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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色冲击(1 / 2)



我丈夫太有女人缘了,很伤脑筋。



这句话听来或许像是老王卖瓜,自卖自夸;不过套用在相田公惠身上,却是不折不扣的事实,无可奈何。



公惠的丈夫相田紘司,乃是航空自卫队的瞩目焦点——松岛基地所属第四航空团第十一飞行队,俗称「蓝色冲击」的驾驶员。



航空自卫队举办的基地祭庆典称航空祭,前来参观的航空迷之中不乏年轻女孩,每见到战机及驾驶员便开始高声尖叫。



其中尤以蓝色冲击最受欢迎,火红程度居于各队之冠。自卫队虽大,光是下机步行便会被粉丝围绕要求签名的自卫官,也只有蓝色冲击的众队员了。



自卫队商品中,最畅销的便是蓝色冲击全体成员的签名月历,所以每当自卫队动员蓝色冲击进行促销时,往往可看见他们穿着熟悉的蓝色制服,就地开起小型签名会的盛况。



紘司是目前正驾驶中最年轻的一个,以新秀之姿极速蹿红。他虽是四号机位置,花式飞行技术还不稳定,不过由于个子高,又是蓝色冲击的一员,帅气度一口气就提升了五成。



或许是当妻子的情人眼里出西施——紘司的长相原本就不差,灌了五成水之后,看在包围他的女性眼里,这个年届三十的男人大概就和J字头经纪公司的旗下偶像差不多吧!



……他今天还是一样受欢迎啊!



公惠从充当相关人士优待席的顶楼之上,俯瞰着正在开签名会的紘司。和人山人海的停机坪及大排长龙的简易厕所相较之下,相关人士及家属专用的设施显得空荡许多。



大老远跑到松岛来,想必下头那些围绕紘司的女性都是很狂热的追星族。蓝色冲击飞遍全国各地表演,家属方便参观的也只有在根据地举行的松岛航空祭而已。



别老是跟那些女孩嬉皮笑脸的,快点上来不就得了?真是的。



说归说,提升自卫队好感度也是蓝色冲击的重要任务,岂能撇下粉丝不管?只不过公惠的心境可就五味杂陈了。



此时,围绕着紘司的女性之中,有个长发微卷的美女抬头看了顶楼一眼。她和无所事事地眺望地面的公惠四目相交,一双杏眼带着笑意。公惠知道那种笑法的含义。



那是胜利的笑容。



什么意思啊?感觉真差。为什么她要这样对我笑?



正当公惠皱起眉头之际——



「妈妈,我要尿尿!」



三岁的儿子优太扯了扯她的衬衫衣摆。



「好,好。会自己说,很乖。我们现在就去尿尿。」



她牵着优太的手,走向屋里。



「爸爸呢?」



「爸爸还在工作。」



公惠一面回答,一面回头望向她方才倚着的顶楼栅栏。被一个毫不相识的人——而且还是个美女——投以胜利的微笑,便如小小的棘刺一般,在公惠的胸口留下了不快。



公惠轻轻地叹了口气,拉着优太的手走向厕所。



帮优太上完厕所后,母子俩一起洗手时,眼睛不经意地望向洗手台的镜子,只见里头映着一个没化妆的黄脸婆。



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老气了?明明只有二十七岁,看起来却像三十岁。而且公惠的五官并不是「成熟型」,她在婚前常因娃娃脸而被人低估年龄。



公惠忍不住凑向镜子。她原以为是自卫队特有的老旧设备及昏暗照明造成了这种效果,但是仔细一瞧,皮肤确实比自己所想的还要粗糙许多。



一面照顾精力旺盛的小孩,一面打理家务,已经让她分身乏术。近来她连坐下来揽镜自照的时间也腾不出来,不知不觉间,肌肤状态已经开始走下坡了。



这么一提,最近好像一直偷懒没保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偷懒的?她根本不敢回想。



公惠虽然不明就里,本能却领悟了那个美女对她投以胜利微笑的含义。



*



上完厕所回来一看,终于结束粉丝服务的蓝色冲击已经回到了休息室。



「优太——————————————!」



「爸爸——————————————!」



紘司摊开双臂,蹲了下来,优太则全力冲进他的怀中。紘司紧紧抱住优太,抖着肩膀,膝盖着地。



「真是的,爸爸,别在这种地方搞这个啦!」



公惠一面劝阻紘司,一面对着周围大笑的观众点头示意。



自从租了卡通名作系列「万里寻母」观赏之后,紘司和优太就很喜欢用这种夸张的重逢拥抱来搞笑。



「马可,真亏你能从热内亚大老远跑来这里!这里是哪里?」



「阿根廷!」



周围哄堂大笑。



「你还真会教啊,相田!」



说话的是一号机飞行队长,中津中校。



「因为这孩子超爱那部卡通,一看再看啊!」



说着,还是用脸摩擦着优太的脸颊。



「不过我记得那部戏母子重逢的时候,妈妈生病了,应该无法紧紧相拥吧?」



提出质疑的是阶级相同,但资历比紘司深的三号机高岛上尉。



「我们是父子,所以做了一点改编!」



如果在家里,紘司就会抱着优太转圈圈,优太常因脚撞到家居或柱子而嚎啕大哭。



「不过长大以后看那部卡通,觉得很受不了。我好想叫马可他妈站在原地别乱动!如果我能钻进电视里去,一定会把他妈五花大绑,关在布宜诺斯艾利斯。为什么没人阻止他妈四处游荡啊!」



「那叫游荡啊?」



「本来就是游荡,游荡得可凶了咧!明明要去布宜诺斯艾利斯,却一直往内地跑!她到底要去哪里啊?想跨越国境啊!」



「好好的名作没相田一说,都不值钱啦!」



众人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如此这般,紘司在团队之中也是活宝的定位。



「你可千万别在粉丝面前露出你这种本性,女性粉丝会跑掉大半。」



「内在是这副德性,却是最受女孩子欢迎的一个,真是没天理。」



公惠也有同感,她真想对那些女孩说:要是你们看了他平时的样子还能尖叫,我就甘拜下风!



「我们该去开检讨会了。」



听了中津中校的声音,众人的表情又紧绷起来,紘司也一样。一摆出正经表情,看起来果然帅气多了;只不过前提时不能开口说话。



检讨会在另一栋的飞行室里举行,队员各自和家人及相关人士打过招呼之后,便离开了休息室。



「爸爸。」



优太想留住紘司,公惠制止他:「爸爸还有工作。」并抓起他的手挥了挥。



「晚饭前我会回去的……」



紘司也摸了摸优太的头,离开了房间。



一到外头,想必又会被粉丝包围吧!他也挺辛苦的。



『今天的飞行表演以及全部结束,请给位来宾离场时多加小心。』



外头播放着这段广播。



所谓的飞行表演,便是各种飞机及直升机实际飞行,以供观众观赏的表演。在绝大多数的航空祭中,蓝色冲击都是担纲飞行表演的压轴。



为了方便收拾清理,自卫队总是希望蓝色冲击表演结束后,来宾能尽早离场。这个广播等于是委婉地催促来宾「赶快回去」,不过这套航空迷可不管用。



从其他基地调来支援的飞机在航空祭结束之后便会归建,粉丝们知道这件事,根本不肯离开跑道旁。



有时候留下来还能听见有趣的广播。



『入间基地前来支援的C-1机组人员,请立即回到机上。再重复一次,入间基地前来支援的C-1机组人员,请立即回到机上。』



跑道旁的粉丝、乖乖离场的粉丝和休息室里的公惠等人都哄堂大笑起来。



看来时有个C-1机组人员一直没回来,飞行队长或管制员已经等得暴跳如雷了。那个机组人员回去以后铁定免不了一顿骂。不过这种意外对粉丝而言也是一种余兴节目。



「优太,要不要看飞机?」



「好!」



优太点了点头,拔腿就要往门口冲。公惠制止道:「不行!」并保住了他。



「顶楼已经变得冷冷罗!在这边的窗户看。」



好!怕冷的优太相当听话。九月下旬的松岛一到傍晚,风就变得凉飕飕的。



公惠让优太跪在窗边的椅子上观赏窗外,自己则先偷偷瞄了地上一眼。



如追星族般围绕紘司的众多女性之中,抬头仰望顶楼,对公惠露出胜利笑容的美女。公惠胸口上的刺还没掉落。



公惠偷偷俯视地上,不由得毛骨悚然。那个对公惠轻蔑一笑的美女居然还在下头,宛若在监视这座建筑物一样;而且她仰望上方的视角不断变化——她在找我。公惠的直觉这么告诉自己。



公惠不敢走出墙后。



「妈妈,大家在拜拜。」



在优太的呼唤之下,公惠只得从墙后眺望着同样的光景。



跑道旁的观众一齐朝着地面滑行中的入间C-1挥手,大概是机内的队员正在向他们道别吧!观众开心,队员也高兴,所以战机及直升机上的队员总是尽己所能地取悦观众。



抵达离地地点的C-1引擎从怠速状态转为油门全开,发出轰隆巨响,急速上升。连在建筑物中都能听见它的咆哮声。



经过从那钝重外观难以想象的短距离滑行之后,机身浮上空中;再怎么重,毕竟是拥有军事规格的机种。C-1一面升空,一面上下挥动机翼。这个动作对于机动性高的战机而言是轻而易举,没想到连C-1也能做到,而且还是在上升中的超低空状态之下。



「大飞机在拜拜耶!」



「是啊,好厉害。」



看来保养得很好。公惠过去的一股热血似乎又沸腾了。



『从百里前来支援的F-15及F-14今天不会归建、会场出入口及大众交通机构相当拥挤,请各位来宾尽早离场。』



这句话意译过后,就是「再继续等也不会有飞机归建,请快点回家。」自卫队见来宾迟迟不走,开始感到不耐烦时,便会出现这种广播。聚集在跑道的观众心不甘、情不愿地慢慢散开。



相关人士及家属也开始回去了。



「公惠,要不要一起回去?」



询问的是三号机高岛上尉的妻子润子。他们两对夫妇年龄相近,又都有小孩,两家之间的交情很好。



公惠窥探下方,那个美女已经不见了。她该不会还留在某处吧?这里离官舍虽近,还是和润子一起回去比较安全。



「公惠,今天的晚餐你要怎么办?」



「我出门前有先炸了些猪排,优太和他爸爸都很爱吃。」



「真羡慕你,这样轻松多了。我家的爸爸和孩子喜欢吃的东西完全不同,有够麻烦。」



高岛上尉爱吃鱼类,但小孩不爱吃鱼。



「我们家的爸爸爱吃的东西和小孩子一样,所以只要配合优太就能搞定。」



今天干脆叫外送算了。润子懒洋洋地喃喃说道,手上牵着的高岛家长男没放过这句话,立刻大叫:「披萨!」



「不行啦,晚餐吃披萨,爸爸会不高兴。」



润子一面安抚孩子,一面对公惠笑道:



「我们家的爸爸总说那种像零食的东西哪能当饭吃?」



换作紘司反而会高兴,只不过可能会为了选口味而和优太吵架就是了。



公惠及润子都理所当然地称呼丈夫为爸爸,公惠一面陪润子烦恼晚餐菜色,一面思索自己是从几年前开始用爸爸两字称呼紘司的。



*



你回来啦!紘司。



公惠虽然想试着叫名字,但最后对回到家的紘司所说的仍是:「你回来啦!爸爸。」



「我回来了。今天晚餐吃什么?」



「炸猪排。」



「太好啦!妈妈的炸猪排比店里卖的还好吃!」



说着,紘司抱起从客厅跑来的优太,又将装着蓝色冲击制服的包包递给公惠。



「这个就麻烦你替我洗了。」



「下次要去哪里?」



「三泽,应该当天就能回来。」



又要被女孩子包围啦,真辛苦啊!公惠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这句带刺的话语吞回去。



「今天你表现得还不错嘛!」



「啊,真的?看起来果然不错吗?不愧是妈妈,其实队长在检讨会上也有称赞我!」



他们说的是今天的花式飞行表演。公惠在事前便已听过队形说明,她的眼睛看惯了飞机,自然知道紘司飞哪个位置。



蓝色冲击的任期是三年,成员由战机驾驶员中选出。紘司与公惠是在小松基地相识的,当时他担任F-15驾驶员,和公惠结婚后的第二年,正好优太满一岁时,才接到转调蓝色冲击的人事命令。



头一年是受训器,到了今年第二年才正式上场,至今约过了半年左右。



正式上场不久之后,紘司就受到女性粉丝的热烈拥护。他刚上场就犯了个无法掩饰的错误,反而让粉丝觉得他「可爱」,因此大为走红。



事情是发生在俗称「涂药」——用烟雾在空中绘图的节目中途。当时表演的是最受粉丝欢迎的「垂直丘比特」,先由两架飞机合力绘制爱心,另一架飞机则化为箭矢,射穿爱心;然而紘司居然把箭射到了八竿子打不着的方向去,完全没有转弯或掩饰的余地。



紘司事后在检讨会上自然是被叮得满头包,不过这记豪迈的篮外空心却给地上带来欢笑,并刺激了女性粉丝的母性本能。这就是他年届三十还被当成少年偶像捧的原因。



「如果负责维修的是妈妈,就更完美啦!」



紘司一面在餐桌边坐下,一面嘀咕。



「别强人所难了。我没辞职,怎么跟你过来?」



在紘司转调蓝色冲击之前,公惠也在航空自卫队工作,负责装备品维修;紘司他们飞行队驾驶的F-15当然也是由工作组负责维修。



「还是我该让你单身赴任?和家人分住两地,享受单身生活和女性围绕的滋味,应该也不错。」



「你干嘛说这种话啊!」



优太在场耶!紘司小声制止她。他们早已约好,绝不在孩子面前吵架;紘司这时候提醒她,代表刚才那句话踩到了他的地雷。幸好优太正在看他最爱的卡通,入迷到连筷子都忘了动的地步。



「你也知道那只是服务粉丝吧?」



紘司似乎以为公惠是因为女性粉丝围绕蓝色冲击而嫉妒,虽然这也是原因之一,却不是全部。



「其实这份差事也很累耶!明明觉得很烦,却又不能表现出来。」



「我们不是在谈论这个吧?」



公惠柔和地反驳。



「除非我接到同样的人事命令,否则依然无法替你维修。这是无可奈何的事,如果可以,我也想替你维修啊!」



她知道这么说,心肠软的紘司就会让步。



「……对不起。」



「没关系啦!反正当时照顾孩子和工作两头烧,我也快撑不下去了,正好是辞职的时机。再说我也想跟你一起赴任。」



要不要再来一碗?公惠问道,紘司一脸开心地将见了底的碗递给她。



「啊,对了,这个帮我丢掉。」



紘司从后裤袋拿出几张小纸片,递给起身盛饭的公惠。五颜六色但大小相差无几的纸片,正是电脑印制的名片。



「不管我再怎么防,她们就是有办法塞到我身上。」



上头大多印着女性名字、手机号码及电邮信箱。有些强势的女性粉丝会做这种事,比较勇猛的甚至会贴上大头贴。



「她们塞到口袋时,你都没发现?」



「怎么发现啊!如果护着口袋,她们甚至会塞进靴子缝或安全帽里来咧!」



「你没想过要打打看吗?你看,这张大头贴上的女孩长得挺漂亮的啊!」



公惠故意调侃,紘司不满地抗议:



「拜托,那种趁我不足以偷塞名片的女人,我哪敢联络啊?」



是,是!公惠一面敷衍紘司,一面将名片撕成两半,放进流理台的三角沥水篮里,接着才替紘司盛饭。



「喂,优太!你光顾着看电视,爸爸要把你的炸猪排吃掉罗!」



「不行!」



优太连忙开始吃起炸猪排。



紘司在家时的光景一如往常。



……不要紧。



公惠将碗递给紘司,维持着符合餐桌气氛的笑容。



你那么受年轻女孩欢迎,不会嫌弃我这个黄脸婆吗?



用不着问这么自卑的问题。紘司虽然是蓝色冲击的大红人,但他很重视孩子和家庭的。



对我的爱一定也一如往昔,没有改变。



不过,在内心用上「爱」这么夸张的字眼,正式自信已经被连根拔起的证据——当天公惠被迫认清这个事实。



只要没出差,帮优太洗澡向来是紘司的工作,公惠则趁着他们俩洗澡的时候来到更衣间,从紘司交给她的包包中取出蓝色制服。蓝色冲击队员的制服若是显得脏兮兮的,成何体统?因此公惠在清洗之前总会仔细检查脏污,如有需要,便先用洗衣粉将污点搓揉一遍。



当她检查领口时,指尖突然在折领部位摸到了异于布料的感触。



她把折领中的东西拉出来一看,原来是一张对折的纸条——她尚未打开,就已经知道这张纸条是给她的。



紘司脱下制服之后,只是随便折折就带回家来,当然不会发现偷塞在背后的纸条;而纸条牢牢塞在笔挺对折的衣领之间,根本不会掉下来。



然而妻子替丈夫洗衣时,却一定会检查领口;因为让丈夫穿着领口脏了一圈的制服,有损女人的颜面。



公惠想假装自己没有动摇,但指尖却忍不住微微颤抖,令她懊恼不已。



打开一看,内文只有一句话。



『对手是你,我应该能赢。』



公惠怒气冲天,捏烂纸条,本想干脆把纸条扔了——但转念一想,又拉开放置内衣内衣的抽屉,将纸条收起来。



这是宣战布告——用膝盖想也知道是那个从地上仰望公惠的女人发出的。



和这张纸条的恶意相较之下,其他女孩硬塞自制名片的花痴行为还算可爱的了。



公惠不知道那个女人如何得知她是紘司的妻子,不过对方已经指名道姓,宣告要横刀夺爱了。



说不定那个女人会变成跟踪狂,任何能当证据的东西都不该丢掉。



奔腾的情感冷静下来之后,不安如水分扩散一般慢慢从脚边爬了上来。



紘司认识她吗?



紘司与优太的嬉戏声及水声从浴室传了出来。她恨不得立刻质问紘司,但这么做代表她不相信紘司。



优太那小孩特有的尖锐声音显得格外刺耳,她还来不及阻止自己,嘴巴便已怒吼道:



「要吵到什么时候啊!浴室可不是游泳池!爸爸也一样!」



浴室中的喧闹声戛然而止。



「被骂了。嘘!」



「嘘!」



父子俩似乎开始认真洗澡了。一阵自我厌恶感侵袭公惠。她只是因为心神动摇,才拿他们出气。



优太似乎是因为白天「出远门」太累了,比平时更早入睡。



现在离成年人的就寝时间还早,两人便看起开着没关的电视来了。紘司看着综艺节目,一如往常地笑着,公惠却是强颜欢笑。



想问,却不能问。指针在两种心情之间摇摆不定。



那个女人和紘司之间除了单纯的粉丝关系之外,还有任何足以向公惠下战书的关系存在吗?



公惠希望紘司露出讶异的表情,说他根本不认识那个女人。不过若是她开口询问,令紘司觉得被怀疑而感到不快呢?如果女个女人已经确保了点头之交的地位,而这张纸条正是进一步介入他们夫妻的策略呢?



「……欸,爸爸。」



再三犹豫之下,公惠终于开口了。



「唔?干嘛?」



紘司回答,显然完全没想到接下来会被怀疑。



那无辜的声音和表情令公惠及时悬崖勒马。



「你觉得我最近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有没有变老?」



「不,没有啊……我不觉得。」



公惠故意趴在暖炉桌上。



「今天在基地时,我带优太上厕所,发现镜子中的自己根本是个黄脸婆,皮肤状况也很差,看了好难过。」



「怎么?原来你吃晚饭的时候说话那么酸,就是为了这件事啊?」



紘司笑了。



「在基地的破烂厕所里照镜子,不管是谁看起来都很老啦!糟一点的还活像鬼咧!别放在心上。」



「可是我洗澡的时候仔细照过镜子,皮肤果然变差了。那些围绕你的女孩每个都年轻又充满活力,和她们相比,我根本是个欧巴桑。」



「你也才二十几岁啊!」



「可是我太疏于保养了。」



连一个毫不相识的女人都敢对我说「对手是你,我应该能赢」。



「那是因为你努力当一个好太太和好妈妈。对我来说,这样就够了。」



紘司摸了摸公惠的头。



「不过如果你真的这么介意,可以去买好一点的化妆品啊!假如要买很贵的名牌货,希望你事先跟我商量就是了。」



「那种会压迫家计的保养品我才不敢买呢!每天都得用耶!孩子大了,用钱的地方愈来愈多,你又是做这种随时可能受重伤的工作,有钱买那种东西不如存起来。」



「哇,高级化妆品有这么贵啊!」



「真要花起来可没完没了。」



公惠吓唬紘司,紘司迟疑片刻之后说道:



「……不过,公惠,我还是觉得你可以多花一点钱在自己身上。」



公惠的泪水夺眶而出。她是面向紘司趴着,泪水滑过鼻子,流到了耳边。



「咦,你干嘛哭啊?我这句话让你太感动了吗?」



惊慌的紘司依然一样蠢,公惠忍不住笑了。



「你好久没叫公惠了,都是叫我妈妈。」



让我有种变回女人的感觉,公惠喃喃说道。紘司回答:「是啊,不知不觉就变成爸爸和妈妈了。优太不在的时候,我们还是照旧用名字互相称呼吧!」



公惠点头——心中暗自庆幸没问起那个女人的事。



这么蠢又不正经的紘司怎么可能说谎?他和那个女人一定毫无关系。他连衣领被人偷塞了张给妻子的纸条都没发现,在要怎么对我隐瞒自己的心虚?



——不管你使什么手段,我都会好好保护我的家人。



九月底,公惠如此下定了决心。



然而这条路却是既险峻又艰难。



*



四月到十二月间,蓝色冲击飞了二十几次。



他们从日本列岛的北边飞到了南边,其中当然不乏出差而没回基地的日子。



每当紘司飞完一趟行程,还是衣领中的纸条便多上一张。



紘司总是没发现。



『今天的紘司也好帅。』



『还是说话很风趣。』



『下回要到松滨出差,是吧?』



『每次都要洗衣服,辛苦你了。』



引人遐想的巧妙文章随着花式飞行的次数而增加。这些纸条公惠一张都没丢,全都收在放置内衣裤的抽屉里。



紘司和那个女人不可能有任何暧昧。公惠一再告诉自己,纸条数目也一再增加。



『今天的飞行虽然取消了,不过和紘司见到了面,我很满足。』



收到这张纸条时,公惠毛骨悚然。当天早上天气预报便已经说会下雨,蓝色冲击虽然安排了花式飞行行程,但显然是非取消不可了。紘司回家以后,公惠询问,得知飞行取消,改为地上滑行,并开着引擎举办签名会来服务粉丝。



这个女人每逢蓝色冲击的巡回演出必跟吗?无论飞或没飞,所有的演出她都会到场。这股骇人的执着几乎压倒了公惠。



公惠不知道这个女人住在哪里,但连显然飞不成的演出她也照去不误,交通费一定相当可观吧!而且她的目的并不是观赏蓝色冲击的花式飞行,只是为了见上紘司一面——即使没人能保证她一定见得着面。



倘若紘司和她之间真的毫无暧昧,这种行为是何其诡异啊!单纯的粉丝怎么可能如此执着?换作公惠,再怎么迷恋偶像、演员也做不到,即使现在是单身,能够自由运用所有薪水亦然。



这种常理判断撼动着公惠相信紘司的心。



每当她忆起那个女人仰望顶楼的胜利笑容,便会想起在基地厕所照镜子时看见的那张褪色的脸。



别的不说,为什么那个女人会仰望公惠?难道不是紘司告诉她的吗?无论公惠如何努力压抑,怀疑的念头仍旧不断地冒出来。



他们俩是不是在背地里拿那个花枝招展的女人和她这个黄脸婆相比,嘲笑着她?



紘司出差未归的日子,这种愚不可及——但公惠又无法斥之无稽——的妄想总是不断地纠缠着她。



『紘司说他今天是为了我而飞的。』



这是段无法以「无聊」两字带过的文字。



紘司在家时总说他是为了公惠与优太而飞的。说谎的是谁?公惠已经没有足够的气力供她坚定不移地相信是那个女人说谎。疑神疑鬼最容易使心灵变得脆弱。她不得不承认,对手在爱情方面是个耍心机的天才。



如果纸条上的是「我和紘司上床了」或是「紘司向我保证会和太太离婚」之类直接挑明紘司外遇的幼稚讯息,公惠还不至于如此动摇。



最教人心力交瘁的,反而时这种无法断定有无暧昧却又引人遐想的讯息。



紘司在家时依旧如常,是个爱小孩、又蠢又不正经的爸爸。公惠只能相信他那一如往常的模样。



相信那些留言都是假的。



然而,随着巡回演出进行,公惠愈来愈无法忍受紘司那种问心无愧的态度。女人透过后领施加的压力与紘司的问心无愧之间,落差太大了。



那是件再平常不过的事。紘司洗完澡后,在客厅里摊开浴巾,赤赤裸地躺在地上晾干身上的湿气。



但是那一天公惠却觉得紘司的邋遢样格外碍眼。



她一面替优太换衣服,一面厉声骂道:



「快点把衣服穿上啦!像什么样。」



这道声音分贝虽不高,却相当刺人。紘司听了,不由得露出讶异的表情。



接着他故意躺成大字形,摊开双手挥舞说道:



「好过分,好过分,妈妈要剥夺爸爸洗完澡后放松身心的权力!」



「连内裤也不穿,讲什么放松身心的权力!趁着身体还没有着凉,快点去穿衣服!」



「我又不是小孩,用不着你操心吧!」



紘司的声音也显得略微不快,不过公惠的不快指数飙得更高。



用不着我操心?这话是对着我说的?



「你老是这么邋遢,我怎么教孩子!当人家爸爸的在家只会胡闹,像什么话!有点分寸行不行!」



回应怒吼的是优太的哭声。他一面任由公惠替他扣睡衣一面哭泣,活像是他挨了骂。



紘司默默起身,走向衣橱,穿上内裤走回来,从宛若冻僵似的动也不动的公惠手中接过优太,替他扣好扣子,抱起他来。



「乖,乖,乖,没事,优太不用哭。」



紘司一面摇着优太,一面低头看着公惠。



「母亲突然竭斯底里地大吼大叫,就有助于孩子的教育吗?这么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你想抱怨,可以等优太睡着以后再说。」



你最近变了,变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紘司坦白说道,带着优太回寝室。



公惠望着他的背影,眼泪潸然滑落。



让人喘不过气来。



这句话就像木樁一样刺向她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