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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战后期Ⅱ(2 / 2)


「这……真是辛苦了。」



久保小姐说完后,伊藤太太露出苦笑。



「是啊,不过房东就是会碰上这种事情。可是,虽然心里知道,但如果一直发生这种事,多少还是令人心里发毛;我也不想因此就怨恨梶川先生。」



伊藤太太讲起梶川先生去世那晚的梦。虽然知道是梦,但梶川先生实在太可隣,她不想责怪他。何况,若是一出现麻烦就有怨言,一开始就不该出租房子。



「可是,那些房客说的女性幽灵到底怎么回事呢?」



你怎么看这件事?



久保小姐一问,我哑口无言。



出现在伊藤太太公寓的不正是高野敏江吗?为什么她会出现在隔了两站又毫无关系的地方?



「不过,不是也有那种怪谈吗?虽然看见自杀者的幽灵,可是那里其实没有人自杀。」



我点头同意久保小姐。在这种怪谈中,尽管出现了幽灵,但不存在死者。「没有死者」这一件事令人费解,因此让听者产生了这个故事真是毫无道理的余味。



——我觉得应该是被感染了。



「你是说感染了死秽吗?」



甲家被死秽污染,进入甲家的乙也感染了死秽。《延喜式》中,记载乙回到自家后便导致乙家受到污染。从梶川先生的例子看来,因为乙的搬家,导致新的乙家——也就是伊藤太太的公寓受到污染了吗?



「呃,我想问一下。」



久保小姐可能因为不安,声音变得有点尖。



「首先,因为中村美佐绪杀害了婴儿,所以土地被污染了。高野敏江到了受到死秽污染的土地,因此遭到感染,然后自己也成了死秽。换句话说,那块土地被双重感染了,是吗?」



就是这样。



「这样的话,感染力会倍增吗?」



我也不知道。我苦笑。



死秽和传染的说法,原本就只是我为了说明眼前现象硬掰出来的歪理。



「《延喜式》中难道没有任何规则吗?」



我调查过了,没有。



「可是,感染了死秽的人迁移到别处,本来就很常见啊——尤其是现代。」



久保小姐意料之外的话让我愣住了。



没错——现代社会的居民流动性很高。过去人们的生活根植于土地,就像我们所说的「落地生根」——一旦落地,就是生根了,也被土地束缚了。但现在不一样,现代人改变住处很容易,一生中总会迁移多次。



在日本,这些迁移者所说的「家」不知凡几,而人们至今盖房子前还是会进行开工破土的祭祀仪式;不过,换住所时就不一定会一一进行袱除仪式。



中村美佐绪杀害婴儿,导致当地被死秽感染。搬到那里的高野家也被死秽污染,导致高野敏江死在那里,土地被双重污染。



接着梶川先生搬进去,接触了死秽。而他接触的死秽是双重污染。他带着这样的死秽搬家,导致住处被双重死秽污染。如果梶川先生死亡,那栋公寓便是被三重死秽给污染了。



然后——我思索着,新房客来了。万一新房客也在先前住处受到污染了呢?新房客带着别的死秽住进留有三重死秽的房间,如此一来,这里会出现何种变化?会形成四重污染吗?如果那个人安然无恙地搬走,下一个住处会被四重死秽感染吗?



我认为高野家兴建房子时,一定也进行过开工破土的祭祀仪式。考量到这是多年前的状况,他们应该不光是进行开工破土的仪式,而是按照立柱、上梁、完工的顺序,每个阶段都进行了祭祀仪式,然而还是无法彻底净化秽。那块土地上留有残余的秽——也就是残秽,导致了高野敏江死亡,高野家的土地也再次被死秽感染。家人替高野敏江举行了葬礼,当然也透过法事进行了净化仪式。然而,还是无法彻底清除残秽,让它们留在此处。



如果什么事都没再发生,被美佐绪杀害的婴儿留下的残秽应该会随时间消失。然而,高野敏江的死造成了双重感染——如果这件事情增强了残秽的效应呢?这样一来,四处都有多重死秽,而且污染接二连三因为居民的移动而出现、扩大。



「从高野敏江或梶川先生的状况来看,这些怪异——或者该说幽灵,并不是死者的记忆遗留在我们所在的人世,反而像是『秽』的存在。」



久保小姐说着,陷入了长长的思考。



「之前打听到高野礼子的夫家也出现『婴儿哭声』,而且还是复数的,对吧?」



虽然没有确凿的证据,不过我是这么认为的。



「这就是因为那些『秽』跟着礼子移动了,她被感染了。」



若说只要接触就会感染,告诉我们高野家内情的日下部母女必然也接触了秽,然而她们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因此,可以说并不是只要接触就一定会感染,这真的就像病毒感染——接触到病毒的人,不一定会发作。



我这么说完后,久保小姐说:



「说的也是,这么想或许就比较好懂了。冈谷公寓受到感染,但还是在潜伏期。礼子小姐是带原者,公寓也是。日下部母女可能也被感染了,但她们没有发作。梶川先生被感染,也发作了。也就足说,根据住处或是居民自己的差异,有些发作、有些没有。」



久保小姐说完后,用心情很复杂的口吻说:



「我——或许也被感染了。」



这一切都只是纸上谈兵。



然而,如果「怪异」的存在真的具备这种性质,不光是久保小姐,我们无人能够幸免。因为「残秽」不仅留在发生过死亡事件的建筑,甚至留存在土地数十年。这段期间,住在其上的人、拜访当地的人都受到感染,且将它带到其他地方。就像梶川先生的例子,新的土地和场所也被感染,污染范围愈来愈大。



我和久保小姐或许早就受到好几重的感染了。



久保小姐烦恼了许久,最后决定搬到伊藤太太出租的公寓。搬出去时,她前往附近神社一趟,接受袱除的仪式,也请神主替她净化了新住处。这些求的可能只是一时心安,但我认为最重要的还是本人能不能因此平静下来。



总之,久保小姐经过这些手续,终于安心搬进新的住处。



3 扩大



二〇〇七年三月,我再次有机会见到作家平山先生。



第一次见面时,平山先生希望我有进展就告诉他一声。不过,我不敢真的逐一报告事情进度,一直没有和他联络。但在查出美佐绪的事时,我一瞬间考虑过告诉他,可是又觉得他可能忘记了,终究还是没说出口。一方面也认为他很忙碌,不好意思打扰他的工作。



这次,平山先生因为工作前来京都,顺道邀我一起吃饭。正确说来,是他邀请我的丈夫时也问他,「您太太要不要一起来呢?」不过我丈夫正好因为工作去东京,只有我带着谢意出席。



「对了,你还在调查那个怪谈吗?」



平山先生在席间这样问我。我便向他报告目前为止的经过。我说话时,平山先生频频侧首。



「我觉得有些似会相识——好像在哪里听过类似的事。」



哪一件事呢?我问他。



「美佐绪的事情,」他说:



「她是杀婴的犯人,然后住过的地方则流传起墙壁上出现婴儿的怪谈。这就是你之前很在意的、婴儿接二连三从墙壁里涌出来的故事吧?」



我点点头。



「发生杀婴事件的地方,出现了婴儿的幽灵——我听过类似的故事。因为很常见,所以我没有写。」



根据他的记忆,是这样的故事。



——搬到某间公寓的女性,频繁地听见猫叫。附近可能有野猫的聚集地,她不断听到猫发情时的烦人叫声。她受不了这个声音,打算将野猫赶走,但打开窗户一看,没有任何猫影。她走到阳台看看四周,才发现声音似乎从背后的房间传来。



是附近的邻居吗?她记得公寓规定不能饲养宠物。可能有人偷偷养在房里。她这么一想,便觉得那声音隔着一道墙壁传来,有种闷闷的感觉。



最起码也带去结扎吧,她一肚子火地关上窗户回到房间。可是烦人的猫叫还是持续不断,就算上床也睡不着。好不容易声音停了,她打起瞌睡,声音又开始了。而且每次一醒过来,她就觉得声音正逐渐靠近。



——靠近?从哪里靠近哪里?



哇啊啊啊。



声音就在耳边,可是,传出声音的方向只有墙壁。



她毫不在意地回头看向墙壁。



正好看见眼前的墙面开始膨胀,她惊吓地看着墙壁,那东西缩成一团地跳出来。它的表面上有着像是伤口的眼、鼻和张得大大的嘴。



不是猫,从墙壁生出来的婴儿正在哭泣。



她动弹不得地盯着婴儿,头顶的方向马上又传来哭泣声。她转动视线往上一看,上方的墙壁也在膨胀。她像被鬼压床似地盯着眼前的墙壁,上头到处都开始隆起,每个隆起处都张开了嘴,开始哭泣。



正当她要放声尖叫,脸颊上突然有种冰冷的触感。



第一个出现的婴儿从墙壁伸出手,湿淋淋的红色小手抚摸着她的脸颊。



「然后她就昏过去了。之后她虽然逃去朋友那边,但走夜路时,哭声还是跟着她。最后她找人除灵,声音才终于停下。」



的确是很类似的故事。



「之后,我稍微调查了一下,发现那间公寓的房客都住不久。听说公寓是盖在附近有名的废屋建地上。那栋废屋因为会传出婴儿哭声,所以在附近很有名。当地还有人抱着半开玩笑的心情潜入废屋,后来被婴儿的哭声缠上。会这样也是理所当然,因为那里曾是杀害婴儿而被捕的母亲住过的地方。她杀了婴儿,然后埋在院子。」



咦?我非常惊讶。



「真是意外,不过看来应该是同一人。我先做些记录,回去之后再调查看看。如果真的是同一人,我再将当时收集的资料寄给你。」



麻烦你了。我说。



平山先生隔天来了电话,但我恰巧出门。回家后,答录机有简短的留言。



「果然是同一人,我会将资料寄过去。」



资料很快寄到了。除了报纸、杂志报导、平山先生记录证词的笔记影本,还贴着一张大便条纸。



「请务必小心。」



大部分的报导都和美佐绪的案件有关,和以前学弟妹替我收集到的资料一样。



纪录下来的证词都很让人不舒服。



中村美佐绪当年住过的房子一直留存到昭和四十八年——一九七三年为止。原本是出租住宅,丈夫昭二在案件发生后还住上一阵子,他搬走后,几个家庭搬进搬出。到昭和三〇年代后半,没人继续住在里面,最后成了废屋。趁着坏掉的屋顶坍塌下来时,屋主重建起小巧雅致的新屋,但房客还是住不久,终究成了废屋。当时,周围都开发得差不多,也逐渐蜕变成在小型建筑物间夹杂着空地的地貌。这间废屋在昭和六〇年代变成有名的灵异地点,像是可以从屋里听到婴儿的哭声,或走进屋内就会被婴儿跟上。废屋之后被拆除,兴建起公寓,但住户还是住不久。



平山先生说过:



「我碰过不同人讲不同地方的故事,可是追查下去,却发现根源一样。」



他说这样的故事「业障很深」,很危险。



原来如此。这种「存在本身就是怪异」的怪异,感染力很强,因此在接触的过程中便会逐渐扩大。就像高野敏江一样,受到感染的地方也变成秽,成为新的怪异火种。



缠绕着美佐绪的残秽来自于植竹工业之前的「什么」。那里又生出犹如树木般的怪异,开枝散业的同时也不断繁殖。我脑中浮出细菌繁殖时的显微镜影像,残秽就像那样地繁殖下去,污染也持续扩大——



我们在这段期间找到战前遗留下来、类似备忘录的文件,上头简单记录了当时的状况,还附上手绘地图。



植竹铸造工厂兴建前,存在着一户叫吉兼的人家。这座宅邸占地辽阔,包含工厂用地和紧邻工厂的大杂院等,大小将近一整个街区。宅邸中似乎有佣人居住的大杂院,甚至还有田地。然而我们查不出这户人家的身分,连报纸或地方历史书籍上都不会记载。



看来这里就是前往过去旅程的终点了,我们找不到办法调查这位显然不是重要人物的吉兼家。



「真是遗憾。」久保小姐说。



这样也好,我回答。每当想起这一连串的前因后果,我脑中便常闪过平山先生写着「请务必小心。」的便条纸。



4 污染



二〇〇七年初夏,我们从学校名册找到熟悉盖在大杂院原址的川原家的人,是住在附近的明野先生,他曾是当地高中的老师。和川原家没有直接关系,不过过世的妻子在川原家儿子就读的中学当过老师。虽然不是川原家儿子和秀的直属老师,但从同事那里听过不少传闻。



「我听说川原同学毕业后成了茧居族。他在中学快毕业时就常请假。导师也多次访问川原家,但他好像还是不太去上课。虽然也考了高中,但没考上,我怀疑他是否真的想上高中。他似乎连其他有把握的学校也没考,落榜之后无处可去,一直躲在家里。」



川原家的母亲,川原正美太太在昭和四十年左右——一九六五年前后去世。当时和秀正好十八岁。听说正美太太从楼梯上摔下来,但明野先生不清楚详情。据和秀表示,他一早起来就发现母亲倒在楼梯下,已经非常衰弱。



但邻居都知道,和秀会动手打母亲。正美太太的死因是「中风」,就是脑出血或脑梗塞,然而附近都传闻是儿子的暴力导致了她的死亡。



「和秀原本在这一带的风评就不好。我听说他感情起伏很激烈,总是对什么都看不顺眼的样子,根本没办法静下来做任何事。不论在家里还是学校,都常焦躁不耐地走来走去。他虽然没做过什么要被辅导的坏事,但一直有不好的传闻。」



听说他小时候是乖巧聪明的孩子,非常听母亲的话,也是个老实有礼的少年。但个性一进入青春期就骤变。



如此极端的改变,不禁让人怀疑他是否本来就有精神方面的问题。



「听说不是什么言行举止变得诡异、没逻辑的状况,而是突然完全不想见人。就算导师或同学前去拜访,他也一概不见,母亲道歉到令人于心不忍的地步。」



这样的母亲生活在儿子的暴力之下。邻居也说她身上总带着大大小小的伤。



「正好那时候,那一带经常发生纵火案件。只要是发生纵火案的夜晚,就会看到和秀的身影,因此也行人怀疑他实际上就是放火的人。此外,我也听过他故意买很贵的东西,让他母亲困扰。」



他会打给附近的电器行,要求店主送东西来。店主当真送来后,正美太太就脸色发青地低头道歉,退回货品,同样的戏码反复上演。有一次还差点买下小客车。不止如此,他也常随便打电话,收到巨额的电话费帐单,让母亲非常狼狈。



「他到处打恶作剧电话,或是打到报时台,然后就搁着话筒睡觉。还有水龙头打开不关,任水一直流。感觉上他只要能找母亲麻烦,就什么都做。因此正美太太总是非常憔悴的样子。川原家的亲戚和老师也曾经一起讨论怎么处理和秀的问题,但因为他大发脾气、闹了一场,正美太太便绝口不提这件事了。她最后那样去世,也难怪会出现奇怪的传言了。」



正美太太死后,川原家的亲戚曾经住进川原家照顾和秀一阵子,不过没几个月,川原家就没人住了。明野先生听说和秀好像强制入院了。



「我就不清楚之后的状况了。虽然我听说他在医院去世或自杀,不过真假就不知道了——你问和秀搬走后还有纵火案吗?没有了,就停下来了,不知道有没有关系。」



总而言之,空荡荡的川原家出售,筱山家搬进去。最后一户是稻叶家,然后这栋屋子就面临拆除,盖起社区。



「佐熊先生说的『可怕的大哥哥』指的就是这个人吧。」



一言以蔽之,就是可疑人物。有些病态,让周围的人感到危险。



然而乍看之下,川原和秀的周遭并没有任何怪异的迹象。不过,川原和秀的怪异行为很可能就是由怪异引发的。



「我再试着调查川原的事情,看看能不能找到他的同学或是导师。」



久保小姐决定后,按照计划找到川原和秀的同班同学和同年级的同学,不过大家知道的事情都和明野先生差不多。没人知道他搬走后的消息,也没人说川原和秀身边出过怪异之事。但是,川原和秀带给周遭的印象似乎本来就很淡薄。



虽然有人说,他是奇怪的家伙、给人很危险的感觉,但怎么个危险法,没人可以具体举出实例。也就是说,他和同班同学之间根本没有任何往来。因此,虽然给人强烈的危险感,可是没有实际往来,所以众人对他没有具体印象——就是这样的学生。



调查到这里,毕业生这条线差不多要断了。



我们也还是找不到可以调查植竹工业之前所在地上吉兼家的方法。



这段漫长的旅程,或许将在这里告一段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