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言地俯视着柯内莉亚。



★　　★　　★



映入眼帘的是宿舍朴素的天花板。



「…………」



但是拉格那司的意识不在那里。



躺在宿舍寝室床上的拉格那司回想着中午的事。



由乌莉露担任指挥的神曲乐团。



这个发想绝对是正确的。



今天无法重现那场即兴演奏。



那么明天有可能吗？



那真的是可以靠累积练习次数来完成的东西吗？还是另有别的原因呢？



「…………」



拉格那司瞪着天花板发出呻吟，虽然眼睛是睁开的，但意识却不在这。



所以——他很晚才发现。



有个人影穿透身旁的墙壁，潜入房内。



「晚安。的说。」



「………………哇啊！？」



「反应太慢了吧！？」



一丝金发滑过脸颊——因为那阵触感终于回神的拉格那司发出惊叫声，而入侵者则是做出这段评价。



齐涅迪雅尔·娜·海尔梅希翁。



总是待在话剧社社团教室的寇克涅枝族中级精灵。拉格那司的青梅竹马……同时也是他小时候的初恋对象。



「你啊……」



拉格那司边说边瞪着从墙壁探出上半身的齐涅。



「你知道什么叫做隐私吗？」



「我跟哲学不熟。的说。」



「这是一般用语！」



毫无罪恶感的齐涅就这样穿过墙壁进入房内。



穿透物质是精灵的特技之一。



虽然最近靠着精灵文字防止这种行为的建筑逐渐增加，不过这栋学生宿舍原本就是老旧建筑，加上住宿人数稀少，所以还没有做到这地步。



「冷静冷静，的说。」



齐涅来到撑起上身的拉格那司对面，盘腿坐在床上。



「是说，那个变装可以停止了吧？」



「我个人是蛮喜欢这个打扮的啦。」



齐涅边说边拿下帽子，接着用力甩了甩头发。



尖锐的耳朵弹了几下，绑住她头发的蝴蝶结也自然脱落，滑顺的长直金发就这样散开来。



只是改变发型，齐涅给人的印象就大大地改变了；虽然拉格那司知道这才是原本的她。



「不过该怎么说……的确没有变装的必要……或者该说已经不需要再观察你了。」



齐涅那双带着恶作剧色彩的丹凤眼中映着拉格那司。



「因为你已经——找到能让你燃起热情的事物了。」



「…………」



「长久以来你总是摆出怎样都好的表情……已经不知道多少年没看过那么认真烦恼的拉格那司了，我超高兴的。」



「齐涅……」



拉格那司不停眨着眼睛。



「你——你在说什么啊！」



「我在说很重要的事情喔？」



齐涅闭上一只眼睛同时说道：



「人类跟我们不同，生命很短暂。如果不能确实找到方向努力活下去，那人生一下子就会走到尽头。生命苦短，恋爱吧，少女——就像这首诗。」



「…………」



她的语气带着某种遥望远方的感觉——那满是感慨的声音让拉格那司轻轻叹了口气。



虽然外表如此，但齐涅也是生存超越百年的精灵。与她相识、深交的人类中，应该有不少人已不在这世上了。



「拉格那司，我说啊……」



「怎样啦？」



听见齐涅认真的语气，让拉格那司下意识地挺直了身体面对她。齐涅就这样看着他——



「你——这只是假设喔。如果我对你说『我们来做吧』，你会怎么反应呢？」



「…………」



砰——一声闷响从墙上传来。



这是往旁边倒下的拉格那司将脑袋重重砸上墙壁所发出的声音。



「你这家伙！」



「不，我是认真要跟你讨论啊。」



虽然嘴上这么说——齐涅脸上却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几秒前的认真表情彷佛是在骗人似的。



「哪里认真了！？人类跟精灵——」



「想做还是做得到啊，扎扎实实地。」



「我不是在说这个！」



「但你小时候说过要跟我结——」



「住口！不准再说下去了！」



拉格那司绷紧了表情说道。



虽然那时是年纪太小不懂事，不过跟齐涅求婚这件事，依旧是拉格那司想永远埋葬的黑历史。



「那是……嗯……该怎么说，是因为太年轻所犯下的错误啊——」



拉格那司如呻吟般说道。



「总之小鬼都会这样啦！明明就搞不清楚状况——却不知为何说出这种话！」



要跟妈妈结婚。



要跟姊姊结婚。



或是要跟精灵结婚。



「是啊。」



齐涅露出了微笑。



「真的——就是这样。」



「……齐涅？」



「恋或爱就是这种感情啊。」



齐涅闭上眼说道。



「常会跟其他的感情混在一起。所以啊，虽然你关心鸟莉露并非什么坏事——不过也要好好想清楚自己抱持的是不是这种感情喔。」



「这种感情是指——」



拉格那司的话卡住了。



乌莉露她——很厉害。



慨略来说，拉格那司对她抱持的感情可以用这句话一言蔽之。但如果要讲白一点，其中抱持着敬意、憧憬、以及亲近感……



「多、多管闲事！」



拉格那司如此说道。



然而齐涅却伸出了手——拍了拍坐着的时候比自己高了一个头以上的拉格那司的额头。



就像姊姊在安抚弟弟一样。



「这点程度的闲事就让我关心一下吧，我可是很在意喔。」



「什么？」



「你是否——能发自内心喜欢上某个人这件事。」



初恋对象是精灵这件事，确实影响了拉格那司的人格形成。



或许就这点而言，齐涅有用她的方式感受到自责吧。



「虽然是葛伦德……你叔叔请我来看看你作为神曲乐士——不对，身为一个人，有没有好好找到自己想做的事，不过也是因为我自己很在意才会过来一趟。」



「…………」



「如果喜欢上了就继续喜欢吧，倘若不是也无妨。但——你根本没有好好整理过这份心情吧？」



「……你指的是乌莉露？可是——」



拉格那司确实对这种事——对恋爱相关的知识十分缺乏。除了他的个性本来就如此外，齐涅那件事也的确造成了影响。



「也包含了这之外的事情。」



「除了乌莉露之外……？」



「总之！」



齐涅就像要盖过先前的讨论般大声说道。



「你们打算要做的那件事啊！如果不是所有人都发自内心站在乌莉露那边是办不到的，只要有一个人讨厌、憎恨乌莉露就无法成立了。」



「讨厌？憎恨？梅杰儿跟莉亚不可能会那样咀，她们待在乌莉露身边的时间比我还久耶。」



「正因为如此——」



少女型态的精灵用感慨的语气说着——随即耸了耸肩。



「感情这种事是说不准的，不论精灵或人类都一样。」



★　　★　　★



隔天放学后。



在话剧社的社团教室中……拉格那司等人被柯内莉亚突然提出的一份文件弄得哑口无言。



『退社申请书』



因为信封上写着这五个字。



「……莉亚？」



梅杰儿眯起镜片后方的眼睛看着柯内莉亚。



但银发少女却是——顽固地低着头不发一语。稍早之前梅杰儿和拉格那司询问理由时她也没有回答。



只轻声说了句——



『因为我不在会比较好。』



这样的台词。



「但是这么一来话剧社就——」



会因为社员人数不足遭到废社。



拉格那司先前是这样听说的……



「不过啊。」



浮在空中透过拉格那司等人的肩膀看着柯内莉亚的退社申请书，精灵蜜婕德莉特开口说道。



「现在已经不用在意话剧社会怎样了喔。」



「是这么说没错……」



的确是这样。



这原本就是乌莉露半强迫创立的社团，也是梅杰儿用来陪伴乌莉露、直到乌莉露愿意面对『绝望』为止的过渡性社团。



然而状况已经改变了。



话剧社的目的变成探索是否能组成由乌莉露担任指挥的神曲乐团。这并非社团活动，而是算在自发性练习的范围内。加上又有佛隆挂保证，所以校方对拉格那司等人探索乌莉露的可能性这件事也采取乐观其成的态度。



已经不是社团活动。



已经不是游戏了。



再加上……从中型讲堂那件事来看，就知道成立神曲乐团并不需要拘泥于话剧社的成员。



所以柯内莉亚的退出，跟实际面对的问题并无关连……明明就无关才对。



但是……



「为什么是『现在』呢！？」



拉格那司问道。



但柯内莉亚只是颤抖着，看来是没有要回答问题的打算。



「莉亚，为什么——」



「拉格那司。」



梅杰儿皱起眉头说道。



「不要再问了。」



「不、可是……」



要以乌莉露为中心组成神曲乐团，那相互熟稔的话剧社成员应该是最佳人选才对。而且就算只有一个人，只要演奏者越多——重叠在一起的音乐越多，得到的神曲就越强大。



然而……



「好吧，莉亚，你走吧。」



梅杰儿如此说道。



虽然这行为彷佛就像是对莉亚说『你已经派不上用场了』之后把她赶出去——



「……对、不起。」



柯内莉亚轻声道歉后便离开了社团教室。梅杰儿看着那个如同逃跑般的背影逐渐变小，轻轻地叹了口气。



「明明就察觉到却置之不理的我也有责任吧。」



「……怎么回事？」



虽然拉格那司表示惊讶，但梅杰儿只是蹙眉摇了摇头。



「看来你很不擅长这方面的事情啊。」



「所以说到底——」



「——等等！」



大喊一声打断梅杰儿与拉格那司对话的，是至今为止一直保持沉默的乌莉露。



「我出去一下！」



「喂！？可卡姆拉——」



不顾惊讶的拉格那司，乌莉露也快步离开话剧社的教室。



「这是怎样？到底怎么回事啦！？」



虽然拉格那司转头询问留下来的梅杰儿、齐涅以及蜜婕德莉特……不过少女们只是长吁一口气。



★　　★　　★



「莉亚！」



柯内莉亚惊讶地抬起头来。



因为那是她现在最不想听到的声音——也是不可能听到的声音才对。



从校舍后方的出入口偷偷离开学校的柯内莉亚只能讶然站在原地。



乌莉露就这么跑到她的身边。



「小乌莉……」



不敢对上她的眼睛。



现在的柯内莉亚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乌莉露。其实不用拉格那司说，柯内莉亚也知道在『现在』这个时间点离开话剧社，究竟对乌莉露表达了何种意涵。



即使如此。



她也已经无法承受了。



不论是为了乌莉露拚命的拉格那司。



还是因为拉格那司的关心露出笑容的乌莉露。



以及——看着这样的她们，偷偷抱持着负面感情的自己。



已经无法承受到……厌恶继续迎合这些事情了。



所以她选择逃避。就这样逃了出来。



在还没看到结论之前。



然而——



「——莉亚。」



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乌莉露站在柯内莉亚面前说道：



「对不起——」



「！？」



完全没想到会听见这句话的柯内莉亚陷入一片混乱。



鸟莉露在说什么？



她为了什么而道歉？



难道是为了自己独占了拉格那司的感情这件事吗？还是说——是因为胜者对败者抱持着愧疚，所以才开口道歉吗？



不……



「至今尾止总是拉者你做些奇怪的事，真的很对不起。因为莉亚很温柔……而且又心软，才会陪我那摸久吧？所以……那个……对不起。还有，谢谢你。」



「没、没这回事——」



发现自己肤浅到即使在这种时候，仍会为了自己能安慰乌莉露这点感到优越，让柯内莉亚低下了头。



「不是的……」



自己只是藉由看着乌莉露来享受肤浅的优越感、嫉妒那个乌莉露超越了自己——而且还不愿意承认罢了。



所以才会逃走。



根本不需要道歉。



也不需要道谢。



如果挨骂——内心反而会舒坦一些。



「我……」



边说边抬起头来的柯内莉亚看着乌莉露的脸庞。



朋友的大眼睛之中泛着泪光。



就像是——在拚命忍耐着什么。



「小乌莉……」



她保持沉默。



依旧努力摆出随时会垮掉的笑容——



（我……）



不对。



柯内莉亚并不想看到乌莉露这副模样。



这不是优越感。也不是藐视。真要如此，那自己在面对露出这种表情的乌莉露时，应该会高兴才对，应该在看到她示弱后感到安心才对。



那……这股心情究竟是什么？



自己究竟希望鸟莉露怎么做？



希望看到什么样的乌莉露？



『我也请你朵朵指教！』



边说边竖起大拇指的乌莉露。



她当时的样子至今仍清楚刻划在记忆之中——



（啊……原来是这样。）



乌莉露的耳朵从出生就听不见。



那么打从她懂事以来——在托尔巴斯与柯内莉亚相遇前，类似的经验应该反覆在上演吧。



不断地被背叛。



也不断地受到嘲笑。



然后不断地感到绝望。



然而——看到就算如此依旧开朗而且坚强地走下去的乌莉露时，柯内莉亚是这么想的。



如果这孩子能这么努力。



那自己应该也能更加油才对……



被她拉着成长。



受到她诸多的鼓励。



让总是因害怕而原地踏步的自己开始改变——因为乌莉露的存在，才让自己了解不曾做出改变才奇怪这点。



自己并没有嘲笑她，反而对她抱持着满满的憧憬。



所以自己是为了想变得跟她一样，才一直看着她。待在她的身边、陪她进行社团活动，压抑害羞的心情学她演戏、唱歌、跳舞，想靠这些事一点一滴改变消极的自己。



所以——



「骗人……」



柯内莉亚反射性地低喃道。



正因为总是追在她的身后，所以才能够看出真相。



乌莉露才不会说这种话。



如果是自己崇拜的乌莉露——



「告诉我你的真心话……！」



「——咦？」



瞬间，如同谎言被戳破般，乌莉露变得全身僵硬。



面对这样的她，柯内莉亚用尽全力喊道：



「不要像认命了一样说这种违心之论……如果是小乌莉，就用小乌莉的方式说话啊……！」



是啊，就是这样。



这些全都能当作是说给自己听的话。



自己也没有坦然以对。



擅自闹别扭。擅自放弃。



擅自——逃走。



「在思考前身体就先动起来，把周围的人全都拉进来。毫不掩饰、直来直往，就算面对绝望也能露出笑容。我喜欢的是这样的你，不要否定掉这点嘛……！」



这话有些不讲理。



有些自以为是。



虽然有所自觉——但却无法停止。



「就因为小乌莉是这样的人……」



才觉得拉格那司会喜欢上她也是没办法的事。



「——莉亚。」



乌莉露伸出手，抓住了柯内莉亚的制服衣领。



她张开了嘴——然后又闭上。



因为就连她自己，也没能正确掌握自己内心的感情……所以正在寻找能将其明确表达出来的话语吧。经过无数次的踌躇、无数次的犹豫，最后终于——



「一起演奏好吗……跟我一起……演奏……」



「…………」



「因为至今尾止都一直在一起……要是莉亚不在……我……会很寂寞的……」



乌莉露如此恳求着。



「小乌莉——」



伸出手臂紧抱住这样的乌莉露——



「我有一件事……要拜托你。」



柯内莉亚如此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