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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1 / 2)



第一章「自闭的立方体」 “Cage×Collapse×Chivalrous”



*



自己的主人正坐在轮椅上。思列芙——魔剑戴恩思列芙循着他的目光,凝视着垂直立于地面的「十字军的建国旗枪」。为了确认其状况。



身为同类,她感觉得到长枪释放出的诅咒气息,确实正发动着。看来自己在这个城市所做的事前准备没有白费。还有那个下贱的疑似不死少女的鲜血和痛苦。



「看起来确实有好好发动呢~?直立得非常完美,真是太棒了~」



妲西覃笑嘻嘻地说。看见她对主人露出这种轻浮态度,思列芙有些不快,但这也是老样子了。主人低声说道:



「愚问——否则就麻烦了。」



「那么,接下来只要等就好了。一切进展得真是顺利~」



这句话思列芙就无法充耳不闻了。她将戴着头盔的脸庞转向妲西覃说:



「别松懈了,妲西覃·查塔波克斯。接下来轮到我们出场。直到领地化完全结束,还有二十四小时——我们必须在那之前守住长枪。」



「是是是,我知道啦~在这么显眼的地方进行领地化,想也知道当然会有某群人来妨碍嘛。」



「大意是愚行,准备为必要。这个地方在化作城堡前,必须先成为要塞——戴恩思列芙,指挥骑士们,开始设立要塞吧。」



「是。」



听到主人的话语,戴恩思列芙向身后列队等候指示的骑士们下达指令。



获派任务的骑士们回到「移动领」运输直升机里,开始从中搬运物资。是设立野外营地用的物资。有帐篷器材、粮食、武器等林林总总。



用不着说,主人注视着的,插着「十字军的建国旗枪」的这个地方就是总部。以此为中心,将逐一往外整顿营地。



和祖国的骑士领总部当然无法相比,但风格与大致上的配置都会遵循祖国总部的样式。没错——尽管这里只是暂时的总部,也等同「王座厅」。基于骑士的自负,绝不能让这里显得落魄不堪。



骑士们开始打造高出地面一阶、类似于王座之处的平台,好放置主人的轮椅。再从即将设置帐篷入口的地方直至王座,铺上增强谒见气息的红色地毯。又从移动领中搬出了几套银色铠甲,慎重地并排在地毯的左右两侧。也许很占空间,却是不可或缺的摆设。装饰方面,另外还有实用且高级的工作桌、摆在桌上的花瓶、照明用的烛台、刺在帐篷布衬里的刺绣——各式各样的东西都有。除了这间将成为暂时总部的王座厅外,也预计搭设几座骑士们能够休息的帐篷,但这个部分之后再做就好了。



望着骑士们逐步搭设营地,妲西覃忽然歪过头问:



「戴恩思列芙小姐,架设总部虽然很重要,但是不是有件事情该先做好呢?搭建要塞的意义不只是这样吧?你要是忘了,我可要指着你噗噗大笑喔?」



「请别说些我无法理解的话语。你这是无谓的担心,我早已下达指示,要准备好『奥斯威辛集中营』。」



「哎呀,是吗~那就好。不过,再仔仔细细一想,我又觉得用到那个东西会不会有些太小题大作呢?」



主人回答了这个问题。



「一切小心为上。既已决定要将这块土地纳为第二骑士领,我们就绝对不能失败。」



「这点我是明白啦。」



「假使有人要阻挠我们建设领地——极有可能就是箱形的恐祸(Fear In Cube)那一群人。按我的个性,无法对其存在和威胁坐视不管。即使被人视为怯懦,不先做好该做之事就是愚行。」



「……」



戴恩思列芙无意识地轻轻按着自己的胸口。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这么做。人类姿态所伴随而来的虚假心跳,和自己体内的那张异物,都没有任何变化。



「没错,该做的事情必须事先完成——戴恩思列芙,指示巴巴罗萨·李率领骑士团出动吧。目的地不用我说吧?」



「当然。若单靠他们就能破坏成功,自然再好不过,不然也能争取时间……让对方失去行动机会,也是非常重要的任务。我会叫他们全力以赴。」



「嘻嘻嘻,而且不趁现在出去的话,之后可就麻烦了呢~那么,领主大人,您的策略不只这样吧?所以我才会在这里呀。」



「愚问。」



领主轻轻转动脑袋。覆盖住这个场地的帐篷尚未搭建完成,篷顶只立起一半而已。所以视野还很辽阔,可以看见——



面向这个操场的校舍,以及依然正从校舍的窗户看着这边——多半完全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的无数学生。



领主坐在轮椅上,面无表情地仰头看着他们,静静低语:



「我们将设下两道障碍守护这里。一是『奥斯威辛集中营』所形成的物理障碍。二是——」



「心理障碍。也就是那些家伙绝对无法忽视的人质吧?」



妲西覃无礼地擅自接下领主的话,嘻皮笑脸地将手支在额头上,做出远望的动作。而她望着的,当然也是校舍里的学生们。然后她咧嘴一笑——



「喔喔~这样一来,我发现那里刚好有非常适合的东西呢。而且还很多。」



戴恩思列芙早料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但还是不得不慎重一点。她简短地问领主:



「恕小的失礼,请问交涉工作如何了呢?」



「已经完毕。即使是这所学校的理事长——世界桥加百列,或是其他人不顾一切地引来警察或媒体,意图妨碍我们,也不会有任何影响。不用担心会被无关的人打扰。」



世界桥加百列,在这座城市里似乎是颇具份量的实力强者。但是——所谓的门路,是绝对无法违逆比自己更有力的门路。从许久以前起,就为了排除受诅咒道具这个正当目的而四处活动的骑士领,一旦拿出真本事,当然能够撂倒个人的渺小力量。



「也就是说,什么都不需要担心吧?那么,我稍微干活去喽。」



正当目的。破坏可憎的祸具是正当目的这件事不容怀疑,但是,作为手段的一环而将执行的这项行为——也就是连累无辜的一般民众,会让许多人想皱眉吧。至少这点她有自觉。但是,即使如此,在这块土地上建设第二骑士领,彻底将箱形的恐祸和她的祸具同伴破坏得体无完肤,并消灭其栖身之所——



是优先于一切的使命。



是为了将世界导向正途的义务。



姐西覃左右张望,捉住附近的一名年轻骑士。



「就你吧,过来帮我的忙。来,这个你拿着。」



「是……是的。但是,我也被分派到了任务,请给我一点时间交接给其他人——」



「没有那种闲时间了~我们移动也需要时间喔。好了,走吧,快点动起来。既然是我的吩咐,你不会被骂的。而且,我至少会请你喝果汁当谢礼喔?嘻嘻嘻,还是如果你想要其他奖励,我也不介意喔。」



妲西覃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机器交给年轻骑士,再亲昵地张手环住他的脖子,开始往前迈步。但这时,她略微回过头来说:



「啊,可是,要是他要求色色的奖励,我该怎么办才好呢~?你说呢,戴恩思列芙?」



「你自己想。在那之前,别在这种重要时刻败坏风纪。」



「你还真冷淡耶,接下来有整整二十四小时,我只是想告诉你,一直绷紧神经也无济于事嘛!」



「别大意了。废话少说,快点行动。」



说完,妲西覃的表情和样子产生些许变化。她脸上依旧带着戏谑的笑容——但双眼和嘴唇都散发着具有挑衅意味的邪恶。



「大意?我看起来像有吗?」



戴恩思列芙「呼」地吐了口气。真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这种对话上。



「有。但是……重要的是实际上是如何。只要拿出成果,我就没有怨言。」



「你也知道吧?我这个女人平常虽然随便,但该做事的时候就会去做。会完全、完美、绝对地漂亮完成工作哟。」



她知道。妲西覃在工作上确实是完美主义者——说得更正确一点,并非在工作上,该说是只有在为了「某个人」直接展开行动的时候吧。



「希望如此。别忘了你能这么随便,是因为你都能拿出成果。」



「嘻嘻嘻,你那充满诅咒臭味的身体能够存在,也是因为你都能拿出成果喔,魔剑。」



用不着她说。而这样子的对话,就某方面说来也是一如往常。她开始觉得认真搭理对方的自己有些愚蠢,没好气地说:



「对话结束,你快走吧。」



「是是是~」



妲西覃再次跨步前进,同时隔着肩膀朝她挥了挥手。从她的背影,完全感觉不出她对于接下来要将所有学生作为人质这件事,有任何踌躇或歉疚。



这是当然。反而得这样才行。



自称是「沉默寡言的长舌女」的那女人,既轻浮又低级又无礼,就人类而言,是戴恩思列芙绝不会有好感的人物。



对骑士领这个组织来说,妲西覃则无庸置疑是有用的存在。可以断言她是那种绝不会被些许良知和姑息动摇的人。



没错,她确实是完美主义者。该做的时候就会去做,不论发生什么情况都会去做。尽其所能,没有半点瑕疵地努力完成被赋予的任务。而至今也都达成了。



不论是充满粪便和野兽臭气的潜入工作、磨耗意志力的调查、伴随着屈辱和快乐的笼络、令人蹙眉的拷问、聆听幼童悲鸣的绑架、教人精神崩溃的虐待,还是卑鄙又毫无荣誉的暗杀。



而「该做的时候」的决定条件很单纯。



只要有领主真心希望完成的这项理由,她就会毫不犹豫地执行所有任务。舍弃平常的吊儿郎当,化身真正的忠臣,牺牲自己的身与心乃至一切。



换言之,妲西覃是仅限于为领主做事时的完美主义者。



因为她是——主要后方支援员。



是骑士领中后方支援员们的掌管者。



也是被赋予直接支援领主托里纳克·阿嘉那这项殊荣的,唯一的存在。



*



真想杀了(毁坏)她。自己不晓得有多少次这么想。



就连现在只要一不留神,手臂就有可能展开行动。如果她的视线也和手脚一样具有刀的利度,那个铁块老早就化成灰尘般的粉末,被吸进吸尘器里了吧。罪过。处罚。惩处。理所当然的发展。理所当然的权利。理所当然的结果。



但是——



(……)



「呼————」此叶刻意地慢慢深呼吸。可以感觉到全身的毛孔依然紧绷地撑开着。仿佛随时要往前冲,身体要擅自行动的冲动也依然达到极限。就像杯子里因为表面张力,好不容易才没满溢出来的水一样。



而那个表面张力被命名为理性。虽是不晓得有没有必要的存在。



(那时候我们确实是穷途末路,如果再不做点什么,真的会变成无法挽回的局面吧……)



她闭上眼睛,回想。压倒性的战斗技术。连交叉剑法也不管用的铠甲。被捉住的自己。毫无防备的他。对方往后蓄力的刀拳。如果时间就那样继续流动的话——



他们一定……早就彻底完蛋了。



(不,可是,就算是这样……!)



此叶摇了摇头,在内心兜着圈子。心浮气躁。如果问她有没有办法原谅,当然是绝对无法原谅。那个愚蠢的少女伤害了他的身体。唯有这点绝不能忘。



此叶坐在榻榻米上,轻抬起头。视野受到阻挠。都怪沉甸甸地放在桌上的,那个碍眼的立方体。果然该把她千刀万剐成碎片吗?



「所以我说啊,你至少说句话啦。一直保持这个样子也不是办法吧?」



当然,将变成这种不发一语的姿态的她,强行搬来起居室的人是春亮。现在他正对桌上的立方体投以无奈的苦笑,喝着茶杯里的茶。



即便在这种状况下,他还是这么悠哉,老好人一个。她不禁狐疑,他为什么还有办法摆出那种表情?



明明他桌下的左手——因为她的发狂受到了损伤。明明失去了手指。明明……再也无法复原。



如果单纯只是被砍下,或者黑绘迅速施以治疗,或许还能再接回去。但是,当时的情况非常恶劣。原为立足地的船只受到菲雅和潘德拉刚的打斗影响,断作两截,所有人都落入海中——在那种状况下,根本不可能找到被砍下的手指。虽然很不想这么说,但光是还活着就很走运了。竟然所有人都回到了理事长的快艇上,如今她仍然觉得是奇迹。



「我已经说好几次了,我没有在生气。你不那么做的话,一切就在那里结束了。这一点大家都明白。」



「嗯……」



「嗯,是啊——」



在场的还有锥霞和黑绘,她们带着疲惫的神情和暧昧不明的视线,点了点头。



此叶心想,她们也还没有整理好自己的心情吧。如果菲雅当时没有发狂,锥霞真的早就死了吧。潘德拉刚也会用惊人的力量,强行将黑绘纳为已有吧。尽管如此——



她认为尤其是锥霞,应该可以更加生气。她认为锥霞有这个资格。她的立场也和自己一样。看到他的身体受到伤害,怎么可能默不作声——



(……不,也是……呢。说到资格——也许我……反而是我没有才对……)



感觉像有非常寒冷冻人的冰柱刺在心上。



看到他的身体受到伤害?



她已经忘了吗?自己不久之前,不也蹂躏过他的身体?不也用手贯穿他的肩膀,感受他的血肉,摩蹭着两只大腿发情吗——?



她眯起双眼。为了忍受那份痛楚,或者是为了刻下那份痛楚。



然后此叶再一次刻意叹气。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接下来该怎么办?思绪无法统整。



她茫然地望着桌上的立方体,解闷似地也喝起茶,放下空空如也的茶杯后——



「村正大人,您要不要续杯——虽想这么问,但没热水了呢。不才去烧开水吧。」



「啊~麻烦你了~……小虎,左边柜子底下有甜甜的点心,能麻烦你顺便拿过来吗~?」



一直显得有些坐立难安的虎彻迅速起身,见状,崩夏回想起似地对他这么说道。崩夏至今只是背靠着缘廊的柱子坐在地板上,怔怔地仰头看着天花板。大概在想什么事情吧。



甜甜的点心。桌上角落放有被碍眼的钢铁立方体推开来的点心盘子。但是,摆在上头的仙贝数量,理所当然般地,从刚才起一片也没有减少——



(你像这样变成四角形,捣起耳朵逃避,究竟又能怎么样呢……?)



此叶没有化作言语,用目光询问着立方体。虽无法确定她的询问有无传达出去,但她并不在乎。原本她就不期待会有回答。



伤害他的这项罪过。自己也有的罪过。过错。赎罪。因果。本质。



她们身为受诅咒道具的,命运——



她思考了不少关于这方面的事。也不得不思考。



但是,也不能永远被困在这些抽象的思绪里。眼前还有现实。潘德拉刚想得到黑绘、春亮受了伤,菲雅封闭起了自己的现实。



必须决定今后的行动和应对办法才行。那么——



就在此叶准备开口的时候——



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有种不祥的既视感。今早那些恶梦般的事情,开头也是一通电话。



春亮下意识地想用左手打开手机,脸庞却有些扭曲,改换成右手拿。是麻痹至今的痛觉开始慢慢复苏了吧。看见他痛苦的模样——此叶内心也涌现复杂的痛楚。



「……喂?」



『嗨,是我。』



仅听到这一句话,就能知道对方是谁,春亮皱起眉头。起居室里弥漫着紧张气氛。如物体般伫在桌上的立方体,也看似绷紧了钢铁表面。



到头来,既视感非常准确地命中。和那时候一样。就那通电话包含了不幸消息,又是意想不到的人打来的这两点而言。



然后,来电者——暗曲拍明开始说明。



现在,在这个住家外的另一个地方发生着的,可怕的事态——



*



「欸,那是什么啊?」



「谁知道……他们开始忙碌地走来走去呢。」



「而且还在搭帐篷。要做什么啊?」



「喂,各位同学,快点回位子上坐好——!重新开始上课……应该没关系吧?今天教职员会议上也什么都没有说……」



教室的秩序一旦瓦解,便很难轻易复原。连站在讲台上的老师也一脸困惑地歪过头。



在这种情况下,恩·尹柔依仍旧从窗边目不转睛地观察他们——骑士领的动静。大脑则正竭尽所能思索接下来的行动方针。期间,当然最好睁大双眼预先搜集资讯。



「嗯哼,涡生同学,看看那帐篷吧。就我看来,这肯定又是那个理事长包装成像是马戏团的惊人惊喜活动!为了慰劳刚考完试疲累不堪的我们,并且为我们注入活力,是他的精心策画!」



「惊人和惊喜的意思完全重复了吧?不过,真的吗?泰尔摩斯!但看起来很有可能呢!啊~所以才有人拿着像剑的东西吗?他们会表演练武那类的舞蹈吧?唔唔,所有谜团都以我爷爷的名义发誓!」



泰造佯装自己正拿着冒烟的烟斗,涡奈则动作夸张地「嗯嗯」点头,两人也一样站在隔壁窗边吵吵闹闹,但恩·尹柔依现在一点也没有心情纠正他们。



她注视着操场的动静。架设帐篷的骑士。搬出物资的骑士。以及——



(那是……)



有一群骑士走向操场边缘。他们毫不松懈大意地警戒着四周,同时在围栏前停下脚步。紧接着,他们拿着从直升机搬过来的像是卷线器的装置,开始从中拉出某种东西——



(……刺铁丝……?)



她更是凝神细看,但结果还是一样。是刺铁丝,或者该说是铁丝网。他们慎重却又迅速地将细细的钢丝铺在围栏内侧,钻过围栏的空隙,或用其他钢丝捆绑固定住。看来不只有几公尺,似乎打算不断拉长延伸。骑士们分头行动,沿着围栏继续拉长那条不甚牢靠的刺铁丝。



莫名其妙。一般刺铁丝或铁丝网不是都当作墙壁使用吗?这所学校已经有围栏和外墙了,就算再用那么细长的铁丝围起来——



(不对……也就是说,有必要刻意这么做吧?)



那么,那个东西不只是外表看起来的那样吧。换言之,那条铁丝有用到搜集战线骑士领甚至暂且不予破坏——



受到了诅咒。



如果是受诅咒的刺铁丝,究竟拥有何种诅咒?会发挥出怎样的忌能?真是全新的未知。



她有种不祥的预感。也许该开始行动了——就在恩·尹柔依准备悄悄离开窗边时——



「嘎嘎」,教室内出现了细微的杂音。是校内广播。



『呃——啊~啊~麦克风试音、麦克风试音。』



她根本无法忽视这道话声。不论学生或老师,所有人都仰头看着发出陌生女子声音的教室扩音器。脸上的表情不尽相同。有人怔怔呆住,有人一脸兴味盎然,心想终于要说明外头发生的事情了吗?



声音继续说话。听着扩音器传出的女声,恩·尹柔依感到有些不对劲。感觉好像有点遥远——像是隔着薄幕一样——是她的错觉吗?总之,现在女子说话的内容比较重要。



『啊,我是妲西覃·查塔波克斯。骑士领的成员都晓得接下来的注意事项吧?不晓得的废物也只会受到处罚,就不讨论了。0K?那么马上——』



「!」



有别于刚才的另一种不祥预感,像是踩到了什么般从脚跟后头涌现。是毫无逻辑可言的,感官上的恐惧。脚底下仿佛踩到了什么东西。像是猛兽的尾巴、毒虫的毒针、有着剧毒的野草。



那阵颤栗在刹那间袭向全身。小腿、膝盖后侧、大腿、腰,然后是——



『——听好了(hört)!』



从扩音器传出的女子声音音质,这时突然产生剧烈变化。



变成了足以吹跑至今不对劲感的扭曲声音。变成了非常沙哑的杂音——没错,就像透过品质糟糕透顶的扩音器传来一样——



在听到不知是哪国语言的扭曲话语的瞬间,恩·尹柔依本能感受到的恶寒变作更加明确的感觉,沿着背脊往上攀升。如毒蛇般到达颈部,淌着毒液的利牙逼近脖子。这个声音——这个声音,很危险!



全身猛地汗毛直竖。她不是用大脑思考对应方法,而是身体擅自动了起来。她背对扩音器,两手伸向自己的头部——不,正打算伸过去时——



「这在干嘛?哈哈~是要证实我的推理吧?」



「喔喔~是凶手的自白时间吗?我正想往悬崖上走呢。」



就在自己身旁,依然悠悠哉哉地抬头看着扩音器的泰造和涡奈映入眼帘。



什么也没有察觉——



与骑士领和诅咒一点关系也没有的——



对夜知春亮他们和自己而言,单纯只是非常重要的同班同学的——



两个人。



一瞬间,只有两人的存在,和两人就在眼前的事实,覆盖住了整个大脑。



她想也不想,身体再度擅自行动。



「呜哇!」



「呀啊?」



理由的话,单纯是因为他们就在「伸手可及的地方」——只是这样而已吧。



恩·尹柔依用两手同时抱住两人的脑袋,然后坐在地板上,将他们的脸庞压在自己胸前,再用上臂夹住两人的耳朵,同时好不容易用掌心捣住自己的耳朵。瞬间——



在声音变得遥远的世界里。



某件事情发生了。



接着数分钟后。



恩·尹柔依仍然捣着耳朵,愕然地望着那幕光景。



原先聚集在窗户附近,兴致勃勃地看着操场的学生们。



听到突如其来的广播,神情纳闷地仰头看着扩音器的学生们。



全都以一脸「咦?我刚才在做什么?」的表情环顾四周。下一秒——



所有人都从口袋或书包里拿出手机,不约而同开始打电话。



*



『——听好了(hört)!』



这句话是她挂在腰上的圆锥形机器——受诅咒扩音器「恶魔的大嘴」发挥忌能时所须的关键字。是人称恶魔的收容所所长,强迫俘虏聆听洗脑式命令而形成的,命令与暗示的诅咒。这是发挥其力量的首要步骤。



从腰上的固定器取下「恶魔的大嘴」后,妲西覃用两手握住握把并举高,保持着嘴巴对准收音麦克风的姿势,思考着。



自己的任务,就是让学生们成为人质,以牵制箱形的恐祸他们。真到紧要关头时,就以学生的性命为要胁,阻挡他们闯入学校。所以——首先在那个「紧要关头」到来之前,必须让学生们继续留在校内。而且要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也没有反抗、抵抗、叛乱和疑惑。



在「领地化」完成前的二十四小时内,实在不可能以武力支配所有学生,持续镇压住他们的行动。即使率领了最高等级的骑士军团来到这个国家,他们也没有多余的人手,分派骑士执行这种浪费劳力和人力的工作。



(那么,实际上要宣布的内容是——)



这个「恶魔的大嘴」对于经由它听到话语的人,能够单纯地发挥出洗脑与暗示的效果。但同样地也有很单纯的弱点——就是效果并非百分之百。虽然使用方法很简单,效果也很强大,但视情况而定,也有可能完全无效。这个祸具拥有着如此矛盾的两面效果。



具体而言,就算让他们听到这个扩音器传出的指令,但倾听者的气势与意志力愈强大,就愈有可能抵抗。此外,内容愈不自然的暗示和命令,也愈难发挥效果——但现在这个瞬间,毫不相干的学生们,不可能对她的话语特别涌现气势或者抵抗吧。即使有与祸具相关的人存在,只要不晓得这个「恶魔的大嘴」的确切资讯,根本就无法做好心理准备。



总之,回到暗示内容上。



如果单单考虑「为了当作必要时的人质,必须让学生们留在校内」这个目的,暗示内容的备案要多少有多少。但是,这些备案都有破绽,不是最适合的解决方案。好比说会直接感受到生命危险的这类暗示,抵抗机率就很高,若长时间保持那种状态,便会再引发更多麻烦。还有,她也无法完全控制人体的生理现象——像是命令学生一直睡觉这一类。暗示并非万能,依据指示的内容,情况有可能陷入一团混乱。



她必须完美地达成领主的命令,绝不容许妥协。



所以必须下达不会对生命有直接影响、抵抗率低、又不会为学生造成负担、他们也不会



反抗、最长能保持二十四小时,同时能确实将他们关在学校里的——这种自然暗示。



可以的话,最好是符合现实的暗示。



像是让他们在没有发现自己成了人质的情况下,乖乖当二十四小时人质的暗示。



其实她早已决定好要说什么了,只是在脑海中进行最后确认。这样子好吗?应该没问题。只能这么说了。这是取得平衡的最佳解答。



妲西覃吸了一口气后,说道:



『——听到以下话语的人,将会忘记一个小时前直到现在的所有记忆。此外接下来的二十四小时,你们将会每过一小时,同样再度忘记前一小时的记忆,就这样一直反覆循环。当然,你们根本不会去在意受时间影响的天色变化。』



换言之,这是在命令身为暗示对象的学生和老师们——不断地重复上一节课和休息时间。暗示是对大脑产生作用,所以比较容易引发认知上的偏差和记忆的混淆。



妲西覃继续补充。这点也很重要。



『接下来响起的钟声,是一个小时前的下课钟,以此为间隔开始行动。还有,接下来的二十四小时,校内出现的陌生校外人士,以及与其有关的所有动作,你们都会当作没有看见。』



她感觉到自己的话语变成诅咒,飞往这里以外的某个地方。大概是施展了忌能的关系,虚脱感和恶寒袭向背部,汗毛竖起,心悸一股作气加剧。



「恶魔的大嘴」的诅咒另有其他——现在单纯像在消耗热量。尽管如此,她还是无法坦然地认为是无可奈何而接受。太可恨了。当然,祸具全都可恨。



「呜……哈啊……!」



她将嘴巴移开暂时关掉的扩音器,大口喘气。老旧机器的重量让手腕感到酸痛。原本这就不是现在一般市面上在贩售的携带型扩音器,不过是将本来安装在收容所建筑物上的喇叭,硬是改造成能够手拿,而且尽量能避开诅咒的扩音器。



总之,刚才那番话不仅是校内,应该也透过户外操场和体育馆等学校各处的扩音器,传进了学生们的耳中。这样一来,他们会一直依照指示行动吧。在没有察觉持续反覆的情况下,不断重复着一如往常的学校生活和上一节课。



虽然状况很奇妙,但行动本身就和日常生活没有两样。无视矛盾的地方,让认知与记忆相符——诅咒混淆的部分也就只有这点程度。依暗示难度来说,算是中等难度,换言之抵抗程度也是中等。没有做好半点心理准备的学生们根本无法抵抗。



幸好这个「恶魔的大嘴」下达暗示后,有效时间最长可达三十小时。不需要重新施加暗示吧——只要箱形的恐祸他们造成的「紧急时刻」没有到来。



届时她当然打算下达强硬的指示,像是「所有学生都打破附近的窗户,从头往下跳」。由于这是直接关系到生存本能的命令,也许无法对所有人都发挥作用,但只要有一半的人真的跳下去,那就没有问题。甚至如果还剩下一半的人,正好可以当作第二次的威胁筹码。



她用手擦掉不知何时流下来的口水和汗水,脑袋昏昏沉沉。好像忽然之间快要遗忘自己至今都在做什么。为了硬是撇开那种感觉,她刻意用力挺胸。



(那么,那么那么……希望我方的骑士中,没有笨蛋会中了刚才的暗示。除此之外,在学生和老师之中,不晓得有没有人成功抵抗了这个暗示呢……?)



话虽如此,妲西覃也无法确认,只能等待通报。为了确认刚才暗示的效果,也为了处理掉没有受到暗示的人,一直在操场上待命的几名骑士,现在应该已经走进了校舍和体育馆内。即使数量上不足以用武力支配所有学生,但如果只是防范没有受到暗示的危险分子,少少几人就够了。



「嗯,继续做我该做的事情吧。」



还有步骤尚未完成。尽管校内的学生和老师们能够依照刚才的暗示,若无其事地反覆上课,但接下来有可能又因此出现麻烦。



她重新按下扩音器的麦克风开关,再度说出发挥忌能的话语。也就是人称恶魔的所长,作为开场白向俘虏强行播放的台词。



『——听好了(hört)!』



心悸更是严重。果然连续两次,负担太大了。



『现在开始打电话回家。内容如下——你们现在才知道令天学校突然要进行防灾演习,所以无法回家。为了防范灾害发生时的突发状况,所有人会待在体育馆,演练如何睡睡袋和开罐头。如果没人在家,就留语音讯息。』



接下来二十四小时都要让他们成为人质。如果孩子(或是丈夫或妻子)没有回家,只有一两个家人跑到学校察看情况倒还好,但如果家长担心:「该不会整所学校发生了什么事吧?」而大批人马跑来学校,那可就麻烦了。即使能够压制住警察和媒体的行动。



姑且不论这个谎言的说明有没有说服力,只要有大致还行得通的解释,她想应该就能维持二十四小时——就算有家长心生疑窦,但只要不是所有家长都采取行动,那就没有问题。



「呼……」



妲西覃吐了口大气。总算告一段落。



「剩下的……就是在教职员室或某个地方重点式地播放广播,再命令老师们也致电到各个学生家里,加强这件事的可信度就好了。基本上也要事先设想好,之后仍有人打电话来抱怨『无法理解』时的对应方式呢~」



如果还是有家长无法信服,真的冲过来怒声咆哮呢?到时也无可奈何,只好在同情他们不走运的同时,用武力排除他们了吧……只是,真的会有家人如此具有行动力吗?这点教人存疑。反正说明时都会怪到世界桥加百列的头上,所以她认为家人说不定会意外地干脆接受,甚至回道:「啊,那个异想天开的理事长又做出奇怪的行为了……那也没办法。」



「不过,这个追加暗示等我恢复体力再说也不迟。现在先休息一下……」



妲西覃边在脑海中确认接下来的计画,边慢慢地当场瘫坐在地。



她不停深呼吸,耐心地等着疲惫不堪的体力和精神恢复原样。



虽然她非常想打电话回家,但勉强忍住了。



*



恩·尹柔依慎重又慎重地观察四周的情形——终于打定主意,移开捣着耳朵的双手。下一秒,学生们重叠的无数话声撼动着她的耳膜。



「啊,喂?是我啦,我跟你说,今天——」



「那个,今天学校好像有防灾演习——」



「我们今天会住在体育馆。咦?晚餐?这也包含在演习内,好像有罐头。」



「感觉就像露营一样吧。总之,今天要留在学校无法回家,嗯。」



「呃,就算你那么说,毕竟这是学校活动啊……」



众人一致掏出手机后,各自朝着手机说话。不论男生女生,甚至连老师也是。他们丝毫没有察觉到这幕光景的诡异程度,一脸泰然自若,仿佛这么做是理所当然般,朝着手机继续说话。



防灾演习?他们在说什么?



就在恩·尹柔依皱起眉头时——



「奇怪~?怎么大家都突然开始打电话呢?话说,防灾演习是怎么回事?」



她这才发现被自己抱在怀里的同班同学,实耶麻涡奈。涡奈一脸怔怔地仰头看着教窒里的喧嚣。



恩·尹柔依目不转睛地注视她的眼睛。



「吾之疑问,防灾演习这项活动对你来说是既知吗?确认这样的确认。」



「咦?你是问我知不知道吗?不不不,这件事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哟,啊,不过刚才好像有广播,可能提过吧。话说回来,小恩为什么突然抱住我呢?」



她无视这个问题。



「就算是这样,竟然如此整齐一致,在同一个时间点大家一起打电话,我只能说非常奇怪。在这个时机点进行听都没听过的奇妙活动,所有人又都坦然接受,还打电话回家——这种事情有可能吗?」



「嗯……我是觉得有点奇怪啦。」



「而且……他们全都不再在意操场上的那些人,也没有半个人露出好奇的模样。这果然是——」



这时,恩·尹柔依感觉到变得温热的汗水咻地流下后背。



看来原先悄悄挨向脖子的毒蛇没有向她刺下獠牙,就这么离开了——相对地,似乎已经将它的毒液注入了其他学生体内。



她回想起当时那种教人绝望的恶寒,本能因而驱使身体展开行动。光是听到广播的声音,危机感就充斥全身。是本能救了她。连她也不禁佩服自己竟然还能行动。



(诅咒的形式有成千上万种,当然也存在着以「声音」为媒介的诅咒……以前室长好像说过这句话。是大脑记住了这句话吗?)



记得不是研究和讲课期间说的,而是在一如既往的闲话家常中提到。但既然这个知识在这时候派上用场,就表示那绝对不是无意义的闲话家常。



不愧是室长,最近略有下降趋势的尊敬度图表,立即往上修正。就在这时,有人小力拉了拉她的制服下摆。



「呃,那个,小恩,被你一直抱着也很让人难为情,我可以站起来了吗~?倒不如说比起我,另外一边好像产生了更严重的问题哟。」



这么说来——她总算想起了另一个人的存在。



与用左臂抱住的涡奈相反——也就是压在自己右胸口上的另一名同班同学。放松手臂的力道后,他忸忸怩怩地从自己的胸前抬起鼻尖。



「咦咦?喔~好软——什么?对了,打电话……对,打电话……吗?防灾演习……电话……呃,什么电话……?」



泰造的眼神朦胧迷离,没有特定看着哪个定点,窸窸窣窣地摸索着口袋掏出手机。和周遭其他学生不同,动作缓慢迟钝,感觉很不稳定。不知该说是摇摆不定,还是就像是天秤正在慢慢倾斜一样。



姑且不论有没有效果,至少该试试看吗?恩·尹柔依如此心想,然后——



「……」



不语地打了他一巴掌。而且是用尽全力,以最快速度。



「啪!」的轻脆声响彻教室。



「哇喔~!嗯,说得也是呢,竟然把脸埋进女孩子的胸口,被打也是当然!我会全面支持小恩哟!做得好!」



涡奈似乎基于与自己的意图不同的想法,认同她的行为,一脸兴奋地握紧拳头。



那么,结果如何呢?恩·尹柔依看向泰造。



「咕哇,好痛!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事了?」



「……你要打电话去哪里?」



「咦?什么电话?这阵疼痛该不会是被蜜蜂叮到了吧?我会死吗?」



「你对防灾演习这四个字有印象吗?」



「好像……有听过……不,应该没有吧……?给我提示啦,提示!」



「喂,阿泰!在那之前,先向小恩道歉!现在我是少女的同伴喔!快点发音含糊地说对不起,快!」



「咦咦!我脸颊很痛耶,还以为你会担心我,却真的在生气吗?为什么!」



恩·尹柔依「呼」地吐了口气。是一如往常的他。大概是没有完全捣住耳朵,刚才的诅咒对他造成了一半效果吧。



(诅咒……诅咒的话语。是忌能为洗脑或暗示的祸具吧?而且威力强大。)



如果只要让人听到声音就好,其方便性难以估计。而且像刚才的广播一样,间接听到也能发挥出效果的话,那更是惊人。可以恣意地扩大有效范围。但是——



(和我们一样,对于没有听到的人不会有效。即使只听到一半,只要给予冲击也能勉强恢复——忌能强大的同时,似乎也有不少弱点。)



话虽如此——恩·尹柔依边环顾教室边起身。涡奈和泰造也一脸纳闷地站起来。



这时,正好钟声响了。原本这是宣告第五节课结束的钟声。但是,周遭的痛学生们似乎并不怎么在意这件事,有人继续讲电话,也有人打完了电话。而打完电话的人,随着钟声开始做出下课时间应有的举动,这点确实称得上是变化。



「所以我说说了~嗯,就是这样。」



「不对不对,再说明一次?啊~可以啊。呃,防灾演习就是……」



「好了!那么,下一堂课是什么呢?数学?」



「不好意思~可以借我一下镜子吗~?」



打完电话的人和还在讲电话的人混在一起,与平常一样的下课气氛更是蔓延。但是,所有人都一样,不再在意操场上的骑士领那些人——



除了现在自己身旁,不由自主伸出了援手的两名同学以外。



「咦?下一堂是古文吧?数学刚刚已经上过了呀。」



「话说回来,外头活动的谜团还没解开吗~啊,好像快搭好帐篷了。」



恩·尹柔依飞快地动脑思索。泰造刚才能够恢复自我,多半是因为诅咒只中了一半吧。其他学生都如此自然而然地照着暗示行动,她不认为打他们一巴掌就能恢复。虽说还是值得一试,但照眼下的状况,这不是首要之务。



(会尽可能让暗示符合现实,是为了减轻劳力吧?看不见骑士领的暗示。想要长时间持续这种状态的意图。理由的话——)



她马上就想到了答案。



已经启动的「十字军的建国旗枪」,和多半会成为最具威胁性的阻挠者,近在他们身边的这个场所,以及二十四小时的缓冲时间。



——当然,是为了当作人质。



「……!」



恩·尹柔依暗暗握紧拳头,大腿的肌肉绷紧。



现在施加在学生们身上的暗示还是静态内容,但谁也不晓得接下来会如何发展。之后说不定会下达要他们从顶楼跳下去的暗示。情况太糟糕了。这所学校所有学生的命运,都掌握在骑士领的手中。



(不顾一切也该有点分寸……!)



胸口深处涌现不快的感觉。该如何称呼这种心情,仍是未知。愤怒?正义感?也许是吧,也或许是有别于这两种的其他情感。若要化作正确的既知需要时间,所以暂且搁在一旁。现在只能将其他未知转为既知。



很单纯——就是接下来该怎么办?



现在其他学生都还在使用手机。但是,之后不知道会发展成什么样子。想混在他们当中的话,只能趁现在了吧。



恩·尹柔依从口袋中拿出最近终于习惯了使用方式的手机,连忙打电话。对象当然是必须最优先向对方报告自己正处在特殊状况下,并仰赖其指示的人。



名为既知的力量。比任何人都渴求既知的人物。换言之,是在充斥着未知的这个场合下,应该最能够应对这个事态的存在。



『喂,你好~我就是你要找的暗曲拍明哟。』



「室长,事态紧急。」



『这已经是既知了。』



感觉他在电话另一头咧嘴笑了。



『不过,我拥有的既知只是外侧的表面消息,待在里头的你的报告才最有价值。说来听听吧……啊,不能保证他们之后也会让你们自由地与外界联络,所以最好尽快。』



「是的。那么——」



就在她对着手机准备继续说话时——



在眼角余光中,她不小心看见了,不小心想起了,两人的存在。



「话说,大家好像真的在准备上数学课耶……真的假的?真的要连续上两次吗?发生什么事了?」



「我不要——!我还打算上古文课的时候补眠耶——!」



「啊哈哈~伯途和涡奈你们再怎么讨厌数学,也不可能跳过去吧?」



「原来如此,你们打算将这种气氛扩散到全班,然后大家再一起准备古文课本等老师过来吧!结果老师也跟着说:『是我记错了吗?』于是离开——才怪!就算离开,也很快就会回来啦!」



「咦?呃,我不是在搞笑喔。我并没有说这种会被先附和后吐嘈的话……吧……?」



「欸,阿泰……你不觉得,大家好像怪怪的吗……?大家到底在说什么啊……?咦?还是说奇怪的人,是我们……?」



到了这个地步,涡奈和泰造似乎也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



四周学生们的奇怪模样。



笼罩着学校的奇怪气氛。



出现在操场上,旁若无人地在学校里阔步横行的奇怪人们——



「……」



她只迟疑了一瞬。自己恐怕有责任吧。虽然是身体迳自行动,但她有救了两人的责任。



恩·尹柔依将手机贴在耳上,瞄向窗外。只不过是学生们不再在意而已,操场上的光景没有丝毫变化。反而正照着对方的期望,不停展开行动。搭建完成的帐篷、被拉长的刺铁丝,以及带着紧绷的表情,边警戒着四周,边往校舍走来的骑士们——



假使骑士领的人发现有学生没有受到暗示,依然保有理智,那会怎么样?想都不用想,届时的场面绝对下会很愉快吧。



那么——没办法,她别无选择。



「吾之判断,推测若不在开始上课前移动,恐怕会被困在这里……」



「喔喔!」



「怎么了怎么了——!」



「我之后再说明,总之请先跟我走。」



恩·尹柔依将手机贴在耳上,用手臂推向两人的背,强迫他们迈开脚步。



首先只能离开教室,寻找可以藏身的地方——等确保安全以后,再向他们说明了吧。



说明什么?自然是两人想知道的某种未知。



恩·尹柔依只隐约理解到,这不会是件简单的事,朝着前方轻叹了口气。然后对着想必将她的叹息传到对方耳中的手机说:



「——失礼了。我这边也是手忙脚乱,所以会边移动边说话。」



『哎呀~情况好像变得很有趣呢。』



即便是这种时候,从手机话筒传来的他的声音依然有些吊儿郎当。



回答时她再也无法压抑,混杂了挖苦的语调说:



「是的。只有我一个人享受真是太过意不去了,告白这样的告白。所以……如果室长说想要与我交换位置,我随时都很乐意。请告诉我如何接棒。」



*



『总之,学校现在变成了这个样子。顺便说,大致说明完情况以后,我与恩·尹柔依的通话就中断了。我重打了好几次都没有接通,也打不通校内其他人的手机,所以恐怕是骑士领在那一带架设了干扰讯号的装置吧。当然,学校的市内电话也打不通。哎呀呀,他们做得还真是滴水不漏呢——』



听着从转为扩音模式的手机中传出的,暗曲拍明的声音。



春亮哑然失声。



真不敢相信——怎么可能相信。不可能。也不能发生。



但是,尽管如此——



由于事态太过严重,他不禁领悟到暗曲拍明并没有骗人。



整理一下吧。再一次构筑脑中的思绪吧。虽不晓得办不办得到。



一言以蔽之,发生了什么事?



——骑士领占领了学校,还将所有学生掳为人质。



「……!」



春亮用力握拳,紧接着脸庞扭曲。不仅是因为那个教人不敢置信的绝望消息,也是因为使力后,左手的空白处窜过仿佛被高压电击中的剧痛。但他竭力克制,至少没有发出不争气的呻吟声。不能再让大家为他担心。



春亮握紧拳头的同时,起居室里响起了细微的奇异声。听来像是金属摩擦声,也像是某种坚硬的东西互相挤压。



转头一看,依然在桌上保持着立方体姿态的菲雅——身上有好几个部位的零件往外弹出。细小的零件就像托盘一样往外摊开,边角有些倾斜,打开的缝隙就像龟裂一样。



仿佛可以看见和他们一样,惊愕地瞪大双眼的菲雅脸庞。



「菲雅……你也该变回来了吧?」



他想看看她的脸,想听听她的声音,所以试着问她。



但是,立方体沉默不语。数秒之后,她「喀嚓……喀嚓……」地将弹出的机关缩回体内。仅此而已。



春亮吐了口气,也无法轻易地涌出更多力气继续说服她。



「也就是说,今天到校的所有学生都中了暗示……不,伯途同学和实耶麻同学倒是平安无事……」



「真不知该不该感谢小恩呢。坦白说,我也不晓得该有什么心情。」



『希望你们别太深入追究她这方面的责任。她好像也只是因为他们刚好就在旁边,身体就擅自动了起来,对他们伸出援手。』



没错,泰造和涡奈。



他想起了认识已久,可说是挚友的两人现在的处境。毫不知情的两人,现在正和恩·尹柔依一同行动。



啊啊——明明他们两人和诅咒等事情一点关系也没有,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不对,这点其他学生也一样。为什么会陷入这种险境——



此叶说出泰造两人名字的瞬间,菲雅又喀嚓喀嚓地扭动立方体的棱角。对她而言,这两人既是同班同学,也是知心好友。她很想大声呐喊吧。而她的呐喊,就是身体忍不住蠕动后发出的金属碰撞声吧。



接着开口的人,是面色惨白——但神情坚毅地看着前方的锥霞。



「……暗曲拍明,如果你之后能再联络上恩·尹柔依,告诉她吧。虽然蠢毙了,但在这种情况下,也只能依靠那家伙。告诉她,为了保护伯途和涡奈……为了让两人听从她的指示,以及搏取信任,她要说什么都没关系。不论要向他们说明什么都无妨——可以吗?」



最后一句疑问句,随着视线一同丢向春亮。



春亮当然能明白她想说什么。



她的意思是,可以告诉两人所有事情吗?诅咒、受诅咒道具、这个家、他们——所有的事情。受诅咒、不受诅咒、非人、想变成人、无法脱下受诅咒衣服的事情。



以及至今一直欺骗他们的——这件事。



春亮下定决心,同时吸了口气。



「……嗯,可以。」



老实说,这个选择很可怕。他一直在想,要是这天永远也不会到来就好了。



但是,如果因此无法让两人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失去两人的话……这让他更加无法饶恕。



此叶她们也点点头。慢了几拍后,也传来了金属托盘同意般一开一关的声音。



『嗯,能不能重新联络上她,完全是未知数呢,况且恩·尹柔依似乎也已经做好觉悟,会向他们说明一定程度的事实。总之,我会记在心上。』



拍明说完以后,又过了一会儿——



「还有——可恶!所以我才说必须破坏那把『长枪』啊……结果还是让他们的计谋得逞了!要是当时有收回来破坏掉的话,就不会发生这种事……!」



锥霞紧紧咬着牙关,掩饰不了焦躁地呻吟。



「不才们那般仔细地搜寻了大海,还是找不到,表示不才们从一开始就中了某人设的圈套吧?虽不晓得对象是否是师团长。」



「是啊。而且事情已经过去了,事到如今后悔也无济于事。」



坐在起居室角落的虎彻和崩夏说。紧接着,崩夏瞥向春亮的手机。



「话说回来,拍明,我想请你再详细说明一次。」



『说明什么?』



「就是骑士领支配学校的目的。受诅咒道具『十字军的建国旗枪』是搜集战线骑士领的基干,并且形成了英国的总部领地,这点资讯我也知道。然后刚才你也说了,他们这次的目的,是将其中一把长枪带来这个城市,建造出『新的另一个骑士领』。我想知道的,就是之后的情况。如果这个城市成了『第二骑士领』,具体而言会变成什么样子?」



『我没有说过吗?哈哈哈,但好吧,毕竟是声名远播的夜知崩夏在寻求未知的解答啊。身为室长,为你化作既知,真是快乐主义的喜悦——』



「快说。」



崩夏半眯起眼打断后,隔着手机话筒,也能感觉到拍明在另一头耸肩。



而后——拍明继续说明。也就是听说前几天才向恩·尹桑依说明过的,这个城市「骑士领化」后带来的变化。



大略可分为两种。



一种是会对骑士领的人们产生圣战效果。毕竟被赋予了「为他们而存在的土地」这项意义,当然待在这块土地上的他们会更加具有优势。简单说来,就是隶属于组织的人,能力将得到提升。简单得救人厌恶。



另外一种是——



『与刚才的第一种变化呈现对比,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呢。说是次要结果也可以……话说回来,锥霞应该已经透过骑士领的那名少女知道了这件事吧?所以才会那么拚了命地想破坏那把「长枪」吧?』



「……!」



锥霞倏地倒吸口气,用力皱眉低垂下头。像在平复心悸,像在喝斥急促的呼吸,紧揪住自己胸前的衣服到了发皱的地步。



「班长……」



春亮回想起从思列芙手中救回她时的模样。



当时她对一切感到绝望,甚至想舍弃自己的性命。对于利用她鲜血所进行的某件事情,只是一心祈求着快点停止。从思列芙手中救出她后——她也仿佛说出那件事就等同诅咒一般,三缄其口。只是说了,绝对要破坏那把「长枪」。



发生了某件会让她那么做——也不得不那么做的事情。



发生了某件让她甚至不想告诉他们有这件事的,教人绝望的事情。



锥霞发出了痛苦的呼吸声,目光游移,嘴唇颤抖。



但是——她的哥哥不晓得是否知道她的痛苦。



很干脆地宣布:



『嗯,算啦。那就由我开口吧——这个城市被赋予「为他们而存在的土地」这项意义后,所产生的次要结果,当然就是这个城市原本拥有的意义会被覆盖掉。』



「这是……什么意思?」



春亮摸不着头绪。反问后,拍明从喉咙发出了嘲弄般的轻笑声。



『他们打算将这个城市变作「最适合用以破坏祸具的土地」。在这种土地上——你认为用以解除诅咒的清净土地这种地方,还有可能存在吗?』



闻言,他想所有人都明白了。



此叶看向庭院。黑绘像在领会着什么般闭上双眼。锥霞用力深呼吸。菲雅立方体的好几处外框,不,是好几十处外框一同向外弹出——



紧接着失了神般,就这样静止不动。



春亮茫然地仰头看向天花板。打从出生起,一直存在于这里的天花板。



打从出生起,就一直拥有着相同意义的,这个家的天花板。



这一点——也许将会改变。



「……老爸。」



他低声轻喊。嘴巴擅自动了起来,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



但是,或许是没有听见,外表变作女性的父亲没有答腔,只是用像要看穿什么般的遥远目光,低头看着自己双腿呈内八字坐着的榻榻米,说:



「嗯……是啊,我也发现到了。很微弱,真的很微弱……但是,正在改变。地底下的某种巨大流动正在改变——再这样下去,这块土地能够汇集清净之力的这个性质,将会被覆盖掉。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老爸!」



至此,崩夏终于看向他,放松脸颊露出浅笑。



「你怎么露出那种表情。」



他露出了什么表情吗?自己无法知道。相对地,他又该露出什么表情才好?这点他也不知道。



这个家。



一直生活至今。和菲雅、此叶及黑绘一起生活至今。



锥霞、泰造和涡奈,以及其他朋友上门拜访过好几次。



全世界最能静下心来,无庸置疑可说是自己的栖身之所,理所当然般相信自己会一直在这里的,这个家——



也许将不再是这个家原有的样子。听到这种话——



他该……摆出什么表情才好。



「……我没办法对你们说『别担心』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