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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卷全(1 / 2)



第一章



上午七点三十五分,石神像平常一样离开公寓。虽已进入三月,风还是相当冷,他把下巴埋在围巾里迈步走出。走上马路前,他先瞥了一眼脚踏车停车场。那里放着几辆车,但是没有他在意的绿色脚踏车。



往南大约走个二十公尺,就来到大马路,是新大桥路。往左,也就是往东走的话就是朝江户川区的线路,往西走则会到日本桥。日本桥前是隅田川,架在河上的桥就是新大桥。



要去石神的上班地点,这样一直往南走就是最短的路线。只要走个几百公尺,就会走到清澄庭园这个公园。公园前的私立高中就是他上班之处,换言之他是个教师,教数学。



石神看到眼前的交通灯变成红灯,遂向右转,朝新大桥走去。迎面而来的风掀起他的外套。他将双手插进口袋,微微弓着身子举步前行。



厚重的云层覆盖天空,隅田川倒映着暗沉的天色,看起来也一片污浊。小船正朝上游前进,石神边望着那副情景边走过新大桥。



一过了桥,他走下桥旁阶梯。穿过桥下,开始沿着隅田川走。河岸两边都设有步道。不过要是,全家出游或情侣散步,多半是从前面的清洲桥开始,即便是假日也很少有人走到新大桥附近。只要一来到此处立刻会明白原因何在,因为放眼望去,是一整排游民用蓝色塑胶布覆盖的住处。正上方就是高速公路,所以此地用来遮风避雨或许最理想不过。最好的证据,就是河对岸连一间蓝色小屋都没有,当然,这一方面大概也是因为对他们来说群居会比较方便吧。



石神毫不在意的继续走过蓝色小屋前,那些小屋的大小顶多只及背部,有些甚至高仅及腰。与其说是小屋,称为箱子可能更贴切。不过如果只是用来睡觉,也许这样就已足够。小屋或箱子附近,不约而同的挂着晒衣架,显示出这是个生活空间。



有个男人正倚着堤防边假设的扶手刷牙。石神常看到他,年龄超过六十,花白的头发绑在脑后。此人大概已不想工作了,如果打算做粗活,不会磨蹭到这个时间。这种工作通常是在一大清早派工。同时,他大概也不打算去职业介绍所吧。纵使替他介绍了工作,以他那头从不修剪的长发,根本不能参加面试。当然,以他那把年纪,替他介绍工作的可能性想必也已几近于零了。



有个男人正在帐篷旁扁大量空罐。石神之前就已看过多次这幅光景了,所以私下替他取了个绰号叫“罐男”。“罐男”看起来年约五十上下,日常用品一应俱全,连脚踏车都有。想必让他在搜集罐头时发挥了机动性。他的帐篷位于集团最尾端,而且比较隐蔽的位置,应该是这当中的头等席。因此石神猜测“罐男”在这一群人中八成是老鸟。



整排蓝色塑胶布帐篷到此为止,再往前走一会儿,石神看见有个男人坐在长椅上。原本应该是米色的大衣,变得脏兮兮几近灰色。大衣里面穿着夹克,夹克底下是白衬衫。石神推测领带大概塞在大衣口袋里。石神在心中替这名男子取名为“技师”,因为前几天他看过对方正在阅读工业杂志。“技师”一直保持短发,胡子也刮过,所以应该还没放弃重新就业,说不定接下来也要去职业介绍所报到,不过他恐怕找不到工作。他要想找到工作,首先就得抛开面子。石神大约是在十天前第一次看到“技师”,“技师”还没有习惯这里的生活,想和蓝色塑胶帐篷那一头划清界限。可是,又不知道该怎么样以游民的身份活下去,才会待在这里。



石神沿着隅田川继续走。清洲桥前,一名老妇正牵着三只狗散步。狗是迷你德国腊肠狗,分别戴着红、蓝、粉红色的项圈。走近后她似乎也注意到石神,露出微笑,微微欠身行礼,他也回以一礼。



“您早”他先打招呼。



“您早,今早也很冷呢”



“就是啊”他皱起眉头。



经过老妇人身旁时,她出声说:“慢走。路上小心。”他大大点头说声好。



石神看过她拎着便利商店的袋子。袋子里装的似乎是三明治,大概是早餐,因为石神猜她一定是独居。住处离这儿应该不远,因为他曾看过她穿着拖鞋,穿拖鞋无法开车。一定是丧偶后,在这附近的公寓和三只狗相依为命。而且住处想必相当宽敞,才能一口气养三只。同时也因为有这三只狗,无法搬到别处更小的房子。房屋贷款或许已缴清了,但管理费仍是不小的开销,所以她不得不节俭。这个冬天,她终究还是没上美容院,也没染发。



石神在清洲桥前走上台阶。要去高中,必须在这里过桥,不过他却朝反方向走去。



面向马路,有个店面挂着“天亭”的招牌,是间小小的便当店。石神打开玻璃门。



“欢迎光临,您早。”柜台后面,传来石神听惯的、却总是能为他带来新鲜气氛的声音。戴着白帽的花冈靖子笑颜如花。



店内没有别的客人,这点让他更加欣欣然。



“呃,招牌便当……”



“好,招牌一份。谢谢您每次惠顾。”



她用开朗的声音说着,但石神不知道她脸上是什么表情。因为他不敢正视她,一直低头瞧着皮夹里面。虽然他也想过既然有缘住在隔壁,除了买便当应该聊点别的,但实在想不出任何话题。



付钱的时候他总算试着挤出一句“天气真冷”,但他含糊吞吐的嘟囔声,被随后进来的客人拉开玻璃门的声音盖过去了。靖子的注意力似乎也已转移到那边。



拿着便当,石神走出店,这次终于走向清洲桥。他特地绕远路的原因,就是为了“天亭”。



过了早上的通勤时间“天亭”就闲下来了,不过这只是表示暂时没有客人上门。实际上,店后面正在要开始准备午餐。有几家公司跟店里签约,必须在十二点之前把便当送到。没客人上门时,靖子也得去厨房帮忙。



“天亭”包括靖子在内共有四名员工。掌厨的是身为老板的米泽,和他的妻子小代子。打工的金子负责外送便当,店内的贩卖的工作几乎全交给靖子一个人。



做这份工作前,靖子在锦系町的酒廊上班,米泽是常去喝酒的客人之一。直到店里雇用的妈妈桑小代子离职前夕,靖子才知道小代子原来是他的妻子,是当事人亲口说的。



“酒家的妈妈桑居然变成了便当店老板娘。人那,还真是说不准。”客人们这么议论着。不过据小代子表示,开便利店是他们夫妻多年的梦想,她就是为了实现梦想才去酒家上班云云。



“天亭”开张后,靖子也不时去探望,店里似乎经营得很顺利。就在开店整整一年后,夫妻俩向她提议,问她能不能去店里帮忙。因为光靠夫妻俩打点一切,无论就体力和客观环境上来说都太过勉强。



“靖子你自己,也不可能永远干陪酒那一行吧?美里也大了,对于母亲陪酒,也差不多会开始自卑了。”



当然这也许只是我鸡婆啦——小代子又补上这么一句。



美里是靖子的独生女。没有父亲,她和丈夫早在五年前就离婚了。用不着小代子说,靖子也想过这样不是长久之计。美里的事当然不用说,考虑到自己的年龄,酒廊还肯雇用她多久也是个问题。



结果她只考虑了一天就做出结论。酒廊也没挽留她,只跟她说了一声太好了。她这才发现原来周遭也在暗自担心人老珠黄的酒女该何去何从。



去年春天,趁着美里升上国中,她们搬到现在这栋公寓,因为之前的住处距离“天亭”太远了。和过去不同,现在一大早就得开始工作。她总是六点起床,六点半骑着脚踏车离开公寓,那是辆绿色的脚踏车。



“那个高中老师,今天早上也来了吗?”休息时小代子问起。



“来啦,他不是每天都来吗?”



靖子这么一回答,小代子和老公对看一眼露出意有所指的笑容。



“干嘛,装神弄鬼的。”



“没有啦,其实也没有什么奇怪的意思。只不过,我们昨天还在说,那个老师,搞不好在暗恋你。”



“啊——?”



“对呀,昨天你不是休假吗?结果那个老师也没来耶。他天天都来,只有你不在的时候不来,你不觉得奇怪吗?”



“那一定只是巧合啦。”



“偏偏啊,好像不是巧合喔……对吧?”小代子寻求老公的声援。



米泽笑着点头。



“听她说,好像一直是这样。每逢靖子休假时,那个老师就没来买便当。她说之前就这样怀疑了,直到今天才确定。”



“可是我除了店里公休日之外,休假的时间都很分散,也没有固有在星期几。”



“所以才更可疑呀,那个老师就住在你隔壁吧?我想他可能是看到你有没有出门,才确定你有没有休假。”



“啊——?可是我出门时从来没有遇到过他。”



“大概是从哪里看着你吧,比方说窗口。”



“我想应该从窗口看不见。”



“我看无所谓吧。如果他真的对你有意思,迟早会有所表示。总之站在我们的立场,靖子等于是帮我们拉到固定客人,高兴都来不及。不愧是在锦系町打滚过的人。”最后米泽这么做出结论。



靖子露出苦笑,将杯里剩下的茶一饮而尽。她回想起那个被当成话题讨论的高中老师。



她记得他姓石神。搬来那晚她去打过招呼,就是在那时听说他是个高中老师。他体型矮壮,脸也很圆、很大,可是眼睛却细得像条缝。头发短而稀薄,因此看起来将近五十岁,不过实际上可能比较年轻。似乎不太在意穿着打扮,总是穿着同样的衣服。这个冬天,他多半都是穿着咖啡色毛衣。外面罩上大衣,就是他来买便当时的服装。不过他似乎勤于洗衣,小小的阳台常常晒着衣物。目前好像是单身,但是靖子猜他八成没有结过婚。



纵使听说那个老师对自己有意思,她也毫无所感。因为对靖子来说,这件事情就像公寓墙上的裂痕,即便知道它的存在,也没有特别意识过,而且打从一开始就认定没必要去注意。



遇见对方时当然会打招呼,两人也曾就公寓的管理问题讨论过,但靖子对他几乎一无所知。直到最后,才知道他就是数学老师。因为看到他门口有一堆旧的数学参考书,用绳子绑好放着。



但愿他别来约我就好,靖子想,不过她随即独自苦笑。因为她想到那个看起来就正经八百的人如果真的提出邀约,不晓得会用什么表情开口。



店里一如往常在近午时分再次开始忙碌,正午过后到达巅峰。过了午后一点才告一段落,这也是一如往常的模式。



就在靖子替收银机换收据纸时,玻璃门开了,有人走过来。她边出声招呼“欢迎光临”边朝客人看去。霎时,如遭冻结。她瞪大了眼,再也发不出声音。



“你气色不错嘛。”男人对她一笑,但那双眼睛却晦暗污浊。



“是你……你怎么会来这里”



“你也犯不着这么惊讶吧,只要我想,要查出前妻的下落还不是什么难事。”男人将双手插进深蓝色外套的口袋,环视店内,仿佛在物色什么。



“事到如今你还找我干嘛?”靖子尖声说,不过声音压得很低。她不想让待在后面的米泽夫妻发现。



“你别这样横眉竖眼嘛。我们好久不见了,就算用装的也该装出个笑脸。是吧?”男人依旧挂着讨厌的笑容。



“没事的话就出去。”



“当然是有事才会来。我有要紧事跟你谈,你能不能抽个空?”



“你开什么玩笑。我正在上班,这你看了也知道吧?”靖子这么回答后立刻后悔了。因为对方一定会解释成:只要不在上班时间就可以跟他谈。



男人舔舔嘴唇。“你几点下班?”



“我根本不想跟你谈。拜托你快出去,永远不要再来”



“你真无情”



“那当然。”



靖子望向门口,真希望这时来个客人,可惜看不出有谁会进来。



“既然你对我这么无情那也没办法。那,我只好去那边试试喽。”男人搓着后颈。



“什么那边?”她有不好的预感。



“既然老婆不肯听我说,那我当然只好去见女儿。她的国中就在附近吧?”男人说出靖子最害怕听到的话。



“不行,你不能去找那孩子。”



“那你就自己想办法解决,反正我找谁都无所谓。”



靖子叹了一口气,总之她现在只想把这个男人赶走。



“我六点下班。”



“从清早做到傍晚六点啊,老板也太压榨人了吧。”



“不关你的事”



“那,我六点再过来就行了吧?”



“别来这里。前面的马路往右一直走,有个很大的十字路口,边上有间家庭速食餐厅,你六点半去那里。”



“知道了,你一定要来喔。如果你不来——”



“我会去的,所以。拜托你快走。”



“知道了,真无情。”男人又环顾店内一次才离开。临走时,还用力甩上玻璃门。



靖子手撑着额头,她的头开始隐隐作痛,甚至想吐。绝望感在她的心头弥漫。



她在八年前和富坚慎二结婚。当时,靖子在赤坂当酒女,他是来捧场的客人之一。



负责销售进口车的富坚出手阔绰,不但送她昂贵礼物,还带她上高级餐厅。所以当他开口求婚时,她觉得自己简直就像电影“麻雀变凤凰”中的朱丽叶罗伯茨。靖子的第一段婚姻失败了,对于一边工作一边抚养女儿的生活正感到疲惫。



刚结婚时很幸福。富坚的收入很稳定,所以靖子不用在陪酒。他也很疼爱美里,美里似乎也努力把他当父亲看待。



但悲剧骤然降临。富坚长年挪用公款东窗事发,遭到公司开除。而公司之所以没控告他,是因为那些上司害怕上面追究管理责任,遂巧妙地掩饰事态。说穿了很简单,富坚在赤坂挥霍的,全是他贪污来的钱。



从此,富坚就性情大变,不、或许该说露出本性,不是游手好闲饱食终日,就是出去赌博。要是抱怨他两句,他还会动粗打人。酒也越喝越多,总是醉得颠三倒四,目露凶光。



因此靖子不得不再次上班,但她赚来的钱,都被富坚抢走了。她学会把钱藏起来后,他甚至在发薪日抢先一步去她店里,擅自领走她的薪水。



美里变得很怕这个继父,不肯在家跟他独处,甚至宁愿跑去靖子上班的酒廊待着。



靖子向富坚提出离婚,但他充耳不闻。如果她契而不舍的再三要求,他就会再次动粗。她在苦恼多日后,找了一个客人介绍的律师商量。在那位律师的奔走下,富坚终于勉强在离婚协议书上盖了章。看来他似乎也明白,如果打起官司自己不仅毫无胜算,恐怕还得付出一笔赡养费。



但问题并未就此解决。离婚后富坚仍不时出现在靖子母女面前。每次的说辞都一样:他保证今后会洗心革面努力工作,拜托靖子跟他复合。靖子如果躲着他,他就接近美里,还曾在学校外面守候。



看到他不惜下跪的模样,明知是演戏,不免心生同情。也许是因为好歹做过夫妻,多少还留有一点情分,靖子忍不住给了他一点钱。这是最大的错误,食髓知味的富坚,从此出现得更频繁。虽然每次都卑躬屈膝,但脸皮似乎也越来越厚。



靖子换了酒廊,也搬了家,尽管觉得美里很可怜还是替她办了转学。自从她到锦系町的酒廊上班后,富坚就此消声匿迹。后来他们又再次搬家,在“天亭”工作了快一年。她以为再也不会跟那个瘟神牵扯不清了。



她不能给米泽夫妻添麻烦,也不能让美里发觉。无论如何都得靠自己的力量让那个男人不再出现——靖子凝视着墙上的时钟下定决心。



到了约定时间,靖子前往家庭餐厅。富坚正坐在窗边的位子吸烟,桌上放着咖啡杯。靖子一边坐下,一边向女服务员点了一杯可可。其他的饮料可以免费续杯,但她不打算久留。



“好了,到底是什么事?”



他咧嘴一笑,“哎,别这样性急嘛。”



“我也是很忙的,有事就快说。”



“靖子”富坚伸出手好像想碰她放在桌上的手。靖子察觉到这点,连忙缩回手,他的嘴角一撇。“你好像心情不好。”



“那当然。你到底有什么事,非要追着我不放。”



“你也用不着这样说话吧。别看我这样,我可是认真的。”



“你算哪门子认真?”



女服务生送来可可。靖子立刻伸手去拿杯子,她想赶快喝完,赶紧离开。



“你现在还是独身吧?”富坚讨好的抬眼看她。



“这个应该不是重要吧。”



“一个女人家要把女儿拉拔长大可不容易喔。今后花的钱会愈来愈多,就算在那种便当店工作,将来也毫无保障。所以,你能不能重新考虑?我已经跟以前不同了”



“哪里不同?那我问你,你现在有正常工作吗?”



“我会去工作的,我已经找到工作了。”



“这表示你现在没有工作喽?”



“我不是跟你说我找到工作了吗?下个月开始上班。虽然是新公司,等上了轨道,就可以让你们母女过好日子了。”



“免了。既然收入那么好,你另找对象应该也没问题吧。算我求你,请你别再纠缠我们了。”



“靖子,我真的需要你。”



富坚再次伸出手,想握住她拿杯子的手。“别碰我!”她说着甩开那只手。结果杯中的液体顺势洒出一些,溅到富坚手上。“好烫”他喊着缩回手,凝视她的双眼随即露出憎恶之情。



“你不用说得这么好听。你以为我会相信这种话吗?之前我也说过了,我一点也不想跟你复合。你就趁早死了这条心吧,听懂了吗?”



靖子站起来,富坚无言地盯着她。她对那道视线置之不理,把可可的费用往桌上一摆,径自走向出口。



出了餐厅后,她跨上停在旁边的脚踏车,立刻踩的飞快。她怕万一再耗下去让富坚追上来就麻烦了。她沿着清洲桥路直走,过了清洲桥就左转。



她自认该说的都已说了,但显然丝毫无法让富坚死心,想必他很快又会在店里出现。他会缠着靖子,直到最后惹出问题给店里带来困扰,也或许会在美里的国中出现。那个男人在等靖子投降,他早已算准靖子迟早会投降给钱。



回到公寓,她开始准备晚餐,不过其实也只是把从店里带回来的剩菜热一热。即便如此靖子还是做得有一搭没一搭。因为可怕的想象不断膨胀,令她不由得失魂落魄。



美里也差不多该到家了。加入羽毛球社的她,练习结束后,总会和其他社员七嘴八舌的聊上一阵子才踏上归途。所以回到家时,通常都已经过了七点。



门铃突然响起。靖子惊讶的走向玄关,美里应该带了钥匙。



“来了。”靖子从门内问:“哪位?”



隔了一会儿才响起对方的回答:“是我。”



靖子感到眼前发黑。不祥的预感果然成真,富坚连这间公寓都找到了。想必他之前曾经从“天亭”一路跟踪过她。



看靖子不回答,富坚开始敲门。“喂!”



她摇着头打开锁。不过门链依然挂着。



一把门打开十公分的缝隙,对面立刻露出富坚那张脸。他嘻嘻一笑,牙齿很黄。



“你回去!你跑到这种地方做什么?”



“我的话还没说完呢,你还是一样那么性急。”



“我不是叫你不要再缠着我吗!”



“听我说几句话又不会怎样,总之你先让我进去”



“不要!你走!”



“如果你不让我进去,我就在这里等。美里也差不多快回来了,如果不能跟你谈,那我就跟她谈。”



“这又不关她的事。”



“那你就让我进去。”



“小心我报警喔。”



“你报呀,随便你。我来见前妻有哪点犯法?我相信警察也会站在我这边。人家八成会说:太太,让前夫进去坐一下又有什么关系。”



靖子恨恨的咬唇。虽然不甘心,但富坚说的没错。之前她也曾找警察过来,但他们从来没有帮过她。



况且,她也不想在住处引起骚动。她是在没有保证人的情况下好不容易才进来,只要惹出一丁点不利的谣传都有可能被赶出来。



“那你马上就得走喔。”



“我知道。”富坚露出夸耀胜利的表情。



卸下门链后,她重新开门,富坚一边仔细打量室内一边脱鞋。室内格局是两房一厅。一进去就是六贴大的和室,右边有个小厨房,后面是四贴半的和室,房间对面是阳台。



“虽然又小又旧,不过房子还不错嘛。”富坚大摇大摆的把腿伸进放在六贴和室中央的暖桌底下。“搞什么,怎么没开电热器。”说着就自己打开电源。



“我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靖子站着俯视富坚,“说来说去,你就是要钱,对吧?”



“干嘛,你这是什么意思?”富坚从外套口袋掏出一盒七星,用抛弃式打火机点燃香烟后环顾四周,似乎这才发现没有烟灰缸。他伸长身体,从不可燃垃圾袋中找出一个空罐,把烟灰弹在里面。



“我是说,你只是想跟我要钱。说穿了就是这样吧。”



“好吧,如果你要这样想,那也无所谓。”



“要钱的话,我一毛也不会给。”



“噢?是吗?”



“所以你走吧,不要再来了。”



正当靖子这么放话之际,门猛然一开,穿着制服的美里进来了。她察觉家里来了客人,顿时愣在原地。接着发现客人的身份,遂浮现混杂着畏惧与失望的表情,羽毛球拍也从手中突然掉落。



“美里,好久不见,你好像又长大了。”富坚悠哉的说道。



美里瞥了靖子一眼,脱下运动鞋,默默进屋,直接走到后面房间,把纸门啪的用力关上。



富坚慢条斯理的开口。



“我是不知道你怎么想,我只不过是想跟你复合罢了。这样拜托你,真有那么罪大恶极吗?”



“我不是说过我毫无意愿吗?就连你自己,应该也不相信我会答应吧。你只不过是借着这个理由来纠缠我。”



看来应该是说对了,不过富坚并未回答,径自抓起遥控器打开电视,动画节目开始了。



靖子吐出一口气,走向厨房。钱包放在料理台旁边的抽屉,她从里面抽出两张万元大钞。



“收下这个就请回吧。”她把钱往暖桌一放。



“你这是干嘛?你不是说绝不给钱吗?”



“这是最后一次。”



“我才不稀罕这种东西。”



“你是绝不会空着手走吧?我知道你想要更多,但我们手头也很紧。”



富坚凝视这两万元,然后望着靖子。



“真拿你没办法。那,我就回去好了。不过我可要声明,我说过我不要钱喔。是你硬要塞给我的。”



富坚把两万元大钞往口袋胡乱一塞,将烟蒂扔进空罐中,从暖桌抽身站起。但他没走向玄关,却走近后面房间,突然拉开纸门。美里的惊叫声响起。



“你干什么!”靖子尖声大喊。



“跟继女打个招呼应该不会怎样吧。”



“她现在已经不是你的女儿了,跟你毫无瓜葛。”



“没那么严重把,那我走喽。美里,改天见。”富坚对着房间里面说道。靖子看不见美里在做什么。



富坚终于走向玄关,“她将来肯定会是个美女,真令人期待。”



“你少胡说八道。”



“这怎么会是胡说,再过个三年她就能赚钱了,到时候每一家都会很乐意雇用她。”



“别开玩笑了!快走!”



“我会走啦——至少今天会。”



“你绝对不能再来。”



“这我就不敢保证了。”



“你……”



“我可要提醒你,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该死心的是你。”富坚低声笑了,然后弯下腰穿鞋。



就在这时候。靖子背后传来的声音。当她转头时,只见身穿制服的美里已站在她身边,美里挥起某种东西。



靖子来不及阻止,也来不及出声。美里已朝富坚的后脑打了下去。钝重的声音响起,富坚当场倒下——



第二章



某个东西从美里手中脱落,是铜质花瓶,那是天亭开幕致贺时对方送的回礼。



“美里……你”靖子注视女儿的脸。



美里面无表情,失魂似的动也不动。



但在下一瞬间,她双眼圆睁,凝视着靖子背后。



靖子转身一看,富坚正摇摇摆摆的站起来。他皱着脸,按着后脑勺。



“你们……”他呻吟地露出满脸憎恶的表情,直盯着美里。一阵东摇西晃后,朝她跨出一大步。



靖子为了保护美里,连忙挡在富坚面前。“别这样!”



“让开!”富坚抓住靖子的手臂,用力往旁一甩。



靖子被甩到墙边,狠狠撞到腰部。



美里想逃,却被富坚一把拽住肩膀。被一个大男人用全身重量一压,美里缩成一团几乎快被压扁了。富坚整个人骑在她身上,拽着美里的头发,用右手甩她耳光。



“臭丫头,老子宰了你!”富坚发出野兽般的嘶吼。



女儿会死,靖子想,再这样下去美里真的会被杀死——



靖子环视自己的身边,映入眼帘的是暖桌的电线。她从插座拔起电线,电线的一端仍连接着暖桌,但她就这么拽着电线起身冲上去。



她绕到压在美里身上狂吼的富坚背后,把绕成圆圈的电线往他脖子上一套,使全身的力气拉紧。



富坚唔地闷哼了一声,往后一倒。他似乎察觉到发生了什么事,拼命地扯着电线。靖子死命地拉,现在如果松了手,就再无下次机会。不仅如此,这个男人肯定会像瘟神一样



从此阴魂不散的缠着他们。



可是如果要比力气,靖子终究不是对手,电线从她手中滑落。



就在这时,美里扑上去扯开富坚抓电线的手指。最后干脆骑在他身上,拼命试图阻止他挣扎。



“妈,快点!快点!”美里大叫。



现在已经没有时间在犹豫了。靖子紧闭双眼,将浑身的力气灌注到双臂中,她的心脏扑通狂跳。她一边听着血液流淌的声音,一边继续拉扯电线。



连她自己也不知道,究竟这样过了多久。是听见有个小小的声音频频喊着“妈”,才让她回过神来。



靖子缓缓睁开眼,依然紧握着电线。



富坚的头部近在眼前。暴睁的双眼是灰色的,仿佛正端视着虚无,脸部由于淤血变成紫黑色。勒过脖子的电线,在皮肤留下深色的痕迹。



富坚动也不动,口水淌下唇角,鼻子也溢出液体。



啊!靖子大叫一声,扔开电线。咚的一声,富坚的脑袋掉在榻榻米上,即便如此他依然文风不动。



美里战战兢兢的从男人身上起来,制服裙变得皱巴巴。她跌坐在地,倚着墙壁,看着富坚。



母女俩沉默了好一阵子,两人的视线都在不会动的男人身上,唯有荧光灯吱吱作响的声音分外响亮地传入靖子耳中。



“怎么办……”靖子喃喃自语。脑袋一片空白,“我杀了她。”



“妈……”



这个声音,令靖子的目光转向女儿。美里的脸颊惨白,但双眼充血,下方犹有泪痕。靖子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流的泪。



靖子再次看着富坚,即希望他起死回生又不太希望他复活的复杂心情占据了她的心头,不过看来他的确是活不过来了。



“是这家伙……自己不好。”美里屈起腿,抱着双膝。她把脸往两膝中间一埋,开始嘤嘤啜泣。



怎么办——就在靖子再次呢喃时,门铃响了。她太过惊惶,以致全身像痉挛似的颤抖。



美里也仰起脸,这次泪水已经湿遍双颊。母女俩面面相处,彼此都在问对方,这个时候会是谁——



紧接着响起敲门声,然后是男人的声音,“花冈小姐。”



这个声音很耳熟。可是靖子一时之间想不起是谁。她像中邪般动弹不得,一直和女儿继续对视。



敲门声再次响起,“花冈小姐,花冈小姐。”



门外的人,似乎知道靖子她们在家。她没道理不去应门,可是这种状态下不能开门。



“你去里面待着。把门关上,绝对不准出来。”靖子小声命令美里,思考力总算一点一点回来了。



敲门声再次响起,靖子深呼一口气。



“来了。”她发出刻意保持平静的声音,这已是她竭尽所能的演技了。“哪位?”



“啊,我是隔壁的石神。”



听到这里,靖子吓了一跳。刚才她们发出的声音,想必非比寻常。邻居不可能不起疑心,所以石神才决定过来看看情况吧。



“来了,请稍等一下。”她自认声音一如往常,但也不确定自己是否伪装的很好。



美里早已进入里屋,关上纸门。靖子看着富坚的尸体,必须想办法处理这个。



暖桌的位置歪的很厉害,大概是因为刚才拉扯电线的关系。她把暖桌往更旁边推,用桌被盖住尸体。虽然位置有点不自然,但也别无他法了。



靖子确认自己身上毫无一样后,走下门口拖鞋处。富坚肮脏的鞋子引入眼帘,她连忙将鞋子塞到鞋柜下面。



她悄然无声的偷偷挂上门链,刚才门没有锁,她暗自庆幸还被石神没有直接打开来。



一开门,只见石神那张大圆脸。细缝般的小眼睛对着靖子,他面无表情,这点令人毛骨悚然。



“呃……请问……有什么事吗?”靖子对他挤出微笑,她知道自己的脸颊僵硬。



“因为我听到很大的声音。”石神依旧用难以判读情绪的表情说道,“出了什么事吗?”



“不,什么事也没有。”她用力摇头,“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



“没事就好。”



靖子发现石神的小眼睛正朝室内看去,全身顿时一热。



“呃,是蟑螂……”她情急之下脱口而出。



“蟑螂?”



“对。因为有蟑螂,所以……我跟我女儿想打蟑螂……所以才引起骚动。”



“杀死了吗?”



“啊?……”石神的问题,令靖子的脸颊突然绷紧。



“蟑螂消灭了吗?”



“啊……对。那当然是解决了。已经没事了,对。”靖子频频点头。



“这样吗?如果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尽管说,别客气。”



“谢谢。吵到您,真的很不好意思。”靖子鞠个躬,关上门,顺便锁上。听到石神回到住处关门的声音,她呼的吐出一口大气,忍不住当场蹲了下来。



背后传来纸门拉开的声音,接着是美里喊她的声音。



靖子慢吞吞起身,看着暖桌被子鼓起的那块,再次感到绝望。



“没办法了……对吧?”她终于开口。



“怎么办?”美里抬眼凝视着母亲。



“还能怎么办?只好打电话……报警。”



“要自首?”



“不然也没别的办法了,人都死了,不可能复活。”



“如果自首,妈妈会怎么样?”



“谁知道……”靖子撩起头发,这才发现自己顶着一头乱发。隔壁的数学老师或许会觉得奇怪,不过她觉得那已经无所谓了。



“一定要去坐牢吗?”女儿又问。



“那还用说,应该要吧?”靖子咧嘴,是绝望的笑,“毕竟我杀了人嘛。”



美里用力摇头,“这样太奇怪了。”



“为什么?”



“因为妈妈又没错,全部都是这家伙的错。我们应该都已经跟他毫无瓜葛了,他却老是来折磨妈妈和我……根本用不着为了这种人去坐牢。”



“说这些有什么用,杀人毕竟是杀人。”



不可思议的是,在跟美里解释的过程中,靖子的心情也逐渐镇定下来了,开始能够冷静地思考,于是她更加觉得自己别无选择,她不想让美里变成杀人犯的女儿,然而这个事



实既而无法逃避,至少得选个比较不会遭到社会冷眼唾骂的方式。



靖子瞥向滚落屋内一隅的无线电话,伸手去拿话机。



“不行啦!”美里迅速冲过来,企图从母亲手中夺走电话。



“放手!”



“不行!”美里抓住靖子的手腕,可能是因为平常打羽毛球,她的力气很大。



“拜托你放开我。”



“不要,我不能让妈妈这么做,不然我去自首好了。”



“你在说什么傻话!”



“因为最先打他的人是我。妈妈只是想救我。我也中途帮了妈妈,我也是杀人凶手。”



美里的话,令靖子悚然一惊,霎时,握着电话的手放松了力气。美里没错过这个机会,立刻夺走了电话,一把抱进怀里藏起来,走到屋里内角落背对靖子。



警方会——靖子开始动脑筋。



刑警们真的会相信我的话吗?对我一个人杀死富坚的供述不会提出质疑吗?他们会完全相信吗?



警方一定会彻底调查。她在看电视连续剧时,曾听过“查证”这个台词。他们会动用各种方法,确认犯人的说词是真是假。例如四处打听、科学侦查、还有其他等等——如果



被刑警查出什么就完了。纵使她哀求警方放过女儿,对方也不可能答应。



能不能伪装成是自己一个人杀的呢?靖子想,但立刻就放弃了这个念头。外行人即使动这种拙劣的手脚,肯定也会被轻易识破。



话虽如此,但她非保护美里不可,靖子想。只因为有自己这样的母亲,害得女儿从小就几乎没过什么好日子,唯有这个可怜的女儿,就是拼了自己的命也绝不能让她更加不幸。



那么到底该怎么办呢?有什么好办法吗?



就在这时。美里抱着的电话响了,她瞪大了眼看着靖子。



靖子默默伸出手。美里一脸犹豫,最后还是缓缓地递出电话。



靖子调整好呼吸,按下通话键。



“喂?您好,我是花冈。”



“呃,我是隔壁的石神。”



“啊……”又是那个老师,这次又想做什么?“有什么事吗?”



“呃,那个,我在想你们不知决定得怎么样了。”



她完全听不懂他在问什么。



“你说什么?”



“我是说,”石神停了一拍才继续说道,“如果要报警的话,那我毫无意见,不过如果没这个打算,我想我或许帮得上忙。”



“啊?”靖子陷入混乱,这个男人到底在说什么?



“总之,”石神用压抑的声音说道:“我现在可以过去一趟吗?”



“啊?不,这个……呃,不太方便。”靖子全身冒出冷汗。



“花冈小姐,”石神喊她,“光靠女人是无法处理尸体的。”



靖子愕然失声,这个男人怎会知道?



他听见了,她想。刚才她和美里的争执,隔壁一定都听见了。不,说不定,打从和富坚打斗时就已经听见了。



没救了,她认命的想。已经无路可逃了,只能向警方自首:至于美里涉案的事,不管如何都得隐瞒到底。



“花冈小姐,你在听吗?”



“啊。我在听。”



“我可以过去你那边吗?”



“啊?可是……”话筒依旧贴在耳上的靖子看着女儿,美里正带着满脸的畏惧与不安。大概是难以理解,母亲到底在和谁谈些什么。



倘若石神真的在隔壁竖着耳朵偷听,那他必然也知道美里涉及这起命案。如果他把这件事告诉警方,那么就算靖子再怎么否认,想必刑警也不会相信。



靖子下定决心。



“我知道了。我也有事想拜托您,那,就请您来一下好吗?”



“好,我现在马上过去。”石神说。



靖子挂断电话的同时,美里立刻开口问:“谁打来的?”



“隔壁的老师。石神先生。”



“那个人怎么会……”



“这个待会再解释,你先去房间待着,门也要拉上。快点。”



美里一脸莫名其妙地走进里屋。几乎就在她拉上纸门的同时,也传来石神走出隔壁房间的动静。



门铃终于响起了,靖子走下门口脱鞋处,打开门锁和门链。



门一开,只见石神肃然而立。不知为何穿着深蓝色运动服,刚才他并非这般打扮。



“请进。”



“打扰了。”石神行个礼走进来。



靖子锁门的时候他已进了房间,毫不迟疑地掀开暖桌的被子,看他的动作似乎确信那里一定有尸体。



他单膝跪地望着富坚的尸体,那副表情似乎在定定思索什么。靖子这才发现,他手上戴着粗线手套。



靖子战战兢兢地将目光移向死尸。富坚的脸上已了无生气,嘴唇下方凝结着既非口水又不像呕吐物的干涸痕迹。



“请问……果然让您听见了吗?”靖子试问。



“听见了?听见什么?”



“我是说,我们的对话,所以您才会打电话来吧?”



石神听了立刻毫无表情地转向靖子。



“不,我完全没听见什么说话的声音。这栋公寓的好处只有隔音效果出乎意料地好。我当初就是看中这点,才决定住这里。”



“那您为什么……”



“你是问我怎么察觉出事了吗?”



“对。”靖子说着点点头。



石神指着房间角落,空罐倒了,罐口散出烟灰。



“刚才我来的时候,府上仍留有烟味,所以我本来以为有客人在,却没有看到客人的鞋子。但暖桌底下却好像有人,暖桌的电线也没插上。如果要躲应该躲进屋里。换句话说



,这表示暖桌下的人不是躲起来而是被藏起来。再加上之前打斗的声音,你又罕见的蓬头散发,当然想像得到发生了什么事。还有一点,这栋公寓没有蟑螂,我在这已定居多年可



以打包票。”



靖子茫然凝视着石神面不改色淡然说明的双唇。她突然萌起一个毫不相干的感想:此人在学校一定也是以这种口气向学生上课。



察觉石神一直盯着她,她这才别开视线,她感到自己也正被对方观察着。



真是个冷静到可怕的聪明人,她想。要不然光靠从门缝间随意一瞥,不可能归纳出如此正确的推理。但在同时,靖子也松了一口气。看来石神应该不知道事情的详细经过。



“是我前夫。”她说,“都已经离婚多年了,到现在还缠着我不放。如果不给钱他就不肯走……。今天也是这样。我实在受不了了,所以一气之下……”说到这里,我垂头不



语。她不能说出杀害富坚时的情形,一定要让美里完全置身事外才行。



“你打算自首吗?”



“我想也只能这样了,唯一心疼的就是无辜的美里。”



她说到这里是,纸门猛然拉开,那头站着美里。



“不可以那样,绝对不可以。”



“美里,你给我闭嘴。”



“我不要!我死也不要!叔叔,你听我说,杀死这个人的其实是——”



“美里!”靖子尖声大喝。



美里吓得下巴一缩,恨恨凝视母亲,她的两眼通红。



“花冈小姐。”石神毫无抑扬顿挫地说道,“你用不着瞒我。”



“我哪有瞒什么……”



“我知道不是你一个人杀的,小妹妹也有帮忙吧?”



靖子慌忙摇头。



“您在说什么,真的是我一个人做的。这孩子刚刚才回来……。呃,我杀人后,她就紧跟着回来了,所以跟她毫无关系。”



但石神似乎不相信她的话,他叹口气转而看着美里。



“说这种谎,恐怕只会让小妹妹痛苦。”



“我没有说谎,请相信我。”靖子把手放在石神膝上。



他定定凝视那双手后,瞥向尸体,然后微微侧起头。



“问题在于警方怎么想,你这个谎话恐怕行不通。”



“为什么?”说完靖子才发觉自己这么问,等于承认了说谎。



石神指着尸体的右手。



“手腕和手背都有内出血的痕迹。仔细看的话,可以发现痕迹呈现手指的形状。这个男人想必是被人从后面勒住脖子,拼命想挣脱吧。这应该是抓住的手不让她挣脱时留下的



痕迹,可以说一目了然。”



“我说过了那也是我干的。”



“花冈小姐,那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



“你想想,你是从后面勒他脖子吧?所以你绝对不可能又去抓他的手。这需要有四只手。”



石神的说明,令靖子哑口无言,她感到自己仿佛钻进了没有出口的隧道。



她颓然垂首。既然石神只瞄一眼都能明察秋毫到如此地步,那么警方一定会更严密地查出真相。



“无论如何,我都不想让美里卷进来,我想救这孩子……”



“可是,我也不希望让妈妈坐牢呀。”美里哭着说道。



靖子双手蒙着脸,“到底该怎么办……”



空气似乎骤然凝重起来,这个重担几乎要压垮靖子。



“叔叔……”美里开口了,“叔叔,你不是来劝我妈自首的吗?”



石神隔了一拍才回答。



“我只是想帮你们才打电话来。如果决定自首,我当然不反对,如果另有打算,我想光靠你们俩恐怕很困难。”



他这番话,令靖子放下双手。现在想想,这个人打电话来时,的确说过奇怪的话。他说光靠女人无法处理尸体——



“有什么方法可以不用自首也能解决吗?”美里又问。



靖子抬起脸,石神微微歪着脖子,脸上毫无动摇的神色。



“要不就是隐瞒这起命案,要不就是切断命案和你们俩的关系,两者择一。不过不管怎样都得把尸体处理掉。”



“叔叔认为做得到吗?”



“美里!”靖子喝止她,“你胡说什么。”



“很困难,不过并非不可能。”



石神的语气还是一样平板,但在靖子听来,也正因此显示他有某种理论上的根据。



“妈,”美里说,“就让叔叔帮忙吧,没别的选择了。”



“可是,这种事……”靖子看着石神。



他的小眼睛一直看着斜下方,感觉上好像是静待着母女俩做出结论。



靖子想起小代子说过的话。据小代子说,这个数学老师似乎暗恋靖子,每次都确定她在店里才来买便当。



如果没听说这件事,她一定怀疑石神神经不正常。天底下有哪个人,会对不太熟的邻居拔刀相助到这种地步?弄得不好,连他自己也会被逮捕。



“纵使把尸体藏起来,迟早也会被发现吧?”靖子问道。她发觉这句话,就是改变她们命运的第一步。



“要不要藏尸体,现在还没决定。”石神回答,“因为有时候不要藏反而比较好。要如何处置尸体,应该等相关讯息归整之后再决定。目前能确定的只有一点,就是尸体不能



这样放着。”



“请问,您是说什么相关讯息?”



“就是这个人的相关资料。”石神俯视尸体。“住址、姓名、年龄、职业。来这里做什么,接下来打算去哪里,有无家人等等。请把你知道的统统告诉我。”



“啊,那个……”



“不过首先,还是先移动尸体吧。这间屋子最好尽快打扫,因为一定留着堆积如山的犯案痕迹。”话声方落,石神已开始抬起尸体的上半身。



“啊?,可是,您说移动,要移到哪去?”



“我家。”



石神看似理所当然的回答后,就把尸体扛到肩上。他的力气好大,靖子看到深蓝色运动服的衣角上,缝着写有“柔道社”的布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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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神用脚踢开散落一地的数学书籍,总算腾出一块看得见榻榻米的空间放下尸体,尸体双眼暴睁。



他转向呆立门口的母女俩。



“那就请小妹妹开始打扫你家吧,要用吸尘器,越仔细越好。请妈妈留在这里。”



美里一脸苍白地点点头,瞥了母亲一眼后就回到隔壁屋子。



“请关上门。”石神对靖子说。



“啊……好。”



她听命行事后,依旧杵在门口脱鞋处。



“总之先请进屋来吧,不过我家没有府上那么整齐。”



石神拆下原本铺在椅子上的小坐垫,往尸体旁边一放。靖子虽然进了屋,但压根不想用坐垫,径自别过脸避着尸体在屋内一角坐下。石神看了,这才醒悟她是害怕尸体。



“啊,不好意思。”他拿起坐垫,递给靖子,“请拿去用,别客气。”



“不,不用了。”她一迳垂着脸微微摇头。



石神把坐垫放回椅子上,自己坐到尸体旁边。



尸体的脖子留有暗红色的环状淤痕。



“是电线吗?”



“啊?”



“我是说用来勒他的东西,应该是电线吧?”



“啊……是的,是暖桌的电线。”



“那张暖桌吗?”石神回想起罩着尸体的暖桌被子花色,“最好把那个处理掉。不过,这个我晚点再想办法解决。说到这里——”石神的视线回到尸体,“今天,你跟这个人约好了见面吗?”



靖子摇头。



“没有,白天他突然跑来店里,所以我傍晚才会在店附近的家庭餐厅和他碰面。当时本来分手了,可是后来他又跑来我家。”



“家庭餐厅……是吗?”



这样就不可能期待无人目击了,石神想。



他把手伸进尸体的外套口袋,取出揉成一团的万元大钞,有两张。



“啊,那个是我……”



“是你给他的吗?”



看到她点头,石神把钱递给她,但她不肯伸手接。



石神起身,从自己挂在墙上的西装内袋取出皮夹,从里面抽出两万元,把本属尸体所有的钞票放进自己皮夹。



“这样你就不会觉得恶心了吧?”他把从自己皮夹取出的钱给靖子看。



她略显踌躇后,小声的说了谢谢接下钞票。



“好了。”



石神再次开始翻尸体的衣服口袋,他从长裤口袋掏出皮夹。里面只有一点钱和驾照、发票等物。



“富坚慎二先生……吗?住址是新宿区西新宿。他现在住在这个地方吗?”他看完护照后问靖子。



她皱着眉、歪着脖子。



“我不知道,但我想应该不是。他好像也在西新宿住过,但我以前听他提过,好像因为付不出房租被赶出来了。”



“驾照本身是去年更新的,这么说来应该是户籍没有改,另外找到了住处。”



“我想他大概到处搬来搬去,因为他没有固定工作,租不到什么好房子。”



“应该是。”石神的目光停留在其中一张发票上。



上面印着出租旅馆房屋,金额是两晚5880元,好像是事先付清。石神略做心算,一晚等于是2800元(须另加税金)。他把那个拿给靖子看。



“看来他住在这里,如果没办法退房,旅馆的人迟早会强行打开房间。也许发现房客失踪后会报警,但也有可能怕惹麻烦就置之不理。大概就是因为常有这种事才会要求事先付清房钱,不过凡事想得太乐观会很危险。”



石神继续翻尸体的口袋,找出了钥匙。上面挂着圆牌,刻着305这个数字。



只见靖子眼神茫然地凝望着钥匙,对于今后该怎么办,她自己似乎还没什么头绪。



隔壁隐约传来吸尘器的声音。想必魅力正在拼命打扫,她一定是觉得处在对今后前途茫茫的不安中,至少该尽力做好自己能做的,所以才这样拼命的清扫。



自己必须保护他们,石神再次深深这么觉得。像自己这样的人,今后肯定不会再有任何机会能和这么美的女性近距离接触。现在他必须动员所有智慧与力量,阻止悲剧降临在他们身上。



石神看着死亡男子的脸,他的表情已消失殆尽,给人一种扁平的印象。不过还是可以轻易想像得到,此人年轻时想必是个美男子。不,虽然中年发福,现在的外貌一定仍属于女性喜欢的那一型。



石神想到靖子就是爱上这种男人,嫉妒顿时如小小的气泡发酵逐渐涨满心头。他甩甩头,对自己竟然萌生这种心态感到可耻。



“这个人有什么定期联系的亲友吗?”石神再次发问。



“不知道,因为今天真的是隔了好久才再度见面。”



“有没有听他说起明天的计划之类的?比方说要跟谁碰面?”



“我没听说,真对不起,什么忙都帮不上。”靖子一脸愧疚地垂着头。



“没事,我只是问问看。你不知道是应该的,请别放在心上。”



石神戴手套的手拽着尸体脸颊,凑近窥视口中,可以看到富坚的臼齿套着金冠。



“他治疗过牙齿啊。”



“跟我结婚时,他去看过一阵子牙医。”



“那是几年前?”



“我们是在五年前离婚的。”



“五年吗?”



那就是不能期待病例已遭销毁了,石神想。



“这个人有前科吗?”



“应该没有,跟我离婚后我就不知道了。”



“这么说来也许有啰。”



“对……”



就算没有前科,应该也曾因违反交通采过指纹吧。石神不知道警方的科学办案方式是否连交通违规者的指纹也会比对,不过列入考虑还是比较保险。



不管尸体怎么处置,都得有死者身份曝光的心里准备。不过他们还是得争取时间,不能留下指纹和牙模。



靖子叹了一口气,听在石神耳中格外性感令他心旌动摇,他再次下定决心绝不能让她绝望。



这的确是个难题。一旦查明死者身份,警方肯定会来找靖子。她们母女俩能熬得住刑警执拗的连番审问吗?如果只准备一套脆弱的否认之词,只要一被警方抓住矛盾,立刻会出现破绽,到时肯定会忍不住把真想和盘拖出。



一定要备妥完美的逻辑和最佳的防御,而且必须现在立刻架构。



别急,他这样告诉自己。焦急不能解决问题,这个方程式一定有解答。



石神闭上眼。面临数学难题时,他总是这么做。一旦隔开来自外界的讯息,数学程式就会在脑中开始不断变形,然而现在他脑中出现的并非数学方程式。



最后他终于睁开眼,先看了桌上的闹钟一眼,已经过了八点半。接着将目光移向靖子。她连大气都不敢出,缩在后面惊慌失措。



“请协助我脱衣服。”



“啊……?”



“脱掉这个人的衣服。不只是外套,连毛衣和长裤也要脱。再不快点的话尸体就要变硬了。”



石神说着已经动手去拉外套。



“啊,好。”



靖子也开始帮忙,不过可能是不想触碰尸体,她的指尖在颤抖。



“不用了,这边我来处理,你去帮小妹妹吧。”



“……对不起,”靖子垂着脸,缓缓站起。



“花冈小姐,”石神朝她的背影呼唤。然后对着转过身的她说:“你们需要不在场证明,请你先想想这点。”



“不在场证明吗?可是,我们根本没有。”



“所以,才要制造。”石神披上从尸体拔下来的外套。“请你相信我,把一切交给,我的逻辑思考。”——



第三章



“我还真想好好分析一下,你的逻辑思考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汤川学百无聊赖地托腮这么说完后,故意打了一个大哈欠。小小的金属框眼镜被取下放在一旁,显然是在表明,你已经没必要挣扎了。



事实或许正式如此,草薙从刚才就对着眼前的棋盘瞪了二十分钟以上,还是想不出破解的对策。国王无路可逃,虽然想狗急跳墙,却连胡乱攻击的对策也没有。方法倒是想到了很多,但他发觉那些招数早在好几手前就已遭到封锁。



“西洋棋就是不合我的脾胃。”草薙嘟囔。



“又开始了。”



“本来就是,从敌人那里特地夺来的驹凭什么不能用?驹是战利品吧?拿来用又有什么关系。”



“你挑游戏基本规则的毛病做什么?况且驹并非战利品。驹是士兵,被对方夺去就等于丧了命,死掉的士兵当然不能用。”



“将棋就可以用。”



“我要对将棋发明者的柔软创意致上敬意。我想那大概意味着,夺走驹的这个行为并非杀死敌方士兵,而是降服对方,所以才能够再次利用。”



“西洋棋也这样不就好了。”



“阵前倒戈的行为违反骑士精神吧。你不要老是强词夺理,要有逻辑地注视战况。你只能动一次驹,而且你能动的驹很少,无论动哪个都无法阻挡我的下一手。而且,我只要一动骑士你就输了。”



“不玩了,西洋棋好无聊。”草薙重重埋进椅子。



汤川戴上眼镜,抬眼看墙上的钟。



“花了四十二分钟啊,不过几乎都是你一个人在思考。对了,你在这里摸鱼没关系吗?不会被正经的上司臭骂一顿吗?”



“跟踪狂命案好不容易才刚结案,当然得让我喘口气休息一下。”草薙伸手去拿下太干净的马克杯,汤川替他泡的即溶咖啡早已冷掉了。



帝都大学物理学科第十三号研究室内,除了汤川和草薙别无他人,听说学生们都去上课了。草薙就是知道这点,才会挑这个时间顺道来访。



草薙的手机在口袋响起,汤川一边披上白袍一边露出苦笑。



“看吧,才刚说完好像就在找你了。”



草薙苦着脸,看着来电显示,似乎被汤川说中了。打来的是隶属同一小猪的刑警学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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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场在旧江户川的堤防,附近可以看到污水处理厂。河对岸就是千叶县,草薙一边竖起大衣领子一边暗想:既然要死,为什么不死在对面。



尸体弃置在堤防旁,盖着应该是从某处工地拿来的蓝色塑胶布。



发现者是一个在堤防慢跑的老人。据说他看到塑胶布一端露出看似人脚的东西,遂战战兢兢的掀起塑胶布一探究竟。



“那位老爷爷听说都七十五了,这么冷的天亏他跑得动。不过这把岁数还看到这么倒霉的东西,我打从心底同情他。”



先一步抵达的刑警学弟岸谷把状况告诉他后,草薙不禁皱起眉头,大衣下摆在风中翻飞。



“小岸,你看过尸体了吗?”



“看了。”岸谷窝囊地撇了撇嘴,“因为组长叫我要仔细看。”



“那个人每次都这样,自己倒是从来不看。”



“草薙先生,你不看吗?”



“我才不看,那种东西就算看了也没用。”



据岸谷表示,尸体是在惨不忍睹的状态下遭人弃置。首先,尸身全裸,鞋袜也被脱掉,而且惨遭毁容。岸谷形容为打破的西瓜,光是听到这里草薙就觉得恶心。此外死者的手指被烧过,指纹完全遭到破坏。



死者是男性,脖子上有勒痕,除此之外似乎没有明显外伤。



“但愿鉴识小组能找到什么。”草薙边在四周草坪漫步边说。众目睽睽之下,他只好假装正在寻找犯人的遗留品。不过如果要说真心话,他全仰仗鉴识那边的专家,他不太相信自己能找到什么重大线索。



“旁边扔了一辆脚踏车,已经带回江户川分局了。”



“脚踏车?大概是谁当垃圾扔掉的吧”



“可是那辆脚踏车实在太新了,两个轮胎都被人放了气,看起来应该是故意用钉子之类的东西戳的。”



“恩——是被害者的车吗?”



“目前还不确定,车上有登记编号,或许能查出车主。”



“但愿是被害者的。”草薙说,“要不然事情就麻烦了,简直是天堂与地狱之分。”



“是吗?”



“小岸,你第一次处理身份不明的尸体?”



“那你想象看,脸孔和指纹都被毁了,表示犯人想隐瞒被害者的身份,对吧?反过来说,这也表示一旦查明被害者的身份就可轻易找出烦人是谁。能不能立刻查明身份,就是命运的分歧点——当然,是我们的命运。”



草薙说到这里时,岸谷的手机响了。他简短说完后对草薙说道:“叫我们去江户川分局。”



“谢天谢地,得救了。”草薙直起身子,拍打了两次自己的腰。



一到江户川分局,间宫正在刑事课的办公室对着电暖炉取暖,间宫是草薙他们的组长。在他四周仓皇走动的几个男人似乎是江户川分局的刑警,大概是正在准备成立专案小组。



“喂,你今天是自己开车来的吗?”间宫一看到草薙就问。



“对,因为这一带搭电车不方便。”



“你熟悉这一带的地理环境吗?”



“谈不上熟悉,不过还算有点认识。”



“那就不用找人替你带路啰?你带岸谷去这里一趟。”说着递出一张便条纸。



上面潦草写着江户川去条崎的地址,和山边曜子这个名字。



“这个人是干什么的?”



“你跟他说脚踏车的事了吗?”间宫问岸谷。



“说了。”



“是尸体旁边那辆脚踏车吗?”草薙看着组长严肃的脸孔。



“没错。对比资料后,发现这辆车早已报了失窃,登记编号完全符合。那位女士就是车主,我已跟对方联络过了,你现在立刻去替我问问详情。”



“脚踏车上有采到指纹吗?”



“这种事用不着你操心,快去。”



仿佛遭到间宫粗厚嗓音的驱赶,草薙和学弟一起冲出江户川分局。



“伤脑筋,原来是失窃的脚踏车,不过我早就料到八成会是这样。”草薙一边转动爱车的方向盘一边念念咂舌。他的车子是黑色的skyline,用到现在已经快八年了。



“这样说来是犯人用过脚踏车之后就丢掉啰?”



“也许吧,倘若真是这样,询问脚踏车车主也没用。她根本不可能知道是谁偷走车子的。不过如果能问出是在哪被偷的,至少可以稍微锁定烦人的行动路线。”



草薙靠着便条纸和地图在条崎二丁目附近转来转去,最后终于倒到便条纸上的那户人家。门牌写着山边,是一栋白墙的西式住宅。



山边曜子是那家的主妇,年龄看起来约为四十五岁上下。大概事先知道刑警会来,状化得一丝不苟。



“我想应该是我家的脚踏车没错。”



看了草薙递上的照片,山边曜子斩钉截铁的答道。照片内容是脚踏车,是草薙向鉴识组借来的。



“如果您能到局里来一趟确认实物,我们会很感激。”



“那是可以啦,不过你们应该会把脚踏车还我吧?”



“那当然。不过还是一些地方需要调查,所以要等调查结束后才能还给您。”



“不赶快还给我,我会很麻烦耶,少了脚踏车要买菜也很不方便。”山边曜子不满地皱起眉头,从她的语气听来,好像觉得是警方害她车子失窃似的。看来她还不知道那辆车可能涉及杀人命案,如果知道了,想必再也不想骑了。



等她发现轮胎被人戳破,该不会叫我们赔偿吧?草薙想。



据她表示,脚踏车是昨天失窃的,也就是三月十日上午十一点至晚间十点之间。昨天她和友人相约在银座碰面,逛街购物吃东西,回到条崎车站时已过了晚间十点,无奈之下只好从车站搭公车回家。



“您停在停车场吗?”



“不,就停在路边。”



“应该有上锁吧?”



“锁了,我用链子锁在人行道的栏杆上。”



草薙并未听说命案现场有发现锁链。



后来草薙载着山边曜子,先前往条崎车站,因为他想先看一下脚踏车失窃的地点。



“就是这附近。”她指的是距离站前超市约有二十公尺的马路边,现在那个地点依然停放着成排脚踏车。



草薙环视四周,这一带也有信用金库分行和书店之类的建筑,白天和傍晚的来往行人应该很多。虽说只是手法够巧妙,迅速剪断链子,假装是自己的脚踏车径自骑走或许不是难事,但他还是觉得犯人应该是趁人际稀少后才行窃的。



接着他请山边曜子跟他一起回江户川分局,为了请她亲眼指认脚踏车。



“真倒霉。我上个月刚买那辆车的,所以发现被偷时我气死了,搭公车回家前就先去站前的派出所报了案。”她在后座说。



“亏您还记得脚踏车的登记编号。”



“那当然,因为才刚买嘛,家里还留着备忘录。是我打电话回家,问我女儿的。”



“原来如此。”



“重点是,这到底是什么案件?打电话来的人也不肯说清楚,我从刚才就一直很好奇。”



“不,现在还不确定是不是案件,我们也不清楚详细情况。”



“啊——?这样吗?恩……你们做警察的口风还真紧。”



岸谷在副驾驶座拼命憋着不敢笑。草薙暗自捂胸庆幸,幸好是今天去找这位女士。要是等案情公开后才去,肯定会反过来遭到对方连番追问。



山边曜子在江户川分局看到脚踏车后,断定就是自己的车没错。此外,她还指出轮胎爆了胎,车上有刮痕,问草薙该向谁要求赔偿损害。



(书中此处空两行)



关于那辆脚踏车,从握把到车身、脚踏板都采到两者以上的指纹。



至于脚踏车之外的遗留物,警方在距离现场大约一百公尺处,发现了疑似被害者所有的衣物。衣物塞在一斗深的桶子中,部分遭到焚烧,包括外套、毛衣、长裤、袜子、以及内衣。研判应是犯人点火后经行离去,没想到衣物没有继续燃烧,很快就自动熄灭了。



专案小姐并未提议针对这些衣物清查制造厂商,因为这些衣物显然都是大量制造的成衣。相对的,专案小组根据衣物和死这得体格,画出了被害者之前的模样。部分调查员拿着这张图,以条崎车站为中心四处打听。然而可能是因为这样的服装不够惹眼,并未打听到任何有用的情报。



新闻节目也报道了这张肖像图,这边倒是收到了一大堆情报,但是没有一则和旧江户川边发现的尸体扯得上关系。



另一方面,警方也针对报警协寻的失踪名册进行对比,但还是没找到可能的对象。



接着警方决定以江户川区为中心,彻底调查是否有最近销声匿迹的独居男子,或是突然失踪的旅馆与饭店客房,最后终于打听到一个情报。



位于龟户的出租旅馆扇屋,有一名男客失踪了。旅馆是在三月十一日发现客房失踪,也就是尸体被人发现的那天。由于已过了退房时间,旅馆员工去房间查看,结果只是房内留有少许行李,房客却不见踪影。经营者接获报告后,由于已事先收了房钱所以没有报警。



警方立刻从房间和行李采集到毛发与指纹,毛发和尸体的完全一直。此外,从那辆脚踏车采到的指纹之一,也证实和房间及行李上留下的指纹完全相同。



失踪的客人在旅馆登记簿上写的姓名是富坚慎二,住址是新宿区新新宿——



第三章完——



第四章



从地下铁森下车站往新大桥走,在桥前的小路右转,民宅节比邻次,不时还可看到小型商店。这些店,几乎都散发出一种自古以来就营业至今的氛围。如果是其他地区,可能早就被超市或量贩店淘汰了,但他们却仍能老当益壮的活下去,这或许就是老街的有点吧,草薙边走边想。



时间已过了晚间八点。大概是哪里有公共澡堂,只见抱着脸盆的老妇和草薙他们错身而过。



“交通便利,买东西好像也很方便,应该是个适合定居的好地方。”岸谷在他身旁嘟囔。



“你想说什么?”



“不,没什么特别意思啦。我只是觉得纵使只有母女相依为命,这里应该也很容易生活。”



“原来如此。”



令草薙恍然大悟的理由有二。其一,待会要见的对象就是和女儿相依为命的女人,另一点则是岸谷也是在单亲家庭长大的。



草薙边走边比对着便条纸上抄的地址与电线杆上的路牌,照理说差不多也该抵达要找的那栋公寓了,便条纸上还写着“花冈靖子”这个名字。



遇害的富坚慎二在旅馆登记的住址并非捏造,他的户籍的确还留在那个住址,不过他并不住在那个地方。



查明死者身份的消息,电视和报纸都报道了。同事也不忘加上一句“如果认识此人请立刻和附近的警局联系”,然而完全没收到算得上线索的消息。



根据出租房子给富坚的房屋中介业者的记录,查出了他以前的工作地点是中古车行;但他没做很久,不到一年就离职了。



以这个线索为起点,调查人员逐一查明了富坚的经历。令人惊讶的是,他过去竟是卖超级进口车辆的业务员,因为挪用公款被发现后遭到开除,不过并未遭到起诉。就连挪用公款的事,也是其中一名调查员偶然透过小道消息探听到的。那家公司当然还在营业,不过根据公司的说法,已经没有员工知道当时的详情了。



富坚在当时结了婚,据跟他很熟的人表示,富坚离婚后似乎还对前妻纠缠不放。



前妻带了个孩子,要查出两人的居住地点对调查人来说不是难事,很快就查出那对母女——花冈靖子和美里的住处。地点在江东区森下,也就是现在草薙他们正要去的地方。



“真不想接这个差事,好倒霉。”岸谷叹息着说道。



“怎么,跟我去打听案情有这么倒霉吗?”



“不是啦,人家母女俩好端端地安静过日子,我只是不想去打扰她们。”



“只要跟案子无关,就不会打扰到她们的。”



“不见得吧,听说富坚好像是相当恶劣的坏丈夫、坏父亲,她们应该连想都不愿再想起吧?”



“这样的话,她们应该更欢迎我们,因为我们带来了坏男人死掉的好消息。总之你别这样苦着脸了,否则连我都会跟着泄气。——噢,好像就是这里。”草薙在老旧的公寓前驻足。



建筑物本身呈现脏脏的灰色,墙上有几处修补的痕迹。共有两层,上下各四个房间,现在亮着灯的大约只占了半数。



“二零四号室,这么说是在二楼喽。”草薙走上楼梯,岸谷也尾随在后。



二零四号室距离楼梯最远,门旁的窗口射出灯光。草薙松了一口气,如果不在家就得改天再跑一趟了,他并未通知对方今晚要来访。



他按下门铃,室内立刻传来有人走动的声响,锁开了门也开了,不过门上依然挂着链子。既然是母女相依为命,这种程度的谨慎是理所当然。



从门缝彼端,有一名女子正讶异地仰望草薙二人。大大的黑眼珠令人印象深刻,是个脸蛋小巧的女人,看起来年纪轻轻不到三十岁,但草薙立刻发觉那是因为灯光昏暗,握着门把的手背分明属于家庭主妇。



“不好意思,请问是花冈靖子小姐吗?”草薙尽量让表情和语气柔和一点。



“我就是。”她露出不安的眼神。



“我们是警视厅的人,有个消息想通知您。”草薙取出警用手册,给对方看大头照的部分,一旁的岸谷也有样学样。



“警察……”靖子睁大了眼睛,大大的黑眼珠游移不定.



“可以打扰一下吗?”



“啊,好。”花冈靖子先把门关上,卸下门链后,重新打开。“请问,到底是什么事?”草薙向前一步,脚踏进门内,岸谷也跟着效法。



“您认识富坚慎二先生吧?”



靖子微微一僵的表情并未逃过草薙的眼睛,但那或许该解释为,是因为突然听到警察提起前夫的名字。



“是我前夫……那个人怎么了?”



她似乎不知道他已被害,大概是没看电视新闻和报纸。新闻媒体的确没有大篇幅处理这则新闻,就算她没注意到也不足为奇。



“事实上,”草薙才刚开口,眼睛就瞄到里面的纸门,纸门正啪地关上。“里面有人?”他问。



“是我女儿。”



“原来如此。”门口拖鞋放着运动鞋。草薙压低声音,“富坚先生过世了。”



靖子的嘴唇惊讶的张开,除此之外没有太大的表情变化。



“那是……呃,怎么回事?”她问。



“有人在旧江户川的堤防发现他的遗体,目前无法做任何断定,不过也有可能是他杀。”草薙坦白表示,因为他判断这样更能开门见山地质问对方。



靖子的脸上这时才浮现动摇的神色,她一脸茫然地微微摇头。



“那个人……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我们目前就是在调查原因,富坚先生似乎没有家人,所以只好来请教以前跟他结过婚的花冈小姐。这么晚来打扰,不好意思。”草薙鞠躬道歉。



“啊,呃,这样吗?靖子手捂着嘴,垂下双眼。”



草薙对里面一直关着的纸门耿耿于怀,她女儿是否正在里面竖耳倾听母亲与来客的对话呢?如果正在听,那她对以前的继父的死会做何感想?



“不好意思,我们事先做了一点调查。花冈小姐和富坚先生是在五年前离婚的吧?后来,您还见过富坚先生吗?”



靖子摇头。



“离婚后几乎没见过面。”



几乎——这表示,并非全然没见过面。



“就连最近一次,都已经很久了。好像是去年,还是前年吧……”



“你们都没联络吗?比方说打电话,或是写信。”



“没有。”靖子再次用力摇头



草薙一边点头,一边不着痕迹的观察室内。六帖大的和室,虽然老旧但打扫得很干净,也整理得井然有序,暖桌上放着橙子。看到墙边放着羽毛球拍,怀念之情不禁油然而生,他以前大学时也参加过羽毛球社。



“富坚先生去世,应该是三月十日晚上的事。”草薙说。“听到这个日期,和旧江户川的堤防这个地点,您有没有想到什么?就算再琐碎的小事都可以。”



“我不知道。对我们来说那天并非特别的日子,我也完全不知道那个人最近过着什么生活。”



“这样吗?”



靖子看起来显然很困扰。不想被人问起前夫的事,可说是人之常情。草薙目前还难以断言,她和本案究竟有无关系。



今天就先到此为止姑且打道回府吧,他想。不过有一点必须先确认。



“三月十日您在家吗?”他边把首次放回口袋边问,他自认已摆出姿态强调:这纯粹是顺便问一声。



不过他的努力没什么效果,靖子皱起眉头,露骨地表现不悦。



“我应该一五一十交代清楚那天的事情比较好吗?”



草薙对她一笑。



“请别看的那么严重。当然,如果能弄清楚的话,对我们来说也比较有帮助。”



“请稍等一下。”



靖子盯着位于草薙二人视野死角的墙面,那上面大概是帖了月历。草薙心想如果上面写了预定行程的话还真想看一眼,不过他还是决定忍住。



“十号我一早就去工作,后来跟我女儿出门了。”靖子回到。



“你们去了哪里?”



“晚上去看电影,在锦系町的乐天地那个地方。”



“你们大约是几点出门的?说个大概的时间就可以了,另外如果能把电影片名告诉我是最好不过。”



“我们是六点半左右出门的,电影片名是——”



那部片子草薙也听过。是好莱坞电影的卖座系列,现在正在上映第三集。



“看完电影,你们就立刻回家了吗?”



“我们在同一栋大楼里的拉面店用餐,然后去唱歌。”



“唱歌?去KTV吗?”



“对,因为我女儿一直吵着要去。”



“这样啊……你们长长一起去吗?”



“大概一两个月去一次。”



“大约唱了多久?”



“每次都是一个半小时左右,否则回来就太晚了。”



“看电影,吃饭,唱KTV……那你们回到家是……”



“应该已经过了十一点,不过我也不是很确定。”



草薙点点头,但他总觉得有点无法释然。至于原因,连他自己也说不上来。



“看来应该跟案子无关。”岸谷一边离开204室门前一边小声说。



“目前很难说。”



“母女一起唱歌,真不错,很有共享天伦之乐的味道。”岸谷似乎不愿去怀疑花冈靖子。



一个男人走上楼梯,是个体格矮壮的中年男人,草薙两人停下脚让男人先过。男人打开203室的门锁,进入屋内。



草薙和岸谷对看一眼后,转身往回走。



203号室挂着石神这个门牌,一按门铃,刚才那个男人就来开门。他似乎刚脱下大衣,穿着毛衣和便裤。



男人面无表情地来回看着草薙与岸谷的脸。照理说这时应该会一脸讶异,或是流露出戒心,但男人的脸上根本读取不到这些情绪,这点令草薙很意外。



“抱歉这么晚来打扰,能不能请您帮个忙?”草薙堆出殷勤笑容将警用手册拿给他看。



即便如此男人脸上的皮肉依然纹风不动,草薙上前一步。



“只要几分钟就好,我想请教您几句话。”



他以为对方可能没看到警用手册,遂将手册再次拿到男人面前。



“有什么事?”男人对手册瞧也不瞧径自问道,看来他已知道草薙两人是刑警。



草薙从西装内袋取出一张照片,是富坚以前在中古车行上班时的照片。



“这张照片虽然有点旧,不过您最近有看过貌似此人的人物吗?”



男人定定凝望照片后,抬起脸看着草薙。



“我不认识这个人。”



“我想也是,所以我只是请问您是否看过类似的人。”



“在哪里?”



“不,这只是打个比方,例如这附近。”



男人皱起眉头,再次垂眼看照片。看来是没希望了,草薙想。



“我不知道。”男人说。“如果只是路上擦肩而过,那我不会去记长相。”



“这样吗?”看来根本不该向此人打听,草薙很后悔。“请问,您通常都是这时候回来吗?”



“不,看日子而定,有时社团活动也会拖到比较晚。”



“社团活动?”



“我是柔道社的顾问,管好道场的门窗也是我的工作之一。”



“啊,您是学校老师吗?”



“对,高中教师。”男人报上校名。



“这样子啊,您累了一天还来打扰真不好意思。”草薙低头致歉。



这是他看到玄关旁边摆了一堆数学参考书。原来是数学老师啊,想到这里,他不禁有点倒胃口,这是草薙最头疼的科目。



“请问,您是石神先生没错吧?我看过门牌。”



“对。”



“那么石神先生,三月十日那天您是几点回来的?”



“三月十日?那天怎么了?”



“不,跟您毫无关系,我们只是想手机那天的情报。”



“噢,是吗?三月十日啊……”石神望着远方,然后立刻将视线回到草薙身上。“那天我记得立刻就回来了,应该是七点左右吧。”



“那时,隔壁有什么动静吗?”



“隔壁?”



“就是花冈小姐家。”草薙压低声音。



“花冈小姐出了什么事吗?”



“不,现在还不知道,所以才要收集情报。”



石神的脸上浮现揣测的表情,也许是针对隔壁的母女开始东猜西想。草薙根据室内的样子,判定此人还是单身。



“我不太记得了,不过应该没什么特别的动静吧。”石神回答。



“有听到什么杂音,或者说话的声音吗?”



“不知道,”石神侧着头,“我没印象。”



“这样吗?您跟花冈小姐熟吗?”



“我们是邻居,见到面自然会打招呼,大概就是这个程度吧。”



“我知道了。不好意思,打扰您休息。”



“哪里。”石神鞠个躬,顺势朝门内侧的信箱伸出手。草薙不经意地往他手边一看,霎时瞪大了眼,因为他看到邮件之中有帝都大学这几个字。



“请问……”草薙略带迟疑地问,“您是帝都大学的校友吗?”



“是的。”石神的小眼睛睁大了一些,不过似乎立刻就发现自己手上的信箱。“噢,你说这个吗?这是学校校友会的会刊。有什么不对吗?”



“不是,因为我朋友也是帝都大的校友。”



“噢,这样吗?”



“不好意思打扰了。”草薙又行了一礼走出屋子。



“帝都大不就是学长毕业的学校吗?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离开公寓后岸谷问。



“没有,我猜他的反应会让我很不爽,因为那家伙八成是理工科系的。”



“学长也对理工科有自卑情绪吗?”岸谷鬼头鬼脑地笑了。



“因为我身边就有个家伙老让我意识到这点。”草薙想起汤川学的面孔。



(书中此处空两行)



石神等刑警走了十分钟后,才离开屋子。他朝隔壁房间投以一瞥,确认204号室的窗子亮着灯,这才下楼。



要找个不惹人注目的公用电话,还得再走上将近十分钟。他有手机,家里也有电话,但他认为最好都不要用。



他边走边回想与刑警的对话。他确信,自己没有提供任何线索足以让警方察觉他和本案的关系,不过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警方应该会想到处理尸体需要男人帮忙,到时必然会急着找出花冈母女身边,有哪个男人可能为了他们不惜犯罪。石神这个数学教师,也大有可能只因为住在隔壁就被警方盯上。



今后去她家固然危险,甚至也得避免直接碰面,石神想。之所以不从家里打电话,也是基于同样的理由。因为警方有可能透过通话记录,发现他频频打电话给花冈靖子。



“天亭”呢——



关于这件事情,他至今仍未做出结论。按照常理推论,最好暂时不要去。不过刑警迟早还是会去那家便利店打听,到时或许会从店里的人那里听说,住在花冈靖子隔壁的数学老师天天都来买便当。这样的话,如果在案发后突然不来了,反而显得可疑,还是像之前一样报到比较不会惹人怀疑。



关于这个问题,石神没有把握自己能提出最和逻辑的解答。那是因为他心知肚明,自己渴望像以往一样去“天亭”,因为唯有“天亭”是花冈靖子和他唯一的交点。不去那家便利店,他就见不到她。



抵达那个公用电话后,他插进电话卡,卡片上印着学校同事的小宝宝。



他拨的是花冈靖子的手机号码。他认为家里的电话或许会遭到警方装设窃听器。虽然警方表示不会窃听一般老百姓的通讯,但他不相信。



“喂?”传来靖子的声音。石神之前就跟她说过,要联络时会打公用电话。



“我是石神。”



“啊,是。”



“刑警刚才来过我家,我想应该也去过你家吧?”



“对,刚刚才来过。”



“他们问了些什么?”



石神在脑中整理、分析、记忆靖子所说的内容,看来警方在现阶段并没有特别怀疑靖子,盘问她的不在场证明应该只是例行手续。



不过一旦查明富坚的行动路线,发现他来找过靖子后,刑警想必会脸色大变的朝她展开攻势,首先应该会追究她说最近没见过富坚的这段供述,不过他早已指点过她该如何防御这点。



“令渊也见过刑警吗?”



“不,美里待在里面房间。”



“是吗?不过他们应该迟早也会想找令媛问话。到时该怎么应付,我已经说过了吧?”



“是的,您吩咐的很仔细,她自己也没问题。”



“我要啰唆的再强调一次,没必要演戏,只要机械式地回答对方的问题就行了。”



“是,这个我也告诉过她了。”



“还有,你给刑警看过电影票根了吗?”



“没有,今天没给他们看。因为您说过,对方没这么要求之前不用拿出来。”



“这样就对了,你把票根放在哪里?”



“在抽屉里。”



“请夹在电影简介中,没有人会小心保管电影票根,如果放在抽屉里反而显得可疑。”



“我知道了。”



“对了,”石神咽下一口口水,用力握着话筒,“‘天亭’的人知道我常去买便当的事情吗?”



“什么意思……?”



“换句话说,我想请教你,店里的人怎么看待住你隔壁的男人常来买便当的这件事?这点很重要,请你务必坦白告诉我。”



“这个啊,店长也说您肯常来光临,他高兴都来不及。”



“他们知道我是你的邻居吧?”



“对……请问这有什么不妥吗?”



“不,这点我自由考虑。总之请你照我们事先商量的行动就好,知道了吗?”



“我知道了。”



“那就这样。”石神把话筒拿开耳旁。



“啊,石神先生,请等一下。”靖子叫住他。



“有事吗?”



“谢谢您处处费心,您的恩情没齿难忘。”



“哪里……那就这样。”石神挂断电话。



她最后的那句话,令他全身热血沸腾。滚烫的双颊被冷风一吹格外舒服,连腋下都出汗了。



石神带着满心的幸福踏上归途,不过雀跃的心情并未太久,因为他听说了“天亭”的事。



他发觉自己在刑警面前犯了一个错,对方问起他和花冈靖子的关系时,他回答只是偶尔打个招呼,当时他应该把去她工作的店里买便当的事也一并说出才对。



(书中此处空两行)



“你们查证过花冈靖子的不在场证明了吗?”间宫把草薙和岸谷叫到桌边,一边剪指甲一边问。



“已经查过KTV那边了。”草薙回答,“他们好像是老主顾,店员记得他们,也留有记录,从九点四十分开始总共唱了一个半小时。”



“那之前呢?”



“花冈靖子看的电影,就时间点考量,好像是七点整的那一场。散场是九点十分,之后她说去了拉面店,所以毫无矛盾。”草薙看着手册报告。



“我没有问你矛不矛盾,我只问你查证了没有。”



草薙关上手册,耸耸肩说道,“没有。”



“你觉得这样对吗?”间宫冷然抬眼看他。



“组长你应该也很清楚,电影院和拉面店那种地方,是最难查证的场所。”



间宫听完草薙抱怨,把一张名片扔到桌上,上面印刷着“玛丽安酒廊”,地点似乎在锦系町。



“这是什么?”



“靖子以前上班的店,三月五日那天,富坚去酒店里。”



“受害的五天前……吗?”



“听说他打听玩靖子的时后才离开,说到这里就是连你这个二愣子,应该也明白我想说什么了吧?”间宫指着草薙两人的背后,“快去查证,查不出来的话,就去找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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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四方形的盒子上竖立着长约三十公分的棍子,棍子上套着直径数公分的圆圈,形状很像那种套圈圈的玩具;不同之处是盒子牵着电线附带



的开关。



“这是什么玩意?”草薙仔细打量着说道。



“你最好不要碰。”岸谷在一旁提醒。



“没关系,要是碰了有危险,那家伙不可能就这样随便搁着。”草薙啪地打开开关,套在棍子上的圆圈,顿时飘然浮起。



“噢!”草薙霎时愣住了,圆圈浮在空中,缓缓摇晃。



“你把圆圈往下压压看。”后面传来一个声音。



草薙回头一看,汤川正抱着书本和资料夹走进室内。



“回来了,去上课吗?”草薙边问边照汤川说的用指尖压下圆圈,但还不到一秒就把手缩回。“哇!好烫!怎么这么烫?”



“我当然不会把碰了有危险的东西随便乱搁,不过先决条件是,碰那个的人懂得最基本的理科常识。”汤川走到草薙身旁,关掉盒子的电



源。



“这就是高中物理程度的实验道具。”



“我高中时有没有选修物理。”草薙猛朝指尖吹气,岸谷在一旁吃吃笑。



“这位是?好像没见过。”汤川看着岸谷问。



岸谷收回笑容肃然起立,欠身鞠躬。



“敝姓岸谷,有幸和草薙先生一起工作。我已久仰汤川老师的大名多时,听说您也曾多次协助警方办案,伽利略大师的称号在我们一课也



是响叮当。”



汤川皱起眉头,拼命摇手。



“拜托你,千万别那样喊我。更何况,我并不是喜欢帮忙办案,只是看不下去此人毫无逻辑的思考方式,所以忍不住插嘴。你和这种人一



起行动,小心也会被传染大脑硬化症。”



岸谷忍不住扑哧一笑,挨了草薙一个大白眼。



“你笑得太过分了。——说是这样说,你自己还不是解谜解的很高兴。”



“有什么好高兴的,托你的福害我的论文毫无进展。你今天该不会又带着什么麻烦的问题来烦我吧?”



“你不用担心,我今天没这个意思,只是正好经过附近顺便来看看。”



“那我就安心了。”



汤川走近流里台,将水壶装满水,放在瓦斯炉上,好像又打算要喝那种即溶咖啡。



“对了,旧江户川发现尸体的案子解决了吗?”汤川一边往杯中放咖啡粉一边问起。



“你怎么知道我们负责侦办那个案子?”



“只要稍微想一下就知道了。你被叫走那天的晚上,电视新闻就报道了。看你闷闷不乐的表情,调查工作显然没什么进展吧?”



草薙皱起眉头,抓抓鼻翼。



“哎,也不算完全没进展,已经锁定了几个嫌疑犯,会渐入佳境的。”



“噢?嫌疑犯啊。”汤川似乎没什么兴趣,只是随便听听。



于是岸谷也从旁插嘴,“我认为,现在的方向并不正确。”



“噢?”汤川说着瞥向他,“那你是对调查方针有异议喽?”



“不,也谈不上异议啦……”



“不用你多嘴。”草薙皱起眉头。



“对不起。”



“你应该没必要道歉吧?在听从命令的同事,产生个人意见是正常反应。如果没有这种人,事情就很难合理化了。”



“这小子批评调查方针,才不是基于那种理由。”草薙无奈地说道,“他只是想包庇我们现在盯上的对象。”



“不,不是这样。”岸谷结巴了。



“行了,不用掩饰了。你很同情那对母女吧?其实要我说真心话,我也不愿去怀疑那两个人。”



“听起来好像挺复杂的。”汤川笑嘻嘻的来回审视草薙和岸谷。



“其实也没什么复杂,遭害的男人有个早就离婚的老婆,案发前据说他正在打听前妻的下落。所以只是按照惯例要确认一下她的不在场证



明。”



“原来如此,那她有不在场证明吗?”



“唉,问题就在这里。”草薙抓抓头。



“奇怪,怎么好像突然有难言之隐。”汤川笑着站起来,水壶已喷出水蒸气。“两位都喝咖啡吗?”



“那就麻烦您了。”



“我可敬谢不敏。——那个不在场证明怎么看都有点可疑。”



“我倒不觉得她们说谎。”



“别说这种无凭无据的话,现在还没查明真假呢。”



“可是,告诉组长电影院和拉面店无法查证的不就是草薙先生吗?”



“我没说无法查,只是说很难查。”



“我懂了,那个有嫌疑的女人,生成她在犯案时刻待在电影院吗?”汤川拿着两个咖啡杯走回来,其中一个递给岸谷。



“谢谢您。”岸谷说着瞪大双眼似乎愣了一下。八成是因为杯子太脏,草薙忍住笑意。



“光说在看电影,这的确很难证明。”汤川坐回椅子。



“可是后来她们还去唱KTV,这个倒是有店员可以清楚证明。”岸谷用力地说道。



“那也不能因为这样就不管电影院的部分,况且也有可能是犯案后才去唱歌。”草薙回应。



“花冈母女看电影的时间是晚上七八点,就算地点再怎么偏僻,也不是杀人的理想时段。而且不只是杀人,还得替死者脱衣服。”



“这我当然知道,但如果没有排除所以可能性,就不能断定她是清白的。”尤其不可能说服那个顽固的间宫,草薙心想。



“我是不太懂,不过听两位的对话,好像已经确定犯罪时间了。”汤川插嘴质疑。



“解剖后,判定死亡时间应在十日傍晚六点以后。”



“对一般老百姓,用不着滔滔不绝地透露那么多。”草薙提醒他。



“可是,汤川老师过去不是也帮我们破过案子?”



“那只是在案子涉及灵异谜团时,这次的案子跟外行人讨论也没用。”



“我的确是外行人。不过你最好别忘了,你们现在的闲谈场所可是我提供的。”汤川悠然的饮着即溶咖啡。



“知道了,我走就是了”草薙从椅子起身。



“当事人自己怎么说?他们无法证明去过电影院吗?”汤川拿着咖啡杯问。



“他们好像还记得电影情节,可是谁知道那是几时去看的。”



“票根呢?”



听到这个问题,草薙不由得回看汤川的脸,两人四目相接。



“还在。”



“嗯——从哪拿出来的?”汤川的眼镜一闪



草薙轻笑一声。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通常没有人会小心保存票根那种东西。如果花冈靖子是从柜子里拿出来的话,就连我也不得不起疑心。”



“这么说,她不是从那种地方拿出来的喽?”



“起先,她说票根应该已经扔掉了。没想到,她抱着碰运气的心态一打开当时买的电影简介,就发现票根夹在里面。”



“从电影简介里找到吗?也是,这的确没什么不自然。”汤川交保双臂,“票根上的日期是案发当天吗?”



“那当然,不过就算这样也不能证明他们看了电影。说不定是从垃圾桶或哪里捡来的票根,也可能买了票,却没进入电影院。”



“不过不管怎么样都表示,那个涉嫌者的确去了电影院或附近。”



“就是因为这样想,我们今天才会从一大早就开始四处打听,看能不能找到目击者。结果那天负责检票的女工读生今天休假,我们还专程



去她家,所以回程才会顺道来你这里坐坐。”



“看你的表情,显然没有从检票小姐那里得到有利情报。”汤川扬起嘴角笑了。



“因为事隔多日,况且她也不可能一一记住客人的长相。不过我打从一开始就没抱指望,所以倒也不会特别失望。——好了,看来我们好



像打扰到副教授了,也该告辞了。”草薙说着,拍拍还在喝咖啡的岸谷背部。



“好好干啊,刑警大人。如果那个涉嫌者就是真凶,那你说不定会有苦头吃了。”



汤川的话,令草薙转身。“你是什么意思?”



“我刚才不也说了吗?如果是一般人,不会连用来当作不在场证明的票根该收在哪儿都注意到。如果她是算准了刑警会来问所以事先夹在



电影简介中,那她显然是棘手的强敌。”说这话时,汤川的眼中已毫无笑意。



草薙点点头,“我会留心的。”



“那我走了。”说着他就要走出房间,可是开门前又想起什么,再次转身。



“对了,嫌疑犯的隔壁住着你的学长喔。”



“学长?”汤川讶异的侧首。



“是个高中数学教师,姓什么石神。他说是帝都大的校友,所以我想应该是理学院的。”



“石神……”汤川喃喃复诵一遍后,镜片后的眼睛突然睁大,“是达摩石神吗?”



“达摩?”



“你先等一下。”汤川说着就消失在隔壁房间,草薙不禁和岸谷面面相处。



汤川立刻就回来了,手上拿着黑色封面的档案夹,他在草薙面前打开档案夹。



“是不是这个人?”



那一页排列着许多大头照,都是看似学生的年轻人。页面上方,印着“第三十八届硕士课程修毕生”。



汤川指的是个圆脸研究生的照片,面无表情,吸入横线的眼睛直视前方,名字是石神哲哉。



“啊!就是这个人。”岸谷说,“虽然年轻很多,但绝不会错。”



草薙用手指遮住大头照的额头,点头同意。



“没错,现在头发比这时更稀薄,所以我一时没认出来,不过的确就是那个老师。是你认识的学长吗?”



“他不是学长,他跟我同届。当时我们学校理科生从大三才开始区分专攻领域,我选择了物理学,石神则选了数学。”汤川说着闭起档案。



“这么说,那个欧吉桑也等于跟我同年?真没想到。”



“他从以前就比较老气。”汤川咧嘴一笑,旋即露出以外的表情,“老师?你刚才说他是高中老师?”



“对,他说在当地的高中教数学,也秉仁柔道社的顾问。”



“我听他说过,他从小就学柔道,他爷爷好像开了一间柔道官吧。不,撇开那个不谈,那个石神居然当起高中老师……你没弄错吧?”



“怎么可能弄错。”



“是吗?既然你这样说,那应该是事实吧。一直没他的消息,我还以为他在哪个私立大学做研究,没想到他居然当起了高中老师。那个石



神当然会……”汤川的眼神有点虚无。



“他以前真的那么优秀吗?”岸谷问。



汤川呼的吐出一口气。



“虽然我不想随便用天才这个字眼,但这个字眼应该最适合他。听说还有教授指示,他是五十年甚至百年难得一见的人才。虽然选的学系



不同,但他的优秀程度连我们物理系都有耳闻。他向来对利用电脑的解法没兴趣,总是半夜还窝在研究室,单凭纸笔挑战难题。那个背影给人



的印象太深刻,不知不拘间甚至赢得达摩这个称号,不过这当然是表达敬意的称号。”



听了汤川的叙述,草薙感到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他一直以为眼前这个朋友已经够天才。



“既然那么厉害,怎么没去当什么大学教授呢?”岸谷又问。



“这个嘛,大学这种地方也有很多内幕。”汤川难得说话吞吞吐吐。



想必他自己也常对无聊的人际关系感到压力吧,草薙暗自想象。



“他看起来还好吗?”汤川看着草薙。



“我也说不上来,外表是不像病人,可是跟他交流之后,还是让人觉得捉摸不定,又好像不通人情……”



“令人看不透,对吧?”汤川苦笑。



“没错。通常看到刑警来访,不管什么人至少都会有点惊讶,或是有点狼狈,总之一定会有什么反应,可是那个人却毫无表情。好像对自



己以外的事都漠不关心。”



“除了数学之外,他什么都不关心,不过其实那样也自有一种魅力。能不能告诉我地址?等我改天有空时再去会会他。”



“没想到你居然会说出这种话,还真稀奇。”



草薙掏出手册,把花冈靖子住的公寓地址告诉汤川。物理学者抄下地址后,对杀人命案似乎就失去了兴趣。



(空两行)



晚间六点二十八分,花冈靖子骑着脚踏车回到家,石神透过房间窗户统统看在眼里。他面前的桌上排放着写有大量数式的纸张,和这些数



式格斗是他每天从学校返家后的日课。不过,难得柔道社今天不用练习,这项日课却毫无进展。不只是今天,这几天一直如此,他逐渐养成在



家里静静窥探隔壁动静的习惯。他在确认刑警有无来访。



刑警们昨晚好像又来了,是那两个以前也来找过石神的刑警,他还记得警察手册的证件上印着草薙这个姓氏。



据靖子表示,他们果如预期地来确认电影院的不在场证明。他们问靖子在电影院里有无发生什么印象深刻的事?进电影院和出来后,或是



在电影院里有没有遇见谁……等等。



警方完全没问起KTV的事,可见已经查证过那部分。不过他们当然查得到,因为石神是故意挑选那个场所的。



靖子按照石神只是的顺序将票根和买简介的发票都给刑警看了,除了电影情节,对于其他问题,她一概声称想不起来,完全照石神事前的



指导行事。



靖子表示刑警后来就这么走了,但他不相信他们会轻易放弃,会来查证电影院的不在场证明,或许该解释为:警方发现了足以怀疑花冈靖



子的线索,那会是什么样的线索?



石神起身拿起外套,带着电话卡和皮夹、房间钥匙出门。



正要下楼之际,下面传来脚步声。他放慢步子,微微垂头。



走上来的是靖子,她似乎没有立刻发现站在眼前的是石神。知道快要错身而过,才赫然停下脚步。连一直低着头的石神也感觉得到,她好



像想说什么。



她还没出声,石神就说:“晚安。”



他尽量保持和面对别人时一样的口吻与低沉声音,而且绝对不让两人视线对上,步伐也丝毫未变,他默默走下楼梯。



说不定刑警会在某处监视,所以就算碰到了,也务必表现得只是邻居关系——这也是石神给靖子的指示之一。她似乎也想起了这件事,小



声说句晚安后,就无言的上楼了。



一走到惯用的公用电话,他立刻拿起话筒,插入电话卡。三十公尺外有间杂货店,看似老板的男人正在忙着关门打烊。除此之外,周遭没有



人。



“喂,是我。”电话一接通后立刻传来靖子的声音。听她的口气好像早就料到是石神打来,这点令他莫名欣喜。



“我是石神。有没有什么异状?”



“啊,呃,刑警来了,来店里。”



“‘天亭’吗?”



“对,还是同样的刑警。”



“这次问了些什么?”



“他问富坚有没有来过‘天亭’”



“那你怎么回答?”



“我当然说他没来过。结果刑警说也许富坚来时我正好不在,然后就进去后面厨房。时候我听店长说,刑警好像让他们看了富坚的照片,



还问他们有没有这样的人来过,那个刑警正在怀疑我。”



“你会被怀疑是意料中事,没什么好怕的。刑警只是问这件事情吗?”



“另外,他们还问起我以前上班的店,那是在锦系町的酒廊。他问我现在还去不去那间店,是否跟店里的人保持联系?我照石神先生交代



的,一概予以否认。然后我反问他们,为什么要打听我以前上班的店,结果,他说富坚最近去过那间店。”



“我懂了,原来如此。”石神耳朵贴着话筒频频点头,“富坚一定在那间店拼命打听你的下落。”



“好像是,‘天亭’的事好像也是在那里打听出来的。刑警说,富坚似乎正在找我,所以他不可能没来过‘天亭’。我就告诉他,没来过



就是没来过,跟我说这种话也没用。”



石神回想起那名叫草薙的刑警的模样,硬要说的话,他给人的感觉还蛮随和的。说话方式也很柔软,不会耀武扬威。但他既然隶属搜查一



课,表示他还是有一定水准的情报收集能力。他大概不是那种靠恐吓逼对方吐实的刑警,而是那种不动省册套出实情的类型,他从邮件中发现



帝都大学信封的察觉丽也值得注意。



“其他还问了什么吗?”



“他只问了我这些,不过美里……”



石神猛然握紧话筒,“刑警也去找她了吗?”



“对,我刚刚才听说,他们在她一出学校就找上她了。我想应该还是那两个来找我的刑警。”



“美里在你旁边吗?”



“在,我叫她来听。”



美里似乎就在身旁,立刻听到美里“喂”了一声。



“刑警问你什么?”



“给我看那个人的照片,问他有没有来过家里……”



“你回答没来过吗?”



“是的。”



“他们还问了什么?”



“电影的事。问我真的是十日那天看的电影吗?会不会记错了。我说绝对是十日没错。”



“结果他们怎么说?”



“问我是否告诉什么人看电影的事,有没有传简讯之类的?”



“那你怎么回答?”



“我说没发简讯,不过跟朋友提过,结果他就问我能不能告诉他朋友的名字。”



“你告诉他了吗?”



“只告诉他实香的名字。”



“你说的实香,就是十二日那天跟你聊电影的朋友吧?”



“是的。”



“我知道了,你做的很好。刑警还有没有问别的?”



“其他就没问什么了。问我上学开不开心,练习羽毛球累不累之类的。那个人不晓得是怎么知道我参加羽毛球社的,当时我明明没有拿羽



毛球拍。”



石神推测,对方应该是看到放在家里的羽毛球拍了。那个刑警的观察力果然不可小看。



“怎么样?”话筒传来的声音变成靖子的。



“没问题。”石神为了让她安心,用力说道,“一切都照我计划的进行。今后刑警应该还会再来,不过只要照我的指示做就不用担心。”



“谢谢,我们只能仰仗石神先生了。”



“好好加油,再忍一下就好。那么明天见。”



石神挂上电话,他一边抽回电话卡,一边对最后那句话微感后悔。再忍一下就好,这种说法太不负责了。所谓的再一下,具体来说到底多



久?根本不该说无法量化的话。



不管如何,目前的确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他早就料到警方迟早会发现富坚打听靖子下落一事,因此他才判断需要不在场证明;而那个不



在场证明令警方起疑也是意料中事。



他也猜到刑警会找到美里。刑警大概认为,要拆穿不在场证明,从女儿下手会比较容易。虽然他早就想到这点而做了各种防范,不过或许



该再检查一次看看有无漏洞——



石神转着这样的念头一回到公寓,就发现他的房门前站了一个男人,是个身穿黑色薄外套的高个男子。大概是听到石神的脚步声,男人朝



他转过脸。眼镜的镜片冷光一闪。



是刑警吗?这是他第一个念头,但他立刻推翻这个想法。男人的鞋子像新的一样,保养的干干净净。



正当他怀着戒心走近时,对方开口了,“是石神吧?”



那个声音令石神仰望对方的脸,那张脸上浮现笑容,而且是个眼熟的笑容。



石神吸了一口大气,瞪大了眼,“你是汤川学?”



二十多年前的记忆,清新地缓缓复生——



第六章



那天教室还是一样空荡荡,虽然空间足以容纳百人,在座的却顶多只有二十人。而且几乎所有的学生,都坐在后面的位子,以便一点完名就立刻开溜,或是可以在底下做自己



的事。



有心专攻数学的学生尤其少得可怜,甚至可说除了石神没有别人。这堂课谈来谈去都是应用物理学的历史背景,所以学生很不捧场。



石神遂也对那堂课没什么兴趣,但他还是按照惯例,坐在第一排从左边数第二个位子。无论什么课他都坐在那个位置或附近。之所以不坐正中间,是因为他有意已客观的态度



看待讲课。他知道,即使是再怎么优秀的教授,说出来的话也不见得永远正确。



他通常都很孤独,那天却难得地有人坐在后面那个位子,不过他并未太在意这点。在讲师进教室前,他还有事要做。他取出笔记本,开始解答某个题目。



“你也是厄多斯的信徒吗?”



起先,石神没发觉那个声音是在对自己说话。过了一会儿他之所以抬起脸,是因为他很好奇居然会有人提起厄多斯这个名字,他转头向后看。



一个长发披肩,敞着衬衫胸口的男人正托着腮,脖子上还挂着金色项链。他常看到那张脸,之前他就知道对方是打算专攻物理的学生。



跟他说话的,不可能是这个人——石神才刚闪过这个念头,长发男子就保持托腮的姿势说道:“纸笔是有局限的,不过尝试本身或许就自有意义吧。”



是同一个声音,让石神有点惊讶。



“你知道我正在做什么?”



“我稍微瞄到一眼,不是故意要偷看的。”长发男子指着石神的桌子。



石神的视线回到自己的笔记本。上面虽然写着数式,但才写到一半,只是其中一小部分。只看一眼,就能知道他在做什么题目,表示此人也曾演算过这个题目。



“你也做过吗?”石神问。



长发男子终于放下托腮的手,浮现苦笑。



“我向来主张不做不必要的事。毕竟我将来想专攻物理,只是运用数学家提出的定理就行了,证明的工作交给你们。”



“但你对这玩意有兴趣吗?”石神拿起自己的笔记本。



“因为已经证明过了,反正知道被证明过了也没什么损失。”他看着石神的眼睛继续说,“四色问题已被证明,所有的地图都是涂成四色。”



“不是所有的。”



“没错。先决条件是,必须在平面或球面上。”



这是数学界最有名的问题之一,题目是<平面或球面上的任何地图是否都能以四色区分>,由A.凯莱在一八七九年提出。只要能证明的确是以着色区分,或是想出一个并非如此



的地图就行了,结果却花了斤百年才解决。加以证明的是伊利诺大学的凯尼斯.阿佩尔和渥而夫甘古.哈肯,两人利用电脑,确定所有的地图约可归类为一百五十种基本的类型,终



于证明这些都是用四色区分。那是一九七六年的事。



“我不认为那是个完备的证明。”石神说。



“我想也是。所以,你才会试图用纸笔解题。”



“那样的做法如果靠人工作业来调查,规模太过庞大,所以他们才会使用电脑吧;不过也因此无法完美判断那个证明是否正确。如果连确认都得使用电脑,那就不是真正的数



学。”



“你果然是厄多斯信徒。”长发男子莞尔一笑。



保罗.厄多斯是生于匈牙利的数学家。他最有名的事迹就是一边浪迹各地,一边和各地的数学家共同研究。他始终抱着一个信念:好的定理必然有美妙自然又简单的证明。对于



四色问题,他虽然也同意阿佩尔与哈肯的证明应该是正确的,却还是表示那个证明不够美。



长发男子看穿了石神的本质,他的确是“厄多斯的信徒。”



“前天,我去问教授一个数值解析的考题。”长发男子换了话题,“题目本身虽无错误,得出的解答却不够优雅,果然是因为印刷出了一点差错。但我惊讶的是,听说还有其



他学生提出同样的质疑。老实说我很懊恼,我本来还自恋的以为只有我能完美地解出男个问题。”



“那点小问题……”石神说道这儿就把下半截的话吞回去。



“以石神的本领,解得开是理所当然的——连教授也这么说。果然是人外人有,这样一来我就知道自己不是念数学的料。”



“你刚才说,你想专攻物理学,是吧?”



“我姓汤川,请多指教。”他朝石神伸出手。



石神虽然觉得此人是个怪胎还是和他握了手,然后突然觉得有点好笑,因为他一直以为被人当成怪胎的永远是自己。



虽然他和汤川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交情,但碰到时一定会聊上几句。汤川博学多闻,除了数学和物理学,其他领域也多有涉猎。连石神暗自鄙视的文学与演艺新闻都了如指掌。



不过石神并不知道他的知识究竟有多深厚。因为石神自身缺乏判断的基准,而汤川可能也知道石神只对数学有兴趣,很快就不再提起其他领域的话题。



即便如此对石神来说,汤川仍是他进大学以来第一个聊得来的同伴,也是第一个实力获得他肯定的人物。



后来两人逐渐不再碰面,因为他们各自选择了数学系和物理学系。这种学系之间的转系,只要成绩达到一定标准就会核准,但双方都不想转系。石神认为这对彼此来说都是正



确选择,两者都选了最适合自己的道路。虽然两人都有同样的野心:企图以理论建构世上的一切,但采取的方式正好相反。石神试图藉由数式的推敲打成此一目的,而汤川却先从



观察着手,接着发现问题,加以解决说明。石神喜欢模拟推演,汤川则注重实验。



虽然难得碰面,石神依旧不时听说汤川的消息。研二那年的秋天,听说汤川发明的“磁界齿轮”被某家美国企业买下时,他当下感到相当佩服。



汤川结束硕士课程后的发展,石神毫无所悉。因为他自己离开了大学,就这样一别经年,任由二十多年的岁月一晃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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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是老样子嘛。”汤川一进屋,就仰望着书架说道。



“怎么说?”



“我就知道你对数学情有独钟。就连我们学校的数学系,恐怕都找不出哪个人拥有这么多的私人资料。”



石神什么也没说。书架上不只是相关书籍,还排列着各国召开学会的档案资料。虽然都是他利用网际网络寻找来的,但他自认自己绝对比半吊子的研究学者精通当前的数学界。



“总之你先坐,我去泡咖啡。”



“喝咖啡也不错,不过我带了这玩意儿来。”汤川从拎来的纸袋取出盒子,是有名的日本酒。



“唉,其实你不用这么客气。”



“久别重逢,怎么好意思空手来。”



“不好意思。那,我叫点寿司好了。你应该还没吃完饭吧?”



“不,我才要叫你别这么客气。”



“我也还没吃呢。”



他拿起电话分机,翻开叫外卖用的档案夹。可是看到寿司店的菜单,他不禁有几分犹豫,他点的总是普通的综合寿司。



他拨通号码,点了特别综合寿司和生鱼片,寿司店的店员应答时似乎很意外。这个房间不晓得有多少年没出现过像样的客人了,石神想。



“不过我还真吓了一跳,没想到你居然会来。”他边坐下边说。



“我凑巧从朋友那里听说你的事情,突然觉得很怀念。”



“朋友?有这样的人吗?”



“嗯,这件事说起来也很妙。”汤川看似难以启齿的抓抓鼻翼,“警视厅的刑警来找过你吧?就是那个姓草薙的。”



“刑警?”



石神心头一跳,但他小心地不形于色,然后重新看着老同学的脸。这个男人该不会知道什么吧——



“那个刑警,和我们同届。”



汤川口中冒出的话,令他很意外。



“同届?”



“他和我都是羽毛球社的,别看他那样,其实跟我们一样都是帝都大毕业的。不过他是社会学系。”



“噢……原来如此。”石神心头那团正要扩散的不安霎时消失,“我想起来了,他的确盯着我收到的大学信封猛瞧,难怪我觉得他好像很在意帝都大这个名词。既然如此,他



当时直接告诉我不就好了。”



“对那家伙来说,帝都大理学院的毕业生根本不是什么同学,在他眼中是另一个人种。”



石神点头同意,这点可说是彼此彼此。一想到跟自己在同一时间念同一所大学的人现在居然成了刑警,就有种奇妙的感受。



“我听草薙说,你现在好像在高中教数学。”汤川笔直凝视着石神。



“就是这附近的高中。”



“我听说了。”



“你是留在大学吧?”



“恩,我现在在第十三实验室。”他回答的很干脆。这应该不是装的,而是真心的觉得这没什么好骄傲吧,石神想。



“当教授?”



“不,还在一步之外原地打转,因为上面的位子都挤满了。”汤川毫不在意的说。



“你有‘磁界齿轮’的丰功伟绩,我还以为你现在一定已经当上教授了。”



听到石神这么说,汤川笑着搓揉脸。



“也只有你还会记得这个名称。结果毫无实用化,根本就是纸上谈兵。”说着他动手打开带来的酒瓶。



石神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两个杯子。



“你才是,我还以为你现在一定在哪个大学当教授,正在向‘黎曼假说’挑战。”汤川说道,“达摩石神到底是怎么了?还是为了效忠厄多斯,也打算当个流浪的数学家?”



“不是那样的。”石神小小叹了一口气。



“来,不管怎么样先干一杯。”汤川没有多做追问,径自往杯中倒酒。



石神以前当然也打算一辈子献身数学研究。他曾下决心,结束硕士课程后,就像汤川一样留在大学拿博士。



之所以没能如愿,是因为他必须照顾双亲。父母都已年迈,又有病在身。纵使能够半工半读地念研究所,也筹不出父母的生活费。



这时,教授告诉他某间新成立的大学正在征助教。那间大学距离他家还算不远,他心想只要能继续研究数学就好,于是决定接受这份工作。结果这个决定却打乱了他的人生。



他在那间大学根本无法从事任何研究。教授们只顾着争权夺利和明哲保身,既没有栽培优秀学者的意识,也没有完成划时代研究的野心。石神辛苦写成的研究报告,事隔多日



依旧沉睡在教授的抽屉里。再加上学生的水准很差,照顾这些连高中数学都搞不清楚的学生,剥夺了石神的研究时间。儿他忍耐到如此地步得到的薪水却低得可怜。



他也曾想过换一间大学,不过看起来毫无希望。设置数学系的大学本就不多,就算有数学系,预算也很少,没有多余的钱请助教。因为数学系不像工程院,没有企业愿意赞助。



他被迫转化人生方向,最后他选择以学生时代就考取的教师资格谋生,同时也放弃了成为数学家的梦想。



石神觉得就算告诉汤川这些事情也无济于事。不得不放弃成为研究者的人,多半都有类似的苦衷,他明白自己的境遇并不稀奇。



寿司和生鱼片送来了,他们边吃边继续喝酒。汤川带来的酒喝完后,石神就拿出威士忌。其实他很少喝酒,不过他喜欢在解开数学难题后,浅酌几口以消大脑疲劳。



虽然聊得并不算热闹,不过一边要想学生时代一边谈论数学还是很愉快。石神再次察觉,这么多年,自己早已失去这样的时光。这或许是离开大学后的第一次。也许除了此人



再无别人能够理解他,也再没人能获得他视为同类的肯定,石神边看着汤川边想。



“对了,差点忘了要紧事。”汤川突然说着,从纸袋中取出一个褐色的大信封,放在石神面前。



“这是什么?”



“你先打开看看。”汤川笑嘻嘻的说。



信封里装着A4的报告用纸,上面写满了数式。石神快速扫过一张,顿时醒悟那是什么。



“是反正‘黎曼假说’的试算吗?”



“一眼就被你看穿啦。”



黎曼假说是当今数学界最有名的难题,虽然只要能证明数学家黎曼的假说是正确的即可,至今却无人成功。



汤川拿出来的研究内容,就是想证明这个假说不正确。石神早已知道世界各地都有学者在做这项努力,同样也无人能成功举出反正。



“这是我们请数学系的教授影印给我的,他还没公开发表。虽然还没有完全反正成功,不过应该已经找对了方向。”汤川说



“你是说黎曼的假说是错的吗?”



“我只是说他找对了方向。如果假说是正确的,就表示这篇论文应该哪里有错。”



汤川的眼神就好像恶作剧的小孩想确认计谋是否成功,石神立刻察觉到他的企图。他在挑衅,同事也想确认“达摩石神”的功力已退到什么地步。



“可以借我看一下吗?”



“我就是带来给你看的。”



石神看着论文,最后他起身坐到桌前。摊开一旁没用过的报告纸,拿起原子笔。



“你想必知道P不等于NP这个题目吧?”汤川从他背后出声说。



石神转身。



“对于数学问题,自己相处答案,和确认别人说的答案是否正确,哪一种比较简单,或者困难到何种程度——这是克雷数学研究所悬赏征求解答的问题之一。”



“果然厉害。汤川笑着举杯。”



石神重新面对桌前。



数学很像寻宝,他想。必须先看清该从哪一点进攻,思索通往解答的挖掘路径,然后按照计划逐步拟定数式,得到线索。如果什么都没得到,就得更改线路。只要这样埋头苦



干,有耐心、但却大胆的走下去,最后就能找到从未被人发掘过的宝藏——也就是正确解答。



如果用这个比喻,那么鉴证别人的解法,就好像只是沿着别人挖掘的路径前,感觉上进似乎很简单。但实际上并非如此。如果沿着错误线路前进,找到假宝藏做出某种结论,



有时要证明那个宝藏是假的,会比寻找真宝藏更困难。所以才会有人提出P不等于NP这种令人束手无策的问题。



石神忘了时间,斗争心、探求心以及自尊心令他亢奋。他的眼睛一刻也离不开数式,脑细胞全都用在如何操演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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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神突然起身,拿着论文转身向后。汤川披着大衣,缩着身子睡着了。石神摇晃他的肩。



“快醒醒,我懂了。”



汤川睡眼惺忪的缓缓直起身子,搓搓脸,仰望石神。



“你说什么?”



“我懂了。很遗憾,这个反正有错。虽然是有趣的尝试,但在质数分布上有根本错误——”



“等一下,你先等等。”汤川把手伸到石神的脸前,“我刚睡醒,就算听了你的复杂解释,也不可能会懂。不,就算我清醒时也不可能。老实说,我对黎曼假说完全没辙,只



是猜想你会有兴趣,才带来给你看。”



“你不是说什么方向是对的吗?”



“那是从数学系教授那里听来现学现卖。其实他早就知道反正有误,所以才没发表。”



“那,我发现错误也是应该的?”石神很失望。



“不,你很厉害。那个教授说就算是小有名堂的数学家,恐怕也无法立刻发现错误。”汤川看看手表,“你只用六个小时就找出来,已经很厉害了。”



“六小时?”石神看向窗户,窗外的天色已经开始泛白。一看闹钟,原来快五点了。



“你一点也没变,我可以放心了。”汤川说,“达摩石神依然健在,这就是我看着你背影时的感想。”



“抱歉,我都忘了你还在。”



“没关系。到时你,应该稍微睡一下,你今天还要上课吧?”



“是啊,不过太兴奋了毫无睡意。好久没这么聚精会神了,谢谢。”石神伸出手。



“看来我来对了。”汤川说着握紧他的手。



他小睡到七点。不知是因为大脑累了,还是精神上太满足,时间虽短却睡得很熟,醒来时头脑比平常还要清醒。



石神准备出门时,汤川说:“你的邻居起的真早。”



“什么邻居?”



“我刚才听到出门的声音,那时大概才刚过六点半吧。”



汤川后来好像没睡。



石神正在考虑是否该说些什么,汤川又接着往下说:“之前提到的那个刑警草薙说,你的邻居好像有嫌疑,所以才会来找你问话。”



石神故作平静,套上外套,“他会告诉你案情?”



“有时候,去我那里摸鱼时顺便发发牢骚早走,多半都是这样。”



“到底是什么案子?草薙刑警……是这个名字没错吧?他没有告诉我详细情况。”



“原来如此。”石神保持面无表情。



“你跟隔壁邻居有来往吗?”汤川问。



石神霎时动起脑筋。单从语气推测,汤川似乎不是基于什么特别意图才问起,所以他也可以随便敷衍一下。然而石神很在意汤川和刑警熟识,他说不定会把这次重逢告诉草薙。顾及这点,眼下非回答不可。



“是没什么往来,不过花冈小姐——花冈小姐就是我隔壁邻居,我倒是常去她工作的便当店,这点我忘了告诉草薙刑警了。”



“嗯——便当店啊。”汤川点头。



“我不是因为她在那上班才去买,只是她凑巧在我习惯去的店上班,因为那店就在学校附近。”



“是吗?不过就算只是点头之交,听说她是嫌疑犯还是会不舒服吧?”



“那倒不会,反正跟我无关。”



“说的也是。”



汤川似乎并未特别起疑。



两人在七点半出门。汤川没走向最近的森下车站,却表示要陪石神一起走到高中旁,这样好像可以少换一趟车。



汤川已不再提起命案和花冈靖子。他本来还怀疑汤川是受草薙支托来刺探什么消息的,不过看来好像是自己多心了。归根究底,草薙本来就没有任何理由必须用上这种手段来



刺探石神。



“这条上班路线还挺有意思的。”汤川说这话时,他们已经穿过新大桥下,开始沿着隅田川步行。他会这样说,应该是因为看到一整排游民的住处。



把花白的头发绑在脑后的男人正在晒衣服。前方,那个被石神称为“罐男”的男人正按照惯例压扁空罐。



“这幅景象总是一成不变。”石神说,“这一个月以来,什么都没变,他们活得就像时钟一样正确。”



“人一旦摆脱了时钟的束缚反而会变成这样。”



“我有同感。”



他们在青州桥前走上台阶。办公大楼紧贴一旁而建,石神看着两个映在一楼玻璃门上的身影,微微抬头。



“不过话说回来,你看起来永远都这么年轻,跟我差了十万八千里。你的头发也很茂密。”



“哪里,别看我这样,其实也老多了。撇开头发不说,脑袋好像都变钝了。”



“你太贪心了。”



石神虽然嘴上说笑,心理却有点紧张,再这样下去汤川恐怕会一路跟到“天亭”。对于花冈靖子和自己的关系,这个洞察力过人的天才物理学家该不会察觉到什么端倪吧?他



开始有点不安。此外,看到石神和陌生男子一起光顾,也难保靖子不会露出狼狈神色。



就在可以看到便当店招牌时,石神开口:“那就是刚才提到的便当店。”



“嗯——‘天亭’”啊,店名挺有趣的。”



“今天我也要去买便当。”



“是吗?那么我就在这跟你分手了。”汤川停下脚。



石神虽感意外,但还是暗自庆幸。



“没能好好招待你真不好意思。”



“我已经享受到最好的招待了。”汤川眯起眼,“你已经不想回大学做研究了吗?”



石神摇头。



“在大学能做的事,我一个人也能做。况且,我这把年级恐怕也没有大学肯要我了。”



“那倒不见得,不过,我不会勉强你。今后你也要加油。”



“你也是。”



“很高兴见到你。”



握手后,石神目送汤川远去,他并非依依不舍,而是不想让汤川看到他走进“天亭”。



汤川的身影完全消失后,他转过身,快步迈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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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看到石神的脸,靖子有种莫名的安心,因为他的表情泰然自若。昨晚,他家似乎难得来了访客,直到很晚还听见说话声。她一直提心吊胆



深怕访客是刑警。



“招牌便当。”他像以往一样以平板的声音点餐,同时也一如往常地不看靖子的脸。



“好,招牌一份,谢谢惠顾。”她回答后低声问道,“昨天府上有客人?”



“啊……对。”石神抬起脸,惊讶的眨眼。然后环顾四周低声说道:“最好别跟我说话,刑警或许在哪盯着。”



“对不起。”靖子脖子一缩。



在便当装好前,两人都默默无言,也刻意不让视线相对。



靖子瞥向马路,完全感觉不出有谁在跟监。当然,如果刑警真的在监视,肯定也不会让他察觉。



便当装好后,她把便当交给石神。



“是老同学。”他边付钱边嘟囔。



“什么?”



“是大学同学来找我,不好意思吵到你了。”石神极力不动嘴皮地说话。



“哪里,不会。”靖子不禁浮现笑容。为了不让外头的人看到她的表情,她垂着脸。



“原来是这样,我还想有客人找你,真是稀奇。”



“这是第一次,连我也吓了一跳。”



“你很高兴吧。”



“对,是啊。”石神拎起便当袋子,“那么,今晚见。”



大概是会再打电话的意思吧。好,靖子回答。



目送着石神浑圆的背影走向马路,她暗想:像他这样与世隔绝的人没想到竟然也会有友人来访。



过了早上的巅峰时间,她像往常一样去后面和小代子他们一起休息。小代子爱吃甜食,所以递给她麻糬。爱吃咸食的米泽兴趣缺缺地喝着



茶,打工的金子出去送便当了。



“昨天,后来没再来找你麻烦吗?”小代子喝了一口茶后问。



“你说谁?”



“那批人呀,刑警。”小代子皱起眉头,“因为他们跑来一直追问你老公的事,我们还在想,说不定晚上又会找你。对吧?”她征求米泽



的附和。沉默寡言的米泽只是微微点头。



“噢,后来什么事都没发生。”



虽然实际上美里一出校门就被叫去问话,但靖子判断应该没必要说出来。



“那就好。这些当刑警的,就是这么死缠不放。”



“他们只是当例行公事来问问而已吧。”米泽说,“又不是在怀疑靖子,他们也很多做的程序嘛。”



“也对,刑警毕竟也是公务员。不过不是我要说,幸好富坚先生没来我们店里。要是他遇害前来过这里,那靖子才真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



“不会啦,怎么可能有那么紧张。”米泽露出苦笑。



“那可难说。你想想看,刑警不是说富坚先生去‘玛丽安’打听过靖子,所以不可能不来这里吗?那分明是在怀疑她。”



“玛丽安”就是靖子小代子以前在锦系町待过的酒廊。



“就算是这样,他真的没来过我们也没办法呀。”



“所以喽,我才会说幸好他没来。要是富坚先生真的来过一次,那你看着吧,那个刑警一定会死缠着靖子不放。”



“不会吧。”米泽歪着头,脸上看不出重视这个问题的神色。



如果他们夫妻俩知道富坚真的来过,不晓得会露出什么表情?靖子想到这里不禁坐立不安。



“虽然不愉快,你就再忍耐一下吧,靖子。”小代子乐观的说,“谁叫你前夫死于非命,刑警当然会来。反正过几天就不会来找你麻烦了



,到那时候才真的是可以轻松了。你不是一直很苦恼富坚的问题吗?”



“那倒也是。”靖子勉强挤出笑容回应。



“我呀,老实说,还觉得富坚被杀真是太好了。”



“喂!”



“有什么关系,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你呀,根本不知道靖子为那个男的受了多少罪。”



“你还不是不知道。”



“虽然不是直接知道,但我从靖子那里也听过不少。当初她就是为了躲那个男的才会去‘玛丽安’上班。结果那个居然又到处找靖子,真



的是光用想的都发毛。虽然不知道是谁杀了他,不过我还真想谢谢那个凶手呢。”



米泽目瞪口呆地起身离座。小代子不悦地目送丈夫的背影离去后,把脸凑近靖子。



“不晓得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该不会是被债主追杀吧?”



“谁知道。”靖子歪着头。



“不过只要不连累你就好,我只担心这点。”小代子快快说完后,把剩下的麻糬塞进嘴里。



回到店前柜台,靖子依然心情沉重。米泽夫妻对她深信不疑,反而还担心靖子会因这起命案受到种种连累,一想到欺骗了这样的好人就感



到心痛。不过,如果靖子被逮捕,替他们夫妻带来的麻烦非同小可。“天亭”的生意想必也会受影响,想到这里,她觉得除了彻底隐瞒之外别



无选择。



她就这么边想边继续工作,差点发起呆来。不过她立刻想到现在要是不好好工作就什么都别想谈了,接待客人时遂强迫自己专心。



快六点时,好一阵子不再有客人上门,这时店门开了。



“欢迎光临。”她反射性地出声招呼,瞥向客人。霎时瞪大了眼。“哎呀……”



“你好。”男人笑了,眼角两端挤出皱纹。



“工藤先生,”靖子用手捂着张开的嘴,“你怎么会来?”



“这还用问吗?当然是来买便当。喔,便当种类还蛮丰富的嘛。”工藤仰望着便当的照片。



“你从‘玛丽安’听来的?”



“是啊。”他咧嘴一笑,“好久没去了,昨天又去了店里。”



靖子从领便当的柜台朝后面喊:“小代子,不得了,你快来一下!”



“怎么了?”小代子惊讶的瞪大眼睛。



靖子笑着说:“是工藤先生啦,工藤先生来了。”



“什么?你说的工藤先生是……”小代子一边解开围裙一边走出来。抬头朝满脸笑容站在眼前的男人一看,嘴巴顿时张得老大,“哇,工



藤先生!”



“你们两个看起来气色都不错嘛。妈妈桑和老公过得还好吗?看店里的样子,我想应该很顺利。”



“是还过得去。不过,你怎么会突然来这?”



“是啊,我突然很想看看你们。”工藤边抓鼻子边看靖子。他这个害羞时的习惯动作,和几年前完全没变。



打从靖子还在赤坂上班时,他就是老主顾了。他总是叫她坐台,还在她出门上班前找她一起吃饭。酒廊大洋后,两人也常去喝酒。当靖子



为了躲避富坚跳槽到锦系町的“玛丽安”时,她只告诉工藤一人自己的新去处,于是他马上又成了常客。要离开“玛丽安”时,她也是第一个



告诉他。他露出有点寂寞的表情地祝福她:“你要好好加油过幸福日子喔。”



从此一别至今。



米泽也从后面出来和工藤聊起往事。因为米泽也是玛丽安的常客,和工藤也算认识。



聊了一阵子后,小代子说:“你们去喝杯茶嘛。”大概是想刻意撮合两人,米泽也点头。



靖子一看工藤,他便问道:“你有时间吗?”也许一开始就是抱着这个打算才会选这种时间上门。



“那就去坐一下。”她笑着回答。



出了店,他们朝新大桥路走去。



“其实很想跟你好好吃顿饭,不过我看今天算了,我想你女儿大概在等你。”工藤说。打从靖子在赤坂时,他就已知道靖子有个女儿。



“工藤先生,你的小孩还好吗?”



“好得很。今年已经高三了,一想到他的升学考试我就头痛。”他皱起眉头。



工藤经营一家小型印刷公司。靖子以前听他说过他家在大崎,和妻子儿子一家三口同住。



他们走进新大桥路边的小咖啡屋。虽然十字路口就有家庭餐厅,但靖子刻意避开那里,因为那是她和富坚碰面的地方。



“我之所以去‘玛丽安’,其实是为了打听你的消息。你离职时,我只听说你要在小代子妈妈桑的便当店工作,可是不知道地址。”



“你突然想起我了?”



“是呀,就是这样。”工藤点起香烟,“老实说,我是看新闻得知那起命案,所以有点不放心。你的前夫,真是不幸。”



“唉……你一看就知道是他。”



工藤边吐烟边苦笑。



“我当然知道,因为报道提到了富坚这个名字,而且我也忘不了那张脸。”



“……对不起。”



“你用不着道歉。”工藤笑着摇手。



他对靖子有意思,这她当然知道,她也对他抱有好感。可是,他们从来没发生过所谓的男女关系。他曾多次邀她上旅馆,每次她都委婉拒



绝了。她既没勇气和一个有妇之夫出轨,况且她也有丈夫——虽然当时她没告诉工藤。



工藤见到富坚,是在送靖子回家时。她总是在离家门口还有段距离的地方就下计程车,那天当然也是如此,但她把烟盒忘在计程车上了。



工藤随后追来想把烟盒拿给她,正巧看到她走进某间公寓。于是他直接走到门口敲门。没想到开门出来的,不是靖子却是陌生男人——也就是



富坚。



当时富坚已经醉了。看到工藤突然来访,他断定是纠缠靖子追求她的客人。工藤还来不及解释他就勃然大怒,出手打人。要不是正准备洗



澡的靖子出面阻止,说不定他会连菜刀都拿出来了。



几天后,靖子带着富坚,去找工藤道歉。当时富坚一脸惶恐安分的很,大概是怕工藤报警就麻烦了。



工藤没生气,只是提醒富坚,老是让妻子卖笑陪酒不太好。富坚显然很不高兴,但还是默默点头。



后来工藤还是照常来店里捧场,对靖子的态度也丝毫未变,只是两人不再店外见面了。



四下无人时,他偶尔会问起富坚的事。多半是富坚找到工作没有,她总是只能摇头。



最先发现富坚动粗的也是工藤,虽然靖子以化妆巧妙地掩饰脸上和身上的淤青,但就是瞒不过他的眼睛。



你最好找律师谈谈,费用我出——工藤这么告诉她。



“结果怎样?你的生活有变化吗?”



“变化倒是谈不上……就是警方的人不时会来找我。”



“果然,我就是这么想。”工藤露出懊恼的表情。



“不过,也没什么好担心的。”靖子对他一笑。



“来找你啰唆的只有警察?那些新闻媒体呢?”



“那倒是没有。”



“是吗?那就好。不过,这本来就不是媒体会穷追不舍的大新闻,但是如果遇到什么麻烦,或许我可以帮点忙。”



“谢谢,你还是一样这么体贴。”



她的话似乎让工藤有点害臊,他低下脸伸手拿咖啡杯。



“那件案子和你没什么关系吧?”



“当然没有,难道你以为有吗?”



“看到新闻时,我首先就想起你。然后,我突然很不安,毕竟这是杀人命案。虽然不知道那个人因为什么原因遭到杀害,但我怕你会受到连累。”



“小代子也说过同样的话,看来每个人的想法都一样。”



“现在看到你好端端的模样,果然是我多心了。况且你跟那个人好几年前就离婚了,最近也没见过面吧?”



“你说跟他吗?”



“对,跟富坚先生。”



“当然没有。”这么回答时,靖子感到脸颊有点僵硬。



后来,工藤说起他自己的近况,虽然不景气,公司的业绩似乎还过得去。至于家庭,除了独生子的事他并不想多谈。他从以前就是这样。所以靖子虽然完全不了解他和妻子的感情好坏,但在她的想象中,八成还不至于夫妻失和吧。靖子在陪酒时代就已领悟到,在外面还能开心别人的男人通常有个幸福家庭。



一推咖啡屋的门,外面正在下雨。



“都是我害的,刚才你如果直接回家就不会碰上这场雨了。”工藤一脸歉疚地转头看靖子。



“你别这么说。”



“你家离这里远吗?”



“骑脚踏车大概十分钟吧。”



“脚踏车?这样子啊。”工藤咬着唇,仰望雨幕。



“没事。反正我有带折叠伞,脚踏车可以放在店里。明天早上,我早点出门就行了。”



“我送你回去。”



“啊,不用啦。”



但工藤已走上人行道,朝着计程车举起手。



“改天我们好好吃顿饭吧。”计程车才刚开动,工藤便说,“把你女儿一起带来也没关系。”



“那孩子倒是可以不用管她,可是你没问题吗?”



“我随时都有时间,现在已经没那么忙了。”



“噢。”



靖子说的其实是他妻子的事情,但她决定不再多问。因为她觉得他明明很清楚她的意思,只是故意装作不解其意。



他问起手机号码,靖子就说了,她没有理由拒绝。



工藤让计程车直接开到公寓门口。由于靖子坐在里侧,所以他也下了车。



“这样会淋湿,你快上车吧。”一下车她就说。



“那么下次见。”



“好。”靖子微微点头。



钻进计程车的工藤,眼睛看着她的背后。靖子顺着他的目光转头一看,楼梯下方有个男人撑伞而立。黑漆漆的看不清长相,不过她从那人的体型看出是石神。



石神缓缓走开了。靖子暗想,刚才工藤会看着他,八成是因为石神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俩。



“我再打电话给你。”说完这句话,工藤就让计程车开走了。



靖子目送着远去车尾灯,她自觉心情好久没这么亢奋过了。这种和男人在一起为之陶醉的感觉,不知已睽违多少年了。



她看到计程车追过了石神。



一回到家,美里正在看电视。



“今天有什么状况吗?”靖子问。



当然不是指上学,魅力应该也很清楚。



“完全没有。实香什么也没说,所以我想刑警应该还没去找她。”



“喔。”没一会儿她的手机就响了,液晶屏幕显示是从公用电话打来的。



“喂?是我。”



“我是石神。”预期中的低沉声音传来,“今天有什么状况吗?”



“没什么。美里也说,她那边毫无异样。”



“是吗?不过请你们别大意,警方应该还没排除对你的怀疑。我想现在,他们可能正在彻底清查周边情报。”



“我知道了。”



“其他还有什么特别的事吗?”



“啊……?”靖子很困惑,“我说过了,没什么特别情况。”



“啊……说得也是。不好意思。那么,明天见。”石神挂上了电话。



靖子惊讶地放下手机,因为石神似乎难得如此狼狈。



该不会是因为看到了工藤吧,靖子想。石神或许在诧异,那个和她亲密交谈的男人究竟是什么人。也许是渴望打听工藤底细的念头,让他说出最后那个奇怪的问题。



靖子很清楚石神为何会帮助他们母女,大概就如小代子他们说的,是对靖子有意思。



然而如果她和别的男人走得很近又会如何?他还会像之前一样尽力帮助她们吗?还会为她们母女绞尽脑汁吗?



或许还是别见工藤比较好,靖子想。就算要见面,也不能让石神发觉。



可是这么一想,旋即有种难以言喻的焦虑弥漫心头。



要到什么时候为止?得这样背着石神偷偷摸摸到几时?难道说,只要命案一天没过追诉期限,自己就永远无法和其他男人在一起吗——?——



第七章完——



第八章



鞋底滑过发出咻咻的声音,几乎在同时,也传来细小的破裂声。对草薙来说这个声音颇令人怀念。



他站在体育馆入口,往里窥探,汤川正在靠入口的这个球场上握拍迎战。他大腿的肌肉,比起年轻时果然好像有点松弛了,不过架势倒是没变。



对手看来是个学生,球技相当不错,连汤川刁钻的攻势也没能把他耍的团团转。



学生的杀球得分了,汤川当场跌坐在地,他满脸苦笑的对着学生说着什么。



他瞥见草薙,对学生打个招呼后,拿着球拍走来。



“今天又有什么贵干?”



听见汤川的质问,草薙故意做出要跌倒的动作。



“你这样说话太过分了。明明就是你打电话来,我以为你找我有事,才特地跑来的。”



草薙的手机,留着汤川打来的记录。



“这样啊。因为没什么大事,所以我没留言。我是好心怕打扰你,看你连手机都关机了,你一定很忙吧。”



“你打来时我正在看电影。”



“电影?在执勤时间?您可真悠哉啊。”



“才不是,是为了确认那个不在场证明。我想还是该看看是什么电影,要不然,怎么确定嫌疑犯说的是真是假。”



“反正不管怎么说都是桩好差事。”



“为了工作看电影,一点乐趣也没有。既然没什么大事,早知道就不要特地跑来了。我本来打去你研究室,他们说你在体育馆。”



“那你既然已经来了,就一起吃个饭吧,而且我的确找你有事。”汤川在入口换上随地乱脱的鞋子。



“到底是什么事?”



“就是那件事啊。”汤川边迈步走出边说。



“哪件事?”



“电影院的事。”



他们走进大学旁边的居酒屋,草薙念书时还没有这间店。两人在最里面那张桌子落座。



“嫌疑犯说她们去看电影,是在案发的本月十日,而且嫌疑犯的女儿在十二日告诉同学这件事。”草薙边替汤川倒啤酒边说,“就在刚才,我已经确定过了。我去看电影,就是为了做事前准备。”



“我知道你的解释,那你从她同学那里听来的结果如何?”



“还很难说,根据那女孩的话,好像没什么不自然的地方。”



上野实香是那个同学的名字。她表示在十二日那天,的确花冈美里聊起和母亲去看电影的事。实香也看了那部电影,所以两人聊得很起劲。



“案发两天后的时间点倒是有点可疑。”汤川说。



“没错。看过电影之后如果想跟同学讨论,照理说应该隔天就会说。所以我的想法是:电影或许是十一日那天看的。”



“有那个可能吗?”



“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嫌疑犯工作到6点,女儿如果一结束羽毛球练习就立刻回家,应该赶得上七点那场。实际上,她们坚称十日那天就是这样看电影院的。”



“羽毛球?她女儿是羽毛球社的吗?”



“我第一次去她家时,看到屋里放着球拍,立刻就猜到了。对,打羽毛球这点也有点可疑。你当然也知道,那是一种相当激烈的运动。虽说是国中生,不过照理说结束社团练习后应该已经筋疲力竭。”



“不过如果像你这么会摸鱼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汤川顺口说。



“你别打断我的话。总而言之,我想说的是——”



“一个结束社团练习已经筋疲力尽的国中女生,之后去看电影也就算了,竟然还跑去KTV唱到深夜未免太不自然——这就是你想说的吧?”



草薙惊讶的看着朋友,的确被他说对了。



“不过也不能一概而论的断定这样不自然,毕竟有些女生就是体力比较好。”



“是这样没错,可是她很瘦,看起来就没什么体力。”



“也许那天的练习比较轻松。更何况,你不是已经确认过她十日晚上的确去了KTV吗?”



“是啊。”



“她是几点进KTV的?”



“九点四十分。”



“你说便当店的工作六点下班是吧?命案现场在条崎,扣掉来回的时间,大约还有两小时可疑用来犯案……也对,也不是毫无可能。”汤川连免洗筷子也没放下就交抱双臂。



草薙看着他那副样子,边在心中暗想:我曾经提过嫌疑犯在便当店工作吗?



“喂,你怎么突然对这个案子有兴趣了?你居然主动问起办案进度,这倒是挺稀奇的。”



“谈不上什么兴趣,只是有点好奇罢了。我倒不讨厌这种所谓铜墙铁壁的不在场证明。”



“与其说是铜墙铁壁,应该说是难以查证,所以我才伤脑筋。”



“那个嫌疑犯,照你们的说法不是清白的吗?”



“或许是吧,问题是目前还没有其他的可疑人物浮出台面。况且,案发那晚正巧去看电影唱KTV,你不觉得未免太刚好了吗?”



“我了解你的心情,不过还是需要理性的判断。也许你该着眼于不在场证明之外的部分。”



“用不着你说,我们该做的都做了。”草薙从搭在椅子上的大衣口袋,取出一张影印纸,在桌上摊开,纸上画了一个男人。



“这是什么?”



“我们请人试着画出遇害者生前的穿着打扮,现在正有数名刑警拿着这个,在条崎车站周边到处打听。”



“我想起来了,你说衣服没有烧光吧?深蓝色运动外套和灰毛衣,以及深色长裤啊……听起来好像是随处可见的打扮。”



“就是啊。自认好像见过那个人的说法多到数不清,负责打听的人都举手投降了。”



“这么说来,目前还没有什么又用的情报喽?”



“是啊。只有一个情报,目击者说曾在车站旁边看过同样打扮的可疑男子,有个粉领族看到他无所事事到处闲逛。因为车站也张贴了这张肖像图,所以她看了主动来通报。”



“原来还真有人这么配合啊,那你何不找那个粉领族详细打听?”



“用不着你说,我当然问了。可惜她看到的好像并不是遇害者。”



“你怎么知道?”



“她说的车站并非条崎,而是前一站的瑞江站。而且,长相似乎也不同。我一拿遇害者的照片给她看,她就说她记得脸应该更圆才对。”



“恩……圆脸啊……”



“唉,干我们这行本来就得不断重复这种挥拳落空的滋味。跟你们这种只要道理讲得通,就能获得肯定的世界可是大不相同。”草薙一边用筷子捞起煮烂的马铃薯一边说,然而汤川毫无反应。草薙抬头一看,只见他双手轻握,瞪着空中。



草薙很清楚,这是这个物理学家沉思的表情。



汤川的眼睛逐渐对焦,他的视线射向草薙。



“听说尸体被毁容了,是吧?”



“没错,连指纹也被烧毁了,大概是不想让人查出死者身份。”



“是用什么工具毁容的?”



草薙先确认周遭无人窥听后,才在桌子探出上半身说道:



“没找到工具,凶手八成事先准备了锤子之类的东西,研判应该是用工具多次敲击脸部,敲碎了骨头。牙齿和下颚也支离破碎,所以也无法比对牙科的病例资料。”



“锤子啊……”汤川一边用筷子戳开关东煮的白萝卜一边嘟囔。



“有什么不对吗?”草薙问。



汤川放下筷子,双肘放在桌上。



“如果那个便当店的女士是凶手,你应该想像过她那天采取了什么行动。你一定认为她说去电影院是谎话吧?”



“我并未断定那是谎话。”



“不管这个了,总之你先说说看你的推理。”汤川说着对店员招手,另一双手抓起空杯歪着晃了一下。



草薙皱起眉头,舔舔嘴唇。



“谈不上什么推理,不过我是这么想的:便当店的……为了省事就姑且称她为A子吧。A子下班走出便当店时已过了六点,她从那里走到滨町车站约需十分钟。搭乘地下铁抵达条崎站约二十分钟,如果从车站搭公车或计程车去案发现场的旧江户川附近,应该七点就能抵达现场。”



“遇害者在这段期间的行动呢?”



“遇害者也正前往命案现场,八成和A子事先约好了。只不过被害者是从条崎站骑脚踏车过去。”



“脚踏车?”



“对。尸体旁边扔了一辆脚踏车,上面的指纹和遇害者的吻合。”



“指纹?不是被烧毁了吗?”草薙点点头。



“所以这是在查明死者身份后才确认的。我的意思是说,我们从被害者凭居的出租旅馆房间采到的指纹完全吻合。慢着,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说,光凭这样就算能证明出租旅馆的房客用过脚踏车,也不见得就是死者本人吧?因为出租旅馆的房客或许才是凶手,是那家伙用的脚踏车,也不见得就是死者本人吧?因为出租旅馆的房客或许才是凶手,是那家伙用的脚踏车。问题是,我们也比对过房间掉落的毛发,和尸体完全吻合。顺便告诉你,连DNA鉴定也做了。”



草薙这连珠炮般的说词令汤川露出苦笑。



“这年头,没人会以为警方会在确认身份时出错。撇开这个不说,使用脚踏车这点倒是耐人寻味,被害者是把脚踏车放在条崎车站吗?”



“不,说到这个啊——”



草薙把脚踏车的失窃经过告诉汤川。



汤川睁大了金框眼镜后面的双眼。



“这么说来,被害者为了前往命案现场,不坐公车或计程车,却特地从车站偷了一辆脚踏车?”



“应该是这样。根据调查,死者目前失业,身上没什么钱,大概连公车钱都舍不得花吧。”



汤川无法释然地交抱双臂,呼出一口大气。



“算了。总而言之,姑且假设A子和死者就是这样在现场碰面。你继续往下说。”



“虽然约好要碰面,但我想A子八成躲在某处。一看死者现身,就从背后悄悄走近。把绳子往死者脖子上一套,用力勒紧。”



“停。”汤川张开了一双手,“死者身高多少?”



“一百七十公分出头。”草薙按奈着想咋舌的冲动回答,他知道汤川想说什么。



“A子呢?”



“一百六十公分左右吧。”



“那就是差了十公分以上喽,”汤川托着腮,咧嘴一笑,“你应该知道我想说什么吧?”



“要勒毙一个比自己高的人的确很困难。根据脖子上的勒痕角度,也看得出死者是被人往上拉扯勒死的。不过,死者也可能是坐着的,说不定他当时正跨坐在脚踏车上。”



“原来如此,原来还可以这样强词夺理啊。”



“这不是强词夺理吧。”草薙一拳敲在桌上。



“然后呢?剥下衣服,用带来的锤子砸烂脸,拿打火机烧毁指纹。再烧掉衣服,从现场逃走。是这样吗?”



“这样要在九点抵达锦系町应该不是不可能吧.”



“就时间来说的确是,不过这个推理太牵强了。专案小组的人,该不会统统都跟你想的一样吧。”



草薙嘴一歪,一口喝干啤酒。他向经过的店员又叫了一杯后,才把脸转向汤川这边。



“大部分的探员都觉得女人应该无法犯案。”



“你看吧。就算再怎么出其不意,只要遭到男人抵抗,根本不可能勒死对方。而且男人绝对会抵抗,事后处理尸体对女人来说也很困难。很遗憾,我也无法赞同草薙刑警的意见。”



“算了,我早就料到你会这样说。其实,我自己也不相信这个推理是正确的,只是把它当成众多可能性之一。”



“听你的口气好像还有其他想法。既然说都说了,那你就别小气,把其他假设也说来听听吧。”



“不是我要故意卖关子。现在的说法,是假设尸体发现的地点是犯罪现场,但也有可能是在别处杀人后再弃尸该处。姑且不论A子是不是凶手,至少专案小组的成员,目前比较支持那个说法。”



“按照常理的确会这么判断,可是草薙刑警却不认为那个说法最有可能。这是为什么?”



“很简单。如果A子是凶手,那这个说法就不成立,因为她没有车。而且她根本不会开车,这样就无法搬运尸体。”



“原来如此,这点倒是不容忽视。”



“还有留在现场的脚踏车,当然也可以推断那是凶手故布疑阵,好让人以为该处就是犯罪现场;可是那样的话,在车上留下指纹就毫无意义了。因为尸体的指纹已遭到烧毁。”



“那辆脚踏车的确是个迷——就各种角度而言。”汤川像弹钢琴似的在桌边舞动着五指,等动作停下后他说,“不管怎样,判定是男人犯罪应该比较妥当吧。”



“这正是专案小组的主流意见,不过这并不表示就和A子划清关系了。”



“你是说A子有男性共犯?”



“目前,我们正在清查她的周边关系。她以前做过酒女,不可能和男人毫无关系。”



“你这种话要是让全国的酒店小姐听到的话,他们恐怕会生气喔。”汤川嬉皮笑脸的喝着啤酒,然后一脸正经的说,“可以给我看看刚才那张画吗?”



“你说这个?”草薙把死者服装的速写图递给他。



汤川边看边嘟囔。



“凶手为什么要剥下尸体的衣服?”



“那当然是为了隐瞒死者身份,就跟毁掉脸孔和指纹一样。”



“如果是那样,应该带走脱下的衣服就行了吧?就是因为他没事找事想烧掉,结果烧到一半就熄了,才让你们有机会做出这种肖像图。”



“大概是太慌张吧。”



“基本上,如果是皮夹或驾照之类的东西或许还有可能,从衣服和鞋子能查出身份吗?剥除尸体衣服所冒的风险太大了。站在凶手的立场来看,应该只想尽快逃走才对。”



“你到底想说什么?难道脱下衣服还能有什么其他理由?”



“我无法断言。不过如果真有其他理由,在没有弄清那个理由之前,你们恐怕绝对找不出凶手。”汤川说着,用手指在肖像图上画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书中空两行)



二年三班期末考的数学成绩惨不忍睹。不只是三班,整个二年级都考得很糟。石神觉得,这些学生一年比一年不会用脑了。



发还考卷后,石神宣布补考日期。在这所学校,所有的科目都定有分数底限。按照校规,不及格的学生就无法升级,不过实际上补考可以一补再补,所以很少有留级生。



一听到要补考,顿时响起一片抱怨声。石神早已司空见惯所以不当一回事,不过这时有人朝他发话了。



“老师,有些人要报考的大学又不考数学,像这样的,应该已经不用在乎数学成绩了吧?”



石神看着发话的人。名叫森刚的同学一边抓着后颈,一边征求周遭的附和说:“对吧?”就连不是班导师的石神也知道,森刚的个头虽小,在班上却是老大。他偷偷骑摩托车上学,已经被校方警告过好几次了。



“森刚你要报考那样的大学吗?”石神问。



“如果要报考的话我一定会选那种大学。不过,目前我还不想念大学,而且不管怎样等我上了三年级都不会选修数学,所以无所谓啦,我才不在乎数学成绩。其实老师要应付我们这种笨蛋应该也很辛苦吧。所以我们不如彼此……该怎么说呢?像个成年人来处理这件事吧。”



“像个成年人”的这种说法似乎很滑稽,引起哄堂大笑,石神也为之苦笑。



“如果觉得我辛苦,这次的补考就努力及格。考试范围只有微积分,简单的很。”



森刚夸张的念念咋舌,往旁伸出的腿翘起了二郎腿。



“微积分到底有什么用处嘛,根本就是浪费时间。”



石神本来已面向黑板打算开始讲解期末考的考题,听到森刚这句话顿时转身,这是不容错过的发言时机。



“听说森刚你喜欢骑摩托车是吧?你看过摩托车比赛吗?”



听到这个唐突的问题,森刚满脸困惑的点点头。



“赛车手不能以固定的速度驾驶。不只要配合地形和风向,还得根据战术,不断变换速度。该在哪里忍耐、在哪里怎么加速,胜负全看这一瞬间的判断。你懂吗?”



“懂是懂啦,但这和数学有什么关系?”



“这种加速度的变化,就是将那一刻的速度微分。说得更进一步,所谓的行走距离,就是把不停变化的速度加以积分。比赛时每辆摩托车



跑的当然都是同等距离,所以为了获胜该如何调配速度的微分,就成了重要要素。怎么?这样你还认为微积分毫无用处吗?”



也许是无法理解石神说的内容,森刚露出困惑的表情。



“可是,赛车手才不会想这种事,谁管你什么微分积分,他们应该是靠经验和直觉取胜。”



“他们想必如此,但是从旁协助比赛的工作人员却非如此。该在哪里怎么加速才算赢,他们会反复进行模拟,推演战略,这时就会用到微



积分。或许当事人自己没有意识到,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们使用的电脑软体的确应用了微积分。”



“既然这样,只要发明那种软体的人念数学不就好了。”



“也许吧,但谁也不敢保证你将来不会成为这种人。”



森刚夸张的往后仰身。



“我怎么可能变成那种人。”



“就算不是森刚,也可能是在座的某位同学,数学这门课就是为了这样的某人。在此我要声明,我现在教你们的,只不过是数学这个世界



的小小入口。因为如果不知道那是在哪里,自然也就无法进入。当然,讨厌数学的人可以不用进去。我之所以要考试,只是想确认你们是否起



码知道入口在哪里。”



石神说到一半时,环顾全班同学。为什么要学数学——每年,都有人问这个问题,每次他总是说同样的话。这次是因为知道对方爱骑摩托



车所以拿赛车举例。去年,面对立志成为音乐家的学生,他谈的是音响工学使用的数学,这点程度的小事对石神来说不费吹灰之力。



下了课回到办公室,只见桌上放着便条纸。上面抄着手机号码,潦草写着“汤川先生来电”,是另一位数学老师的笔迹。



汤川找他会有什么事——石神心头不禁涌起一阵莫名感动。



他拿起手机,走到走廊上。一拨便条纸上的号码,才想了一声立刻被接起。



“不好意思,你在忙还打扰你。”汤川劈头就说。



“有什么急事吗?”



“嗯,说急也算是很急吧。今天,待会能见个面吗?”



“待会吗……我还有点工作得处理,五点以后倒是可以见个面。”刚才上的是第六节课,现在各班早已开始开班会。石神没有当导师,至



于柔道场的钥匙,也可以委托其他老师保管。



“那么我五点在正门口等你,你看怎样?”



“我都可以……你在哪里?”



“在你学校旁边,那么待会见。”



“知道了。”



电话挂断后,石神仍紧握手机,足以令汤川特意来访的急事究竟是什么事?



等他改完考卷收好东西准备离校时,正好也五点了。石神走出办公室,横越操场走向正门。



正门前那条斑马线旁边,站着身披黑色大衣的汤川。他一看到石神,就慢条斯理地对他挥手。



“让你特地抽空,真是不好意思。”汤川笑容满面地打招呼。



“怎么了,为什么突然跑来这种地方?”石神也放缓了脸色问。



“别急,我们边走边说吧。”



汤川迈步朝清洲桥路走去。



“不,是这头。”石神指着旁边那条路,“沿着这条路直走,离我家比较近。”



“我想去那里,那间便当店。”汤川爽快地说。



“便当店……为什么?”石神脸颊一阵紧绷。



“还能为什么,当然是去买便当,这还用说吗?今天,我还得去别的地方,恐怕没时间好好吃饭,所以我想趁现在先打点晚餐。那家的便



当应该很好吃吧?否则,你不会每天早上都去买。”



“喔……这样啊,我知道了,那我们走吧。”石神也朝那个方向迈步。



二人朝着清洲桥并肩走去,一辆大卡车驶过他们身旁。



“前几天,我见过草薙。你忘啦?就是我之前提过,去找过你的那个刑警。”



汤川的话令石神紧张,不详的预感更加强烈。



“他怎么了?”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只要工作一碰上瓶颈,就会立刻来找我发牢骚。而且,每次都带着棘手的问题,麻烦得很。以前有一次,他居然



还开口叫我帮他破解什么灵异现象,快把我烦死了。”



汤川开始谈起那幢灵异现象,那的确是个耐人寻味的案子。不过他应该不会为了讲这种故事,特地来找石神。



石神正想着要问他真正的目的,就看到“天亭”的招牌遥遥在望。



和汤川一起走进那间店一事,令石神有点不安。因为他无法预期靖子看到他们两人会有什么反应。单是石神在这种时间出现就已经够异常



了,如果还带了同伴,说不定会令她胡思乱想。但愿她不会露出不自然的态度,他想。



汤川可不管他的想法,径自打开“天亭”的玻璃门,走进店内。无奈之下,石神只好也跟着进来,靖子正在招呼别的客人。



“欢迎光临。”靖子对汤川堆出殷勤笑容,接着瞥向石神。霎时,她的脸上浮现惊讶的困惑,笑容也不上不下的僵住了。



“他有什么不对吗?”汤川似乎察觉到她的异样,开口问道。



“啊,没有。”靖子脸上挂着不自在的笑容,连忙摇头,“他是我的邻居,常常来捧场……”



“好像是。自从听他提起贵点后,我就一直想来吃吃看。”



“谢谢您的惠顾。”靖子鞠躬致谢。



“我跟他是大学同学。”汤川转头看着石神,“就在前几天,我才刚去他家打扰过。”



“我知道。”靖子点头。



“你听他提过?”



“对,听说了一点。”



“这样吗?对了,你推荐哪种便当?他向来都是买什么?”



“石神先生多半都是点招牌便当,不过今天已经卖光了……”



“真可惜。那么我该买什么好呢?每一种好像都很好吃。”



汤川挑选便当的期间,石神隔着玻璃门窥探店外。他怀疑刑警或许正在哪里监视,绝不能让他们看到他和靖子亲密的样子。



不,更重要的是——石神瞥向汤川的侧脸。可以信任这个男人吗?用不着戒备吗?汤川既然和那个草薙刑警是好有,那他现在在此的情形



,说不定也会被此人告诉警察。



汤川似乎终于选好便当了,靖子进去转告厨房。



就在这时,玻璃门开了,一名男人走入。石神不经意地转眼一看,不由得抿紧嘴角。



这名身穿深棕色夹克的男人,正式前几天,他在公寓前撞见的人。对方还用计程车送靖子回来,当时两人亲密对话的情景,石神撑着伞全



看在眼里。



男人似乎没发现石神,他等着靖子从厨房出来。



靖子终于回来了,她一看到刚进来的客人,立刻露出讶异的表情。



男人不发一语,只是含笑对靖子点个头,也许是想等碍事的客人离开后再和靖子说活。



此人究竟是谁?石神想。他是从哪冒出来,什么时候和花冈靖子熟识的?



靖子走出计程车的表情,石神至今仍印象深刻,那是他从未看过的娇艳面孔。那既非母亲也非便当店店员的表情,也许才是她的本来面目?换句话说那时她展现的身为女人的模样。



在这个男人眼前,她展现了绝不让我看见的另一面——



石神来回凝视着神秘男子和靖子,他感到两人之间的空气隐含着某种动摇。几近焦灼的情绪在石神的胸臆扩散。



汤川点的便当做好了,他接过便当付了钱,对石神说:“让你久等了。”



两人出了“天亭”,从清洲桥旁走下隅田川边,沿河边迈步走去。



“那个男人有什么问题吗?”汤川问。



“什么?”



“我是说后来进店里的那个男人,我看你好像很在意他。”



石神心头一跳。同时,也暗自为老友的慧眼咋舌。



“是吗?没事,我根本不认识那个人。”石神拼命故作镇定。



“是吗?那就算了。”汤川丝毫没有怀疑的表情。



“对了,你说的急事到底是什么事?你的目的应该不只是买便当吧。”



“差点忘了。要紧事还没说。”汤川皱起眉头,“正如我刚才所说,草薙那家伙,动不动就来找我商量他的麻烦问题。这次也是,他知道



你住在便当店女士的隔壁后,立刻又找上我。而且,还拜托我一件极不愉快的差事。”



“怎么说?”



“警方似乎还是怀疑她,可是他们又找不到任何足以证明犯行的线索。所以,他们想尽量监视她的生活,然而跟监毕竟有限度,因此他们



想到了你。”



“该不会是要叫我监视她吧?”



汤川抓抓脑袋。



“你说对了,不过说要监视也不是二十四小时都得盯着。只是请你稍微注意隔壁的动静,如果有什么异样就通报一声,他是这么说的。总



而言之就是叫你当间谍。真不知该说这些人厚脸皮,还是没礼貌。”



“汤川你就是来拜托我这件事吗?”



“当然,警方应该会正式来拜托你,他只是托我先来问问你的意愿。我个人认为你要拒绝也无妨,甚至觉得你拒绝更好,不过在社会上混



毕竟还是有所谓的人情债。”



汤川似乎打从心底感到很为难,不过警方真的会委托老百姓做这种事吗?石神想。



“你特地跑去‘天亭’,跟这件事有关吗?”



“老实说的确有关。因为我想亲眼看看那个传说中的女嫌犯,不过我觉得她看起来不像会杀人。”



我也这么想——石神本想这么说,又把话吞回肚里。



“谁知道,人不可貌相。”他反而故意这么回答。



“的确。对了,怎么样?警方如果来拜托你,你会答应吗?”



石神摇摇头。



“老实说,我想拒绝。刺探别人的生活不和我的性格,而且我也没那种时间。别看我这样,我也是很忙的。”



“我想也是。那么我就替你跟草薙这么回绝吧,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如果惹你不高兴我愿意道歉。”



“也没那么严重。”



他们已来到新大桥附近,游民们的栖身小屋也引入眼帘。



“听说命案是在三月十日发生的。”汤川说,“照草薙的说法,那天,你好像特别早回家。”



“因为没别的地方好去。我记得那时告诉刑警,我七点左右就回家了。”



“然后就按照惯例,待在家里和数学超级难题格斗?”



“是啊。”



石神边回答边想,此人是在确认我的不在场证明吗?如果真是这样,那就表示他对石神产生了某种怀疑。



“说到这里,我好像还没问过你的嗜好。除了数学你还喜欢什么?”



石神微微一笑。



“没什么像样的嗜好,数学是我唯一的寄托。”



“你都不用别的事情调剂心情吗?比方说开车兜风。”汤川一手做出握方向盘的动作。



“想做也做不到,因为我没车。”



“不过你有驾照吧?”



“很意外吗?”



“那倒不会。就算再忙,应该还是抽得出时间去驾训班。”



“决定放弃留在大学做研究后,我立刻去考了驾照,因为我以为或许对找工作有帮助。可惜实际上,根本毫无关系。”说完,石神看着汤



川的侧脸,“你是想确认我会不会开车吗?”



汤川一脸意外的眨着眼,“没有啊,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我有这种感觉。”



“我没别的意思,只是猜想你起码应该会去兜兜风。况且,偶尔也想跟你聊聊数学以外的话题。”



“应该说,是数学和杀人命案以外的话题吧?”



他本想讽刺汤川,没想到汤川却哈哈大笑,“恩,你说对了。”



走到新大桥下,正好看到白发男人把锅子放在瓦斯炉上煮东西,男人身旁放着一升装的酒瓶,另外还有几个游民站在外头。



“那么我就在这告辞了,跟你说那些不愉快的是,还请见谅。”走上新大桥旁的阶梯后汤川这么说道。



“替我跟草薙刑警道个歉,说我很抱歉帮不上忙。”



“你用不着道歉,倒是我还可以再来找你吗?”



“那倒是无所谓……”



“改天再一边喝酒,一边聊数学吧。”



“不是数学和杀人命案吗?”



汤川耸耸肩,皱起鼻子。



“也许会那样吧。对了,我想到一个新的数学问题,有空时你先想想看好吗?”



“是什么题目?”



“拟一个人无法解答的问题,和解答那个问题,何者比较困难,不过答案绝对存在。怎样,你不觉得很有意思吗?”



“的确是耐人寻味的题目。”石神凝视着汤川,“我会好好想想。”



汤川点个头,旋即转身,迈步走向马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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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吃完草虾时,酒瓶正好也空了。靖子喝光自己杯中的剩余葡萄酒,轻轻吐出一口气。不知已有多久没吃过道地的意大利菜了,她想。



“要不要再喝点什么?”工藤问。他的眼睛下方,微微泛红。



“我不用了。工藤先生,你再喝一点吧。”



“不,我也不喝了,我要等着吃甜点。”他眯起眼,用餐巾擦拭嘴巴。



以前当公关小姐是,靖子常和工藤一起吃饭。无论是法国菜或意大利菜,他从来不会只喝一瓶葡萄酒就喊停。



“你现在不太喝了?”



听她这么问,工藤想了一会儿才点头。



“是啊,比以前喝得少了,大概是年纪大了。”



“这样也许比较好,你可要保重身体。”



“谢谢。”工藤笑了。



今晚这顿饭,是白天工藤打电话给靖子约好的。她虽感犹豫,还是答应了。之所以犹豫,当然是因为对命案耿耿于怀。这种紧要关头,不是兴冲冲去吃饭的时候,她的自制心



如此提醒自己。对于警方的搜查,女儿必然比靖子更害怕,所以对女儿多少也有点内疚。此外无条件协助她隐瞒命案的石神也令她难以释怀。



然而,这种非常时期,不是更该保持正常举止吗?靖子想。她觉得如果陪酒时代的老主顾请吃饭,除非有什么特殊理由,欣然赴约应该比较“正常”吧。要是拒绝对方,反而



显得不自然,倘若传到小代子他们耳中,还会让他们起疑心。



不过她自己当然也已察觉,这样的理由无非只是勉强找的藉口。她会答应共进晚餐的最大也是唯一一个理由,就是她想见工藤——如此而已。



不过话说回来,她也不清楚自己是否对工藤怀有爱意。在前几天重逢之前,她几乎完全没有想起过他。虽有好感,但顶多也只有这样——这应该是她真正的想法。



但她一答应赴约后顿时心花怒放一事,毕竟也是事实。这种喜孜孜的心情,已经很接近与情人约会时的感受了,她甚至觉得连体温都有点升高。在这股兴冲冲的行动下,甚至



拜托小代子让她翘班,提早回家换衣服。



说不定,这是因为她渴望逃出现在置身的这种窒息状态——纵使只有暂时地让她忘记所有痛苦。抑或是封印已久、渴求被人当作女性看待的本能苏醒了。



总之,靖子并不后悔来赴约,反正时间很短。虽然脑海一隅总有罪恶感挥之不去,但她依然享受到睽违已久的快乐滋味。



“今晚,你女儿怎么吃饭?”工藤拿着咖啡杯问。



“我在答录机留了话,叫她自己买东西吃。我想她大概会买披萨,那孩子,最爱吃披萨了。”



“嗯……听起来好像怪可怜的,我们自己吃得这么丰盛。”



“不过,与其来这种地方吃饭,我想她大概宁愿坐在电视机前吃披萨。她最讨厌这种正襟危坐的场所了。”



工藤皱起眉头点点头,抓抓鼻翼。



“也许吧,而且还得跟个不认识的欧吉桑一起吃,想必根本不能好好品尝味道。下次我会多动动脑筋。也许去吃个回转寿司之类的比较好。”



“谢谢,不过你真的不用这么客气。”



“这不是客气。是我想见她,我想见你女儿。”说着工藤边喝咖啡,边意有所指地看她。



他邀她吃饭时,就主动表示欢迎她女儿一起来。靖子感觉得到,他这话是出自真心,他的诚意令她开心。



问题是,她不可能带美里一起来。美里不喜欢这种场合固然是事实,不过更重要的是,非属必要她不想让女儿看到自己在工藤面前恢复女人本色的那一面。



“工藤先生女自己呢?不和家人一起用餐没关系吗?”



“你说我吗?”工藤放下咖啡杯,双肘撑在桌上,“我就是想跟你谈这件事,所以今天才会找你出来吃饭。”



靖子侧首不解地凝视对方。



“老实说,我现在是孤家寡人。”



“啊?”靖子不禁讶异,双眼也瞪的老大。



“我老婆得了癌症,是胰脏癌。虽然开了刀,还是为时已晚。结果去年夏天,她就过世了。因为还年轻,所以扩散得也快,一转眼就恶化了。”



工藤语气很平淡,也许因为这样,这番话在靖子听来毫无真实感。足足有好几秒,她就这样茫然的瞪着她。



“你说的是真的吗?”她费尽力气才挤出这句话。



“要开玩笑,我可说不出这种话。”他笑了。



“是没错,可是该怎么说……”她垂下脸,舔舔嘴唇才抬起脸,“那真是呃……请节哀顺变,你一定很辛苦吧?”



“一言难尽。不过正如我刚才说的,真的是一转眼就过去了。起先她只是嚷着腰痛去医院挂号,然后医生就突然把我叫去告诉我病情。住院,开刀,照顾病人——简直像被放



在自动传送带上一样。时间就这么迷迷糊糊地过去了,然后她就过世了,然后她就过世了。她自己知不知道病因,现在已成了永远不可解的谜题。”说着工藤拿起水杯喝了口水。



“她是什么时候发现生病的?”



工藤歪着头,“前年……年底吧?”



“那,我那时还在‘玛丽安’嘛。工藤先生,你不是还来店里捧场?”



工藤苦笑着,晃晃肩膀。



“很不像话吧?老婆性命垂危之际,做老公的的确不该上酒家喝酒。”



靖子浑身僵硬,一时之间想不出该说什么。工藤当时在店里的开朗笑容在她脑海浮现。



“不过,如果容许我辩解的话,正因为发生了这种事让我身心俱疲,才会见你想稍微得到一点慰藉吧。”他抓抓偷,皱起鼻子。



靖子依然说不出话。她回想起自己离职时的情景,在酒廊上班的最后一天,工藤还带了一束花来送她。



你要好好加油幸福生活噢——



当时他是抱着什么心情说出那样的话呢?他自己明明背负了更大的苦难,但他只字未提,反而祝福靖子重新出发。



“话题好像被我越说越闷了。”工藤为了掩饰腼腆取出香烟,“简而言之,我想说的是经过这件事后,我的家庭已经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啊,可是令郎呢?不是快要考大学了吗?”



“我儿子现在住在我爸妈家。那里离他的高中比较近,况且,我连替他煮顿宵夜也不会。我妈忙着照顾孙子好像挺乐的。”



“那么你现在其实是一个人生活?”



“说是生活,其实回家只是为了睡觉。”



“上次你怎么完全没提这件事?”



“我觉得没必要说,我是担心你才去见你的。不过像这样找你出来吃饭,你一定会顾忌我的家庭,所以我想还是先说清楚比较好。”



“原来是这样……”靖子垂下眼。



她早就明白工藤的真意。他在暗示自己,他希望正式和她交往,而且说不定是想以结婚为前提而交往。他想见美里,似乎也是为了这个理由。



出了餐厅,工藤像上次一样叫计程车送她回公寓。



“今天谢谢你请客。”靖子下车前向他郑重道谢。



“改天可以再约你吗?”



靖子沉默了一下,才微笑说好。



“那么晚安,代我向你女儿问好。”



“晚安。”靖子嘴上这么回答,心里却觉得今晚的事难以对美里启齿。因为她在答录机里,说要跟小代子他们去吃饭。



目送工藤坐的计程车远去后,靖子回到家里。美里正窝在暖桌里看电视,桌上果然放着披萨的空纸盒。



“你回来了。”美里仰脸看着靖子。



“我回来了,今天真对不起。”



靖子怎么也无法正视女儿的脸。对于和男人出去吃饭一事,她感到有点心虚。



“电话打过来了吗?”美里问。



“电话?”



“我是说隔壁的……石神先生。”美里越说越小声,好像是指每天的按时联络。



“我把手机关掉了。”



“恩……”美里一脸闷闷不乐。



“出了什么事吗?”



“那倒没有,”美里瞥了一眼墙上时钟,“石神先生今晚从家里进进出出好几次。我从窗口看到他好像是往马路走,我猜应该是打电话给你吧。”



“喔……”



也许吧,靖子想。其实和工藤吃饭的时候,她也一直记挂着石神。电话的事固然是原因之一,但更令她耿耿于怀的,是石神在“天亭”和工藤碰个正着。不过工藤似乎只把石



神当成单纯的客人。



什么时候不好挑,石神今天怎么偏偏挑那个时间去店里。还跟据说是友人的人一起出现,这是从来没发生过的事情。



石神一定记得工藤。看到上次坐计程车送她回来的男人,现在又在“天亭”现身,他或许觉得别有含意。这么一想,石神待会肯定会打来的电话就另她格外忧愁。



正在这么边想边挂大衣之际,玄关的门铃想了。靖子吓了一跳,和美里面面相觑。霎时,她以为是石神来了,但他不可能做这种事。



“来了。”她朝着门回答。



“对不起,这么晚来打扰,可以跟您说句话吗?”是男人的声音。听起来很陌生。



靖子没卸下门链只将门打开了一条缝。外面站着一个男人,有点眼熟。他从外套取出警用手册。



“我是警视厅的岸谷,之前,和草薙来打扰过。”



“喔……”靖子想起来了,今天那名叫草薙的刑警好像没来。



她先关上门,对美里使个眼色。美里钻出暖桌,默默走进屋里。靖子看到纸门拉上后,这才卸下门链,重新打开门。



“什么事?”



靖子一问,岸谷就鞠个躬。



“对不起,还是为了电影的事……”



靖子不由得皱眉。石神早就交代过,警方会针对他们去电影院的事死缠烂打,没想到真的跟他说的一样。



“请问是什么事?该说的我已经统统都说了。”



“您的意思我很清楚,我今天是想跟您借票根。”



“票根?电影院的票根吗?”



“是的。我记得上次拜访时草薙跟您说过,请您好好保管。”



“请等一下。”



靖子拉开柜子抽屉。上次给刑警看时,本来是夹在电影简介中,不过后来就改放进抽屉了。



加上美里的份,她把两张票根递给刑警。“谢谢您。”岸谷说着接下票根。他戴着白手套。



“你们果然还是觉得我最有嫌疑吗?”靖子鼓起勇气问。



“没那回事。”岸谷举起手猛摇。



“我们目前为无法锁定嫌疑犯正在发愁,所以只好试着把没有嫌疑的人逐一消去。跟您借票根也是为了这个目的。”



“从票根能查出什么?”



“这个我也无法断言,不过或许能作为参考。能够证明两位在那天去了电影院当然是最好……后来您还有想起什么吗?”



“没有,上次能说的我都说了。”



“是吗?”岸谷瞥向室内。



“天气还是这么冷呢,府上每年都使用电暖桌吗?”



“你说暖桌?对……”靖子转头向后看,努力不让刑警察觉她的动摇,他会提起暖桌似乎不是偶然。



“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用这个暖桌的?”



“这个嘛……应该四、五年了吧。有什么不对吗?”



“不,没什么。”岸谷摇头,“对了,今天您下班后,又去了什么地方吗?因为您好像很晚才回来。”



这个出其不意的问题,令靖子大为狼狈,同时她也察觉刑警似乎一直在公寓前守着。如此说来,说不定也看到了她下计程车的那一幕。



不能扯拙劣的谎话,她想。



“我和朋友去吃饭了。”



她极力想用三言两语简短交代,但这样的答复显然无法说服刑警。



“是那位坐计程车送您回来的男士吧。是什么样的朋友?如果方便的话我想请教一下。”岸谷一脸抱歉的说。



“连这种事都非说不可吗?”



“我说过了,如果您方便的话。我知道这样很失礼,可是我如果不问就走,事后一定会被上司骂的很惨。我们绝不会骚扰对方,所以能否请您透露一下。”



靖子叹了一口大气。



“那是工藤先生。他以前常去我工作的店里捧场,发生命案之后,他怕我受到打击所以来看我。”



“请问他是做什么的?”



“听说他经营印刷公司,不过我不清楚详情。”



“您知道怎么联络他吗?”



岸谷的问题,令靖子再次皱眉,刑警看了拼命鞠躬哈腰。



“除非迫不得已,否则我们绝不会跟他联络,就算真有必要,我们也会尽量不冒犯他。”



靖子毫不掩饰不悦,默然取出自己的手机,连珠炮似的报出工藤给的号码。刑警连忙抄下来。



之后岸谷虽然满脸惶恐,还是针对工藤的事盘根究底地问了老半天。结果靖子只好连工藤第一次在“天亭”现身时的事也和盘托出。



岸谷走后,靖子锁上门,就一屁股跌坐在地。她觉得元气大伤、筋疲力尽。



传来纸门拉开的声音,美里从里屋出来了。



“看电影的事,他们好像还在怀疑什么。”她说,“一切果然都如石神先生所料。那个老师,实在太厉害了。”



“是啊。”靖子站起来,撩起刘海走回客厅。



“妈,你不是跟“天亭”的人去吃饭吗?”



被美里一问,靖子赫然抬起头,她看到女儿谴责的表情。



“你听见了?”



“那当然。”



“喔……”靖子垂着头把双膝伸进暖桌底下,她想起刑警刚才提到暖桌。



“为什么这种节骨眼,你还跟那种人去吃饭?”



“我推辞不了,人家以前那么照顾我。而且,人家不放心我们,还特地来看我。我知道我不该瞒着你。”



“我是无所谓啦……”



这时,隔壁传来房门开闭的声音,接着是脚步声,朝楼梯走去。靖子和女儿面面相觑。



“你要开机。”美里说。



“已经开了。”靖子回答。



过了几分钟,她的手机响了。



(文中空行。)



石神还是用那支公用电话,还是他今晚第三次从这里打电话了。前两次,靖子的手机都打不通。之前从来没发生过这种事,所以他很担心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不过从靖子的



声音听来,似乎没这回事。



夜深之后石神曾听到花冈母女家的门铃响起,看来果然是刑警。据靖子表示,对方好像是来借电影院的票根,石神很清楚他们的目的。想必,是要和电影院保存的另一半票根



比对。如果找到和她给的票根斯口吻合的另一半票根,警方一定会调查那上面的指纹。假使上面的确有靖子母女的指纹,姑且不论它们有没有看电影,至少能证明他们进了电影院。不过万一没有指纹,警方应该会更怀疑她们。



此外刑警似乎还针对暖桌东问西问,石神也料想到了这点。



“他们大概已经锁定凶器了。”石神对着话筒说。



“您指的凶器是……”



“电暖桌的电线,你们就是用那个吧?”



电话彼端的靖子陷入沉默,她也许是想起了勒死富坚时的情景。



“如果是勒杀,凶器一定会在脖子上留下痕迹。”石神继续说明。现在没时间注意遣词用句来委婉表达了,“科学办案的方式日新月异,用什么东西当凶器,几乎看痕迹就可



确定。”



“所以那个刑警才问起暖桌……”



“我想应该是。不过你不用担心,关于那点我早已做好安排了。”



他早料到警方会锁定凶器,所以石神已把花冈家的电暖桌,和自己屋里的对调了,她们的电暖桌现在塞在他的壁橱里。而且幸运的是,他原来那张电暖桌的电线,和她们用的



种类不同。刑警既然注意到电线,应该一眼就能察觉。



“刑警另外还问了些什么?”



“另外……”



“喂?花冈小姐?”



“啊,是。”



“你怎么了?”



“没有,没什么,我只是正在回想刑警还问了什么。其他就没什么特别的了。他只是暗示,如果能证明我们去过电影院就可洗清嫌疑。”



“他们大概会咬住电影院不放吧。当初我就是算准他们会这样才拟定对策的,所以是令所当然,没什么好怕的。”



“听石神先生这么说,我就安心了。”



靖子的话,令石神内心深处仿佛亮起一盏明灯,持续了一整天的紧张,在这一瞬间似乎骤然放松。



也许是因为这样,他突然很想打听那个人。所以那个人,就是他和汤川去“天亭”时,半路冒出来的男客。石神知道她今晚也是让那个男人坐计程车送回来的,他从房间窗口



都看见了。



“我能报告的只有这些,石神先生那边有什么状况吗?”靖子主动问道。大概是因为他一直没有吭气把。



“没有,没什么特别状况。请你像以前一样地正常过日子。刑警或许还会来盘问一阵子,重点是你绝对不能慌。”



“是,我知道。”



“那么替我向令媛问好。晚安。”



“晚安。”听到靖子这么说,石神这才放下话筒。电话卡从公用电话退出。



听了草薙的报告,间宫掩不住满脸露骨的失望。他一边揉着肩膀,一边在一直上前后晃动身体。



“这么说来,那个工藤和花冈靖子重逢,果然是在案发之后。这点你确定没错吗?”



“照便当店老板夫妻的说法,好像是这样,我想他们应该没说谎。工藤第一次去店里时,据说靖子也和他们一样惊讶。当然,那也可能是在演戏。”



"毕竟,她以前当过酒店小姐.应该很会演戏吧。"间宫仰望草剃,"不管怎样,你再好好调查一下那个工藤。他在案发之后突然出现,时机未免太巧合了。"



"可是据花冈靖子表示,工藤就是因为听说了那起命案,才会来找她。所以我想应该也不算是巧合吧。"草?身旁的岸谷,略带顾忌地插嘴说道。"而且如果两人真有共犯关系,



在这种状况下,应该不会公然见面用餐吧?"



"也许是大胆的障眼法呀。"



草?的意见,令岸谷皱起眉头,"是没错"



"要问问工藤本人吗?"草?问间宫。



"也好。如果他真的有涉案,或许会露出什么马脚。你去试探看看。"



草?说声知道了,就和岸谷一起离开问宫面前。



"你不能凭着主观发表意见,犯人说不定会利用你这一点。"草薙对刑警学弟说道。



"这话什么意思?"



"说不定工藤和花冈靖子从以前就交情匪浅,只是一直掩人耳目私下来往。他们或许就是利用这一点。如果谁也不知道他们的关系,不就是最佳的共犯人选吗?"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们现在应该继续隐瞒关系才对。"



"那倒不见得。男女之间的关系,迟早会被拆穿。他们或许觉得,既然如此不如趁这个机会假装久别重逢比较好。"



岸谷带着无法释然的表情点点头。



出了江户川分局,草?和岸谷一起钻进自己车里。



"据鉴识表示,凶手极可能是以电线为凶器,正式名称是空心麻花绳。"岸谷一边系安全带一边说。



"喔,电热器常用的那种电线,对吧,比方说电暖桌之类的。"



"电线外面包了一层编织的棉线,据说就是那个织痕留下勒杀的印子。"



"然后呢?"



"我看过花冈小姐家里的暖桌,不是空心麻花绳,是那种圆结绳,表面是橡胶皮。"



"嗯所以呢?"



"没了,就这样。"



"说到电热器,除了暖桌还有很多种吧?而且用来当作凶器的,不一定是身边的日用品,说不定是她从哪随手捡来的电线。"



"是"岸谷闷声回答。



草?昨天和岸谷一直盯着花冈靖子,主要目的是为了确认她身边有没有人可能成为共犯。



所以当她下班后和一名男人坐上出租车时,他抱着某种预感开始跟踪。看到两人走进汐留的餐厅后,依旧有耐心地等待他们出来。



两人吃完饭,再次坐上出租车,抵达的地点是靖子的公寓。男人没有下车的意思.草剃让岸谷去问靖子,自己负责追出租车。对方似乎没发觉被跟踪。



那个男人住在大崎的某间公寓大楼,连工藤邦明这个名字也已确认无误。



事实上,草薙也想过,单凭一个妇道人家应该干不了这个案子。如果花冈靖子真的涉案,应该有个男人从旁协助——说不定那人才是主谋!总之一定有这号人物。



工藤就是共犯吗?然而草?虽然那样斥责岸谷,其实自己也不太相信这个推论。他觉得他们似乎正朝完全错误的方向走。



草薙的脑中,此时完全被另一个念头占据了,昨天,他在“天亭”旁监视时,看到了一个出乎意料的人物。



那个汤川学,竟然和住在花冈靖子隔壁的数学教师连袂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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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傍晚六点刚过,公寓大楼的地下停车场驶进一辆绿色宾士,那是工藤邦明的车,草薙白天去他公司时就已确认过这点了。一直坐在公寓对面那间咖啡店监视的草薙边算出两杯咖啡钱边起身离席,第二杯咖啡,他只喝了一口。



他快步跑过马路,冲进地下停车场,公寓在一楼和地下室都有入口。两边都是自动上锁,利用停车场的人,肯定会走地下室的那个入口。草薙希望尽量在工藤进公寓前逮住他。如果先用对讲机报上名字才去工藤家,恐怕会给对方充裕的时间思索对策。



幸好,草薙似乎抢先抵达了入口。正当他手扶墙壁调整呼吸之际,身穿西装的工藤抱着公事包出现了。



工藤取出钥匙,正欲插进自动锁的钥匙孔时,草薙从背后喊住他:"您是工藤先生吧?"



工藤腰杆一挺似乎吓了一跳,顺手抽回正要插进去的钥匙。他转过身,看着草薙,脸上开始露出狐疑的神色。



"我就是"他的视线迅速扫遍草薙全身。



草薙从外套里面,露出一小角警用手册给他看。



"突然来访很抱歉,我是警方的人,能否请您配合一下?"



"警方?是刑警先生?"工藤压低音量,眼带窥探。



草薙点点头。



"是的,我想稍微请教您关于花冈靖子小姐的事。



草薙盯着工藤,看他听到靖子的名字有何反应。如果他面带惊讶或一脸意外,反而可疑。因为工藤应该已经听说这起命案了。



"我知道了。那么你要来我家吗?或者,去咖啡店之类的地方会比较好?"



"不,方便的话最好去您府上。"



"可以呀,不过我家很乱。"工藤说着,重新把钥匙插进钥匙孔。



工藤说家里很乱,毋宁该说是冷清。大概是因为做了什么隐藏式收纳柜,似乎没有任何多余的家具,就连沙发也只有一张双人椅和一张单人椅。他请草薙坐那张双人椅。



"要喝点茶或别的吗?"工藤连西装也没脱就开口问。



"不,您别客气。我马上就走。"



"是吗?"工藤嘴上虽然这样说,还是走进厨房,双手拿着两个杯子和保温瓶装的乌龙茶回来。



"恕我冒昧,请问您的家人呢?"草薙问。



"我内人去年过世了。儿子倒有一个,不过因为某些原因,现在住在我爸爸妈家"工藤用平淡的语气回答。



"这样啊,那么您现在一个人生活?"



"可以这样说。"工藤脸色缓和下来,把乌龙茶倒进两个杯中。一杯放在草薙面前。"您今天来是为了富坚先生吗?"



草薙刚伸出去拿杯子的手顿时缩了回来,既然对方主动调明,那就不用浪费时间了。



"是的,是关于花冈靖子小姐前夫遇害的案子。"



"她是清白的。"



"是吗?"



"是啊,他们都已经离婚了,现在根本毫不相干。她有什么理由杀害他。"



"当然,站在我们的立场,基本上也是这么想的。"



"这话是什么意思?"



"世上有各种各样的夫妻,所以也有很多事不光以某种形式就能解决的。如果说分手之后的隔天起就能断绝关系,彼此互不干涉,彼此形同陌路,那就不会有变态跟踪狂了,问题是现实并非如此。一方想断绝关系另一方却迟迟不肯放手的情形,多得数不清,纵使已经办妥离婚手续也一样。"



"她说,她和富坚先生已经很久没见面了。"工藤的眼中开始酝酿着敌意。



"您和花冈小姐谈过这起命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