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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大人寻找秘密-(1 / 2)



第2章-大人寻找秘密-



*



三月下旬年初轰动社会的两起四国沿海空难,至今仍未查明原因。喜新厌旧的大众传媒已不在电视上播报调查过程,报纸也只是偶而心血来潮地刊登小篇幅报道。



第一起空难「燕尾」的制造厂特殊法人日本航空器设计公司,便是在此时派遣事故调查委员春名高巳前往岐基地。



名古屋铁路各务原线三柿野站位于川崎重工岐工厂内的夹缝间,四周由冰冷的混泥土建筑物围起,车站大楼又建于国道21号陆桥下,因此隬漫着特的封闭感。



走出车站,立刻就可以看见岐基地。岐基地与KHI相近得教人不知何处是分界,KHI开发的航空器大多直接在岐基地进行试飞。



现在KHI为新一代运输机的主承包商,与岐基地间的关系想必也变得更亲切了。



毕竟是其他公司的事,其实我也不太清楚。高巳如此想到,叹了口气。



目前高巳以外派形式在日本航空器设计设计公司上班,隶属燕尾开发小组;但是原本是三津菱重工的技术人员。



由于NHI的出资比例最高,日本航空器设计公司大楼便建于MHI小牧工厂之内,对原来就在小牧工厂的工作的高巳而言,其实工作地点并没多大差别;因此这一次出差才是他第一次出远门。



「真不想去」



他莫名其妙的成为燕尾事故调查委员,拿了出差费去了岐基地,至今仍不知理由为何。



别的不说,派自已这种地位卑微的基层员工去调查,能成得了什么事?身经百战的技术人员们凑在一起埋头苦思都还找不到一丝线索,多加一个光画设计图便手忙脚乱的小毛头,事态就能好转吗?



更何况



自卫队与同时期同一空域也发生了类似事故,原因同样尚未查明;高巳的工作,便是去向该事故的幸存者查询案情。



机体并没不备之处,气象条件亦相当良好;调查两个月,却得不出半个教人信服的推论就这几点上,这两个事故极为相像,因此燕尾开发团队将查明原因的希望寄托在自卫队机事故的对照调查之上。



想当然耳,身为自卫队机事故当事人及目击者的队员证词自然获得重视。不过这种询问案情的工作,不是该由位高权重的高官活用人生经验来做吗?



航空自卫队自然也还在调查,和事故机同行却生还的队员应该被问过好几次话,一再被迫挖掘不快的记忆。



而现在又要再去挖掘一次。上头的人竟然将这种在伤口上撒盐的工作推给年轻人,教二十来岁的高巳心情沉重不堪。



事故发生时在现场的队员和你年纪相近,年轻人之间应该比较好说话,能帮忙去问问吗?



这是高巳受命为调查委员时,调查负责人所说的话。这根本是个死马当活马医的决定,但顾及夏季奖金的考虑,又不能回他一句:「别强人所难啊!老头!」



这是为了燕尾。



在事故解决之前,计划只能冻结。



燕尾是航空业界进来罕见的大企划,身为业界的一员,能参与这个计划,令高巳自豪又欣喜。倘若能拯救濒临危机的燕尾计划高巳奋力鼓舞自已,但仍觉得自已的经验实在不堪负荷如此重任。



虽然他毫无干劲,脚步沉重,但毕竟基地与车站只在咫尺之间,想着想着便已走到基地的大门前。



外访窗口已得知他的来意。



接待人员表示该队员正出席飞行训练检讨会,会议不久后便会结束。



接待人员表示可以在飞行室前等候,高巳便要了张楼层平面图,前往位于另一栋的飞行室。他又领了通行证及面会申请书,据说离开基地时需要面会对象签名。



陈旧的钢筋水泥建筑林立于基地内,适度修剪的草皮及篱笆延展于四周。



高巳只有于很久以前曾来过一次,但这光景却带给他不可思议的怀念感。为何军事设施能带给自已这种感觉?他稍加思考便明白了。



「原来如此,是学校。」



低矮的钢筋水泥建筑加上草皮与篱笆,像极了校园景色。而且不是近来崭新光亮的学校,而是从前以低矮校舍为主的朴素校园。或许这份朴素便是令高巳感到莫名放松的原因。



不过,隔着矮楼望见的机库与塔台,还有从基地内道路交汇处可窥见的停机坪与跑道,依旧是不折不扣的基地色彩。



胸口挂上通行证,高巳一路顺行无阻地抵达了目的地。



检讨会似乎已经结束,通道上满是从飞行室步出的队员。若是错过这个时机,又得去要求窗口代为找人,麻烦得很;因此高巳便就近找了个队员询问。



「呃,打搅一下,这是我的名片」



高巳边说边从西装内袋取出名片。这是准备周到的调查委员会(鸡婆)替他制作的。上头的职衔为日本航空器设计公司事故调查委员。一想到从前自已需要名片时,再怎么三催四请公司都不给发,高巳便感到忿忿不平。



「请问二月的事故当时一同飞行的武田」



说到这里,高巳顿了一下我连名字怎么念都不知道!



光希。他知道这位队员的名字十分有美男子的气息,但该念成KOHKI?还是MITSUKI?



「KOHKI先生在哪里?」



队员露出了介于微笑与贼笑之间的笑容回答道:



「武田少尉还在里头」



我猜错了?高巳含糊一笑,掩饰自已的尴尬。他一面祈祷对方别告诉本人,一面点头示意,走入室内。



留在室内的只有一人,正整理好资料夹起身。高巳靠近,才发现对方的个子出乎意料地矮。



「抱歉,请问是武田少尉吗?」



我可不会重蹈覆澈。高巳避开名字攀谈,对方抬起头来好漂亮的一张鹅蛋脸



「咦?唔?」



「我就是武田,有什么事吗?」



一道清澈的声音回答。



「呃,武田MITSUKI?KOHKI?咦」



呜哇!我真像个白痴。



面对手忙脚乱的高巳,武田少尉叹了口带刺的气:



「字是那样写,但是读作光希(MIKI)。看来似乎违背了你的期待。」



假如是联谊,有这种水准的女生出席便等于中了大奖,一般男人铁定是雀跃不已。



拜托,先讲清楚行不行!



高巳终于明白方才那介于微笑与贼笑之间的笑容是何意义,不禁在内心破口大骂事前未告知的上司。



武田光希并没有碰高巳递过去的名片,看来对他的第一印象差到了极点。她要求高巳拿出会面申请书,签完名后便立刻步出房间。



「呃,对不起,刚才失礼了,呃」



高巳愣头愣脑的反复道歉,但她根本没回头朝上一眼。



「不必放在心上,第一次看到我名字的人,没一个认为我是女的。」



你明明就在生气嘛!这句话高巳可没胆说出口。



「呃,那就有些事想请教,不知你有没有时间」



光希的脚步突然停下。她在走廊中央转过身来,不知礼貌性微笑为何物的标致脸孔笔直地对着高巳。



「你的来意我已经听说了,不过我无话可说。关于事故的报告,我已经提交给空幕(注8)及国交省,请咨询他们。」



哇!这道和水泥墙一样厚的心防是怎么回事啊?就在高巳心生畏怯之时光希再度回身,迈开步伐。



「等等」



高巳慌忙追上光希。



(注8:航空幕僚监部,管理航空自卫队防卫及警备相关事务的特殊机关。)



「刚才念错你的名字,我真的很抱歉,对不起!请你和我谈谈」



「我无话可说,要谈什么?只是浪费彼此的时间而已。」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互不相让,就这么走出屋外。



「等一下!」



情急之下,高巳从后伸出手搭住光希的肩膀。说时迟那时快



「好痛!」



他的手腕被扭往另一个方向,掠过一阵刺痛。



「你是重听还是听不懂国语?我不是说过无话可说吗」



那压低的声音更教人害怕。



「好痛!痛死了!快、快脱臼了!」



在高巳大肆惨叫过后,光希才甩开他的手腕。



「劳你大老远跑来,不过只是浪费时间而已。快回去吧!」



这种粗鲁无礼的语气莫名的适合她。



「好痛」



过度的痛楚令高巳忍不住按着手腕蹲了下来。



「不过是念错名字,竟然得受到这种待遇啊太惨了。」



他满怀怨对她喃喃说道,正要离去的光希闻言停下脚步。



「我说过了,念错名字的事我并不在意。」



「你明明就很在意啊!而且念念不忘!没想到开战机的人心胸这么狭窄。」



「别一竿子打翻一船人!这是个人问题吧?」



高巳为了泄愤而随口乱说的非难之词,似乎发挥了意外的效果。



事到如今,只能从这里进攻了。后果是吉是凶?高巳昧着良知,继续攻击;



「是吗,自卫官分发时应该也会考虑个性和适性吧?不过是被人叫错名字就赌气拒绝访谈,还扭人家手腕;这种脾气暴躁的人竟然是战斗机驾驶员,光想就觉得可怕。搞不好训练中一个不爽,还会乱射飞弹咧!」



「我说过,和名字无关!谁会为了这种事生气啊!从小就被念错惯了!」



「那你倒说说看,为什么什么这么生气?」



「我才没生」



「你是在生气啊!怎么看都是。假如你不是因为我念错名字而生气,就是为了其他事拿我出气啰?



高巳刻意甩动被扭的手腕给光希看,光希见状,恶狠狠地瞪着高巳。



原以为她要开口大骂,没想到她却压低了声音说道;



「我只是不想再谈起那个事故了。」



啊!



高巳心里捏了把汗她要哭了?



见了光希怒目相视的表情,为何还会这么想?高巳自已也不明白。



「我把自已看到的情况老实说出来以后,头一个被问的问题竟然是事故那个月的生理周期。他们怀疑我是因为生理不顺而处于精神不稳定的状态。要是我的精神会为了这种事而耗弱到影响飞行,早就读航校时就被淘汰了。后来他们又怀疑我精神失常,差点没收了我的飞行徽章,还要我接受精神坚定。」



光希的视线垂到地面上,用力耸着肩膀。



「你知道我用了多少心血才得到飞行徽章吗?我放弃了所有年轻女孩的娱乐,现在才能站在这里。要是我又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因此不能飞行,你要补偿我的人生吗?」



「我懂了!」



高巳略微提高音量,打断了光希。



要是让她继续说下去,搞不好真的会哭起来。



「我懂了,我们先去喝杯咖啡好了。这里应该有餐厅吧?带路吧!」



午餐时间已过,餐厅空空荡荡。高巳要光希在角落的桌边坐下,自已到自动贩卖机前买了两杯纸杯装咖啡。



高巳一面走回垂着头却姿势端正的光希身边,一面轻轻叹了口气。他陷入了自我厌恶当中。



这可不只是挖掘别人的不快记忆,根本是埋了地雷让人家踩。



不过,现在他总算明白为何光希的态度会因为自已念错名而如此强硬正确说来,并非念错名字的缘故。



「呃,对不起。」



高巳将咖啡放在光希面前,并在她对面的座位上坐下。



「发现你是女生时,我的确吓了一跳但我没有瞧不起女人的意思。只不过,我希望你能明白,女性战机驾驶员的确很少见,任谁听了都会惊讶的。」



何况还是个这么漂亮的女孩,高巳由衷的如此觉得,却明白这句话对她而言是多余的感想,因此没说出口。



「新闻的确报道过,说日本已经出现了好几位女性飞行员;我虽然知道,却得晚个几秒才能反应过来。就好比在路上拦计程车,碰到女司机的概率总比较低,就算反应过来了,女人当飞行员还是比男人当飞行员来得让我惊讶叹;这点希望你能理解或者这些话还是有性别歧视的嫌疑?」



「不会。」



光希冷淡的回答,喝了口咖啡。



再喝咖啡之前,高巳先取出一张名片,放在光希面前。



「这毕竟是我的工作,你就收下吧!」



光希凝视着眼前的名片片刻,才伸手拿起。这应该可以视为和解的微兆吧?



「听了我的名字,认为我是男人的人也很少。」



春明高巳,光听发音,大多数的人都以为是女人。



「名字倒是挺威武的,我小时候常为了名字被嘲笑,现在也是三天两头就有美容业着打电话到家里来,你呢?」



光希的嘴角微微松弛。



「宝石和皮草,要我买给女朋友。」



「我还被推销过调整型内衣咧!」



光希扑哧一笑,却又慌忙恢复一本正经的表情。



我可还没接纳你她的想法一目了然,令高巳觉得好笑。



「我知道女人做这类工作会遇上很多问题。我工作的地方也是女性居少,明白其中的苦处;更何况你连体力上都不能输给男人。不过,一旦开始工作,就觉得一起工作的人是男是女无所谓,比起男女差别,更重要的是能力强弱。我想无论是男是女,应该都希望自已被归类与能力强的那一方吧!」



高巳也缀了口咖啡。



「大伙儿一起工作,很清楚谁有能力,谁没能力。所有的事故调查都以『怀疑一切』为基本,尤其这次的事故连个称得上原因的原因都没找出来,大家难免心浮气躁,才会乱枪打鸟,害你吃闷亏。」



不过以僚机驾驶员的身份陈述目击证词,竟险些落得撤销飞行资格的下场,可说是一记大闷亏。更何况光稀只是少尉,无需对上司齐木少校的飞行负责;就连飞行部长也不会因部下发生事故而被撤销飞行资格



「他们这么对待你,完全不正当、不合理也不讲道理。你只要明白自已所受的待遇不正当而且不合理就好了,犯不得因此愤世嫉俗,耿耿于怀。记挂这种事,既无聊又浪费时间。」



高巳突然发现,光稀正瞪大眼睛凝视着自已。



怎么?我又说错话了高巳心惊胆跳的回以一笑。



「我只是提供我的想法让你参考。」



光稀突然别开视线。



「这个想法还不坏。」



她说道:



「少尉最后也这么说过。」



虽然省略了名字,但高巳知道他指的是过世的齐木少校。



「他要我别愤世嫉俗,说愤世嫉俗的人无法成长。你和他说了一样的话。」



转向一旁的光稀眼眸中浮现泪水,一滴泪珠溢出,滑落面庞。



啊!美人落泪也如画一般美丽高巳出神地望着那滑落的泪珠。



此时,光稀却突然转向高巳,怒目相视。



「不过,我不会再谈任何关于事故的话题。」



「我明白。」



高巳笑着回答。虽然那严峻无礼的态度丝毫未变,但他已不觉得光稀难以亲近。



「我会等到你想谈的那一刻。」



「你听清楚!我说我无话可谈!」



「我知道你现在不想谈,没关系,我很有耐心的。」



「你!」



她生气起来挺可爱的。



「我会再来的,下次一起吃顿饭吧!」



「白痴!要吃自已一个人吃!」



光稀大声怒孔,一口气喝光剩下的咖啡,咯哒一声站了起来。她快步走向门口,肩膀却撞上门框,碰!地发出好大一声。这一下应该很痛,她却装作没事,抖了抖肩膀,继续迈步前行。



真可爱。



被独自留在桌边的高巳可说是踢到了块大铁板,但他却笑容满面。



就这样,高巳勤跑岐基地的日子开始了。



*



瞬的小学毕业典礼是在北海道举行的,因为当时父亲被分派到千岁工作。



父亲奇迹式的得了空,前来参加毕业典礼。



典礼结束后,同学们各自和好朋友相约举办道别会。瞬是在三个月前才转学过来的,与每个小团体多少都有交流,但并无格外要好的同学,所以没有人相邀。



瞬也没期待过同学的邀请,因此立刻走向家长区。



爸,久等了。



父亲略显顾虑地问道:



不去找朋友吗?



孩子们仍恋恋不舍地在校园中喧闹。虽然大雪纷飞,却丝毫无损他们的兴致,哥哥都玩得很开心。



没关系啦!我才来三个月,和他们不是很熟。



说着说着,瞬又慌忙加了一句:



不过,没有人欺负我哦!大家都对我很好。



只是没熟到会依依不舍而已父亲听完之后的表情变得更为复杂。



数天后,父亲开口提议:



你要不要去高知和爷爷住?



虽然父亲找了升学及课业等诸多理由,其实只是心疼瞬而已。其他孩子都还在和朋友开开心心地玩,却没人来找瞬,瞬也没去找别人,就这么直接走向父亲身边。



其实我根本不觉得寂寞。



对瞬而言,比起相识短短三个月的同学,抽空前来的父亲要来的重要多了。



我不在乎那些,爸爸来参加典礼才是最让我高兴的事倘若当时别害羞,把这些话说出口,父亲便不会在萌生将瞬寄养在乡下的念头了。



虽然瞬并不讨厌寄养生活。



转学手续勉强及时办完,瞬的国中生涯得以从入学典礼当天展开。



瞬从前一到长假就寄居在祖父家中(站在父亲的立场,与其让儿子在长假期间一直在家当个钥匙儿童,不如寄放到祖父家较为安心),因此没花多少时间便熟悉了坏境。



祖父的个性大而化之又温和,瞬也立刻交到了朋友。能这么快交到朋友,得归功于佳江。



「这是咱徒弟,多多关照啊!」我什么时候变成你的徒弟啦?尽管瞬当时这么想,但佳江在瞬班上的这道宣言,确实成了瞬融入班级的契机。



不过,老实说,瞬总觉得朋友这种玩意儿「不过尔尔」他虽与朋友混熟了,却没亲密到相知相惜的地步,与一再转学的小学时代那种「普通朋友」并无太大分别。就拿毕业典礼上的事来说,假如当时瞬已与他们同班半年,应该就会有人来邀他参加道别会。无人相邀,只是因为时机不对而已。



比起朋友,更教瞬感动的便是家中随时有人在。这个状态比他想象中还要美好许多。



祖父经营内科诊所,受诊疗时间所限,鲜少出远门;所以瞬放学回家时,祖父必然在家。他回家时甚至不必开锁,门一拉便开,一进门便能看到人(瞬花了好一阵子才适应这种白天有人在家就不锁门的习惯。市区治安差,根本无法这么做。)



有人在家,屋里的空气便有些不同。瞬说不出是哪里不同,至少不必因家中有任何风吹草动而胆战心惊;一面看电视一面闲聊,突然想起什么事时能立刻说出来的感觉也不坏。



如果晓得一手好菜的祖母还在世,就更无可挑剔了;不过祖父和瞬的手艺倒也还过得去。



父亲也会设法排休回来团聚,因此瞬对于父亲提议的生活相当满意。



然而,国三那一年的冬天,祖父却过世了,这种生活也随之告终。



现在连一同出席祖父葬礼的父亲也已不在人世。



这次瞬真的变得孤孤单单了。



不过



瞬开了大门的锁,有个白色的柔软物体圆滚滚地扒在门阶上。



「我回来了,费克。」



老天有眼,替落单的瞬安排了家人。



费克在父亲过世的那天到来,必然是天意。



能有个说「我回来了」的对象。果然是件美好的事。更何况费克不同于猫狗,能通人话。



「我回来了」四个字不会像肉包子打狗般有去无回。



『欢迎回去瞬。』



「很好,学得不错。不过不是『回去』,是『回来』。」



瞬一踏上走廊,费克便缓缓爬到他的脚边。虽然费克没有眼鼻,但瞬回家时它一定会察觉,爬到门口相迎,实在乖巧又可爱。



瞬一面抱起费克,一面对着手机说道:



「再多学点人话,你就能变得更像人类。」



变成更完美的人费克办得到的。



费克会一直呆在家中,一直等着瞬,不会消失不见。



就这一点而言,费克比死去的祖父和父亲更为完美。



*



「瞬,咱来啦。」



佳江对齐木家已了如指掌,打了声招呼意思一下后,便立刻走进屋里。这阵子,瞬每天都找佳江来商量费克的事。



佳江毫不迟疑地爬上楼梯,前往瞬位于二楼的房间。每天放学回家后,瞬总是马上开始复习及预习功课;这个可恨的习惯让佳江的母亲一有机会便唠叨「侬要多学学阿瞬啊!」



走进房里一看,瞬果然坐在书桌前。



「哎呀!受不了,侬怎么每天都这么乖啊?能不能偶然偷懒一下给咱阿娘看?」



「我不像佳江有猜题的才能,只能一点一点准备」



「这是讽刺吗?咱猜的题每次都有一半落空。」



气鼓鼓的佳江望向瞬的脚边,一个乳白色的不定型柔软物体躺在那儿。



「费克又从水里跑出来啦?」



「嗯,它老想跑出来。」



瞬搁下功课,连人带椅转向佳江。



「我看它果然不是水栖生物。」



「唔可是网站上都猜伊是水母或贝壳的一种。」



佳江指的是她头一天上传照片的未知生物网站。有一阵子,网站的留言板上热烈讨论着费克的来历;但由于佳江无法提供后续信息,如今热潮已经退了。



「但是上那个网站的,都只是些对未知生物感兴趣的人吧?他们的推测不一定正确。」



「送去高知大学,或许能有点眉目。」



「别开玩笑了。」



瞬瞪着佳江。



「送到大学去,铁定回不来。要是被拿去解剖费克,该怎么办?」



无法提供后续消息的理由便在于此。瞬坚决拒绝将费克送往研究机关。



「费克可是懂得人话的高智能生物,应该不会拿去解剖呗?」



「不管解不解剖,一样会被抢走啊!」



铃铃铃铃!电话铃声响起,是瞬的手机。



「喂?」



瞬拿起手机,视线落向脚边的费克。又来了?佳江望着他。



费克起初是藉由瞬父亲的手机号码与瞬通话,之后它似乎确定这条线路便是联系瞬的方法,偶尔会以这种方式与瞬通话。相对的,瞬也能打电话给费克。



「哦,没什么啦!都是佳江说要把你送到大学」



费克似乎是察觉到瞬与佳江的争执才来电的。费克虽然没有眼睛与耳朵,对于周遭的动静相当敏锐。



「放心,我不会让她这么做的。你是我的家人嘛!」



家人,这个字眼让佳江不自在的动了动身体。总觉得家人这个字眼用错了地方,是自已的偏见吗?



既然将费克捡回来,当然有责任保护他;当初是佳江要瞬帮忙的,对此她自然没有异议。然而,敏郎才过世不久,瞬便把费克放入与敏郎相同的分类当中,教佳江难以释怀。



伊只是想要个家人呗?



佳江无法老实说出心里的话。若是说了,瞬八成会生气,恐怕会造成无法挽回的结果



「喂,佳江,你也来向费克道歉,他现在很不安。」



佳江接过瞬递来的手机,放到耳边。犹如机械合成的声音透过扬声器传来:



『佳江带费克去送往university大学文部科学省(注9)机关吗?』



在短短期间内,费克的词囊有了长足的进步;虽然文法仍不通顺,却沟通无碍。起先他只会排列词语,才一转眼,便能连着说上两、三句话了。



她很快的明白瞬与佳江称呼自已为费克,并反过来记住了瞬与佳江的名字。



费克起初懂的词囊便丰富得教人难以置信。莫说外文,就连日文,他都曾使用过瞬与佳江难以理解的难懂词囊;从特殊的专业术语到古文,涉猎极广。



佳江对费克微笑。虽然他无眼无耳,对于气氛却相当敏感,因此这并非无意义的行为。



「侬不愿意,咱就不办。」



可是



接下来的话,他不敢在瞬听得见的地方说出口。



侬觉得这样行吗?侬要永远被瞬养下去吗?



费克的智能高得让人难以置信只怕光是现阶段,便已远远超过高中生水准。



只不过,光凭瞬和佳江,无法将这份智能导向正途。



遇上拥有高智能的异种生物时,该怎么做才是最好的?



佳江不明白。不过,一个高中生把他当成捡来的猫狗养,应该是不对的对那个生物而言更是大错特错。



对瞬而言也是种错误。瞬将费克当成猫咪般疼爱,甚至称他为家人;佳江总觉得这样的瞬,已踏错了于与费克建立关系的第一步。



(注9:日本行政机关,掌理教育、学术、运动、科学等事务,相当于我国的教育部。)



最后佳江依然无法启齿,将手机交还瞬。



瞬和费克又说了几句话,才挂断手机,转向佳江。



「好啦,要说我为什么认为费克不是水栖」



瞬一面说话,一面抱起费克,教人难以相信他便是起先满嘴牢骚,不愿碰费克的那个人。



「你看,他就算干了,表面也没发皱,对吧?」



佳江依言凝视费克的表面。的确,他身上的水分虽然完全干了,却不像水母或贝类一样发皱破裂,依旧保持光滑的触感。



「我想他本来就是陆栖生物,只是碰巧掉到水里而已。」



「假如这些事费克也肯主动跟咱们说,那就好啦!」



费克的谈话内容总少了自已的事。



虽然他听得懂瞬与佳江说的话,也能参与对话;但一问及他自身的生态,答案便只有沉默。



头一樁让瞬与佳江手忙脚乱的问题,便是喂食。从生鱼肉到浮游生物,他们样样喂过,费克却一样也不吃;再一追问之下,只得到「没有饥饿概念」的答案。



费克不吃东西,他们是懂了;但除非体内装有永动机,否则要维持生命,应该需要某种能源才是。



然而,费克只是连连说着「不要紧」,究竟是怎么个不要紧法,他完全不说明。看来费克只是陈述自已处于生存无碍的「不要紧」状态,并不明白自已是基于何种原理而保持「不要紧」。因此瞬和佳江两个人总是战战兢兢,生怕他哪一天突然有变,开始衰弱起来。



解决这个问题的,是宫爷爷。他见了费克亦是大吃一惊,但听说费克不进食却不会死时。却一口说出了正确答案。



他应该和青海菜一样呗听宫爷爷这么一说,他们恍然大悟。光合作用。这么说来,放着费克不管时,他总会移动到照的到阳光的窗边去。



即使留在身边,也不会影响费克的生存。



佳江开始觉得,或许这对瞬及费克都不是件好事。



傍晚,佳江在母亲的要求下,骑着自行车外出购物;此时背后传来一道轻快地喇叭声。



回头一看,是开着小货车载运扁舟的宫爷爷。



「佳江阿妹,现在才回家啊?」



「嗯,要去超市。」



宫爷爷闻言,便将车开至路肩停下。



「那正好,咱正打算上侬家去。」



说着,他绕到货台边,拉过堆放在上头的鱼类。



「鳗鱼开始吃饵啦!咱正想分些给侬和瞬吃。不过是第一批,还不够肥。」



「耶!赚到了!」



母亲要佳江买的正是晚餐用的鱼肉,既然有鳗鱼可拿,便省下买鱼的功夫。



「侬阿娘知道怎么宰鳗鱼,咱把瞬的份也交给侬,替伊煮了呗!」



宫爷爷轻轻松松地将四、五条鳗鱼装进塑料袋,有素来大方,一人给一条。



「瞬最近怎么样啊?」



「唔」



佳江支支吾吾。



「他很有精神啊!只是」



「只是不太好?」



宫爷爷直接挑明了讲。其实佳江也希望宫爷爷明说,才支吾其词的。



「是不太好,或不自然。」



「侬用的这个字眼挺深奥的啊!宫爷爷喃喃说道。



敏郎的葬礼结束至今还不到两个月,瞬却忘了父亲死去的事实般,成天与兴高采烈地忙着费克的事。



太反常了。



虽然瞬与父亲分居两地,却非常依恋父亲;所以一听到父亲飞到四国沿海的训练空域来,便特地跑到海边去,只为了听听那不见踪影的喷射机声音。



他的手机也是为了方便与父亲联系而买的。齐木父子的感情真是好得没话说。



佳江并不希望瞬永远消沉,但他这种宛如忘了敏郎般的热烈态度,令佳江觉得极不自然。



「是为了那个叫费克的玩意儿?」



宫爷爷叫起费克的名字,似乎颇为拗口。



「简直到沉迷的地步啦咱好像成了个多余的人。」



瞬只要和费克在一起就满足了不,甚至拒绝他人介入费克与自已之间。



所以佳江只是提议将费克送往大学,便惹来瞬的强烈反弹。



就连佳江,也变得只有一起谈论费克的价值。自从费克来了以后,瞬对佳江变得冷漠许多。



瞬连父亲都忘得一干二净,佳江更是不用说了。



「伊似乎是拿费克来填补心灵的空虚。」



听了这句话,瞬会生气吧!



「听说人遇上伤心事时,往往会沉迷在其他事物上。」



可是费克会说话啊不过这件事连对宫爷爷也保密,佳江只得闭上了嘴。



他和猫狗不一样,懂得人话,拥有意志。



费克的智能不会停留在现在的水准。打一开始,他懂得的词囊便已远远超乎一般成年人;虽不知他是从哪里学来这些词囊,但他的智能想必如丰富的词囊般发达。还不到两个月,他已经能像现在一样流畅地说话了。



不久后,费克的智能便会超越瞬及佳江所能应对的程度,到时就不能像现在一样,把他当小猫小狗般偷偷饲养了。



别的不说,待费克的智能发达之后,至少得教导他人类社会的概念。这么重大的教育工作,佳江实在不认为自已与瞬能胜任。



或许届时费克的智能已在佳江与瞬之上。



还有个更迫切得问题。假如费克生病了怎么办?他们根本无力解决,到时只能慌慌张张地把费克送往研究机关,以最坏的形式将他交出去。



就算把它交了出去,不懂他的生态,便无从治疗;说不定已经来不及救,反而害死费克。



越是深思,便越是明白现实中不会发生「ET」般的故事。社会的主角毕竟还是成年人,小孩能做的事微乎其微。



我们是小孩不过,却没幼稚到以为自已无所不能所以才得思考。



最好的方法,应该是透过值得信赖的大人出面,经由适当团体将费克托付给研究机关比如透过佳江等人就读的高中。佳江的学校里有几位老师很明理,若能透过他们动员全校师生一起研究这个问题



这个道理瞬应该也明白。



「不能这么下去,瞬错了。」



佳江喃喃诉说着无法对瞬说出口的话语,觉得自已仿佛是对着洞穴大喊「国王的耳朵是驴耳朵」



的理发师。



无法启齿的自已其实也错了。



「人啊,往往只听自已想听的。」



宫爷爷悠然说道:



「不过,瞬是个聪明的孩子,知道忠言逆耳的道理。虽然伊现在听不进去,但不会一辈子都不听的。」



佳江点了点头。



宫爷爷不追问详细的包容心,教佳江感激万分。



要是佳江不说那种话,就更完美了



瞬摇了摇客厅神坛上的铃,点了柱香,双手合十。早晚上香是祖父在世时的习惯,祖父过世后,瞬便自然而然地继承了这个习惯。要说现在与祖父在世时有什么不同,便是多了祖父及父亲的两个牌位。



这些行为已化为习惯,瞬做起来并没有特别的感概。神坛摆在家中,牌位放在神坛里,而神坛便是供人参拜的,如此而已。



一个没有虔诚信仰的高中男生能继承每日上香的习惯,已是难能可贵了。



佳江不止一次地提及将费克送往大学,谈话时一有机会,她便会如此建议。虽然她并不强迫,但动不动便提起此事,让瞬感到很不耐烦。



「你是我的家人耶!」



瞬摸了摸窝在身边的费克,那冰凉又有弹性的触感令他的掌心非常舒服。



不会自瞬身边消失的费克,是如此完美。



瞬无法理解佳江怎能无动于衷地提出这种拆散他与完美家人的建议。



佳江也很完美,但为何他就是不了解?



小时候,瞬跟着父亲到祖父家来玩时,佳江一定在场;一打开玄关,佳江理所当然地抢在祖父之前露面,对他说「欢迎回来」在祖父家度过的假期,往往都是从面对佳江开始。



佳江总是拉着不懂得乡下玩意儿的瞬四处跑,为他增加了不少恐怖危险的体验;但每当瞬想玩的时候,无聊的时候或是害怕的时候(大多是在两人迷路时,而原因往往出于佳江),佳江一定在身旁。



不管出于什么理由,瞬希望佳江在身边时她必然在一旁,这点为佳江添了不少分数。现在的瞬已不是佳江不在身旁便感到不安的孩子,但孩提时代的他却相当依赖佳江。



他不止一次地想过,若佳江是自已的姐姐该有多好?



假如家里有这样的姐姐,他就不必一个人孤单、害怕、百般无聊地等待爸爸回家。



带佳江姐姐回家当我的姐姐嘛!



瞬曾这么对着假期结束时前来接他的父亲吵闹。那是他小一那年的暑假或寒假,当时他头一次在祖父家度长假,对了,那时瞬还乖乖地称呼佳江为佳江姐姐。



佳江姐姐也有他的爸爸和妈妈啊!要是瞬把佳江姐姐带走了,她爸爸和妈妈也会难过的。



如果瞬被其他人带走,爸爸也一样会很伤心的;所以我们不能带佳江姐姐回家的。



瞬还记得父亲说这句话时一本正经的表情,也记得自已当时觉得父亲的话很有道理,才无何奈何地打消念头。



现在的佳江仍相当完美。把费克带来瞬家的是佳江,瞬随时可以找她商量费克之事;瞬需要时,佳江几乎都在身边。



难得她这么完美,为何要说那种扫兴话呢要是佳江继续说那种话,就不算真正完美了。



「她大概不懂寂寞的感觉吧!」



因为她的父母仍健在,因为她拥有时时在身边的家人,因为她的家人即使外出也一定会回来,所以她不明白。



不明白失去家人是什么感受。



因此才能无动于衷地说出那些话,试图拆散瞬和他好不容易找到的完美家人。



没办法,人总是不懂得珍惜拥有的事物。



铃铃铃铃!手机响起,液晶荧幕的来电显示出现了费克的名字。



『瞬和佳江吵架争执吗?』



『争执不可不好。』



「哦,你真的很聪明耶!没事的。」



瞬一面对着手机回话,一面抚摸费克。



「没办法,佳江是幸福的人,幸福的人有时比较迟钝,少根筋。其实她没有恶意。」



瞬对着手机喃喃说道,宛如正挪揄不在场的佳江。



*



接近降落路线的起始点,便可望见数公里前方地面上的基地跑道。今天天气晴朗,视野相当良好。



领头的编队长在一号机驾驶舱中竖起三根手机,光稀也以相同手势向后续机示意



到了跑道正上方,由编队长机开始依顺往左回旋,解除编队。各机间隔三秒,偏移回旋点,由三边进场。过去光稀曾在这种时候窝囊的转不过来,但现在已不再展露这种丑态;她和其他僚机一样,一次便打好陀,绕过四边及五边进场降落。



编队长机降落三秒后,二号机的光稀也跟着降落。她竖起背面的减速板,放下主起落架,维持机首上抬(十二度)的姿势减速;待速度减缓至一定程度后,再放下前起落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