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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2 / 2)


“我、我等了好久!”



“这样。还好吗?那个人……是南云先生吗?”



中禅寺以凌厉的眼神望着南云。



南云战战兢兢地望向突然登场的黑衣死神,再一次害怕得蜷缩。



“……那个夸张的侦探走掉了吗?”



“是的,蓝童子似乎上去了。”



“原来如此。那不会再有人乱来了,走吧。”



“哦……呃……”



“敦子平安无事,有青木跟着她。”



青木……



鸟口站起来。



青木和敦子走过来了。开襟男子、老人、光头男子、还有和服女子。此外还有……张和宫田吗?后面还有人吗?



“益田呢?”



“还没到。或许和川新在一起。”



“川岛先生……是帮手吗?”



“他也真爱蹚浑水。”



“磐田的动向还没有确认……”



“磐田的话……他应该会从另一侧过来。修身会的研修结束,他想要下山的时候被困住了。他应该差不多快受不了,翻山越岭而来了。”



“困住?”



“木场修的妹妹也还没有回家。研修似乎预定十五日结束,但十四日的时候,成仙道一派与桑田组发生冲突,两派似乎也立即派了手下赶到热海那里,可能又筑起了路障之类的吧,修身会想下山也下不来,磐田可能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吧。今晚他一定会来。”



中禅寺意外轻巧地抓住锁链,滑过山壁似地消失在夜色当中。



青木和敦子到了。



“乌、鸟口……”



“啊……不,平安无事就好……”



——没有什么话可以说。



“……喏,我们走吧。”



鸟口勉强南云站起来,扶住他的肩膀,默默地跟上中禅寺后面,光头男子被青木说了些什么,跟了上来。



回头一看。



男子说:“我来帮忙。”



即使越过险恶的关卡,路途也一点都不轻松。高低差剧烈,以为有岩石挡路,没想到却是泥泞。一行人默默地前进。



然后……



唐突地出现了一座建筑物。



没有门也没有境界。但是从这里开始……



“是户人村。”



老人说。



穿过建筑物。



中禅寺往前走。



前方……



成仙道的余党堵住了去路。有人抢先了一步吗?不过好像约有二十人左右,几名气道会的幸存者倒在地上,黑衣道士正戒备着。



岩井与韩、刑部与曹僵持不下。



中禅寺马不停蹄,直往前进。



旁边的柿子树上突然有什么东西“沙”地跳了下来。



“慢死了。我都快睡着了。”



“你根本就在睡吧?”



“猜对了。”



“榎木津先生!”



跳下来的是榎木津。



中禅寺看也不看榎木津,往前走去。



榎木津伸了一下懒腰,朝着对峙的一群人打开双脚,双手叉腰。



“哼!”



他大声说。



“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都已经丢了那么多下去,杂碎竟然还剩那么多!”



气道会和成仙道全都回过头来。



光头男子放开南云。



“那个人……是谁?”



“那是……侦探。”鸟口说。



“侦探……”光头男子说道,跑到榎木津后面说:“我来助阵。”



“你谁啊?你看起来满好玩的,不过我不需要别人助阵。这种杂碎对我来说等于不存在。我保证他们光是看到我,就会自己跪地求饶啦,喏,杂碎,快点趴地!不快点躺下,要我特别让你们躺下也行唷!”



榎木津快活地说。



“把人说成杂碎,你也欺人太甚了吧,喂!”



一名男子推开道士,走上前来。



是个身穿军服的巨汉。



“我还以为是谁,原来是全天下最无能的侦探啊。你大老远跑来这种深山干啥?这里可没有你出场的份,这个废物!”



“木、木场先生!”



挡住去路的……竟是木场修太郎。



“哼!才纳闷最近怎么不见踪影,没想到你竟在这种地方当起立方体来啦,这个积木人!我一直觉得你这种四角男不适合都会生活,看这样子,你是在这儿干起樵夫来了吗?真是可喜可贺呀!”



“听你在那里胡说八道放什么屁!这里啊,谁都不许过!一个都不许过。我说不许过就是不许过,没听见是吗?你的耳朵是饺子做的吗,啊?”



木场摆出架势。道士们同时举起手来。



“我说我要过。”



“哦,这样?”



木场压低身体,握住拳头。



“我啊,从小就一直想把你那张老是一派轻松的脸给揍个稀巴烂哪。”



“那是我的台词,你这个四张半榻榻米男。我也一直想把你那张四方形的脸就像从上游冲到下游的石头一样削掉四边!”



话声刚落。



榎木津往左侧冲去。



木场转身,道士包抄上去。



榎木津高高跃起,踢倒一名道士。



“快去!”



——中禅寺呢?



——中禅寺在哪里?



中禅寺……已经过去了。所以……



鸟口这才发现榎木津的“快去”是对他们说的。鸟口拉起南云的手跑了出去,青木和敦子跟在后面。穿过去。钻过去。



光头男子撞上去。



榎木津接二连三地踢开道士。



岩井想要突破重围。



榎木津扑上岩井。



“你也不准过!”



岩井屈身闪躲。他害怕榎木津。



韩手足无措。



——这傢伙……



韩不会使拳法。



木场架住榎木津。



道士团团包围在四周。



两名刑警与和服女子——大概是一柳朱美——穿过去了。张与宫田通过了。



还有另一个……



——那是羽田的秘书。



还有那个人……



——那傢伙是谁?



“快去!”榎木津叫道。



榎木津是在拖延时间吗?



然后……



鸟口侵入了户人村。



不应该存在的村子。



应该存在的村子。



消失的村子。



不能够存在的村子。



厚重的云层分开,幽阳射入。



眼前浮现出苍白褪色的风景。



腐朽的家。



倾颓的墙。



杂草丛生的木板屋顶。



吊在屋檐下的褐色蔬果。



一切都浑然一体。



沙沙。



沙沙沙。



是小孩子。



小孩子跑了过去。



小孩子从老旧的屋子后面穿过。



门开了。



屋子里比黑暗更加黑暗。



屋子的门口是连结现世与黄泉的洞穴。



有人从黄泉走了出来。从那里走出来的是死人。这个村子的人不是应该全都死了吗!



如同幽鬼般的老人探出头来。



接二连三地走出来。



凹陷的眼睛。



虚脱的姿势。



好暗。



这里……



这里是妄想的村子……



南云尖叫起来:“啊啊啊,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来吧!”



乌口冲了过去。



爸!



后面传来如此呼唤的声音。



*



“是户人村!”光保叫道。



益田上气不接下气。这比箱根的路还要糟糕。



要是没有川岛帮忙,他或许已经放弃了。不管怎么说,体能衰弱的东野都是个非常沉重的负担。这趟艰辛的山路几乎所有的路程都是由益田背负着老人走过。



“噢……干倒了。”



川岛短短地说道,小跑步过去。



疑似成仙道的男子们在地上东倒西歪。



“这毫不留情的踢法,我看是榎木津吧。那傢伙也真是的,一张脸生得那么可爱,为什么粗暴成这样呢?”



川岛蹲下身来,抓起两三个人的衣服检视后说道。



“粗暴吗?”



“很粗暴啊。跟修有得拚。你看到悬崖那里了吧?他竟然觉得把人扔下悬崖就没事了。明明出身大户人家,怎么会这么没教养呢?”



川岛站了起来。



“我在这里守着。不过警官大概要到早上才会来吧。要是有谁过来,我会在这里挡下。去吧。”



益田点点头。



终于……



“乙松先生,走吧。”



光保说。这个村子已经不再是幻想了。



妄想之国的居民活生生地就在眼前。



益田踏入户人村。



“好像……没有人呢,益田先生。去年我来的时候,这里住着不认识的老爷爷。”



“不……不是没人。大家刚才离开了,一定是去佐伯家了。”



“佐伯家在这边。喏,走吧,乙松先生。”



东野垂着头,咬紧牙关地走着。



到处都是堆积如山的尸体——至少在东野脑中是如此。



哥哥、嫂嫂、侄子、侄女、叔叔、父亲、家人。



家人的尸体,家人的尸山。



亲手杀害家人的心情。



——然后。



隐瞒到底地活下去的心情。



——难过吗?



悲伤吗?就像光保的妄想化成现实,东野的妄想也会化成现实吗?



那么……



废屋。



磨损的石佛。



枯木。



视野变得开阔。



“那是……佐伯家吧?益田先生?”



领头的光保伸手指去。



——好大。



夜幕搅乱了空间感。



——不。



它真的很大,是一栋宏伟的宅子。门前聚集了许多人。是村人吗?不……是现在的村人吗?



“啊啊……”



东野咽下尖叫。



他看成是自己杀害的人了。



“走吧。”



益田拉着东野的手,跑下斜坡。



那里燃起了篝火。老人们沿着长长的围墙,三三两两地分开站立。经过他们前面时,模糊的诵经声掠过耳际。老人们全都口口声声地念诵着经文。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活人。简直是……



——祭悼生者的死人。



“这、这些人……”



光保小小的眼睛浮现慌乱的神色。益田觉得都到了这种地步还感到困惑,实在有些滑稽。



“啊啊,我记得你是……”



光保对老人说道。老人以凝缩了夜色般的无底瞳孔回望他。



“光保先生,不行。跟他们说话也说不通。这些人……”



“可是……”



一名老人突然抓住益田的手。



“什……”



“快点,中禅寺在里面。”



“你是……”



是在山脚下的混乱中救了益田的老人。老人手中拿着火炬。



“放心。我是下田署的刑警。这个人也是……”



被火炬照亮的另一名刑警……



在哭。



“中禅寺在等你。刚才一个叫磐田纯阳的男子现身了。接下来……就只剩下这个人吧?”



老刑警指着东野。



——磐田来了。



“期限……快到了呢。”



光保说。日子又过了一天吧。那么最后一天到了。今天……



——就是游戏结束的日子吗?



诵经声传来。



不对,那是啜泣声。



老人们在哭泣。他们在为宴会的结终悲伤吗?



或者是……



东野的手在发抖。



——是害怕得发抖吗?



益田用力拉扯他的手,跑了出去。



来到门前。门扉大开。



里面有个貌似猴子的秃头老人。



——是磐田纯阳吗?



穿过大门。



玄关前——



龙纹刺绣的军服。是韩大人。



还有穿着黑色拳法衣的岩井。



玄关旁边——一个男子垂头丧气,伸直了腿坐着。



是南云正阳吗?他的旁边是鸟口和光头男子。



矮树前是穿着中山装的胡须男子,是张果老。



旁边戴着眼镜的男子——是宫田。



他的旁边——庭石上站着一名少年。



是蓝童子吗?蓝童子前面——



是佐伯布由。



还有……



玄关正面。刑部搀扶着一个戴面具的男子。



蹦出的眼殊、黄金面具——是曹方士。



全员仿佛冻结了似地僵在各处。



“啊啊啊啊!”



东野想要逃走。



益田急忙按住他。



“你来了!”



脚踏在大开的玄关门槛上……



一脸凶相的……



黑衣男子瞪视过来。



之前他被曹挡住而没有发现。



“中禅寺先生!”



“喏,闭幕了。无聊的游戏结束了!”



“这、这是打算做什么?你、你这……差、差不多可以给我从、从那里让开了吧!”



“刑部,你还没发现吗!这里根本不可能有那种东西。”



“什、什么?”



中禅寺无声无息地伸出手指。



“你也是,岩井。还有宫田先生。”



“你、你这傢伙在说些什么!”



“岩井,你还不懂吗!我是中禅寺啊。”



“啊……你、你就是……”



“你们太愚蠢了。蠢到无可救药的地步。张先生,你应该已经明白了。”



张点点头。



“我原本就在怀疑。但是这下子……无庸置疑了。”



“什、什么意思!”



“布由小姐,还有乙松先生。喏,南云先生也抬起头来,仔细看个明白。”



中禅寺静静地把脚从门槛上放下,就这样来到曹的面前,扶上他的黄金面具。



“被戴上这种无聊的东西……品味真是太低俗了!”



中禅寺扯下面具,砸在地上。



“喏,看个仔细吧!这个人是谁!”



白发直伸到肩膀,嘴巴没有牙齿,宛如洞窟一般,眼睛一片白浊。那是个干瘦如鹤的老人。



“啊……”



叫出声音的是布由。



“骗、骗人!这……”



“不是骗人。喏,南云——不,亥之介先生。你也差不多该抬起头来了。这才是现实!”



“亥、亥之介?”



“怎么样?韩大人!喏,磐田纯阳,看啊!”



“哇啊啊啊!”



东野——佐伯乙松吓软了腿。



“爸,爸……!”



“这、怎么回事?中禅寺……你想做什么!”



刑部退后了两三步,益田大叫:“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还不懂吗!这些人,全都是这个佐伯家的人!听好了。根本没有什么大屠杀。你们根本没有杀害你们的家人!”



“你们的家人全都在这里!”



“这个人是令祖父,那个人是令尊,那里的是令叔公,这个垂头丧气的人是令兄。还有在那里吓软了腿的是令叔!对吧,布由小姐!”



“我……不敢相信……”



布由如同玻璃珠般的眼睛睁得老大,蹒跚向前。然后她完全丧失自我似地来到南云面前。



“哥哥……你真的……”



“布、布由……是你吗……?”



布由回过头去。



“爷、爷爷,爸爸……”



半透明的皮肤在篝火不安定的光芒照射下蠕动着。宛如人偶般的女子,此时总算像个有血有肉的生物般……哭了。



光保“噢噢”地大叫。



“是布由小姐!啊啊,这、这个人是……呃……”



“我……是岩田壬兵卫。”



秃头老人说道,步履蹒跚地往曹走去。曹张着嘴巴,僵在原处。



“哥……对不起。我……”



“壬、壬兵卫……你、你还活着吗?”



“骗人!这、这是假的,我……”



韩大声嚷嚷,来到中央。



“我、我把总是盛气凌人的父亲——你!用柴刀砍死了!把搅乱村子和平的壬兵卫叔叔——你!打死了!我把想要破坏规矩的亥之介——你!切断了你的喉咙!然后……然后我手一滑……把布由——把你也给……”



“那是我所做的事……”



“怎么可能……这是噩梦!”



“没错……这是一场噩梦,癸之介少爷。但是这是现实。我……人还活着。”



张走上前去,接着在磐田前面蹲了下来。



“玄、玄藏……你也……”



“爸,我也一直以为我用这双手杀了你。由于你素行恶劣,使得我总是抬不起头来。所以……无论怎么尽忠都无法获得认同的心情……也波及了甲兵卫老爷和癸之介少爷……。可是……我们似乎被骗了。”



张——佐伯玄藏将那张看不出年龄的脸转向中禅寺。



“喏,这样……已经可以了吧?中禅寺。请你开示秘密吧。这……是你的任务吧?”



玄关里看得见敦子和青木的身影,在他们身后的是一柳朱美吗?



敦子看起来好像在哭。



中禅寺静静地戒备着,望向蓝童子。



蓝童子在庭石上回望他锋利的视线。



“你……就是中野的先生吧?”



“你是蓝童子吗?原来如此。不好意思……小孩子可以稍微退一边去吗?”



“把我叫来的不是你吗?”



中禅寺只有嘴角露出微笑。



“接下来有大人的事要谈。喏……你也差不多该现身了吧!鬼鬼祟祟地躲在那种地方有什么用?接下来我要说明这个家族的真相。你不在的话,就无从说起。”



中禅寺越过蓝童子的肩膀,朝前院池塘怒吼似地说道。



沙……地一声。



沙沙沙。



孩子们出现在池塘周围。



不久后,一名男子从暗处现身了。



男子深深地戴着鸭舌帽,背着巨大的包袱,脚上缠着绑腿。那是……



“尾……尾国先生……”布由出声。



尾国诚一——隐藏在事件背后的催眠师。



益田咽下唾液。



“初次拜会。尾国先生——不,还是该称呼你为前任内务省特务机关山边班的杂贺诚一先生?”



尾国笑了。



“原来如此,你是帝国陆军第十二研究所的中禅寺少尉吗?不愧是堂岛上校的心腹……不容小觑哪……”



卖药郎说道,回视驱魔师。



“那是以前的事了。”驱魔师说。



“跟以前现在无关。”卖药郎威吓道。“我都已经那样再三警告过你了,你还不当一回事地插手管闲事,甚至跑到这样的荒山僻野来,真是辛苦啦。听说你不是不愿意与世人有所牵连,隐居起来了吗?”



“没错,我根本不想再看到你们的脸。然而……你们却不肯让我静静休养,就是这么回事。我可是被无端牵连进来的。”



中禅寺将手从怀里伸了出来。



“哼,中禅寺,你的伎俩对我可行不通。”



尾国举起右手,张开五指说。



“彼此彼此吧?”



驱魔师慢慢地缩短两者的距离。



“驱魔吗?……别笑死人了,中禅寺。为社会、为世人效劳有趣吗?守护这种社会有什么用?救这种人又能如何?这不是很有趣吗?多么意外的一出家族重生剧哪。这年头会为这种事高兴的笨蛋,只有脑袋枯竭的剧作家罢了!”



“你没资格说我。你演的才是……多么赚人热泪的人情剧啊……杂贺先生。”



“那是过去的名字了。”卖药郎说。



“你、你说这傢伙是杂贺!”刑部突然歇斯底里地大叫。“原、原来是这样!可恶!你到底在打什么算盘!竟、竟然再三阻挠我!”



“刑部,是你自己太蠢了吧?你应该多多效法一下中禅寺哪。”



“你给我闭嘴!”



尾国才刚说完,刑部立刻大叫,冲上玄关,推开站在前面的敦子,跑进屋子里。但是青木阻止了他的入侵,唐衣怪人嚷嚷着绕到屏风后面,但很快地就这样定住了。



“搞什么啊?慌成这样,成什么德性?想嚷嚷的人是我才对哪。看你之前满嘴大道理,虚张声努的,我还以为你是个多么了不起的大坏蛋,但这样子跟个丧家之犬有什么两样?”



朱美挡住了他。刑部被朱美骂得往后退去,从木框跌落到泥土地上。朱美就这样走到木框处,狠狠地盯住尾国的脸。



“没想到竟会在这种鬼地方再会呢,尾国兄。”



尾国静静地别开视线。



“我不想把你卷入的。”



“让、让开!那、那是我的!是我的!”



刑部从华丽的唐衣衣摆中抽出短刀,发出怪叫,攻击鸟口和光头男。他是想要绕到庭院去吧。但是一个巨大的影子从草丛里跳了出来,扭住他的手。



“喂喂喂,这里可没有笛子和太鼓啊。你以为你哪来的胜算?连那个老头子的面具都给扯掉啦。别在那里做垂死的挣扎啦!”



“你……竟敢背叛!”



抓住刑部手臂的是……木场。



“木场前辈!”



青木从玄开跑了出来。



木场瞄了他的脸一眼,说:



“你这小鬼还满拚命的嘛。”



青木跑到木场身边。



“木场前辈为什么……因为……不、刚才也……呃,前辈和榎木津先生的乱斗究竟是……”



“你那是什么学生口气啊?说那什么梦话啊?你以为我是什么人?我和那些呆瓜可不一样。你也知道我这个人性格扭曲,怎么可能会中了这些傢伙的蹩脚催眠术!”



“咦?那……”



“那什么那?青木,你别把人给瞧扁啦,你跟我搭挡几年了?我说啊,刑部,你这傢伙也是,说什么背叛不背叛,别笑死人啦!”



“你从一开始……”



“你那是什么表情?我说啊,刑部,或许你自以为很高明,但是我可是打从一开始就怀疑你啦。别以为每个人都会中了你的技俩!”



刑部“噫”地尖叫。



“你……!”



“看看你那副蠢样。我一开始就是和三木春子说好一起入教。因为不管是条山房还是那个小鬼,感觉都太危险了。就在我们怀疑一定有什么鬼的时候,你们这些傢伙——成仙道竟然自己跑来向我和春子传教了。你们的手法确实巧妙。我爸快翘辫子了,我妈也疯得差不多了,妹妹的样子也不对劲,连我都会忍不住想求神拜佛。可是哪……我总隐约觉得危险,没多久春子就被抓了。结果你们,成仙道的女人竟然说知道春子在哪里……”



木场扭起刑部的手臂。



刑部尖叫得就像个女人似的。



“没道理可以靠占卜知道什么。要是你们知道人在哪里,肯定跟事件脱不了干系嘛,混帐东西。这种道理连小毛头都知道,所以我装作被你们说动,把春子带了出来。既然这样,就顺水推舟啦。也不能让春子一个人留下,所以我想干脆顺便来剥掉你们这些怪物的皮……”



木场骂道。



“可、可是木场前辈,你、你说你怕死……”



青木一脸泫然欲泣。



“当然怕啊。无时无刻都怕。拿掉头衔,只身一个人行动时,我总是怕得要命,想着随时都有可能挂掉。所以我才格外慎重啊。青木,我啊,其实胆小如鼠哪。又胆小又爱唱反调。但是啊,青木,你给我记好……”



木场狠狠地架住刑部。



“要是不敢一头栽进可能会死的状况里,岂不是什么好玩事都不能干了?对吧?礼二郎?”



“嘎!”刑部尖叫。



岩井想要溜走,但背后出现一道影子抓住了他。岩井“噫”了一声,缩起脖子。



“四角人,你偶尔也会说点好话嘛!想要偷偷摸摸溜走也没用的,这个暴力人!你应该知道你不可能打得过我吧!”



是榎木津。



“榎、榎木津先生,那刚才的……”



“哇哈哈哈小鸟,我跟这个笨蛋修至今为止已经不晓得过招过几千回啦!那是代替招呼啦!刚才的就跟‘你好’是一样的意思啦!”



“可、可恶……”



宫田转过身子,瞬间张——玄藏站了起来。



“宫田,站住。我不知道你的底细,但你知道我的本领吧?”



宫田停下来了。



所有的人都静下来了。



尾国瞥了木场和榎木津一眼,视线回到中禅寺身上。



“中禅寺,你有不少优秀的部下嘛。”



“很遗憾,他们并不是部下,而是孽缘不浅的老朋友。”



“哼。”



尾国狂妄地笑了。



“那个人常说,这就是你的缺点哪,中禅寺。”



“全天下最让我敬谢不敏的,就是被他欣赏。”



黑衣的驱魔师大大地拱起肩膀,仿佛一只巨大的乌鸦,与佐伯家一家和围绕在他们身边的所有人对峙。



“你、你、这、这是骗人的吧?这才是幻影吧?是你施了法术,给了这个死人的村落生命,对吧?”



东野——佐伯乙松爬行似地接近乌鸦。



“一、一定是这样的……绝、绝不可能有这种……”



韩——佐伯癸之介颤抖着。



“看样子这些傢伙身上的魔物还没有被驱逐呢,中禅寺……怎么样?你也看到了,这些傢伙连眼前的现实都无法接受,愚蠢至极。不,就在刚才,他们全都沦为一群蠢货了。要是你不出现,这些傢伙除了一个人以外,都可以不抱任何疑问地继续过着自己的日子哪……”



尾国以毫无破绽的脚步离开中禅寺。



“……不知道不是比较幸福吗?”



卖药郎嘲笑似地说。



乌鸦一动也不动。



“怎么样?中禅寺!”尾国再次吼道。“你真的是遵循你的哲学在行动吗?事实上你不是在帮忙你最厌恶的事吗?你很不情愿吧?不是吗,到底究竟是哪边!”



“根本没有所谓真实。”



驱魔师毅然决然地说。



“在这里的是人。同时……你也是。”



“我不是说过,你这招对我没用?”



“我也说过,彼此彼此。”



“哼。”尾国笑了。然后他说了。“……我懂了,中禅寺。我想你应该也已经做好舍弃你珍惜事物的心理准备,才拖着沉重的步伐前来吧。那么就让我看看你的本事吧。”



中禅寺笔直穿过玄关。



不久后……张果老——玄藏站了起来。华仙姑——布由跟上去。韩大人——癸之介、磐田纯阳——岩田壬兵卫、南云正阳——亥之介、东野铁男——乙松、以及曹方士——甲兵卫跟在后面。



刑部被木场拉起来,宫田被鸟口及光头男挟持,岩井被榎木津揪着脖子,也跟了上去。后面则是蓝童子及尾国。益田与尾国保持一段距离,进入玄关。光保和朱美跟在他们后面。青木与敦子已经在里面了。



漫长的……榻榻米走廊。



红壳窗格。



走廊上挂着蜡烛。中禅寺伫足玄关时,里面的人似乎预先点灯了。眼前的光景仿佛一群死囚行走在通往刑场的地下回廊。



灰泥雕工的窗户。



在灯火下摇晃的污垢。脏污。灰尘。



转了好几个弯。



地板“叽”地鸣响。



走廊尽头处,有一道巨大的纸门。



领头的阴阳师停下脚步。



“喏,这里就是你们意欲前来的地点。”



他回头。



“是你们杀害家人的房间,也是你们全员遭到杀害的房间。是封印了你们过去的内厅,对吧……?”



没有人回答。



“看仔细吧!”



阴阳师用力打开纸门。



血肉横飞的……



惨绝人寰的……



家人遭屠的……



尸山血海的……



“这里有什么!”



那里……当然什么也没有。



应该已经死去的人们,全都为那里没有自己的尸体而惊愕、慌乱,并失去了深信不疑的世界。



阴阳师走到宽阔的客厅中央。



“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我并未亲眼目睹。这原本与我无关,即使我插手,也不能改变什么。下判断的是你们……但是……”



中禅寺转过身来。



邪恶的表情。



他在看尾国吗?



“……我也是个人,也有无法坐视不见的事。喏,请看。就是这里。你在这张榻榻米上,杀害了你身旁的家人,对吧?怎么样?你也杀了这些人,对吧?你也是。你也拿柴刀砍死了人吧?这里应该血流成河,但是怎么样?这里并没有那种痕迹,连个斑点也没有!这里有任何死了那么多人的痕迹吗!”



中禅寺声色俱厉地说。



应该死去的人与应该杀了人的人……一拥而上地……进了房间。



与是死者、同时也是凶手的人们有关的一行人默默地跟上来。



客厅昏暗。



究竟有几张榻榻米大?数不清的纸门围绕在四面八方。除了纸门,还是纸门。横梁熏得漆黑。天花板有如切割成四方形的夜空,却又比夜空更加黑暗。即使容纳了这么多人,空间仍然绰绰有余。



阴阳师站在疑似壁龛的地方前。乌鸦般的形姿左右各设了一个烛台,蜡烛同样地在上面炽烈地燃烧着。



有灰尘的味道。



房间中央,应该已经死去的异形一家聚在一起,彼此庇护似地坐着。



稍远处,鸟口、青木、敦子、光保、朱美以及刑部、岩井和宫田各自伫立在各处。木场关上纸门。大厅角落,卖药郎与蓝童子混在家人当中,与阴阳师对峙,侦探就站在他们斜后方。



这种氛围,只能够说是异样。



“这、这是怎么回事……”



癸之介发问,他是这个家的当家。



几乎是惨叫。



“……这、这种事教人怎么相信?我、我记得一清二楚。我用柴刀……把父亲的头……”



“这……我也一样。所以……可是……”



“中禅寺。”玄藏出声。“求求你。再这样下去……我们都要疯了。我们的记忆……被人玩弄了,对吧?”



本末倒置……



骗人的是被骗的一方……



“没错……”



阴阳师沉稳的声音开始述说。



“昨天……我透过某人的协助,找到了除了各位以外的村民的踪迹。遗憾的是,我无法找到所有的人,不过确定了十几个村民的行踪。”



“真、真的吗!”



“是真的。小畠祐吉先生,还有久能政五郎先生及阿繁女士夫妇,八濑重庆先生……”



“祐吉……”亥之介呢喃。



“政五郎……还有重庆……”癸之介捂住嘴巴。



“众人分散各处……但多半在东北——而且是宫城县。”



“宫、宫城县?……为什么?”



“不知道。不过他们现在都过着普通的日子,听说祐吉先生去年生下了第二个孩子。”



“他们丧失记忆了吗?”



“不……他们似乎也还记得这个村子。”



“还……还记得?”



“只是,他们说不愿意再回来这里……”



“那,跟村上刑警……是一样的呢。”朱美问道。



中禅寺点点头。



“就是这么回事。”



“不懂。我完全不懂。”壬兵卫说道。“你是说,村人只是抛弃了这个村子……迁到其他的土地去吗?”



“是的。这个村子的居民每一个都认为他们是出于自己的意志抛弃村子,自力更生。但是,没有任何人发现他们是同时离开村子的。”



“同时……?”



“十五年前,六月二十日的……数日之后。”



“那一天……”



惨剧发生的日子。



不……应该发生了惨剧的日子。



癸之介浑身一颤,哆嗦个不停。



“那、那……我们究竟……”



“我们就像玄藏说的,是被谁给洗脑了吗……?”



壬兵卫那张猴子般的脸纠结了。



亥之介全身僵直。甲兵卫抽搐着。



“骗人!这是骗人的!”乙松伸出手来呻吟着。“做、做、做这种蠢事又有什么好处!有什么意义!这……”



这……



“这整件事……是某人对你们一家人所进行的一种惩罚。”



阴阳师说道。



“惩罚?……我、我们哪有做什么……”



“你们大概没有自觉吧。但是你们受到矇骗,这件事本身就是一种罪。”



“不懂你在说什么……”



“等会儿就会了解了吧。”中禅寺答道。“同时,这也是某人的实验。不……称之为实验,实在是太过火了。这依然只能说是一种……恶劣的游戏。”



“游、游戏?”



“你们……每一位都认定自己是杀害全家人与全村人的凶手。你们如此认定,十五年来就这么活着。这正是对你们的惩罚。同时……谁会最先发现这是一场谎言?谁会最先发现自己的人生其实是一场幻影?……就是这样的游戏。”



“这……怎么……”



“只有第一个抵达这个房间的人能够知道真相——就是这样的游戏。”



“到、到底是谁……为了什么!”



癸之介大叫。



中禅寺悲悯地望着刚才还虚张声势、充满敌意的男子。接着他忽地别过脸去。



“这是昭和十年代前期的事……”



终于……



秘密揭晓了。



*



清晰嘹亮。



是中禅寺秋彦的声音。



“那个时候……由内务省所管辖的特务机关的一名负责人提案,寻找长生不老仙药的极机密计划开始了。他们根据某个村子的传说,找到了这座神秘的村里——户人村,佐伯一族。然后……他们确信它就在这里……”



它。



长生不老的生物。



君封大人……吗?



中禅寺望向佐伯一族。



“但是……他们无法确认。这是理所当然的呢,甲兵卫先生。”



中禅寺对着恍惚的老人说。



“啊……”



突然被问话,佐伯甲兵卫张开没有牙齿的嘴巴。



他不可能回答得了。



这个行将就木的男子直到刚才还是另一个人——将那些过去全部封印起来的另一个人。说起来,就像个才刚复生的死人。



“他们所追求的东西……是你们一族超越时代,守护了几千年的事物。无论对方是什么来头,一个外人突然造访,要你们开示秘密,你们也不可能轻易听从。即使来人宣称是为了国家,为了陛下,也是免谈。对吧……?”



“啊呜啊呜……”老人开合着嘴巴。



“……例如,民俗学家会为了学问而揭开村子的秘密。仿佛隐匿是一种犯罪行为似的,他们揭露秘密。的确,若是放置不管,秘密将会风化,会断绝,也会消灭,不复存在……近代就是这样一个时代。近代化使得民俗社会中的共同体解体了,所以有些事是无可奈何的。或许,会消失的事物也只能任凭消失。但是学者却说不能就这样让它们消失,要加以保护。不过秘密在揭露的阶段,就再也不是秘密了。在这种情况下,为了保护而揭露这种悖论是不成立的。一旦泄露就完了,秘密再也不能以秘密的状态保存下去。观察者影响观察对象,是不可避免的现实……”



所以——黑衣男子说道。



“所谓共同体的解体,指的就是第三者的观点被导入共同体内部。结果迷信仪式之类的事物全部遭到排斥,变得徒具形式,失去了它的本质。就算沦为学者的标本也无可奈何。那种东西是尸骸。除了做为标本以外,留着也没有意义。但是在比共同体规模更小的集团——家庭里,它还保留着。学者就算能够揭开村子的秘密,也无法连家庭的秘密都加以揭露。而且即使把家庭问题拿来宰割谈论,也难以得到一个普遍性的解答,有时候还会直接变成歧视问题。所以家庭可以说是现代中最后的封建。但是……户人村却非如此。这个村子没有受到现代化浪潮的直接影响,保存了这些事物,是个罕见的例子。当然,因为所谓户人……指的就是同一户的人……”



驱魔师瞪住聚集在大厅中央的一家人。



“……所谓户人,是意味着家族的古语。”



家族。



原来如此。



答案一开始就明摆在眼前。



“户人村的秘密……不是外人能够窥见的。一般的怀柔方法,并无法让他们开示秘密。对吧?杂贺——尾国先生?”



尾国站在大厅角落。



“对,你说的没错。这个村子——不,这些人防心很重。我先是试图笼络亥之介、甚八还有祐吉这些年轻人。因为这些人年轻,思虑浅,对于受到古老规矩束缚也感到质疑。但是就算笼络这些年轻人也没用。因为就算拉拢三个年轻人,还有五十几个老人要对付哪。”



“尾、尾国,你……”



亥之介发出惊愕的声音。



“原来如此。于是你们一伙人想出了一个计策。你们认为除非把村子净空,否则没办法调查……”



“把村子净空?”



佐伯癸之介叫了起来。



“是的。如果这是一般情形……不是将村民全部强制带走隔离,就是加以杀害吧。但是计划的策划人山边极端厌恶杀人及暴力。另一方面,协助山边的陆军男子,正研究着如何操纵记忆与人格。于是……某个计划启动了。就是将所有的村民迁移到别处的计划。”



“等一下……”木场修太郎问道。“既然能够操纵记忆,何必那么大费周章?只要调查之后让他们忘记就行了啊。”



“没办法这么做啊。调查之后,如果那是真的,就必须得将它夺走。而且……无论当时还是现在,都没办法那么随心所欲地窜改记忆。不是一切都可以为所欲为的。对吧,尾国先生?”



“是啊。”卖药郎冷冷地回答。“山边先生是个大好人,可是也因为这样,工作棘手极了,干脆杀了不晓得有多省事。山边先生交代,要让所有的村人自发性地离开村子。所以我来了村子好几次,设下机关。”



“什、什么样的机关!”



青木文藏问道。



“很简单啊。只要让村人的不满浮出表面就行了。每个人都有不满啊。就算旁人看起来恩爱美满的夫妻,还是和睦的亲子,都不可能完全没有不满。比起守住传统的大义,日常无处排遣的不满,累积起来对人的负担更大。俗话说情人眼里出西施,这是真的。但是反过来说,西施看久了也可能变东施啊。那个人说……要来确定看看哪边才是真的。”



“好……好过分……”



那么——布由双手撑在榻榻米上,断断续续地说。



“那个时候……村子里会变得杀气腾腾,也是因为……”



“是啊。”尾国声音阴沉地说。“是我这么设计的,但是我并没有骗人,也没有诱导,而是每个人内心部积压了大量的不满。讨厌老公、嫌老婆烦、公公碍事、痛恨婆婆……这不是很有意思吗?明明这么厌恶彼此,但是在我接触之前,众人却都和乐融融地过日子。你们一家人也是啊,布由小姐……”



尾国指着布由说。



“当时你看起来很幸福呢,这里的每一个家人都很疼爱你哪。可是……其实你非常嫌恶尽管有着血缘关系却对你抱持性欲的哥哥。你也怨恨视而不见的母亲。父亲随着你年纪渐长,看起来愈来愈卑贱;相反地,祖父只会强迫你们遵守莫名其妙的规矩;而叔叔成天只知道傻笑,完全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这些人全都一样讨厌。对吧?不是吗?不,你就这么说过。你清清楚楚地亲口对我这么说过。”



“住口!住口!”佐伯布由叫着,掩住耳朵。“可是、可是我……”



“那是你的真心话。”



尾国指着佐伯亥之介。



“亥之介先生,你也一样。你把对亲妹妹发情的自己撇在一旁,却说你最痛恨墨守成规的父亲,但其实这是你反面心情的显露。你满脑子只担心自己心仪的布由会不会被甚八给抢走。就算你再怎么喜欢布由,你们都是兄妹,这段恋情根本无法实现。但是甚八不一样,布由小姐非常有可能被甚八给吸引。所以你只好这么想:甚八只不过是个下人,而我可是主人——你打从心底这么想,对吧,然而因为你公开标榜废除身份制度,所以表面上只能无可奈何地平等对待甚八,其实内心是万般不愿意。你很扭曲,事实上你根本就歧视甚八,觉得甚八根本就是个卑贱的下人,对吧?”



“呜哇!”亥之介大声呜咽起来。



尾国指向玄藏。



“玄藏先生,你也是。你表面上对本家恭顺,尽臣下之礼,但是其实你心底根本无法接受,心想自己也是主家血统,为何得住在村子郊外,服务原本是下人的村民不可?这一切全都是父亲的错,至于你的儿子,甚至被当成下人使唤,你一定不甘心极了,对吧?”



“我不否认。”玄藏说。



尾国指向颤抖的老学究。



“乙松先生,你认为家人把你当成只会吃闲饭的废人而疏远你,还认定村人轻蔑你。甲兵卫先生,你无法忍受村人毫无批判的景仰,使你不得不统率村子;因为儿子癸之介无能,你的负担怎么样都无法减轻。癸之介先生也一样,上代当家的眼神对你来说只是一种压抑,不仅如此,你的老婆初音女士……”



“住口!不要再说了!”佐伯癸之介嚷嚷,抱住头趴伏在榻榻米上。“那、那种、那种事……”



“不就是事实吗?”尾国快步走上前去。“正因为是真的……你们才会认定是自己杀了全家人。如果你们内心坦荡,就不会……”



“啰嗦!”



这次换成亥之介大叫。



“我、我的确喜欢布由。我喜欢布由。我也打从心底歧视甚八。可是、可是……”



“可是……”益田龙一激动地接下去说。“可是那是家庭的问题!无论是怎么样的家庭,多少都有这样的黑暗面。即使这样,做哥哥的也不会真的对亲妹妹出手、或是真的杀害父亲啊!不会做那种事的。不会的。绝对不会……”



“他们不就动手了吗?”尾国说。“就算实际上没做,他们也认定自己做了,不是吗?那不就一样吗?事到如今还说这什么话?你们全都禽兽不如。不,不只是你们。几乎所有的人都是禽兽。没有哪个父母听到小鬼哭号而不觉得烦,也没有哪个小鬼被父母责骂而不觉得气愤。就算实际上没有动手,只要心里想要动手揍人,骨子里就是恶鬼。没有动手,只是因为没骨气罢了。”



“才、才没那回事!”



益田绞尽声音叫道。



尽管他无法明确地做出反驳。



“那、那种事……”



“别这么卖力啊,小哥。”尾国看也不看他地说。“当然,反过来的情形也是有的吧。但是保证相反情形的丝线很细哪。家庭的羁绊这玩意儿,比蚕丝还要脆弱哪。过去我不知道,但是现在不就如此吗?证据就是……这个村子的人只是稍微刺激一下,全都四分五裂了哪。”



卖药郎厌恶地说着,中禅寺仿佛要刺上去似地瞪着他,开口了。



“就像这个人说的……户人村的居民处在一触即发的状态下,这是事实。既然事已至此,接下来只要为每个人准备不同的人生就行了。只要一个个连根拔起,村子就会自然崩解。应该如此……”



“这……和熊野的村上一族一样呢。”一柳朱美说。



“是啊。这个计划等于是熊野的先行计划。这个做法在紧接着的熊野村落进行得很顺利。但是这个计划在户人村却没有成功。不,是无法成功……”



“为什么?”青木问道。



“出事了。对吧?尾国先生?”



尾国没有回答。



“出事……?”



没有发生过大屠杀。可是……



“不折不扣的事件,是杀人事件。发生了绝不能够发生的事……不对吗?尾国先生?”



“说得一副你亲眼目睹似的……”



“证据的话,就在这儿。”



中禅寺望向自己背后的壁龛。



“什、什么!”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岩田壬兵卫说。



“直到刚才,我都一直深信我把这里的——哥哥的家人全都杀死了,可是那似乎不是事实。那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中禅寺环顾一家人。



“这是很简单的减法。只要看看在场的佐伯一家人就明白了,请各位看仔细。在这里的人,并不是佐伯一家的全家人。首先,当家的妻子——亥之介先生,布由小姐的母亲初音女土不在。还有玄藏先生的儿子——壬兵卫先生的孙子甚八先生也不在。相反地……”



中禅寺静静地指向房间角落。



“……那里……多了一个人。”



蓝童子站在那里。



“怎么回事?”



木场修太郎问。



“甚八先生被杀了。十五年前。大概……是被初音女士……”



“怎、怎害可能……”



癸之介立起膝盖。



“不可能有那种蠢事!初、初音才不会杀人!更不可能把甚八……甚、甚八……”



“你心里有底是吧?”中禅寺问道。



“这……”



“就像尾国先生说的……你认为自己就算会杀害一家人也不足为奇,对吧?这十五年来,一直……”



癸之介垂下头去。



布由变得一脸惨白。



“中禅寺,你知道得真清楚哪……”



尾国不怀好意地一笑。



“……中禅寺说的没错。玄藏先生,你的儿子甚八啊,是个罪大恶极的傢伙。我只是稍微刺激他一下,他就本性毕露了。”



“他、他做了什么!”



“他强奸了初音女士。”



“啊啊……”癸之介叫出声来。



“癸之介先生,你隐约察觉了吧?没错。甚八爱上了你老婆哪。”



“住、住口!不要胡说!”



癸之介捶打榻榻米。



玄藏望着他。



尾国口气冷彻。



“这不是胡说。因为你的老婆……就像现在的布由小姐一样是个大美人哪。对年幼失恃的甚八来说,初音女士完全就是圣母。他无法克制啊。玄藏先生,有其父必有其子哪。你也爱上了初音女士对吧?”



玄藏默不作声。



癸之介抬起头来。



“嘿嘿嘿,好不容易见了面,这下子场面真难堪哪。我可是听甚八本人亲口说的,说他喜欢初音女士,爱得不得了哪。那一天,甚八就像要发泄抑郁的日常烦忧似地……侵犯了初音。就在这里,这个地方,我看见了。他简直就像头野兽。壬兵卫先生,就是你跟我一起来到这里的那一天。”



壬兵卫望向儿子玄藏,接着视线落向榻榻米。



“壬兵卫先生,你这个人真的很方便。你只因为生为次男,无法获知秘密;最后自甘堕落,被赶出家门。你被岩田家收为养子,却又引发纠纷,不管去到哪里,都会惹出麻烦。你这个人彻头彻尾无法认清现实。你总是对自己过大评价,想要让只是虚像的伟大自己去契合社会。即使如此,你还是每年回到村子里,搅乱村子的安宁……。你这个人真是太好玩了。我打算利用你,彻底扩大佐伯家的隔阂。但是我没有必要这么做。因为我把你带回来的时候……这个家已经一塌糊涂啦!”



“鸣呜……”亥之介呻吟。



“家庭就是这样。一旦产生龟裂,根本不堪一击。你们在家门外、玄关前争执不休的时候,甚八正在里面的房间按倒初音,凌辱她呢。我真是战栗了哪……”



尾国扫视众人。



“那个时候我还年轻嘛,多少还相信着亲情应该远胜于一切吧。当时我也心想,只是我在旁边这么煽动,家族也不可能崩坏吧。然而事实上怎么样?太简单了。简单得教人说不出话来。我浑身寒毛倒竖哪。事情结束后,甚八道歉了。但是啊,初音女士不原谅他。她一脸凶相……拿着甚八用来胁迫她就范的柴刀……一路把他逼到壁翕那里……一刀劈开他的脑袋。”



“呀啊啊啊……!”布由尖叫,站了起来。“母、母亲……母、母亲!”



玻璃珠般的瞳眸反射出幽微的烛光。



那里例映着过去。



布由慢慢地后退。



“没错……你目睹了这一幕,布由小姐。”



佐伯布由……



她记得的应该是自己用柴刀砍上愣住的哥哥额头。



“初音女士错乱了。其实她……是你们当中压抑最深的一个。你的母亲,斩向喷出脑浆的甚八脖子……”



将父亲的脖子……



“……用柴刀朝他的后脑勺砍了两次。”



将祖父的头……叔公的后脑勺……



布由记得自己对家人做的事……全都是母亲初音对堂兄甚八所做的事。



“母亲她……母亲她……”



布由如同风铃般的声音在大厅回响。



“你一定很害怕吧。玄关前,男人们正大声争吵。你受刭惊吓,才逃进这里来吧。结果却看见母亲砍死了佣人。我忘不了你那个时候的表情哪。你连叫都叫不出来,只是爬进房间里,抓住茫然的母亲……”



布由摇摇晃晃,终于倒下来了。中禅寺敦子跑过来。尾国眯起了眼睛。



“不许杀害任何人……”



中禅寺说道。



“……山边先生如此严命,所以你一定慌了手脚。于是……你决定先隐瞒这件事。无论如何,你都想避免惊动警察吧。所以你……对布由小姐下了催眠诱导吗?”



尾国默默地背向中禅寺。



“做那种事有意义吗?”木场说。“那种事只要压下来不就得了?你上头的老大是内务省吧?”



“事情没那么简单。世上有些事做得到,有些事办不到。就算是官僚,也不一定就什么都办得到。无论什么样的情况,这类伪装工作能够压到最小,才是上策……”



没错,这才是……常理。



杀害五十人这种事,原本就不是可能隐瞒的规模。



会相信这种事根本是愚蠢。



“……而且,我想他们第一个考虑到的是事件对村人造成的影响,就算表面上成功隐匿,也无法堵住村民的嘴。而且原本已经四分五裂的村民,也很有可能因为这件事而重新团结起来。佐伯家也是,如果发生了如此重大的事……根本没功夫去开示什么秘密了。万一那样就糟了。没时间了……”



尾国慢慢地回头,望向驱魔师。



“对……因为那个人不得不动身出发去大陆,确实没时间了,我对布由小姐,对你下了强烈的暗示,让你去了山脚下的驻在所,幸好你因为打击过大,陷入心神丧失状态,我轻而易举地成功催眠你。我让你更衣,洗手,叫你快跑。我指示你,无论如何要驻在所联络山边先生就是了。驻在所的警官也已经事先买通了。”



“刚才我从警官本人口中听说了。有马先生的话,人就在外面。”



“呵。”尾国的脸颊抽动。“中禅寺……你真是滴水不漏哪。”



“不是。是你把他招来的。”



“或许吧。”尾国笑道。“让布由小姐跑到山脚后,我急忙藏起尸体。幸好杀人是在壁龛那边进行的。那一带虽然化成了血海……但榻榻米并没有弄得太脏。而且喏,那个时候其他人为了不让壬兵卫闯进这儿,正闹翻了天。没有任何人进来这个房间。我仔细地擦掉血迹。不过没能完全擦拭干净哪。那一带还留有污渍吧?”



尾国指向中禅寺那里。



没有人去确认。



“我把初音搬到房间,让她入睡,暂时到山脚下去请求指示,那个时候……你们还在为了不让壬兵卫进来而吵闹。真是蠢,蠢得无可救药。你们的老婆、母亲发生了这么严重的事,却丝毫没有注意到!”



癸之介及亥之介跪倒在榻榻米上。



尾国站在他们前面,俯视一家人。



“你们根本是人渣。内厅的秘密比那个女人还重要,就是这样对吧!”



尾国瞪了佐伯一家好一会儿。



“尾国先生,你也太激动了吧……?”



这不是你自己设下的陷阱吗?——中禅寺说。



“甚八先生会侵犯初音女士、初音女士会杀害甚八先生,这些人会没有发现,只顾着争吵……追根究柢,全都是因为你设下的陷阱啊。你在愤慨些什么呢?”



“啰嗦!”尾国说道。“总之,已经没有退路了,我向山边先生建议,无论如何都要强行调查的话,只能强制收容居民了,但是即使如此,山边先生还是拒绝那类做法。山边先生说,一旦将他们收监,就再也不能把他们放出来了,夺走他们一生的自由,和杀了他们没有两样。”



“所以……才会冒出那个人是吗?”



中禅寺厌恶至极地说。



“没错。最后决定把驻在所警官移到其他地点……迅速地将户人村解体。”



“迅速地……?怎么做?”



鸟口守彦问道。中禅寺静静地移动那凶狠的视线。



“使用药物,让村人同时陷入谵妄状态。然后将他们带出村子,隔离在别的地方以后,赋予他们新的人生——是这样的计划。不……是实验吧。”



“药物……实验……那刚才说的事……”



青木说道,望向玄藏。



但是中禅寺并不是看着玄藏,而是看着不知所措地站着的眼镜男子——宫田。



“于是你被派遣过来,宫田耀一博士。”



“什么……?”玄藏回头。“宫田……你……”



“不只他一个人。负责移送村民任务的人是你吧……?岩井崇中尉。”



“岩、岩井!”癸之介叫道。



宫田也望向岩井。



中禅寺瞪上去。



“然后收拾善后的人是你,刑部昭二博士。”



“刑、刑部……”



“你就是刑部博士吗!你就是那个……”



宫田叫道。中禅寺看出他的脸色。



“你们认识十几年,这是头一次见面吗?……听好了,这些傢伙全都是与陆军第十二特别研究所有关的人,换句话说,他们都是那啊个人的属下。”



中禅寺拱起肩膀。



“那……宫田,你早就知道一切……”



玄藏瞪大了眼睛。一脸和善的娃娃脸男子在幽暗中取下他的圆框眼镜。



“嘿嘿嘿,通玄老师,我早就知道了,我当然知道了。正因为知道,我才会接下这种愚蠢的宴会干事工作啊。”



“你……你说什么?那么你们三个人都……”



“不是。”宫田说道。“我们……不知道彼此的长相和身份,也不知道与事件有什么关系。所以我不知道韩流气道会的岩井就是那个岩井中尉……也完全没想到那个音响催眠术的刑部就是成仙道的干部。不过……这种事或许稍微一想就知道了吧……”



“没错。玄藏先生,甲兵卫先生还有癸之介先生,你们都被你们的亲信随心所欲地操纵着。然后亥之介先生,操纵你的是他。”



微微开启的纸门缝隙露出一名男子的身影。



“你,你是津村先生……连你都……”



津村信吾。羽田隆三的第一秘书。



“津村先生……是唯一目击到这场恶魔计划的平民——巡回磨刀师津村辰藏的儿子……”



津村看着尾国。



“这只是我的推测。不过……既然宫田博士和刑部博士不知道尾国先生的真面目,这个推测应该不会错。尾国先生,你将布由小姐送出村子后,带着初音女士……离开村子了,对吧?因为那个人吩咐你,说接下来的事,陆军会处理……”



尾国撇过头去。



“……取而代之地,宫田先生,你进入村子,接二连三地袭击村人,只要使用你的药,这应该易如反掌。一碰上就喷药,就能使人陷入浑然不觉的状态长达两天。接着,岩井部队再将村人带走……”



“我……我只是执行我身为帝国军人的任务。是长官……堂岛上校……可是……”



岩井在榎木津的束缚中辩解似地说。中禅寺朝他送上轻蔑的视线。



“津村辰藏先生……应该是岩井部队前脚刚走,他后脚就进了无人的户人村。那个时候,村子里空无一人。不,那里只有甚八先生的尸体……。我不知道辰藏先生是否目击到尸体,不过他发现到异状,告诉了报社……”



“这样啊,这个人就是那篇报导的……”



“是那篇报导的目击者的儿子啊……”



益田与光保公平交互说道。



“然后流言传开了。刑部先生,你被指派平息这些流言。”



“三木屋的女儿真是教人头大……”



刑部在木场前面说。



“因为她和其他居民不同,有父母住在外头。不过祖父母与父母不和,好像几乎没有交流。问题是那个磨刀师,不能置之不理。”



“但是人手不足,对吧?虽说已经移送,但户人村的居民也不能就这么丢着不管。尾国先生,你全副心神都在处理那边的问题是吧?”



“对。谵妄状态持续不久。我趁着那段期间,决定每个人的去向,并施以强力的后催眠。再怎么说都有五十几个人,不是件易事哪。”



“但是辰藏先生到处宣扬。于是那个人……派来宪兵队,把辰藏先生带走了……”



中禅寺转向尾国。



“……山边先生知道这件事吗?”



“后来知道了。要宪兵抓走一般百姓……这不是山边先生会做的事,而且还是欺骗宪兵,说他是共产党间谍,让宪兵抓走。要制住警方、让报社闭嘴都很简单……但是就算山边先生是内务省的特务机阀负责人,宪兵队也不在他的管辖范围,虽然特高和宪兵队彼此有合作关系哪,但还是没办法轻易地要回那个磨刀师。”



中禅寺望向津村。



“就是这么回事,津村先生。山边先生他……真的对你们母子感到很歉疚。”



津村深深地垂下头去。



尾国继续说道:“嗯,山边先生非常担忧。我和他也为了这件事吵过很几次。但是那个磨刀师不知道为什么,被各个宪兵队推来推去。”



“推来推去?”津村问道。



“对。从静冈到东京、山梨,然后是长野。每次山边先生一出手,人却已经被移走了。”



“是那傢伙指使的吗?”中禅寺说。



“不知道。结果……最后是以由特高接收这样的形式,硬是把人抢回来了,那个时候宪兵的数目大增,素质也大为低落。人虽然是抢回来了,但却已经精神异常了。最后对他进行侦讯的长野的宪兵将校……是一柳史郎——你的老公。”



尾国说道,瞪住一柳朱美。



“朱美女士,你的老公似乎非常厌恶宪兵这个工作哪。非常难得。宪兵这种人啊,只要听到一声‘反对战争’,就绝对不会手下留情。他们是一群什么都不怀疑、头脑单纯的傢伙。然而……你的老公不一样。所以我们担心他或许从那个磨刀师口中听说了什么,并信以为真。所以我……才会被派去监视你的老公。即使退役之后……也一直监视着。”



朱美以有些怜悯的眼神望了尾国一眼,说道:



“那还真是辛苦你啦……。我家主人可是一丁点儿都不晓得这种事哪。再怎么说,他都是个拷问别人之后,当天晚上连觉都睡不着的胆小宪兵哪。他一定也没能从那个人口中问出半点蛛丝马迹吧。”



“我知道。”尾国说道。



中禅寺似乎没有错过卖药郎那细微的表情变化。



“朱美女士……”



中禅寺注视着尾国说。



“这个人对于女性似乎特别心软。所以至少……他对你应该一直是真心相待的。”



“咦……”



“当然,他隐瞒了自己的身份……不过组织老早就已经解散了。这个人现在确实是个不折不扣的卖药郎……”



“中禅寺,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我已经说过,你的伎俩对我行不通!”



尾国大声说道。



“这样吗……?那么你为什么……要藏匿初音女士?”



“我、我才没有藏匿她!”



“是吗?但是……你不是只让初音女士一个人免于参加这场残酷的游戏吗?这是为什么?”



“那个女人……”



“怀孕了……是吗?”



“怀孕……?”癸之介抬起头来。“初、初音她……怀孕了?”



“没错。初音女士她……”



“啰、啰嗦!你给我闭嘴!中禅寺!”



尾国踏出两三步,举起手来。



“那……那个女人……”



“初音怎么了!”癸之介吼道,站了起来,扑向尾国。“初、初音在哪里,你这傢伙,喏,你看!亥之介和布由都还活着!父亲大人和乙松也还在!为什么只有初音不在!把初音交出来!”



尾国闪过身子,然后背过脸去。



“那个女人……死了。”



“死……死了?胡说八道。我才不相信,谁会再相信你的鬼话?全都是骗人的吧?全都是假的!这十五年来,我们一家人过的人生都是虚假的吧!喏,快把初音交出来!”



“所以说,那个女的已经……”



“她过世了。留下那个孩子……”



中弹寺举起戴着手背套的手。



他的手指前方,



巨大的纸门前——站着蓝童子。



“什、什么?”



“蓝、蓝童子……”



蓝童子只是站着,毫无反应。



“他……就是初音女士生下来的孩子,蓝童子——彩贺笙。姓氏的字虽然不同,但他是你抚养长大的吧?杂贺先生?”



尾国那张平坦的脸上,眉间刻画出嫌恶的纵纹。



“你、你说什么……?”



癸之介吼道,看了蓝童子一眼,弹起来似地扑向卖药郎。



“你、你把初音……把我的妻子……!”



不知道为什么,尾国一反常态,慌张地躲了开去。他退缩了。



“不,不是!他、他是甚八的孩子。那个女人遭到凌辱而怀孕了。我……”



“尾国先生,太不像话了。你何必慌乱呢?无论那个孩子的父亲是谁,你都主动藏匿了初音女士,并让她生下那孩子,把他抚养长大了。”



“杂贺!这是真的吗?”刑部问道。



“山……山边先生他……”



“你要说这是山边先生的指示吗!”



“啰嗦!闭嘴!中、中禅寺,你想说我对那个女人有什么特别的感情吗?你错了。只是因为那个女人怀孕罢了。山边先生指示我,要让她生下孩子。可是那位大人说……不能让初音一个人有特别待遇。但是那个女人、初音她……生产后日益衰弱,很快就死了。所以……”



尾国背对蓝童子。



蓝童子冷冷地望着他。



“所以……他才会代替初音女士,被迫参加这场游戏。不过……他是鬼牌。”



游戏。



尾国仿佛与在场的所有人为敌似地,站立在房间正中央。



卖药郎看起来确实被孤立了。直到刚才,这个人还高高在上,仿佛操纵着在场所有的人……



中禅寺……



不为所动。



丝毫不为所动。



他已经确信能够在炽烈的唇枪舌剑的最后获胜吗?



另一方面,尾国乱了阵脚。真难看。他指着癸之介。



“喂,癸之介,看你摆出一副老公的嘴脸,但是你可曾经为你的老婆着想过吗?喂,你们……你们每一个都是,有谁曾经为那个女的——为初音着想过,我不知道你们是夫妇还是亲子,可是你们每一个都只会厚着脸皮赖在家人上头,只顾着牢骚抱怨!”



你们是人渣——国尾激愤地说。



“初音都告诉我了。她告诉我,自从她嫁进佐伯家以后,遭到多么残酷的对待、受到多么严重的压抑。即使如此,初音还是疼爱自己的孩子。这件事你们曾经思考过吗?如果真思考过,你们觉得自己有资格抱怨吗!”



“各位,你们都听见了吗?刚才那番话就是这个人的真心话。”



尾国赫然一惊,望向中禅寺。



他瞪大眼睛,张大嘴巴。



“这个人——尾国先生,对于母性怀有强烈的憧憬,同时他对家庭有着极深的执着。同时他也以强烈的自我催眠,否定这样的感情。”



“住、住口!”



“我怎么能住口呢?如果你的伎俩是后催眠,那么我的武器就是语言。但是尾国先生,催眠术这种东西,毕竟只能对潜意识述。而语言呢,它不但对前意识有效,也能够确实传进潜意识。动辄使用催眠术的傢伙……是二流的。”



尾国沉默了。



“佐伯家的各位。刚才这个人所说的,就是你们所犯下的……罪。”



“罪……”



“不去为母亲着想、不了解母亲的心情,然后为了各自的事不满……这是罪吗?”



“没错。这个人无法忍受。你们一开始应该会像其他村人一样,在别的地方度过不同的人生。但是初音女士过世以后,尾国的想法改变了。这个人决定惩罚你们。他认为既然你们这么憎恨彼此……就让你们憎恨个够吧。他让你们认定你们残杀了彼此。既然怀有罪恶感,就为此痛苦到底吧。若非如此……你们就是真正的禽兽。”



“好过分……”中禅寺敦子说。“这……可是、可是布由小姐不是打从一开始就有了杀戮的记忆吗?”



“记忆是后来回溯窜改的。在昭和十七年的阶段……”



“布由小姐……当上旅馆女佣那一年?”



“没错。是布由小姐发挥她身为华仙姑的能力的时候。那一年,山边先生失势,陆军第十二特别研究所成立了。那一年……尾国诚一惩罚了佐伯家的每一个人。但是有个傢伙说……光是这样没意思。”



“什么叫没意思……?”



“就如同字面上的意思。然后同一年,甲兵卫先生成了曹真人,癸之介先生成了韩大人,亥之介先生成了南云正阳,乙松先生成了东野铁男,玄藏先生成了张果老……而岩田先生成了磐田纯阳……”



中禅寺拿起蜡烛。



“……无聊。实在像是崇拜中国的那傢伙会开的低劣玩笑。何仙姑,张果老,韩湘子、曹国舅,这是……八仙。”



“八仙?”



“明太祖的孙子周宪王写了一部杂剧《八仙庆寿》,就是这部杂剧中出现的八位仙人。类似中国版的七福神。八仙经常被画在庆贺的画上。那个人就是将这些人比拟为八仙。”



“比拟?”



“或许是附会吧。你们的假名是自己想出来的吗?怎么样?岩田先生?”



壬兵卫露出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



“你们应该不记得。其他的八仙……汉钟离,字云房,号正阳子。南云正阳这个名字肯定是从这里取的。吕洞宾,道号纯阳子。东野铁男则是从东华教主李铁拐来的吧。蓝童子……是蓝采和。会把杂贺的杂字改成彩,一定也是为了配合采字。你们都被玩弄了。然后……游戏开始了。”



“游戏……”



玄藏断断续续地呢喃。



“多么残忍的……游戏……”



“没错,恶劣到了极点的残酷游戏。但是,只有游戏的主办人一个人不这么认为。那个人曾经对我说,他在进行一场有趣的游戏,让崩坏的一家人彼此竞争,看看到底谁比较强?他还说他正在个别做准备,等到战争一结束就正式开始。”



“战争一结束?”



“那个人……早就预料到日本会战败。他和站在那里的岩井先生不同,一点爱国心都没有……”



岩井瞪大了眼睛,做出反应。



侦探用力按住他。



“让、让一家人竞争,是什么意思?”癸之介问道。



“你们每个人都受到罪恶感折磨。对你们来说,户人村是绝对必须封印起来的场所。幸好,战时它受到封锁。但是……封锁迟早会解除,那么一来,只能先早一步前来这里,湮灭证据才行。所以你们会开始行动。但是……”



“啊啊,原来如此。他们都认定对方已经死了,所以……”



“没错,他们绝对不会想到对手就是自己的家人。而且要是自己的罪行曝光,一切就完了,所以他们绝对不会说出真相。就算要拿到土地,也会编出一些有的没的理由,什么地相佳、立地好,千方百计欺骗周遭的人。所以状况更显得莫名其妙了。你们每个人都认为有许多可疑的人马出于各式各样的理由想要这块土地,对吧?户人村里隐藏着自己犯罪的证据,所以绝对不能交给别人。你们争先恐后地……开始抗争。由于彼此欺骗,事态更形混乱。”



“真的太残忍了……”中禅寺敦子呻吟。



“残忍。没错,很残忍。正因为残忍,那个人才觉得有趣。然后,他给了你们每个人武器,好用在抗争上。”



“武器?”



“对,武器。你们以各式各样的形式,被传授了那个人从中国弄来的各种东西。炼丹、气功、风水、老庄思想、民间道教、占卜……”



彼此排斥的魑魅魍魉。



根源只有一个。分岔之后……发尾也只有一个。



“所以你们被给予的新人生,一面为自己的罪行战栗惊恐,一面卷入周围的人,驱使着诡异的伎俩,不知不觉间与家人自相残杀……就是如此骇人的人生。”



佐伯家的每一个人都茫然了。



“日本败战后,你们各自被分派了参谋。曹方士是音响催眠法的刑部博士,韩大人是岩井前中尉,张果老是宫田博士……南云正阳是津村先生,而东野铁男则得到了羽田隆三的财力。”



“为什么是羽田?”津村问。



“羽田隆三先生透过研究徐福传说,似乎与山边先生有所交流。山边先生虽然没有明目张胆地标榜,但他其实是个反战论者……。所以昭和十七年的时候,他被调离了第一线,担任闲职。但是他对于徐福的兴趣似乎没有稍减……”



中禅寺望向尾国。



尾国不知不觉间坐下了。



“然后,尾国先生……你被派给了华仙姑,或者说,是你自告奋勇的吧?你怎么样都无法抛下出落得有如初音女士再世的布由小姐。”



“没错。我……想让布由小姐获胜。”



“你真是傻。”



“为、为什么!”



尾国瞪住中禅寺。



“所以才说你是傻瓜啊,竟然相信那种人定出来的规则,什么这场游戏只有第一个抵达这里的人可以知道真相。如果我没有介入,应该会有一个人进入这个房间……只有那名赢家会发现欺瞒。然后那傢伙应该会现身,保证赋予赢家一个全新的人生吧。”



“剩下的人——输家会怎么样?”木场修太郎问道。



“一生都到不了这里,终其一生都无法摆脱罪恶感。当有任何一个人抵达的阶段,游戏就结束了。”



“你怎么会……”



“干部们就是为了这个目的而紧跟着参加者。不管是尾国、刑部、宫田或岩井……都必须在失败的时候让各自的棋子收手。对吧?”



没有一个人回答。



“等一下……那么为什么布由小姐会被盯上?布由小姐是棋子吧?”敦子问道。



中禅寺“呵”地一笑,说:“那是因为宫田先生盯上了她。”



“盯上她?为什么?”



“宫田先生所协助的玄藏先生没有这块土地的权利。”



“咦……”



“所以宫田先生想要一个身为继承者的本家的人,但是韩流气道会——岩井察觉了这件事,先下手为强。他认为绝对不能把布由交给条山房,对吧?”



岩井低吼了一声。



“这些随从比主子更拚命哪。真是肤浅哪。怎么样?宫田先生?”



宫田把脸撇向一边。



“你很不满吧。所以……你们一家人为了隐匿自己的罪,自以为欺骗了这些手下,利用他们……然而事实上完全相反。你们只是被手下操纵罢了。然后,自以为操纵了佐伯一家的你们……也被欺骗了。”



“你胡说些什么!”岩井说道。



“岩井,这里没有零战啊。”



“骗……骗人!你少骗人了!”岩井挣礼起来。



“你相信了是吧?是那个人告诉你的吧?要是你跟随的韩大人赢得游戏,地下的基地和物资、零战全都是你的了……”



“没错。我要靠那些把这个国家……”



“别在那里痴人说梦了。岩井,听好了,零战似乎真的还藏有几架,但不在这里,而是在更北边,这里只不过是中继点。从热海挖掘的地下道,里面什么也没有。”



“骗……”



“不是骗你的。我是从那位明石老师那里听说的……你也知道明石老师吧?这里没有物资。”



岩井仿佛完全崩溃似地瘫倒在榻榻米上。于是榎木津放开了手。



“津村先生也被骗了。关于这一点,你已经知道了。你所援助的南云获胜的话,东野的罪行将会被揭露……但是东野其实是无辜的。”



津村点点头。



“还有宫田先生,以及刑部。你们也被骗了。藏在这里的东西并不是什么长生不老的仙药啊。”



“哼……”



刑部总算甩开木场的手。



“中禅寺,就算你想骗我也没用。那个人可是亲自交代过我,要我千万小心你说的话。你嘴上这么说……其实是想要自己一个人独吞吧?”



“刑部,你也太愚蠢了。要是真有那种东西,那个人怎么可能拱手让人?”



“因为山边和那个人发生争执吧?户人村的村民被移送出去,不就是最好的证据吗?美军也监视着这里。那是真货吧?”



“这里的村民会被移走,是因为他们防心太重,以及发生了不测的意外。那是紧急措施。而且这里面的东西……老早就已经调查过了。”



“胡说!”



“不是胡说。”



“哎唷,别在那里磨磨蹭蹭啦,京极!”



榎木津礼二郎突然叫道。侦探似乎再也按捺不住,朝着中禅寺冲过去。



“那种东西,赶快打开就是啦!”



“笨、笨蛋!住手!不可以……!”癸之介扑了过去。“……不可以!不可以打开!”



“啰嗦!你都多大岁数了,还不明白吗!就是为了保护这种可笑的水母,事情才会演变成这样啊!你的老婆都给害死了不是吗!一家人都变得一塌糊涂了不是吗!”



“可是它、它是我们家族的……”



“混帐东西!”榎木津推开相隔十五年后重生的佐伯家当家。“我已经看过那玩意儿啦!”



“哇啊啊!”



癸之介吓软了腿。中禅寺张开双手。



“榎木津!……等一下,这里……”



“京极,我和你不同,我是侦探!侦探就是为了揭露秘密而存在的。不管会有人受伤还是毁灭,都与我无关!这是我的工作!”



榎木津推开黑衣男子,爬上壁龛,狠狠地一脚踢开挂轴。



叽……地一声。



通往异界的入口——家族的秘密张开了黝黑的大嘴。



“喏,看仔细吧!”



榎木津抓起烛台,照亮里面。秘密的祭坛被照了出来。



前方倒着一个干瘪的物体。是佐伯甚八的遗体。



大陆风格装饰的祭坛上,是古书——白泽图。



里面……



“是、是君封大人吗……!”光保公平叫道。



上面放了一个质感湿滑的肉块。



肉块微微抽动。



“噢噢,那就是……那就是……!”



刑部跑过去。榎木津推开他。



“怎么样?这就是秘密。无聊!”



对吧?京极——榎木津对着中禅寺说。驱魔师不知为何,犹豫了一会儿,不久后抬起头说了:



“刑部,宫田先生,还有佐伯家的各位。这个……不是什么长生不老的生物。这……是新种的变形菌植物——所谓的黏菌。”



“什……”



“黏菌?……关、关口老师专门的……?”



乌口守彦叫了出来。



“那、那是黴菌吗?”



“不是黴菌。听好了,昭和十三年的时候,这个东西已经被调查完毕了。它似乎确实具有若干药效。我听说上面检验出某种抗生物质。此外,胞子也含有生物碱,会造成轻度幻觉。可是,它并不是什么长生不老的生物。”



“可、可是它会动啊,你看到了吧!”



“黏菌……是兼具植物与原虫类两种性质的特殊菌类。它不会进行光合作用,而是寄生于尸体,摄取营养。它就像黴菌般,会从胞子发芽,但是在营养时期,是呈变形虫状自由活动。换言之……它会动。”



“不、不是长生不老……”



宫田坐倒下去。



“……被、被骗了。我被骗了……”



“废话!”榎木津骂道。



“没错。黏菌一进入生殖时期……就如同各位看到的,它会形成黴状的子实体,请看。一端出现许多恶心的突起,胞子就是从这里散布出去。散布的胞子会着床在固体物上,摄取固体物,成为变形体。它们是腐生生物,所以就算没有日光,只要有可供摄取的营养和水份,怎么样都能够繁殖。可是这个已经……几乎死了。因为长时间都没有照顾哪。”



“可恶!”宫田用拳头捶打榻榻米。



“这个东西……这个君封大人,是附在人的尸体上的黏菌。你们一族在漫长到令人无法想像的时间里,一直照顾着这种东西。”



癸之介颓然坐倒。



“那、那么……佐伯家流传的徐福、徐福的传说是……”



“那……已经无所谓了吧?宫田先生,了解了吗?就算你所追随的张果老获胜,交到你手中的也只是这种恶心的黏菌而已。那个人八成随口对你说什么内务省暗中插手,还是什么GHQ监视着,所以才无法出手,可是封锁这块土地的,根本就是他自己……”



“我,我究竟是为了什么……白白糟蹋我的人生,把我的人生赌在这种东西上?怎么能有这种事……”



宫田哭了。



“宫田先生……刑部还有岩井……你们都想要欺骗佐伯家的人图利自己。就算自己被骗,也没资格在那里懊悔吧?你们全都是些笨蛋。什么长生不老、零战、大屠杀……怎么可能有那种东西!”



“没错!”



侦探大步走进秘密房间。



接着……



“这种东西,就这么办吧!”



侦探高声说完后……将君封大人从坛上踢落了。不语不闻,隐匿于无数星霜,一直被崇敬膜拜的长生不老生物——神圣的肉块撞上墙壁,完全粉碎了。



“这个世上根本没有什么不可思议!……对吧?京极!”



榎木津说道。



中禅寺不知为何皱起了眉头。



众人几乎都茫然若失。自以为骗了人的人,全都被欺骗了。



中禅寺总算离开壁龛前,走近双膝跪地的尾国身边。



“怎么样?尾国先生?这场游戏是一场闹剧。无论是输是赢,都没有人能够得利,也没有人能够得救。获胜没有意义。不管怎么样,高兴的都只有那个人。这种事应该马上就能够察觉,然而你却没有发现。你应该要明白……你也被欺骗了。”



“我……我才没有被骗。”



“是吗。可是你为了这种无聊事……杀了一个婴儿,不是吗?那真的是你的真心吗?……怎么样?”



“我……我应该说过,你的伎俩对我行不通。”



“别逞强了。”



“你才是。我还在想你为何会插手干涉,结果竟是为了那个婴儿吗……?你也太慈悲为怀了吧?”



尾国无声无息地站起来。



接着他把脸凑近中禅寺耳边。



“你……把那个人给惹火了。你以为可以就这样善了吗?”



“我会让它善了的。你以为我是谁?”



“这样。关口……会出不来唷?”



“我会让他出来。你才是,今后打算怎么办?你已经失去布由小姐的信任了。你所做的事,并不是初音女士所希望的。是你毁掉了初音女士。是你杀了她。是你被那个人的花言巧语说动,任由他摆布的啊,尾国先生。”



尾国斜瞪着中禅寺的颈子。



“你、你说什么……?”



“你不应该相信那傢伙,而应该相信山边先生才是。山边先生有那种搭档也实在倒楣。听说那个和平主义者的晚年只有悲惨两个字能够形容。而你抛弃了那样的山边先生,投诚到那傢伙身边。这就是报应,你这个……杀人凶手。”



尾国僵直了。



“尾国先生,你想要一个家,对吧?所以你嫉妒这里的一家人吗?所以你才加以破坏,对吧?山边先生就是如此。他孑然一身,最后罹患结核,死在老人院里。可是听说他到最后都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懊悔。他边流着泪,边说着好寂寞、好孤单,就这样死去哪。”



“山、山边……”



尾国把鸭舌帽砸在榻榻米上。



“……我、我……”



“尾国先生,你真是太窝囊了。你……这不是比我脆弱太多了吗……?”



中禅寺慢慢地把脸转向尾国。



“……你寂寞吗?”



‘呜!”尾国呻吟,离开中禅寺身边。



“那么……你就和那孩子一起静静地生活吧。”



尾国望向蓝童子。



附身妖物离开了。



“笙……”



所有的人都望向少年。



蓝童子双手环胸,站在原地。



“喂,京极。这个小鬼……是什么角色?”木场问。



“这个少年……是最强的鬼牌。是对所有的手牌都有效的障碍。换言之,他负责扯全员的后腿。对吧……笙?”



蓝童子在暗处垂下头。



“笙……”



“已经可以了吧?我们收手吧。”



少年开口道。



“中禅寺先生说的没错。我们输了。”



蓝童子上前一步……



“我们输了,父亲。”



尾国摇摇晃晃地走近他身边。



“我已经受够这样了。你是我的姐姐……”



他望向布由。



“你是哥哥……”



他望向玄之介。蓝童子是初音的孩子,这两个人是他的异父兄姐。



“你……是我的曾祖父。你是祖父。”



壬兵卫与玄藏——如果甚八是蓝童子的父亲,他们确实是这种关系。



“在这里的……全都是我的家人,对吧?父亲?”



“笙……你……”



“我已经不愿意再这样了。我……”



就在尾国颓然垂下肩膀的时候……



益田龙一背后的纸门打开了。一名男子手持菜刀站在那里。除了益田以外,所有的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蓝童子和尾国身上。



“你、你要干什么……!”



“蓝童子!我逮到你了!”



男子叫道。



“竟然把我的人生搞得一塌糊涂!就是因为相信你,我的、我的人生……”



“你是……岩川……!”木场叫道。



“岩、岩川兄!?”河原崎也叫了出来。



“去死吧!”



岩川真司大叫,一直线朝着蓝童子冲过来。



“笙……!”



尾国飞扑上去。岩川在刺中蓝童子之前撞上尾国,两人扭打在一起,扑倒在榻榻米上,岩川拚命挣扎,尾国“噢”地一叫,按住岩川。木场压上去,制住两人。河原崎也扑上去。青木奔过来。



“哇啊啊!”一道惨叫。



“尾、尾国!”



木场按住岩川。尾国站了起来。



他的腹部深深地插着一把菜刀。



“杂……杂贺先生!”



中禅寺跑过来。



“喂……”



“杂贺先生……”



“喂,中禅寺……”



“你……”



尾国一个踉跄。



中禅寺抱住他。



“你……就像堂岛先生说的……”



“杂贺先生!喂!笙!”



中弹寺唤道。



蓝童子一动也不动。



“堂、堂岛先生……接、接下来……”



卖药郎……把手伸向天花板。



“接下来就请您善后了……”



“喂、杂贺、杂贺先生!”



“笙、笙……”



尾国诚一朝蓝童子伸出手去,断气了。



动作虽然缓慢,但事情发生在一眨眼之间。愚昧之人……在竞争中失败,毙命了。



“尾……尾国先生!”



布由叫道。



“尾国先生!尾国先生!”



布由一再呼唤,但卖药郎张着嘴巴,再也没有动弹。



中禅寺抱着他的尸体,就这样定住了。他的表情看起来极其悲伤。



“岩川!”木场斥喝般地大吼。“岩川!你干什么!喂、我叫你啊!岩川!”



木场一次又一次殴打岩川的脸颊。但是唐突地登场的暴徒不管豪杰刑警怎么打怎么摇晃,都毫无反应。他的眼睛焦点涣散。



中弹寺将遗骸安放在榻榻米上,站了起来。



“笙,你……这个人保护你……”



“中禅寺先生,你真是太天真了。”



“什么?”



黑暗中,蓝童子大概……笑了。



就在这个时候。



呵呵呵。



呵呵呵呵。



呵呵呵呵呵。



纸门接二连三地打开了。



一大群孩子并排在那里。



“哇!”光保尖叫,奔向中央。敦子和朱美,鸟口、青木、益田还有河原崎,刑部、宫田以及岩井,全都聚集到中央的佐伯家人身边。



木场吼道:



“你、你们做什么!”



呵呵。



呵呵呵。



呵呵呵呵。



孩子们笑着。



“笙……你……”



“是我设计的。”



“你说什么?”



“中禅寺先生,你就如同传闻,聪明绝顶,可惜功亏一篑哪。你为什么干那种傻事?你和我不是同一种人吗?”



呵呵呵。



呵呵呵呵。



孩子们聚集到蓝童子背后。



“有什么好吃惊的,我在测试那个男的。试试那个男的——杂贺诚一是不是真的可用之材?可是……遗憾的是,就像你刚才说的,他似乎远比你脆弱,是个没用的傢伙,看看他那副蠢样……”



“测试……?”



“没错。把岩川先生带来这里的就是我啊。我预备如果杂贺输给你……就这么做。因为,如果会输给你,就表示杂贺这个人会为情所动,那么他一定会救我。要是不救我,他现在人还活蹦乱跳的呢……真是笨。”



“你、你给我适可而止一点……”



木场走上前来,中禅寺制止他。



“哈哈哈,没错,没错,你这样的态度是对的,中禅寺先生。你不会对我出手吧。不,是无法出手吗?因为我们是小孩子啊。你不是一个允许对小孩子暴力相向的人。怎么样?你要把我交给警察吗?因为看样子,你也是个守法者嘛。可是我们不会受到刑事惩罚。再说我什么都没做,是岩川先生自己要怨恨我、攻击我的,杂贺也是自己要保护我才死掉的。就算说什么催眠术,也不会有人相信吧。而且命令别人杀人的催眠术……是没有效的,你知道吗?”



“你的意思是,就算那个时候杂贺没有挺身救你,岩川也没办法刺杀你吗?但是如果情急之下保护你……”



呵呵呵呵……孩子们笑了。



蓝童子微笑着走了出来。



“是啊。那种窝囊废怎么可能杀得了人?因为那个叫岩川的傢伙,真的是个什么都不会的废物啊。像那样有气无力地瘫在那里,才是他原本的、应有的模样。可是……难得一场有趣的游戏,全都被你给糟蹋了。那里的那位……刑警先生,是叫青木先生吗?你好好地帮我转达了吗?我都已经交代过……不要轻举妄动了。”



青木“咕”地倒吞了一口气。



“中禅寺先生,你刚才说我是最强的鬼牌,这一点说中了。可是呢,遗憾的是,我并不受杂贺的支配。我不是棋子,也不是手牌。我是主办人那边的。所以我不会输给任何人。我只是使唤着杂贺罢了,而且刑部和宫田也被我随心所欲地操纵着。因为他们很愚蠢。可是这东西……非常方便……今后或许会有些不便吧。”



蓝童子用脚拨弄尾国。



“……无能就是无能啊。”



“喂!这傢伙……不是他把你亲手养大的吗,你说啊!”



蓝童子愉快地笑了。



“你是木场先生吗?你也在啊。可是我没有父母,这种傢伙才不是什么父亲,而且我也不需要父母,对吧……?”



孩子们发出欢呼。



榎木津注视着红颜少年。



蓝童子以天真无邪的表情窥看榎木津。



“哦……你们是那个关口巽的朋友呢。可是已经太迟了。谁叫他误闯禁地,是他气数已尽。虽然他只是无端受牵连,不过既然中禅寺先生出面,我也没办法放他一马了。你们……佐伯家的各位。”



第八个家人望着七名家人。



“你们这几年来的努力令人刮目相看。特别是曹方士,你所创立的成仙道这个团体,有许多用途。指引康庄大道修身会也是。”



“你、你说什么……?修身会已经……”



解散了——壬兵卫说。



“曾祖父,”蓝童子说道。“我不会让它解散的,我会接收它。……当然成仙道也是。风水不行呢,条山房也没有效率,劳多益少。布由姐姐似乎可以利用……不过徐福研究会和韩流气道会或许解散比较好吧。各位,听好了。各位为了在法律追溯期到期前赶来这里,都拚上了老命。而你们干部为了私欲等目的,蒙蔽了双眼,一样拚了命。大家都很拚命呢。这场游戏真正的主旨,其实是要在短期间内创造出能够利用的团体。这一点各位明白了吗?”



蓝童子微笑。



“哎呀,曹方士似乎已经不中用了。没关系。教祖有太多替代品了。只要戴上那个四川的面具……怎么样的愚钝之材都能够变成教主。”



“时代不同了。”



中禅寺说。



“那……是那个人的恶作剧。与太平道没有关系。”



“我明白的,中禅寺先生。那种事根本无所谓。话说回来,你是不是应该担心一下你的朋友比较好?你不理会我的忠告。亏我还那么慎重其事,为你杀了那个织作茜……”



“是……是你这像伙搞的鬼吗?”



“是啊。这位中禅寺先生会使用危险的伎俩不是吗?我只是想让他认清楚罢了。”



“让这傢伙……认清楚?”



“是的。织作茜……是他原谅的人。关口巽……是他治愈的人。然后……内藤赳夫,是他诅咒的人。呵呵呵,很有趣吧?”



“哪、哪里有趣了!”



与蓝童子针锋相对的,已经只剩下木场一个人了。



“因为……织作女士那个人很可恶呀。而这个人,喏,他不是老是摆出一副善人面孔吗?如果他真的是个人道主义者……就应该要纠弹那个女人才对。所以我才代替他,帮他杀了织作茜。”



中禅寺无言地瞪着少年。



“干嘛摆出那么恐怖的表情?还是织作女士过世,你觉得悲伤?那么你就没资格用那副样子站在那里。你跟那个尾国一样,是个窝囊废。默默地关在房间里啃书,才是最适合你的。我本来还一直在想,你到底是哪边的人呢?不过你都出面了嘛。”



蓝童子竖起两根手指。



“我们准备的杀人犯有两个……一个是这个人所拯救的关口巽,另一个是他所诅咒的内藤赳夫。这两个人原本是同一种人,然而他却祝福一方,诅咒了另一方。所以……”



“所以怎么样……?”中禅寺说。



“呵呵呵。内藤先生非常苦恼唷。都是你的诅咒害的,所以我为他解开了诅咒。”



蓝童子朝上望着中弹寺。



“是你不好啊,中禅寺先生。你明明是这边的人,却对那种人……关口巽那种低劣的人感到同情、对织作茜那种可恶的人共鸣、还诅咒内藤赳夫那种垃圾。像你这种洞悉未来的人,为何会如此为情所困?你真是罪孽深重呢……”



蓝童子略压低了头望向中禅寺。



“……没错,真的都是你不好。都是你要和华仙姑、条山房、指引康庄大道修身会扯上关系,再放任下去,难得的游戏都要糟蹋了。我知道关口巽与光保先生联络的时候,觉得那是个大好机会。世界真狭小呢。同一时刻,织作茜也行动了,就这样,这个计划很快就成立了。控制织作茜预定的津村先生在我们的掌握之中。只要能够看穿关口的动向,接下来就简单了。然后我们再把内藤找出来。只要让关口来到这里的那一天,让织作茜也过来就行了……”



蓝童子抬起头来。



“所以呢,原本的计划中,织作茜预定要死在这里,所以我们让内藤在这里预备,打算让他在这个家的前院,那个池子的地方杀死织作茜,再把织作茜吊在旁边的树上……我们连凶器的绳索都预备在后面墓地的祠堂里了。可是在进行游戏的时候,这样安排有些不妥当;而且织作茜突然说要去下田。那个时候,关口已经出发了,所以我们急遽指使成仙道到下田去,然后把内藤送到下田。关口就在这里逮到的,之后一样送到下田去。”



“那……真凶是那个内藤吗!”



青木叫道。蓝童子微笑。



“不,是关口。”



呵呵呵。



“因为……我们事先已经对居民下了后催眠,让他们看到内藤的时候,自动把他当成关口。对吧?刑部先生?”



呵呵呵呵。



“我……我不是受你指使才做的。”



刑部看着蓝童子,仿佛在看一个怪物。



“我,我是照着那位大人的吩咐……”



“我的意思就是他的意思,刑部先生。我不是说过,我也是主办人那里的人吗?喏,中禅寺先生,你要怎么办?关口巽本身也被下了强烈的暗示。他无法区别自己和内藤,所以……他现在或许认定是自己杀了人。不,他应该再也无法重新振作了。你刚才那么威风凛凛地对尾国说,你会把关口放出来……但那是不可能的。关口出不来,他绝对会被定罪。”



黑衣男子沉默着。



“喂。”



木场走到蓝童子面前。



“你是不是忘记我了?”



“什么……?”



“我说啊,我以成仙道信徒的身份去到下田了。我没看到织作家的次女被杀,也没看到关口跟内藤……但是我应该也中了你说的后催眠。能不能分辨内藤和关口……我可以作证啊。只要我无法区别……”



“那……成不了证据。”



“不……有证据!”



走廊传来声音。



出声的是……老兵有马汎。



他身旁站着憔悴的村上贯一。



“蓝童子。你似乎费了许多功夫,但是就在刚才,这个村子现在的居民——原本住在熊野新宫的村上一族的咒缚……解开了。”



“咦?”



蓝童子脸上掠过迷惘的神色。



“嗯。熊田有吉——我的叔叔作证了。”



村上拿起关口的照片。



“他说六月十日下午……这张照片上的男子——关口巽,确实拜访过这个村子。叔叔想起了一切。连迁到这里以前的事也是。记忆的封印解开了。因为……我来到了这里。”



“胡、胡说……他不可能作证!”



骗人!少信口开河了……!



蓝童子转头。



孩子们有些乱了阵脚。



中禅寺看准时机似地走上前来。



“虽然看起来万无一失,但你毕竟还是个孩子哪,蓝童子。”



“你、你说什么……?”



“很遗憾,你的计划失败了。”



“才没有那种事……”



“不,我有胜过一切证据的王牌。”



“王牌……?”



“喏,内藤……进来吧!”



另一道纸门打开了。



那里也站着一个憔悴的男子。满脸胡渣与充血的眼睛让人印象深刻。



“内……内藤赳夫!”



“没错,就是内藤。就像你拿岩川当做伏兵,我也把他当成了秘密王牌带来。”



“等、等一下。中禅寺先生,你该不会打算把内藤先生交给警方吧?”



“我当然是这个打算。”



“可是……制造出内藤的杀人动机的可是你啊!你就是原凶……即使这样也好吗!”



“没错。因为我,织作茜被杀了。因为我,内藤杀了人。这又怎么样了!”



“什么怎么样……”



蓝童子收起下巴。



中禅寺——乌鸦——阴阳师,宛如恶魔般走上前去。



他望着天使般的少年,仿佛要把他给刺穿。



“我说啊,小朋友,”



中禅寺压低了声音,呢喃似地说了。



“你可别搞错了。没有这点觉悟……”



眼神宛如在威吓。



“能为人驱魔吗!”



恶魔静静地说。被盯住的天使挣扎着:



“可、可是……内藤先生,你……你被下了催眠术,几乎是在不省人事的状态下犯了罪。即、即使如此,你还是愿意乖乖服刑吗?你因为中禅寺,杀了原本不必杀的人……”



内藤斜着身子,以蛇一般的浑浊眼神瞪住少年。



“小鬼,别瞧不起人了。我的确是个无可救药的人渣……可是我干的事就是我干的,不是他的责任,也不是因为中了你们的法术才干的。就算真是那样,勒断她的脖子的也是我这双手!”



内藤朝着少年伸出双手。



“心情这种东西,总是摇摆不定,连我自己都不了解。我总是分裂着,但也总觉得自己是同一个。我啊,无论是不是被操纵,都和我无关。但是……只有我的身体是我的。喂,小鬼,这个人是叫我搞清楚这一点。他对我下了这样的诅咒。但是我不了解,所以才会害怕自己的影子,被你这种小鬼头蒙骗。可是……现在我终于了解了,祈祷师大爷。”



内藤拍拍中禅寺的肩膀。



“喂!警察!我,内藤赳夫,勒死了织作茜。用我这双手!逮捕我吧!我要自首!”



“我明白了。”老刑警说道,走近内藤。



“不行!不能让他被抓!把内藤抢回来!”



蓝童子挥手。



孩子们一阵哗然,一拥而上。



中禅寺护住内藤。



木场和榎木津跑过来。



青木和鸟口奔上来。



益田和河原崎摆出架势。



有马和村上张开双臂。



然而……



“隆之……”



村上叫了出来。



“隆之,你是隆之吧?”村上朝着孩子们这么连呼。一名少年看到大叫的刑警,停了下来。



孩子们的秩序登时乱掉了。蓝童子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跑到壁龛旁边。



“隆……隆之……”



少年只是看着刑警的脸。



老刑警从少年身后抓住他。



少年挣扎起来。老人垂下头,抱紧了他。



“隆之……你啊,你误会啦。你听好,你的父亲千真万确就是那个人,是村上贯一。听好了,窃贼流莺生下来的无父孤儿,说的并不是你,而是……我的孩子啊。”



原本还在抵抗的少年停止挣扎,凝视老人。老人涨红了满是皱纹的脸,垂着头,忍耐着什么似地继续说道。



“我不知道谁对你说了什么……但那都不是你。让那个女混混生下孩子的是我,而那个孩子……老早就已经过世了。所以那都是谎言。你是……贯一的孩子。”



“老爷子……”



少年溜出老人的怀抱,仰望刑警,开口叫道:



“爸……”



孩子们……丧失了战意,伫立在原地。



蓝童子……原本樱色的脸颊变得苍白。



然后……



朝阳无声无息地射入格子窗。



大厅异样的光景徐徐获得了色彩。



即使如此,驱魔师仍旧一身黑暗,无声无息地来到蓝童子面前。



少年的脸上初次浮现恐怖的神色。



黑衣男子低沉地说了:



“蓝童子。”



蓝童子还没有回话,中禅寺一个耳光已经掴了下去。



“噢!”榎木津叫道。



少年当场瘫坐下去。



他……一定非常害怕吧。



中禅寺回头,那张脸完全就是凶相。



完全就是个恶魔。



这就是……这个人的脸。



中禅寺对着天花板大声说了:



“喏,你也差不多该出来了!”



你在那里吧——中禅寺叫道。



“你到底要怎么收拾?你打算把这孩子……怎么办!”



“还、还有谁在吗!”



木场说。



榎木津把紧闭的纸门接二连三全数打开。



房间转眼间恢复了色彩。



仿佛停止的时间又开始流动起来。



孩子们害怕地聚集在蓝童子身边。



“喏,宴会结束了!”中禅寺吼道。“反正你一定正躲在暗处偷看吧,你总是这样。看吧,你养的手下在这里吓得魂飞魄散啊。你听见杂贺最后一句话了吧?你就收拾善后吧,快点把宴给撤了如何!”



——中禅寺。



鬼吼鬼叫的,一点都不像你。



不可以急功近利啊。



装出倨傲的模样也没用。



我早就教过你……不可以使多余的力啊。



我慢慢地打开密室的木门,出去走廊。



*



走廊传来声响。



叽,叽。



来了。



风忽地吹来。



“中禅寺……怎么可以欺负弱小呢?”



敞开的纸门另一头……



传来清晰而低沉的声音。



来人身穿纯白色和服与暗红色外套。



胸口染有笼目纹,下巴轮廓分明。



两道剑眉底下的眼神有如老鹰。



——这傢伙……



青木背脊发凉。



——这傢伙就是裁判吗?



男子望向中禅寺。



“你的脸太可怕了,把人家小朋友都给吓哭了。竟然跟年纪这么小的孩子认真,真是……。喏,笙,已经可以了……”



男子笑了。



“话说回来,真是好久不见了呢,中禅寺。我好想你哪。”



“我……完全不想再见到你。”



“你还是老样子,一点意思也没有。不过……我不认为这年头这种感动泪水大戏还能够通用哪。……你的感想如何?”



男子的声调明了而且稳重。



“这、这傢伙是什么人!”



木场握紧拳头。



“啊……喂,京极,我们说好了,要揍他的人是我!”



榎木津走上前去。中禅寺伸手制止。



青木跟在中禅寺后面。两边则有鸟口和益田。河原崎与有马并站在他后方。



笼目纹男子与晴明纹男子彼此对峙,僵持原地。



蓝童子逃到男子后方,躲在他身后。流浪儿急忙聚到他后头。



“这个人……就是幕后黑手吗?中禅寺……”



背后传来玄藏的声音。



“玄藏先生,什么幕后黑手,说得真难听呢。我可是你们的恩人呀。原本你们一家人就算被杀掉也无可奈何。死在那里的杂贺在初音女士过世时,说要把你们都给杀了呢。是我阻止他的呀。我告诉他说,我有个更好玩的游戏……。不仅如此,我连这种狂妄的孩子都一起抚养了,你们可得感谢我呀……”



男子在眼角挤出皱纹,只有嘴角含笑。



“很有趣吧?没道理不有趣。这么长的时间里,我让你们尽情地玩乐呀。或者是……”



男子的眼神变得锋利。



“……你们觉得死了比较痛快?”



“开什么玩笑!”木场吼道。“你……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但你少在那里大放厥词!竟然任意玩弄别人的人生!做这种蠢事,到底有什么好玩的!你的目的是什么!”



“木场,像你这种愚昧的人,一辈子都不可能了解吧。你想知道的事,是你绝不能踏入的领域。”



“你说什么?”



木场绷紧了肌肉。



接着他瞄了榎木津一眼,退了一步。



榎木津凝视着男人。



“你是榎木津吧?我听说你海军时代的风评了。听说你很有一手呢。你确实有着一双好眼力。喏……你看见什么了?”



榎木津浮现再厌恶也不过的表情。



“你……在中国做了些什么?”



“愉快的事啊。”



榎木津稍微退了一步。



“你……你这个怪物……”



榎木津说道。男子再次笑了。



“榎木津,这是对初次见面的人说的话吗?不过中禅寺,你身边的朋友似乎也颇有意思呢。但要是不适可而止一些……会自取灭亡唷。”



中禅寺哼笑了一声。



“你似乎健朗如常嘛,堂岛上校。”



“你也是。这么说来,去年……听说跟你很要好的那个美马坂也死了嘛。死得一点都不像他,毫无价值。”



“他是死了。”中禅寺说。“至于死得有没有价值,我就不知道了。”



接着他望向躺在地上的尾国遗骸骨。



榻榻米上形成一片血泊。



堂岛瞥了他一眼。



“这也算是高潮之一吧。不过到底是个小角色……。中禅寺,怎么啦?你那是什么表情?你该不会想说什么杂贺死了,你感到悲伤这种蠢话吧?”



“如果我这么说……你又会怎么样?”



“只会笑你而已。”



“请笑个够吧。不管是美马坂先生还是杂贺先生……只要和你扯上关系,似乎就无法指望有个善终。”



“真光荣。这比平凡地死去更教人高兴吧?”



“很遗憾,我是个不懂情趣的木头人。”



“说的也是,我都忘了。”



堂岛抚摸草绿色的腰带。



“话说回来,我一手培育的蓝童子怎么样?和杂贺那种货色不同,前途令人期待吧?再怎么说……中禅寺,我传授给这孩子的,都是你的伎俩啊。”



中禅寺默默地反瞪回去。



“很有意思吧?嗳,就像你说的,使用什么催眠术,是二流的呢。杂贺这种人本事不济,没办法当你的对手。不过……”



堂岛瞥了蓝童子一眼。



“……他年纪还太小了。这次呢,中禅寺,你赢在你的老练上。”



堂岛锐利的眼神盯住众人。瞬间,背后异口同声地响起“堂岛先生”的呼声。



接着宫田发出哭声。



“堂岛先生,您、您太过分了!”



“哪里过分了?我总是公平的。我早就提醒过你这傢伙可能会来碍事,也帮忙你防范未然了,不是吗?而且我也事先预告过蓝童子会以障碍的身份登场。”



岩井大叫。



“不、不是的!上校!您……您连我们都骗了!对不对!”



“骗?……什么叫骗?”



刑部激动地说:



“根、根本没有什么长生不老的秘密啊,您、您不是和我说好了吗?叫我赌上这场游戏。您叫我选一张卡,说如果这张卡赢了……那就是我的。还说会把一切送给第一个抵达这里的人……会实现那个人的愿望!”



“没错,我并没有撒谎。所以我才在这儿等着你们抵达,不是吗?”



“什、什么意思?”



“无论是长生不老还是征服世界……想要得到都很简单啊。不需要武器,也不需要药物,只要在我面前闭上眼睛就行了。在这里,在这个地方,无论是要歌颂永恒的生命,还是沉醉在霸者的美酒当中……都随心所欲。”



“那……”岩井浑身颤抖。“……那么上校,您打算连我们的记忆都……”



“真可惜,只要获胜,就可以得到幸福了哪。”



“你……你怎么能这么可恶!”刑部吼叫。“我……我的人生……”



堂岛以侮蔑的视线望向他。



“刑部,你也真是蠢哪。你的信徒不是都很幸福吗?这个村子的人也是如此。这样到底有什么不可以?不过住在这个村子里的熊野居民,似乎再也不幸福了。”



“这个村子的秘钥……是村上刑警吗?”中禅寺问道。



“不愧是中禅寺,明察秋毫。游戏愈困难,愈有意思。所以我在每个地方都准备了障碍。这场游戏只要身为棋子的佐伯家七人当中的任何一个人发现真实,就会失效。然后,例如这个村子的人恢复记忆,那也是一个终止。这个村子已经设计好,只要失散的村上一族中的任何一个人抵达,记忆就会恢复。”



“原来如此……只要这里的人离开村子……被蒙蔽的历史将会崩坏。那么一来,佐伯家的人也可能会开始怀疑……”



“没错。杂贺也注意到这一点了。所以他才将村上兵吉引诱到远处……”



“兵吉……”村上刑警出声。



“村上先生,兵吉他呢,现在……似乎在伊豆七岛的某处。”



堂岛说到这里,压低嗓音。



“所以呢,壬兵卫先生,其实你已经接近真相了呢。真是遗憾。还有刑部……这么说来,你似乎也曾经与兵吉接触过……而你却没有发现吗?”



刑部的脸色几乎像是快贫血了。



“哼,真没办法,小角色到哪里都是小角色。可是刑部,你的人海战术相当精采,值得参考。要是中禅寺没有现身,你应该已经赢了吧。”



“就、就算赢了……又能怎么样!”



刑部愤恨地叫道,扯下胸前的饰物。



“会为此生气,也是小角色的反应呢。嗳,你也是败在人情上。你为什么不吩咐一般信徒——特别是女人和小孩子出来战斗?那样一来,至少可以拖住中禅寺的脚步吧?”



“那……那是因为你说不可以杀人……”



“混帐东西!”堂岛一喝。“你就只会照着吩咐做吗?连一点实际应用力、判断力都没有。听好了,刑部。我不像山边那么没出息。我说不可以杀人,不是出于人情,纯粹只是为了让游戏顺畅地进行。刚才中禅寺不是在那里高谈阔论过了吗?伪装工作愈少,才是上策。要是允许你们杀人,那会变成什么情形?你们这些利欲薰心的笨蛋肯定会大开杀戒。杀人是无所谓,但是那样一来,游戏就会受到妨碍。事实上杂贺为了让布由小姐获胜……就杀了一个孩子。就算他自以为手法高明……”



堂岛瞪住中禅寺。



“……结果也引来了这种家饮,不是吗?一群蠢货。宫田、刑部、岩井,就算你们三个联手,也赢不了一个中禅寺。至于杂贺,更是自取灭亡。真是难看死了。”



堂岛深深地微笑。



“美马坂也是如此,但是什么长生不老、国家,相信这种无聊事的笨蛋,毕竟派不上用场哪。这么一想,中禅寺……你离开我,实在是一件教人无比遗憾的事。怎么样?现在也不迟,要不要再回到我身边?”



“别开玩笑了。”



“的确是玩笑。”



堂岛静静地恫吓道。



“可是中禅寺……你为什么要妨碍我?我确实地洞悉了未来。这一点你也明白吧?无论你如何阻挠……今后世界还是会依着我所想的改变。世界朝着那里前进,已经不可能挽回。就算违抗潮流,也只是徒然让自己疲累。”



“我也这么认为。”



“那么你为何阻止?放着别管不就好了?筑地那个人不也制止你了吗?”



“老师是制止我了。”中禅寺说。“明石老师在电话里这么对我说:不要和那个无聊傢伙扯上关系。他滔滔不绝地对我说教。昨天我告诉老师我要来伊豆,他甚至说要把我逐出师门呢。”



“不愧是明石,贤明得很——不,是老狯吗?”



“老师他……不认同你。”



堂岛再次只掀动嘴角微笑。



“听好了,中禅寺。世上的笨蛋没办法长远思考。不仅如此,还不知反省。食物、环境、文化会改变做为生物的人类。不懂肉体就是精神这种单纯道理的傢伙们会破坏世界。这不是很有意思吗?聆听自然界不可能存在的声音、注视自然界不可能存在的色彩,食用自然界不可能存在的食物,然后人类将会如何?不用多久,子弑亲,亲食子的世界就会到来。”



“怎、怎么可能!”木场吼道。



“哈哈哈哈,很遗憾哪,木场。你这个人真是乐观,乐观到几乎教人笑破肚皮。你问问你朋友中禅寺就知道了。”



木场望向中禅寺。



中禅寺瞪着堂岛。



“虽然遗憾……不过你说的没错,人类将会愈来愈糟糕。这一点连我也明白。”



“不是愈来愈糟糕。这是宿命……”



堂岛狂傲地说。



“……只是你喜爱的古老良善的条款再也发挥不了效果罢了。无论是家庭、村落、城镇、国家,都会灭亡。这是理所当然的发展吧。我……只是试着加快它的脚步。”



“就算提早,也没有意义。”



“愈早当然是愈好。”



“即使如此,你也没有权利这么做。”



“我不需要权利。世界会顺其自然。”



“正是如此。所以……你没有必要干涉。”



“就算我不打算干涉,在我做为观察者涉入的阶段,世界就已经变化了。我明白我身为观察者的立场。”



“你不明白!”



“这一点你也一样,中禅寺。你所做的事,和我做的事完全相同。”



中禅寺拱起肩膀。



黑色的布袜擦过榻榻米。



“唯一一点不同的呢……”



堂岛静静地踏出脚步。



“……是你一点都不乐在其中。”



外套“飒”地一翻。



“……而我……乐在其中。”



堂岛抿着嘴巴笑了。



“……眉头还打着结的时候,你是绝对赢不了我的。”



“我打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赢你。”



中禅寺除下手背套。



“你说的没错,我一点都不觉得愉快。现在也厌恶得几乎想吐。”



“这样啊?那真是教人同情。我非常享受眼前的状况呢。截至目前,你大大地娱乐了我。很愉快,太偷快了。因为不管怎么说,能够破坏我的游戏的,大概也只有你一个人了吧。”



堂岛真的状似愉快地说。



“这、这傢伙真的……是为了好玩才做这种事?”



木场畏缩了。



“中弹寺……”堂岛唤道。“即使如此,你还是要保护即将毁灭的事物吗?”



“我一点都不这么打算。不过呢,堂岛先生,如果人类会灭亡,到时候我也会一起灭亡。我是这个主意。我不打算保护,也不打算阻止。如果这样下去人类会毁灭,那也是上天的意志吧。不管是阻止还是抗议,会毁灭的事物还是会毁灭。可是会留下来的时候,就会留下来吧,堂岛先生,我呢,会遵从上天的旨意。可是……我不打算服从你的意志。”



“好吧。不过中禅寺,就算是这样,你所做的事也太时代错乱了一些吧?像是守护家庭,这又有什么意义?就像守护国家没有意义一样,那不也是徒劳吗?守法有什么根据,和相信迷信有什么不同?主张个性、主张性别、主张立场,这种满是主张的丑陋世界,有何救赎可言?呐喊着废除阶级差异、废除等级差异,变得像概念的怪物一般,这样活着有什么好处?”



“那么我问你。有意义这件事,究竟有什么意义?什么好处、什么救赎、什么根据,难道你的意思是这些比吃亏、得不到救赎、没有根据更胜一筹吗,没那回事吧?所以你没资袼在那里说三道四的。”



堂岛一边的脸颊抽动,仿佛在嘲笑人似的。



“无论什么样的事物,不管是什么样的状态,只要存在于这个世上,只要发生于这个世上……那就是日常,这个世上……”



“……没有任何不可思议的事,堂岛先生。”



“说的没错!”



榎木津大声说道。



堂岛大笑起来。



“真没办法。这次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就罢手吧。我会解散戍仙道,放回信徒。相反地……那里的内藤和岩川……我没办法庇护。他们将会以杀人凶手的身份被送交司法审判。”



“这也是没办法。”



“还有……木场。你妹妹被困在山中小屋,进退两难。你赶快去救她吧。”



木场露出奇妙的神情。



“还有中禅寺。我只有一句话:今后不许再插手。明白了吗……?”



堂岛转过身去。



蓝童子回头望了一眼,



与孩子们一同消失在走廊另一头。



白泽——



黄帝东巡



白泽一见



避怪除害



靡所不偏



摸扪窝赞



——今昔百鬼拾遗下之卷·雨



*



到了太阳完全高挂的时刻,警官队才上山来。途中的悬崖应该有许多道士和拳法师被抛了下去,但不可思议的是,警方竟说没有发现半个人。据说只看到山壁上挂着坏掉的轿子。



警官们纳闷不已,频频说着“真不可思议”。他们口口声声埋怨着昨晚那场狂骚剧究是怎么回事?结果剩下来的只有尾国可悲的尸体。岩川遭到紧急逮捕,但他似乎处于药物中毒状态,就这样被搬送到医院去。



百鬼夜行随着朝阳一同消失了。孩子们以及蓝童子、还有那名叫堂岛的不可思议男子,全都不见踪影。



木场在警官抵达稍早之前,只身前往加藤只二郎的山中小屋。前晚熟海那一侧的路障似乎已经被拆除,后来接到联络,包括木场的妹妹在内,修身会的研修参加者全都平安无事地下山了。



曝露在阳光下的户人村风景,完全就是一副悠闲的山村景观。废屋只是单纯的废屋,农家也只是单纯的农家。眼前的风景与鸟口的家乡没有太大的差别。老人们也都是随处可见的老人罢了。



那条宛如噩梦般的山路也是……虽然路况的确险恶,但也不是多么特别的道路。草就是草、树就是树、石头就是石头。鸟口终究没能找到半点沿路上发生的激战痕迹。崖上确实挂着轿子的残骸,但它怎么看都不像是多么豪华的东西。



就这样……鸟口下了魔山。



山脚下的成仙道信徒几乎都消失无踪。



路障也被撤除,形影不留。只剩下一堆乱糟糟的卡车轮胎痕迹。



不过……村上美代子独自一个人伫立在原地,默默地迎接下山的贯一和隆之。然后宛如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家人又肩并肩聚在一起。没有质问、没有道歉、没有慰劳、也没有纠弹。甚至,他们连句话都没有。所以彼此之间的问题丝毫没有解决吧。



鸟口这么说,益田便说:“家庭是不用解决的。”鸟口心想或许如此。所谓家庭,一定不是解决,而是维系下去的。



户人村的村人既然已经恢复记忆,迟早也都会离开吧。



毫无改变。



没错……若问过了一夜,是否有了什么重大改变?那就是毫无改变。



原本就形同没有事件。



不知为何,内藤看起来神清气爽。他拜托益田代他向黑川玉枝道歉。内藤说:“我绝对不会要她等我。”



然后……用不着套上绳索,内藤乖乖地让有马带到下田署去了。一问之下,听说目击者接二连三地推翻先前的证词。或许堂岛即便不必设法,事情就已这么注定好了。



——关口……



一定会被释放吧。



佐伯家的人必须收拾各自播下的种子。那个叫堂岛的人说他会解散成仙道,不过即使如此,岩田壬兵卫还是得关掉指引康庄大道修身会、佐伯玄藏则得关掉条山房、佐伯癸之介也得关闭韩流气道。至于佐伯亥之介,则必须为他对羽田制铁的背信侵占罪负起责任。今后,他们七人将会步上什么样的人生?鸟口完全无法想像。



中禅寺脱下外套,坐在河堤上。



榎木津睡在一旁。



鸟口蹲在旁边,青木望着河川。敦子和朱美站在远处的橡树下。



应该还得接受侦讯什么的,暂时会被扣留在这里吧。



原本厚重低垂的云雾散去,天空看来恢复了一点蓝意。



“真没意思……”榎木津说。“到底是赢了还是输了?真想至少揍个他一拳。”



“是啊,真想揍他一拳。”中禅寺说。“我讨厌那傢伙。”



“哦……?”



榎木津爬了起来。



“榎兄,被你踢坏的那个东西……”



“你说水母吗?”



“那是真的。”



“那不是细菌唷?”



“唔,表面是黏菌……但黏菌着床的东西,应该是徐福的遗体。可能是在漫长的岁月里失去了头和手脚吧。那个家原本祭祀的是徐福本身。徐福的字,就叫君房……”



所以才叫做君封大人吗?(注:在日文中,“君房”发音为gunbō,与“君封”(gunhō)发音相近。)



“哼哼……?”榎木津应道,又睡了。



鸟口思考着一件事。



家族……需要一个外人绝对无法干涉的传说。



即使分开生活,即使彼此反目……只要还保有传说,家族就是家族吧。但是一旦失去传说,家族就崩坏了。



所以,当榎木津踢坏君房大人的时候,佐伯家的传说就结束了吧。中禅寺之所以一脸悲伤,一定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十五年来不断迷失的家族,在重生的瞬间就终结了吧。



中禅寺……怎么想呢?



鸟口问不出口。



他害怕答案。



或许……在不需要传说的时代,也不需要家族。即使如此,在没有传说的时代,或许还是会诞生拥有新传说的家族。这是鸟口不会明白的事,也没有必要明白。



光保和益田爬上堤防。



光保边擦汗边说:“这个事件……真是糟糕哪。总觉得……好像宴会结束一般,空虚极了。空虚极了呢。”



“就像涂佛一样……”中禅寺说。



——涂佛之宴吗?



鸟口呢喃着,光保“啊啊”地应声。



“涂佛……对了,涂佛……”



光保说道,搔了搔头发稀疏的头。



“中禅寺先生,对了,呃,这个时候说这种话或许有些突兀,不过关于涂佛,有件事我忘了说。是关于我拥有的《百鬼图》这个绘卷。”



“哦,鸟羽僧正御真笔的……”



“对对对。那上面……其实也画有涂佛……”



“哦?然后呢?”



“那个涂佛的背后……有着一条这么大的、像鲶鱼般的大尾巴呢。这……能够成为参考吗?能成为参考吗?”



“呃……尾巴啊……?”



中禅寺说道,在榎木津身边躺了下来。



“……莫名其妙的涂佛,还有数不清的尾巴吗……?这下子多多良又要伤脑筋了吧。得从头来过了呢……”



“京极,你看。”



榎木津指着天空。



“这么一看,天空就是圆的呢……”



鸟口抬头仰望,



天空真的是一片浑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