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六月二十六日，星期三，下午十二点三十分。



春雪以最快速度解决了午餐的炸猪排三明治与牛奶，用全感觉方式连进梅乡国中校内网路中的虚拟壁球区。拓武说，春雪另有更应该回去的原点，而他针对这个建议多方评占之后，认为或许就是这个地方。



春雪可以干脆地把连线地点也选在第二校舍三楼的男生厕所，但他判断应该没有必要把可悲的记忆重温到这个地步，于是挑了图书室的阅览隔间。毕竟不管从校内的哪个地方连上线，并不会影响校内网路的回应速度与内容。



他以粉红猪的虚拟角色踏进壁球区，触挫开始游戏用的投影面板，牢牢握住随后出现的球拍。揍着轻轻挥了两三下，仔细感觉这怀念的触感。



春雪上次玩这个游戏是在去年秋天，距令已经八个月了。也就是说，从他成了超频连线者以后一次也没玩过，这让他觉得自己真是现实得令人傻眼，但同时也觉得有点理所当然。



毕竟当时这里可说是梅乡国中性唯一的避风港，因此他每天都会躲进来。滴在多边形地板上的虚拟眼泪，都不晓得已经有几公升了。不想再回到这里的心情，加上希望让这个保护自己许久的地方就此安眠的念头，让春雪的脚步从此远离这里。



然而，事隔多日后踏入的球场，散发出的气息却与八个月前没有任何差异。这也难怪，毕竟这么不受欢迎的游戏，自然不可能会更新。但这种情形却让春雪觉得有点高兴，不由得喃喃说了声「我回来了」。同时，他也伸手再度触控开始面板。



球场中央开始倒数读秒，到零的同时，一颗球从上空落下。春雪以右手的球拍轻轻击球，球依序碰撞地板与正面的墙壁后弹回，于是春雪又加了几分力道。球接连发出轻快的音效，回到偏左一公尺的位置，这回他则以反手拍打回去。



春雪刚开始还碰到了几次惊险的场面，但他很快就找回了当时的感觉，让小小的猪型虚拟角色纵横飞舞，一心一意追逐着球。每当游戏等级上升，球的速度就会变快，反弹也变得更不规则。但这终究只是教育部核准设置在国中校内网路的游戏，比起加速世界里红色系对战虚拟角色射出的枪弹要慢得多，也不会像蓝色系对战虚拟角色那样在攻击中混着假动作。



开打后过了十分钟以上，球已经变得只剩一道呈锯齿状行进的发光轨迹，但春雪仍然几乎只靠直觉就能跟上。他心想，都打到这个地步，说不定可以无限打下去……就在此时，系统仿佛看穿了他这不逊的念头，又提高了等级。



「……喔哇！」



紧接着，春雪不由得停下虚拟角色的脚步，因为球突然一分为二，分别往左右飞来。他一时无法决定要去追哪一边，结果两个球都没追到。GAME　OVER的八个字母彷佛早就在等待这一刻，掉在球场上弹跳不已。



「…………还、还真有一套啊……」



春雪喃喃自语之余，朝显示出来的得分瞥了一眼。



由于这是第一次看到球会分身的现象，因此他原本以为已经刷新了最高分纪录，然而上头【HAL　LV160　SCORE2806900】这行战绩前，却没加上最高分纪录的标志。



「奇怪……」



春雪搞不懂怎么回事，纳闷地在面板上操作，把高分排行榜叫到球场上。这个会显示出自己最高五次得分的视窗最上端，是一行非常离谱的数字——166级，得分超过300万。然而春雪完全不记得自己曾经打出这种数字。



「…………啊……啊啊，对喔！」



春雪这才想起八个月前发生的事，惊呼出声。



这个记录不是春雪自己打出来的。当初他因为以异常方式登出连线，其他学生接过他开的游戏继续打，还轻而易举地刷新了最高分纪录。这个学生不是别人，正是集梅乡国中全校学生羡慕于一身的学生会副会长「Snow　Black」，也就是…………



「——少年，你想不想……加速到更快的境界？」



背后突然传出这么一句话，让春雪整个人跳了起来。他在空中让虚拟的身体扭转九十度，转了个方向落地。



有个人影站在壁球区垫高的入口，低头看着春雪。一身裙摆延伸到地板的长礼服与随风飘逸的长发，都是亮丽的黑色。她的双手戴着同样是黑色的长手套，拿着收起的阳伞。整个人最大的特色，就是从背上长出的一对巨大黑凤蝶翅膀。翅膀根部的鲜红色纹路，在透出的背光照耀下发出火焰似的光芒。



——要是你有这个意思，明天午休时间就到交谊厅来。



春雪仿佛看见了人影说完这句话就消失无踪的幻觉，但实际上当然并非如此。对方踩响脚步声走下短短的楼梯，来到球场上，环顾这昏暗的空间后微笑着说了一句话：



「好怀念啊。到现在已经过了半年多了吧……」



「……嗯。说得精确一点，是八个月又一天。因为学姊在这里跟我说话……是去年十月的第四个星期四。」



「真亏你记得这么清楚。」



黑凤蝶虚拟角色——黑雪公主轻笑一声走过来，朝浮现在球场正中央的高分纪录视窗瞥了一眼，心满意足地又笑了笑说：



「看样子我的最高分纪录还好端端地留着嘛。」



「可……可是学姊说这个分数是用『加速』打出来的……」



「喔，是这样吗？哎呀，有什么不好呢？有目标可以追求，你打起来也比较有意思吧？」



「咦、咦……学姊这是要我靠自己的实力超越这个分数？」



「嗯。如果你办到，我就帮你加一百点蝴蝶点数。」



这有着奇妙名称的点数，就是只要抓到各种黑雪公主自制APP中出现的蝴蝶就能得到—点的那种点数。春雪目前连三百点都不到，所以听到一口气增加一百点，还真有点想拚拚看。只不过黑雪公主完全不漏口风，因此他根本不知道集满一千点到底会发生什么事。



「……我、我会努力。」



春雪握紧猪蹄，却看到黑雪公主皱着眉头思了一声——随即又露出笑容。



「好久没看到你这模样啦。以前我也说过，我还挺喜欢这个造型的。最近你很少出现在校内网路上，我正觉得寂寞呢。」



也不知道怎么弄的，只见她瞬间消除了左手的阳伞，大步走过来。春雪还来不及反应，黑雪公主的双手就夹住猪型虚拟角色硕大的头部，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



「咦，这个，那个……」



春雪快速挥动双耳与尾巴，但这种动作当然不构成抵抗。待少女一把将自己拥入怀中，身上立刻感受到一种怎么想都不像多边形虚拟角色相互拥抱的柔软与温暖，让思考时脉减速到平时的三成以下。



…………怪了，记得校内网路里，虚拟角色之间应该不能互相接触才对。



…………不过算了啦，那种规则大概限制不住学姊吧。



正当他昏沉的脑袋里想着这种念头时——



一句轻声细语溜进粉红猪硕大的左耳。



「……你来这里，是为了弄清楚自己的原点吧？」



「…………咦……？」



春雪花了好几秒才理解这句话的含意，两眼连连眨动。黑雪公主的双眼离他极近，闪着现实世界中所没有的深红色辐射光，有如一对蕴藏着火焰的缟玛瑙。春雪直视这对美丽的宝石，小声问道：



「学……学姊是从阿拓那儿听来的吗……？」



「不是，我是碰巧听到传闻……跟你昨晚在中野区进行的对战有关。」



「————！」



春雪整个虚拟身体反射件地僵住，但他立刻放松了下来。那个对战空间里不但有三十名以上的观众，wolfram　Cerberus又是现任最受瞩目的新秀，情报会在加速世界广为流传可说是理所当然。只是话说回来……



「学、学姊消息还真灵通。」



春雪这句话俚包含了一种惊叹，因为那场对战至今还不到二十四小时。黑雪公主则轻轻拍了拍拥在怀里的猪犁虚拟角色头部，微笑着说：



「那当然，只要是春雪的事，我全都知道。」



她这句话说得理所当然，接着踩响高跟鞋走到球场边缘的阶梯，无声无息地坐在最下段，双腿并拢斜摆，将春雪放到膝上。



「……你在这个地方，有没有找到了什么提示，可以用来攻略打收你的对手？」



听她面带微笑问出这个有点唐突的问题，春雪再度眨了眨眼。这才想起自己是来此寻找原点……寻找攻略Cerberus的线索，结果却玩虚拟壁球玩到忘我。尽管成功刷新自己的最高分纪录，然而很遗憾，他实在不觉得有找到任何提示。



「呃……我是觉得自己存速度上有了点进步……不过……」



盛管只是虚拟角色，但让黑雪公主抱在膝上仍然是个超珍贵的镜头。只不过，现在就连这样的状况，都暂时从春雪意识中消失，整个猪鼻垂了下去。他的心窝一阵抽痛，想起了那时一败涂地的震撼与懊恼。



「……可是，说不定他比现在的我更快。而且真要说起来，跟他对战的时候，速度说不定根本就没有意义……毕竟他真的硬得离谱啊。Silver　Crow只能进行物理攻击，不管动得多快，依然没办法对他造成损伤，不是吗？」



春雪终于发起牢骚，以窥探的眼神朝军团长瞥了一眼。但黑雪公主面不改色，只是点了点头回答：



「原来如此——这传说中的Wolfram　Cerberus真的这么硬？」



「是……Mangan　Blade小姐说，这是特殊能力『物理无效』。」



「唔。如果这是事实，他的确是个强敌。」



「然后，小锰姊要我『回到原点』，我昨晚回家后就去找阿拓。然后阿拓又说『你有更该回去的原点』，所以我才跑来这里打壁球试试看……」



说着，春雪又垂头丧气起来。结果黑雪公主的双手用力夹住他的猪脸颊，再次让他正对自己。出现在眼前的不是原先那副平静微笑，而是身为剑之主的严肃表情。



「我明白了。那我也给你一个建议。」



「好……好的，请学姊指教！」



「你回过头了。你的原点，应该是从这里再往前进一步的地方。」



「什……什么？一步……？往哪边一步？」



春雪四处张望，但这虚拟壁球的球场上，前方与上下左右都是墙壁，根本哪儿都去不了。正当他纳闷地歪起头时——



「这是特别优待，我就亲自带你去吧。」



说完，黑雪公主的嘴唇发出了春雪完全意料不到的一句话。



「超频连线！」



…………什、什么啊啊啊啊？春雪大吃一惊的下一瞬间，一个耳熟的声响撼动整个听觉，将他的意识从虚拟世界分离到另一个地方。



包括梅乡国中校内网路在内，于已经以全感觉方式连线到VR空间时进行「加速」，会和在现实世界加速时一样，让四周的物件群都染成蓝色，化为虚拟的「起始加速空间」。除了部分例外，各种原有的VR游戏运作速度也会相对地降到原来的千分之一，所以黑雪公主才得以在壁球游戏里打出三百万分这种不得了的高分。



不过，春雪却只来得及朝冻成蓝色的球场看上一眼。因为他的视野立刻全黑，正中央出现熊熊燃烧的火焰文字。内容当然是再眼熟不过的【HERE　COMES　A　NEW　CHALLENGER！】



他从粉红猪化为白银的对战虚拟角色，同时钻过七彩光环于战场上着地。春雪伸展身体后立刻四处张望，随即发出疑问的声音。因为这里不是空旷的虚拟壁球区，而是排着许多桌子与柜子的房间。他想了一想，直刻说了声：



「……对喔。」



这里是梅乡国中第二校舍二楼的图书室，现实世界中的春雪就躺在这里的阅览隔间。除非空间属性限制玩家不能进入建筑，否则开始「对战」时，一定会从现实中肉体所在处出现。



「那么……学姊她人在哪……」



春雪说着又看了看四周，却找不到刚刚一直抱着他的剑之主。这大概表示她并非从图书室登入，而是从学校里的另一个地方上线。比较有可能的地方，应该是三年级的教室、学生餐厅附设的交谊厅，再不然就是学生会办公室。朝视野正中央的导向游标一看，指针指向南南西方向静止不动。从校内的相对位置来考虑，她待在学生会室的可能性最高。



最后再朝视野上方右侧的体力计量表望去，上面写的虚拟角色名当然是「Black　Lotus」。春雪看着这行光英文字体本身就散发强烈存在感的名称，criil自语道：



「为什么突然要对战……？她刚刚是说要亲自带我去，可是……」



——到底要去哪？



想着想着，春雪下意识走了几步，看见火红的光线在虚拟角色身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从窗户能看到就快没入地平线的巨大太阳。重新细看，可以发现图书室内的桌子与地板也都不再是本来的合成木材所制，换成了龟裂而失去光泽的……大理石。是低阶神圣系场地「黄昏」。



春雪一认知到这点，一幅光景立刻从脑中苏醒，让他惊觉地抬起头来。



黄昏属性下的梅乡国中，正是春雪第一次与「上辈」一起进入加速世界时所看见的光景。也就是说，黑雪公主说要「带他去」的地方……



就在这时。



一道丝线般的极细红光，从下往上扫过他左侧一公尺左右的位置。过了一会儿，他听见了清脆的喀啦声。



「…………？」



春雪连连眨眼，纳闷是怎么回事，准备朝这道光扫过的位置走去。



结果，校舍就在他眼前发出沉重的震动声，整个往斜下方滑动。大理石地板与柱子都露出平滑的断面，往上下分离。而且春雪是待在往下滑的那一半。



「喔、喔哇啊啊！」



他惨叫之余，拚命在逐渐倾斜的地板上奔跑。好不容易来到没有玻璃的窗边后，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跳。接着他在空中张开背上的翅膀，往第一校舍的方向滑翔。下一瞬间，又看见一道红光——



喀啦一声垂直扫过第一校舍。红光并不停歇，又斜向划过第二次、第三次。红光每划过一次，大理石就像豆腐似的被切成更多块，开始各往不同方向崩塌。



「呜、哇、哇啊啊啊——！」



春雪再度发出惨叫。要是他已经集到必杀技计量表，要怎么爬升都行，但现在却只能往斜下力滑翔，因此不得不冲进开始崩塌的第一校舍。只能滑翔的时候，连左右回旋的动作都会受到限制，春雪只好缩起脖子与手脚，好不容易闪过洒下来的所有巨大水泥块，穿梭到运动场上空，这才「噗哈～」一声人大呼出一口气。



他就这么在染成晚霞色的草原上着地。战战兢兢地回头一看，发现梅乡国中的所有校舍都正发出轰然巨响而崩塌。至于这是哪位高人所为，只要看看视野右上方一口气集满的必杀技计量表，答案便内明显不过。附带一提，这位高人本来应该只有近距离攻击能力，所以造成这场大破坏的红光，只可能是禁忌的「心念攻击」。



春雪茫然呆立，耳边听到一个满不在乎的声音。



「这样视野就好多啦。毕竟太大的建筑物住『黄昏』空间里很煞风景，会遮住难得的美丽夕阳……你说是不是呀？」



说着这种话并从学生会室所在方向慢慢接近的人物，有着锐利的刀剑状四肢、仿睡莲花瓣的装甲护裙，以及黑水晶般一般通透的半透明装甲。她正是美得无与伦比的对战虚拟角色——黑之王BJack　Lotus。



春雪再度依序看看右手边崩塌得惨不忍睹的校舍，与左手边火红的晚霞，以尴尬的角度点点头说：



「是、是啊……这么说可能也没错……只是学姊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



「嗯，这个啊……」



她微微放低声音，换成尖锐的语气说：



「是因为我有那么一点点生气。」



——有、「有那么一点点」就要搞出这种大破坏？



春雪忍着没喊出这句话，整个人立正站好。若要探讨这个状况下黑雪公主为什么会生气，原因只可能出在自己身上。是因为打输Wolfram　Cerberus？因为没能学会「理论镜面」能力？还是说……



「春雪。」



黑雪公主以平静、肃穆，却又带着点闹别扭的声音说：



「你听到『回到原点』这句话的瞬间，就应该第一个想到我。你去找拓武，我还勉强可以原谅……可是接下来为什么会是壁球！」



「咦……不，这个，这是因为……」



黑之王右手剑唰一声指向春雪令他噤声，接着继续喊道：



「你身为超频连线者的原点，除了我这个『上辈』以外不做他想，这种事情一毫秒就该想到了！我可是一奈秒就想到了！要是你第一个就来找我，要我开简易模式帮你特训也不是没得商量。可是你既然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就等着挑战困难模式吧！」



「哇……困、困难模式……是、是要特训什么……」



「那还用说——」



春雪的「上辈」兼军团长黑之王右手水平一扫，干脆地说道：



「——当然是Wolfram　Cerloerus的攻略法！」



对此春雪确实求之不得。



但他走到运动场正中央后，还是忍不住劈头就问：



「那个……我本来还以为就算找学姊求救，学姊也只会说『自己动脑想』……毕竟我已经5级，对手却还只有1级……请、请问，是为什么……？」



「上辈帮助下辈，还需要理由吗？」



黑雪公主理所当然地说完，这才耸耸肩膀补充：



「——不过，我的确是有点保护过度了。换做是枫子，大概真的会只回你一句『自己动脑筋想吧♡』。可是……这次的对手总让我觉得不对劲……」



「不对劲……？是指他的实力太强吗？」



「这也有……还有大概就是时机了吧。」



黑雪公主说到这里先顿了顿，一对蓝紫色镜头眼在存加黑的雾面护目镜下静静地亮起，反过来问道：



「春雪，三天前那场七王会议结束后，你对我和Raker说了一件事——你说，四眼分析者Argon　Array是『加速研究社』的核心成员。」



春雪倒抽一口气，接着慢慢点头说：



「是、是的。当时我也说过，我没有任何拿得出来的证据……唯一的根据也非常暧味，就只是『遭Chrorne　Disaster寄生时看到的梦』。但我非常肯定，她从很久以前就和加速研究社的Black　Vice是一伙的，也跟『灾祸之铠』的诞生脱不了关系。」



「嗯，我和Raker都相信你说的话——枫子，你说是不是？」



「是呀，鸦同学不可能信口开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