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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12 多亏了雨(1 / 2)



Omenage 899 5th revolution 5th day



沙蓝德无政府王国首都艾尔甸第十二区



离落日还有一段时间。这时候回家还太早,如果有人在家的话,就等于告诉他自己这一天的失败。然后呢?告诉了又怎样?无所谓了。不管怎样都无所谓了。你们爱怎么想就怎么想,随你们便。



如往常一样是啾打开大门。



玛利亚罗斯坐在门廊下,立着单膝。



靠近之后,玛利亚罗斯露出柔和的微笑。



“今天回来很早嘛。”



“是。”



“脸上有伤,怎么了?”



“啊,这个是、”



露西用袖子抹了抹脸。虽然量不多,但的确沾了些血。



在回来路上一直用布按着,还以为已经不再出血了呢。



“没什么。只是、那个、摔了一跤,擦伤了。”



“是嘛。”



“是。”



露西在玛利亚罗斯身边坐下,稍微有些迷茫。说些什么好。说不出口。最根本的是,想不出该说什么。不,其实也不想说。我在等待。在比平常早得多的时间回家,而且,脸上带着血,这幅样子也该算是一目了然了。只要眼睛没瞎,都能马上明白发生了什么。然后,来安慰我吧。温柔地对待我吧。



就算是我,也不会这么迟钝的。一个人去找工作的第一天,皮巴涅鲁先生和我一起吃的晚餐。他也回来晚了。前脚刚进门我后脚就回来了。在本忒咖啡遇见了卡塔力先生。亚济安也说了,‘像那样偷偷监视,真是保护过度。嘛,倒也像是他们会做的事’。



你们都知道了吧?反正早就都知道了吧?一直都在看吧?一直都在暗中观察着我。所以,我到底是什么状况,现在是什么心情,你们都懂的吧?既然这样,说点什么呀。安慰我呀。对我温柔一点呀。



“……在这里,干什么呢。”



终于忍耐不住了。



“没什么。”玛利亚罗斯耸耸肩, “只是偶尔放松一下。我最近才察觉到,这也是很有必要的。”



“天气,可不太好。”



“是呀。不过,雨还没下,也不太冷。”



“平常的话,是在训练吗。”



“诶、”



“我、我也是、偶然,看到了。昨天晚上。”



“哦,这样啊。”



玛利亚罗斯咬着下唇挠了挠脸,脸颊稍稍有些泛红。果然很可爱。这么一想,胸口又开始发紧。



“也有很多事啦。和多玛德、皮巴涅鲁一起练练剑。还有,为探险做提前准备。最近打算去地下城的某个地方,我会去那边稍微看看,画画地图之类的。”



“在我看不见的地方,也有在好好工作呢。”



“不赚钱,就没法养活自己呀。你不也是这样嘛。”



“我不行。”



说出来了。一直在胸中盘旋着的不安,终于吐出了口。停不下来了。不想停下来了。



“完全不行啊。不管干什么都做不好。本来想着就算是废柴也总能干些什么,却又把好不容易找到的洗碗工作给辞了。入侵者就更不可能了。太过分了。我这么胆小。一到地下城就什么都做不了。连自己该做什么都不知道。没有天分。不管干什么,都只是给人添麻烦。真的是,一无是处。为什么会这样呢,大概,理解能力太差。不,就是脑子太笨。我觉得我真的很笨。每次想着只要这样、只要那样、但是每次都和我想的完全不一样。已经没救了。能不能教教我,我到底该怎么办。应该有办法的吧。至少,像是,你去做这个吧、总之照着这个做就好、那个不能做、这个不行。为什么谁都不告诉我这些呢。说到底,是我没有前途对吧。因为我是个废柴。我知道的。啊——啊。真讨厌啊。都怪我的父母呀。妈妈肯定有错,爸爸肯定,也有错。我也不愿意这么想。但是究竟为什么要把我这个败类生出来呢。要生的话,为什么就不能生个更聪明更勇敢什么都能做的孩子呢?真的、好痛苦。活着,真的一点意思都没有。我已经烦了。到底是为什么要活着呢。像这样活着,反正也毫无价值,也没有意义,还不如死了好。这种人一定有很多吧。在人群中掉队,重复着失败,干脆抛下一切,死掉。说起来,街上偶尔会有尸体。走着走着就倒在地上。我是已经习惯了吗。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没有再注意这些人了呢,这就是我的末路。真要这么死掉,太无趣了。啊——啊,要像那样挂掉啊。真可怕呀。就算再挣扎,也是没用的呀。看不下去。就算是野兽,也知道找个僻静的地方默默死掉。既不垂死挣扎也不狗急跳墙,干干净净地死掉是不是感觉有点帅啊。这么说的话,临死前干上一票其实也可以嘛。反正结果都是一个死。这样一想,感觉好开心啊。反正只要一死,所有人,所有东西,都随便了。还有什么可烦恼的。不,根本连想烦恼都没办烦恼了呀。哈哈哈哈……”



露西笑了出来。这笑抽空了自己所有的力气。于是我变成了一个空壳。不对。大概,这就是本来的我。我从一开始就只是一个空壳。什么都没有。名为“我”的这一存在,没有价值,没有意义,更不要说有哪怕一丁点儿的重要性。不过是个零。



“稍微轻松一点了吗?”



玛利亚罗斯平静地说。嘴角甚至还浮着微笑。血液涌上了脑门。你说、轻松?轻松、怎么可能会轻松。什么都没有解决。状况一如既往毫无改变。要是能改变的话,我也不会这么想了。



你是没听懂吧。



这样。



你已经听不懂我说的话了。



“嗯。”



露西点了点头,笑着回应。



“轻松多了。整理了一下心情。”



“是嘛。”



“是的。我是个白痴。就算我这么说也没用吧。毕竟,不管说什么也听不懂。玛利亚罗斯桑这么厉害。明明这么纤细漂亮,却能和像多玛德君皮巴涅鲁先生那样的人一起训练,这不是一般人做得到的。如果没有天分是绝对办不到的。身材高大的人理所当然的厉害,所以某种意义上,玛利亚罗斯桑比他们厉害得多。而且,玛利亚罗斯桑还有伙伴。好几个很棒的伙伴。大家,都是好人。而我——而我!差太远了。说到底,有本事的人,永远也体会不到无能者的心情。是呀!就是这样呀!像玛利亚罗斯桑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明白我这样的废柴的心情……!”



不小心、声音太大了。玛利亚罗斯睁大了眼睛。是被突然莫名其妙吼起来的露西吓到了吧。同时,也被打击了吧。我。说过头了。我居然、我干了什么、



“对、对、对、对不起,我——”



“呀、嘛……只是、那个、以前从来没有人对我说过这种话、有点惊讶。”



“诶、这、这种话,是哪种话……?”



“说我厉害、什么的。我怎么可能,会有天分嘛。”



你这个人,说什么——



你在说什么鬼话。



果然猜得没错。果然是听不懂。肯定是觉得自己和多玛德君皮巴涅鲁比起来不算什么。肯定是这么想的。这和我说的完全不是一个次元的问题。从根本上就理解错了。没辙了。这样的话根本没办法交流。



露西马上站了起来。不可思议地,感觉还算舒畅。大概是因为看清了吧。彻底看清了。我和他们不同。彻头彻尾不同。我不应该继续待在这里。我根本配不上这里。



想要走出一步,却无法挪动分毫。舒畅?那是在说谎。我这副模样真是悲惨,现在连悔改的机会都没有了。



“露西。”



玛利亚罗斯呼唤了自己的名字。这声音终于压碎了最后的防线。露西跑起来了。径直冲向大门、打开、冲出去,竭力奔跑着,忘记了腹部、肺部传来的疼痛,甚至忘记了呼吸。身体到达极限了,就慢跑。慢跑也承受不住了,就走。就算到了连吸一口气都疼的地步,也不能停下脚步。露西用右手按着侧腹,左手揉着喉咙,仍在同时走着。走向哪里?不知道。随便哪里都好。总之越远越好。远……?白痴。我真是个白痴。我已经到了。离开出生长大的西•西里,到这艾尔甸。这里就是远方。那么,更远一些?到底要走到多远才算数?一定都是一样的。不管去哪里,不管去多远的地方。哪怕是世界的尽头,也不会改变。我是个废柴这件事不会改变。这个问题决不是去了哪里就能解决的。



我还是去死吧。



烂得没有底线的我,还是消失掉对这个世界更好一些。



雨开始下了。



刚好。正想浸个湿透呢。再来点,再下得更猛点。



烟雨朦胧的街道上,点满了五光十色的伞花。



没有伞的人们,纷纷躲到建筑的屋檐下。你们觉得这场雨过一会儿就会停吗。不会的。雨会一直下。一直的下吧。更加猛烈地。变成暴雨就更好了。



雨滴更大的话,雨势更烈的话,我就可以毫无顾忌地在城里随便穿行了。



多亏了这雨。



漫无目的地走着,来到了铁锁休憩场的市场。这里虽不至于闲散无人,但也比往常空旷了许多。即使和谁擦肩而过,也不至于互相推挤。不知何时我的呼吸缓和过来了。我继续前进。



多亏了这雨。



脑袋越来越清醒了。沉到底的心情也逐渐回复。雨终于变得猛烈了起来。市场里形成了众多水洼。我不会躲的。踩着水洼过去,小心不走到商店的雨棚下。我已经从头到脚、从内衣到袜子都湿透了。这也让人开心起来。



多亏了这雨。



干脆,就这样一直、直到时间终结、都持续下去,将整个世界都用水淹没。父亲好像说过。什么时候带你和哈朵莉艾拉,去能看见海的地方逛逛。所谓的海,就是大得荒唐,一眼望不到边的水塘而已。只要这场雨不停,全世界都会变成水塘。然后就可以看见海了。我经常,在黑暗的夏日夜晚,在瓦鲁河中游泳。白天的话,会被布拉尼用石头砸。所以至少游泳我还是擅长的。在这由雨水形成的海的世界,我要好好地游上一遭。一直游、不断游、直到死都游下去。可以尝试各种各样的游泳姿势,从中学习,变得精通,最终成为世界第一的游泳者。好开心啊。光是想一想,就开心得浑身战栗。



有歌声。



从哪里传来了歌声。



如同被引诱一般,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穿过两家商店中间的小路,转过拐角,是一块略微开阔的场所。在那中央站着一个女人。



赤着脚。



怀抱着有七根弦的弦乐器,却没有弹。她被雨水击打着身躯,只是一心唱着。



声音很有力。虽然略微有些沙哑,但仍带有透明感,轻易穿透了雨的声音。但也不仅仅如此。我明白她为何不弹奏乐器了,因为没有必要。



她在雨中,和雨一同,唱着雨的歌。



这雨让许多人感到寒冷,又洗去了许多人的泪水。雨时而令人畏惧,时而予人恩惠,有多少恋人在雨中分别,就一定有多少缘分在雨中相遇。不论是喜悦的事、悲伤的事,都如这雨水一般冲刷着世界,但总会停止。然后,某一天雨又会下,那时我也会又一次和雨一起,唱雨的歌 。我除了歌唱以外什么也做不到,但只要能唱歌,其他的一切便都不重要。



即使下着雨,她的周围也围坐着十人左右的男男女女。偶尔路过的人,也不由得停下脚步。露西站在场地的另一端,静静地听着她的歌声。一首唱毕,人们纷纷拍手喝彩,在她脚边的筐子里投下硬币。露西也掏出一枚十达拉铜币,打算扔,却离的太远了。正在犹豫着,她又唱了起来。这次是比刚才欢快的曲子。她踏着地面打着拍子,笑容伴随着弦乐器声在雨水中飞散。露西不由跟着笑了起来。周围的人们也同样笑了起来。有人用手打起了节拍。露西则用拿着铜币的右手叩着左掌。曲调逐渐激烈,仿佛行将结束。每个人都这么认为,但不是这样。她将最后一部分重复了许多遍。有人开始合唱。又有人加入进来。露西也是。她停止演奏乐器,一边提高声音一边挥舞着手鼓动听众。粗野的声音、尖锐的声音、各种各样的声音纷纷响应。场地中达到了热情的顶点。随即,她举起双手,唱完了最后一个字。一时四下无声,只有雨仍然击打着地面。



寂静之中,她又将最后一部分,再次缓缓地、富有余韵地哼唱了一遍。



这之后,拍手、欢声和硬币一同迸发。太棒了。真厉害。超赞。真不得了。感觉有点想哭。我喜欢你。加油。在这些声音中,她笑着,谢谢、谢谢地低下头。再来一首。有人这么要求。她只是笑着。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不久之后她身边的人们逐渐散去。露西在远处端详着她。不论是褐色的肌肤、长长的黑发、额头上缠着的布、身上穿着的衣服,都全部湿透了。比露西年长,具体多少岁则看不出。湿透的衣服紧贴着身体透出了皮肤,她完全没有在意。五官鲜明,算得上是漂亮。但留给听众最强烈印象的不是容貌,实际上,这样的容貌在艾尔甸也会淹没在人群中。只是,只要见过她唱歌的姿态,不论是谁都会被吸引。



当听众全部离开之后,她收起了弦乐器。若是再磨磨蹭蹭,她就要走了。露西靠近上前。她蹲在地上捡起掉在地面上的硬币,丢到筐子里。



“不、不好意思。”



“嗯?”



她停手抬头看向露西。露西试图对她笑一笑。失败了。笑得很变扭。露西为了遮掩这表情俯下身子,将手中的十达拉铜币放进筐里。



“很、很棒。你的歌声。我、我很感动。”



“谢谢。”



她应该对自己笑了吧。



又响起了捡硬币的声音。仔细一瞧,也有硬币丢在了相当远的地方。露西不由得伸手去帮忙捡,然后便后悔了。这些都是她的钱,是她的歌声得到承认的价值具现,并不是像我这样的人可以触碰的东西。不过,已经拾起来了再放回地面也不好。没有办法,只能把硬币放到筐里。她什么都没说。露西低声鼓励了一下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