了血,因为我杀了很多人,无数的人。无脉络地杀无预谋地杀无良地杀无邪地杀,在这数日数旬数月一批又一批地胡杀乱杀。我从未如此密集地杀,也从未体验脑中除杀意外空无一物的日子。所以我没有想过原因,不用想也知道。因为我就是想杀杀杀杀杀杀杀,但我也不想不愿意杀了可爱的伙伴,那些已不能和我并称伙伴的男男女女,所以我一杀又杀,杀了再杀。我杀了蓓蒂的幻象、杀了塔里艾洛的幻象、杀了利契耶鲁的幻象、杀了凯伊的幻象、杀了夏子的幻象、杀了维多利亚、李·布拉克、夏玛尼、流悠路加、洛罗、托托、欧诺、约翰·史坦巴克、多尔盖、亨醉客、梅切尔帝、拉吉、裘利、寂星、雷切、祝花、毛、波达达格、切力、修特列豪仙、昂哥森、蘖、库鲁盖斯、彭德、缪奇、亚鲁巴特、白妙、雷吉兄妹、克菈菈、赛肯葛连麦瑟希、钢格、柯林、迪·沛多罗的幻象。还有、还有,库拉尼,你已经死了,所以我杀不了你。啊啊,亚济安。就是你,亚济安,我好想杀你个千百次。



可是我办不到,我杀不了你,亚济安。我发现我无法杀你,我没那个能耐。因为,若要求个因为,就是因为你太强了。亚济安,这是我第一次如此迫切地想要变强。变强、变强、变强,我一定得更强。我想变得更强,强得足以杀了你。然后亚济安亚济安亚济安亚济安亚济安亚济安我要我要杀了杀了杀了杀了杀了杀了杀了你你你你你!



有道声音对我说话。



宛如天启。



一名眼睛黑中带红且散发金光的男子,在我杀着某人——没错,恐怕我只能说「某人」,因为我记不得了。在我宰杀残杀虐杀某人的当下,那男子对我说话:「你认识亚济安吗?你想杀亚济安吗?」「你怎么这么问?」「因为你嘴里亚济安亚济安亚济安地不断念着呀。」「哈哈哈哈哈,是吗?这样啊,的确如此。」没错,就是那样。我想杀了他,我想杀了亚济安。因为除了杀他别无他法。不杀了他,我还能怎么办,还有别条路可选吗?有的话请告诉我,请务必告诉我。我的一切已朝杀他而奔驰,停不住也挡不下。你看,看清楚了,我得身体灵活得吓人,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我竟能如此迅捷、如此有力。这下我或许有点机会,真能杀了亚济安。想到这里,我就好亢奋好亢奋,亢奋得无法自拔。



我好想见你,好想见你啊,亚济安。我好想好想好想见你,真的真的真的好想见你啊。



我右手持长摩德洛里刀,左手持短摩德洛里刀,思考该如何表现这份喜悦、欢喜、欣喜、满腔的愉悦、欢乐,雀跃得心跳不已。然而我早已有了答案。老实说,我想的全是这件事,想了很久很久。我已在脑中杀了你不知多少遍,我也被你杀了无数次,我一次又一次地检讨其过程与结果的合理性,结果依然只能得出「试过才知道」这般穷极应当的结论。但也多亏如此,此刻我的胸口才会这么激昂。皇天不负苦心人,这一刻终于到来。我高兴得都要哭了。



「来,我们开始吧,亚济安。」



「好。」



「来吧!」



我一举缩短距离,贴近亚济安。完全忘了我手上的刀,想以口齿啃噬,扯下他的鼻尖。亚济安微微后退,以间发之距避开我咬合的上下颚、我的牙。我在这一刻感受到的不是别的,正是食欲。亚济安,啊啊,亚济安,你怎会如此可口。我舔舐唇边挥舞双手刀刃,亚济安再度后退。我即刻跟进,上前挥刀。无止境再三地挥,不厌其烦地挥。



「——罗肯!你……!」



我听见熟悉的声音,双手仍不停出刀,畅快地挥,痛快地霍霍地挥,但亚济安连个擦伤都没有。他面无表情,秉持不知所望何处的面容闪避我的刀。我懂了,这还不够看吧。我知道,我早就知道了。此刻,我提升了速度。砍得更强更猛,踏得更快更深,令每一斩更有力、更锐利。亚济安,怎么样呀,亚济安。我的左右手就像两条自由扭曲的不同生物吧。我不必多想。即使什么也不想,它们也会自顾自地窜动。今天的我没有极限。我扑倒亚济安似的向前逼近,右手的刀、左手的刀也同时朝他攻去,从上从下从左从右四面八方轮番挥斩。右手的刀喀喀喀削过地面,左手的刀骨碌碌地旋绕。右手的刀由下挑起并迅然劈下,擦过了亚济安的脸颊,在他的白面皮上画出一道红线。鲜红的细线。在这一瞬、这刹那,亚济安微微睁眼,淡蓝色的瞳仁中有某种光芒炫然而起。



啊啊啊,啊啊,太美了。



那是道残酷的光、极为冰冷的光、喜悦的光。



「罗肯……!」



「这就对了。」



我挡下了他的还击。亚济安奋步冲上前来刺出短剑,我以左手的刀架挡,但短剑的刀锋轻而易举地嵌进我的刀颚。何等犀利的一剌,令我几乎失禁。我实在太高兴、太高兴,以致差点忘了抑止尿意。你的体魄这般细瘦,力量却如此惊人,叹为观止。我舍下左手的刀,以右手的刀扫向亚济安的胸腹,他再度成功退避。我左手跟着抽出插在地上的其余摩德洛里刀,逼上他面前挥舞双刀。



「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



每一斩每一刺,都能让我更习惯你的动作亚!我的视觉已经跟上了你亚!我的刀削过了你的衣服亚!我不知已斩下你几条——不,是几撮几撮的发丝亚!但我知道你的能耐不仅如此,我心里一清二楚。我也知道你的呼吸一点也没乱亚!所以亚济安,我还得更迅速更使劲更凌厉地攻击你亚亚亚!你仍在躲,一再地躲。别躲,你别想躲,别想再躲。亚济安,别再躲了。



你已无处可躲。



一处也没有。



是吧。



没错吧,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济安!



「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



「——唔……!」



我右手的刀飞快地划破了亚济安的额角,看来这终于使他下了某种决定。太慢了太慢了太慢了太慢了,这决定下得太慢了。然而,亚济安动作依然是那么快,转眼就消失了。我遍寻不着,他在哪里。才这么想,我的身体就回转了大半圈。多半是捱了记足扫。尽管如此,我依然挥刀再挥刀亚亚亚亚亚亚……!但一次也没击中,什么也没削过。整个人摔在地上的我旋即站起,亚济安已拉开距离,改由左手持剑并往右掌刺下剑尖。没错、没错,就是这样。不这样怎么行呢。短剑开始呻吟。柄上浮出的无数脸孔GYOOOOOOOOOOHYUUUUUUUUH地哭号。它们以亚济安的血液为养分,改变了形状,几乎与他的右手同化。剑身渐渐延长,直至二美迪尔以上。那危险的深红色剑刃还多了数个节眼,一节节自由折曲,化为不再是剑的物体。



「断末魔之剑吗?」



我笑了。



咧嘴一笑。



怎能教我不笑。



「看来你总算想认真打了,我好高兴。」



「还早呢,罗肯。」



亚济安扫动右臂。



断末魔之剑随即像条灵活的蛇飞窜而来,缠上我右手的刀。



将它轻松绞成碎屑。



「我还没认真。」



「是吗?」



我开心莫名,欣喜欲狂,哈哈大笑着跳开。右手拔起地上最后一把刀,同时冲向亚济安。我应能继续、进一步地加快,也保有充沛的力量,所以我冲向了他。我一步步地解放自己,一步步奔向自由,找回原来的我。没错,这就是我,真正的我。我以为我,真正的我终究得不到幸福,但我错得离谱。现在的我,就置身于幸福中。现在的我感到无比的幸福,甚至相信这世上没人比我更幸福。至少在这一刻,没有任何人比我更幸福吧。库拉尼,我错了,我不该忍耐的。我早该解放自我,挣脱一切枷锁投奔自由。若需舍下些什么,那我就该舍,失去一切也值得。



事实上,我早已一无所有。了无牵挂的我是如此地自由,无拘无束,身子轻得简直随时会飘起来。我又快又柔韧,毫不松懈,以双刀将袭来的断末魔之剑击退、击退,逼出空门接近亚济安。即使被亚济安的旋踢击中侧脸,强韧的我丝毫没有退却,更将刺出的刀、双手的刀、成双的刀向亚济安、亚济安、亚济安、亚济安一刺再刺,而他总在毫厘间闪躲、退避,右手一振,断末魔之剑便呻吟着由下猛袭而来,但我并未躲避那非剑之剑。我没那么自讨没趣。我用双手的刀挡下了它,但弯曲自如的断末魔之剑随即钻过刀向我的脸刺来,被我一口咬住。我头一打横,以上下颚紧紧稳稳地咬定剑刃。两端嘴角被浅浅——不,是被深深割裂,但我并不在意。根本没感觉。这点小伤不算什么。



「呼啊呼啊呼啊。」



我说了些听不清的话撞向亚济安,将头锤下。纵然强如亚济安,也在与自身右手相系的断末魔之剑遭封时停下动作。我知道这就是那把剑的弱点,我知道的。我盘算了这一步不知多少回。为了将亚济安、将亚济安亚济安亚济安亚济安斩杀砍杀刺杀,我不断不断不断地想才想通。亚济安,你知道吗?



当我的额锤中亚济安下颚之际,我真的好爽好爽好爽,世上竟有如此爽快的事。亚济安的右膝紧接着也回敬我下颚一记,感觉同样舒坦。那冲击力就是这么地美妙,那膝击就是这么难以抵挡。我不禁松开两手的刀,但我仍紧咬断末魔之剑不放,并按倒了亚济安,坐在他身上。没了刀反而让我压起来更轻易,巧得我放声大笑,乐不可支呼嘎呼嘎呼嘎地笑。笑着对他挥拳,对亚济安的脸挥拳。



挥拳。



挥拳。



挥拳。



挥拳。



挥拳。



挥拳。



我毫不留情地挥拳,使尽全力挥拳,念念有词地挥拳。记不得挥了多少拳,只是一股脑儿地挥拳。起初手感还有点硬,似乎受到抵抗、反弹,但那样的感觉很快地消失了。亚济安就像个人偶,我甚至怀疑他会不会就这么断了气。如果是,我必将大失所望。扫兴,太可悲了。当然,这种事是不会发生的,不可能的。



我想我确实有过短暂,极为短暂的松懈。亚济安没有放过这片刻的破绽,我的右眼前突然一黑,右半视野全没了。我很快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即刻从亚济安身上跳开,放开断末魔之剑,且在使力后摸了摸右眼周边。我的手虽被亚济安的血还啥的沾得湿黏,仍摸得出来我的右眼出事了。眼窝里是空的。



亚济安也已起身。



不必多想,我也知道他左手捏破的是什么。



无疑是我的右眼。



「哎呀。」



我以染满血汗的手摸摸毛发稀疏的头顶。



「真是好险,差点连脑子也要开洞了。」



「是啊。」



亚济安唾了一团血沫似的物体,用袖角擦了擦脸。



好惨啊。



真是凄惨。



真是可惜了那张俊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