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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五月八日·她感动了我」(2 / 2)


「啊,不……也不是什么严重的错误啦。大致上是将近两万七千本没错!说得更正确一点……我拿到的是『两万六千九百五十本』的版税。」



「那么……那五十本跑去哪了?献给天使的礼物?」



「不……又不是酒。」



虽然我不晓得似鸟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或是没什么差别,但我还是稍微吐槽了一下。「献给天使的礼物」是指,用木桶来酿酒时,挥发消失掉的部分。



「不过,两者也许很像。」



「怎么说?」



「那五十本是被当成样书使用。可以想成是,只有那些书无法销售出去,所以也不会产生版税。当然,我不知道其他编辑部是否采用相同制度。」



「原来如此。天使是编辑部啊!」



「不过,哎呀……由于计算很麻烦,所以我想,就用两万七千本算出来的约一百五十万日圆版税继续说明吧。」



「了解。」



因此我人生中的第一笔版税就是这样计算出来的,至于我是在何时、如何拿到这笔钱的——



「当然是透过银行汇款。责编向我询问我的户头帐号。我一说我没有户头,责编便说『那么,你就去开个户吧』。于是我就到大银行最近的分行开户。当时,柜台的大姐姐教了我许多事,还问我说『你开始打工了对吧』。」



当我说到这边,似鸟的眼神变得很锐利,并突然转换语气说:



「喂喂,才不是什么打工咧。这个人可是在电击文库出道的职业作家哦?被尊称为老师的作家耶?」



如果似鸟陪我一起去开户的话,她真的会那样说吗?光是想象那种画面,就觉得很有趣。



「啊哈哈——不行不行,怎么可以泄漏我的身分呢。」



「啊哈哈——然后呢?」



不寻常的金额忽然汇到只存了一千日圆的户头内,时间是在——



第一集发售那个月的隔月,也就是九月底。



在那时的稍早前,我曾收到一张ASCII MEDIA WORKS寄来的明信片。



翻开贴住的部分后,我发现内侧部分是一张「付款明细表」。



上面记载了「书名」、「版数」、「会计科目(版税或稿费等)」、「摘要(本数、金额、版税率等)」等各种资料。



当然也包含了金额。



「是刚才的金额对吧?」



「不,比那个来得少。」



「为什么?」



「因为要扣除税金。」



一旦详细说明,时间就会拉长,所以我只简单地告诉她我收到的汇款金额。



钱(版税)在汇到我的帐户前,会先扣掉「所得税」。这叫做「预扣所得税」,是国家为了防止纳税人逃漏税而采用的预先扣税制度。



由于预扣额会根据收入多寡有所不同,所以不能一概而论。



这是因为,「税率」会随着收入金额多寡而改变。收入越高,税率也会变得越高。这就是名为「累进税率」的制度。



「难懂的事先摆一边,版税会先扣掉税金后再汇给我。因此,我每年都必须很努力地向国家要回溢缴的税金……这件事就等到之后再说。」



我心想,还得记得说明「这件事」才行——



我暂且继续说明关于作家的收入。



「扣掉税金后,第一集首刷部分的版税顺利汇到我的户头内,我感到很开心。」



「恭喜你!」



「谢、谢谢。不过,托你的福,《VICE VERSA》卖得很好,当时已经再版了。」



「如同你刚才说的,是指追加印制更多本的意思对吧?」



「没错。读者会购买陈列在书店内的首刷书。书籍很畅销时,书店就会跟『经销商』说『这本书请再多进一些』。」



「『经销商』是指?」



「那个……正式名称是『出版经销商』,指的是协助书籍在出版社与书店之间流通的业者。」



「是喔。」



「经销商收到书店的订单后,就会向出版社调书。如此一来,出版社就会将仓库里领出来的书交给经销商,经销商再送到书店。」



「原来如此……出版社保有某种程度的库存对吧。说得也是,毕竟书无法一下子就印出来嘛。」



「没错。当订单增加,库存减少时,出版社就会说『好,再版吧』。」



「嗯嗯。」



「判断是否要再版的人,当然不会是作者,应该也不是编辑部,我猜大概是业务部吧。」



「是这样啊,原来如此。」



「至于再版印量——大多会介于两千到三千本之间。我的经验是这样,从其他作家口中听来的也是这样。」



「两千到三千本啊。如此一来,老师会拿到的版税——就会介于十一万八千到十七万七千日圆之间。」



又是心算啊,我深深地了解到,我的脑袋与似鸟的脑袋构造完全不同。



我觉得就算现在夸她,也无法达成共识,所以我继续说:



「什么都没做就能拿到那么多钱,真是令人感激。」



「就是说啊。毕竟完成一项工作后,该工作的报酬又变多了嘛。」



我点点头。拿到那笔钱后,我觉得「不劳而获」这句话说得真好。



「如果人气飙高,销路大幅成长,供不应求的话,就会再加印数千本,不对,是数万本。哎呀,那个,我也……」



「哇!」



「嗯,先别管那种『未来的事』了——」



我用双手做了一个从大腿上把行李搬到窗外的手势后,似鸟便朝着窗外挥手说:



「暂时搁在这里啊……再见……」



我的首部再版作品是《VICE VERSA》第一集,印量为三千本。



时间是八月某日,正处于一般人所谓的盂兰盆节假期。



母亲从事护士工作,盂兰盆节与年末都没放假。独自待在家中的我,趁着暑假从早到晚写小说。



责编就在那时候打电话过来。



「要二刷了喔!恭喜你!」



第一次的再版会特别称为「二刷」。



我不清楚这算快还是慢。



「谢谢!」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我很高兴(后来责编告诉我,虽然有更快进入二刷的作品,即使如此,我还是算快的)。



当沉浸在喜悦中的我打算挂掉电话时,责编说:



「所以,如果有误植需要订正的地方,最晚请在明天联络我。」



我反问:



「啊?那是什么?」



关于误植的订正——



「虽然有点偏离收入的事,不过以连贯性来说,现在这个时机最适合……我可以说明吗?」



「当然啰,请说。」



误植原本指的是「排字」时出现错误。



也就是,活字印刷的排版工人(负责排列、组合活字的人)出现失误,负责检查是否有错误的工作就是校正。



人们现在当然已经不使用活字印刷术了。因此,在现代社会中,一说到误植,指的就是一般的「错字」。我说的也是这个意思。



我上周曾说过,身为作者的我在写作中要进行检查,接着交给责编与校阅人员检查,最后我要再检查一次——



即使如此,还是会出现误植。



基本上,这是我的疏忽(而且没有任何人发现)。



责编也可能会罕见地发生失误(而且没有任何人发现)。目录部分与故事概要等处的误植就属于这一类。



「蒙混过好几双眼睛而问世的误植——会在二刷,也就是第一次再版中被修正。因此,责编告诉我决定二刷时,也会同时请我尽快把修正好的部分寄过去。这是因为,出版社想要赶紧再版,以免商品缺货,错过销售时机。」



「原来如此……我现在才知道,原来书籍的修正是这么一回事啊。」



似鸟一脸佩服地点头说。这种事我也是当时才知道。



「在那之后,老师你?」



「毕生第一部作品的出版让我感到非常开心,接着我为了撰写下一集而重看了第一集,但我没有发现误植的地方。于是,我又再次一字一句地检查——」



「没有找到?」



「找到了五个错误……」



在《VICE VERSA》的首刷第一集中,目前已掌握到的错误有五个。



有一处漏掉了句号。



有一处「裾(注:发音为SUSO,意思为下摆)」的注音假名写成了「sode(注:汉字为「袖」,意思为袖子)」。



应该采用「わたし」来自称的艾玛,在某一处用的却是「私」。(注:两者意思都是「我」,但前者为平假名,后者为汉字)



原本要打的是「征服世界」,却打成了「制服世界」。(注:「征服」与「制服」的发音相同)



另外,有一个地方,真与辛的标示完全颠倒。



「关于最后的失误……我在写作时,心想『绝对不能犯这种错』……所以当我找到错误时相当沮丧。」



由于真与辛的发音相同,所以汉字变换错误很常发生。话说回来,每次都要一一更改汉字变换选项,实在很麻烦。



自从我发现那个失误后,我便开始利用「把词汇登录在日文输入词典中」这项功能。我只要输入「し」,变换选项中就会出现「辛」。也就是说:



しんはいつた。



变换→真开口说。



しはいつた。



变换→辛开口说。



しんはしのむなぐらをつかんだが、しは、だまつてしんをにらみかえすだけだつた。



变换→真揪住辛的衣领,辛却只是默默地回瞪着真。



不限于《VICE VERSA》,据说几乎所有书籍的首刷都会出现某些误植。超畅销作品的首刷书之所以会被人以高价收购,应该也跟这方面的趣味有关吧。



话虽如此,由于我想要尽量写出没有错误的书,所以首刷书总是让我感到害怕。



在后来发行的八集中,虽然我事前拼命地检查——但正式出版后,还是会找到某些误植。



「不过,我还没出现过传说级的误植。」



「『传说级的误植』?有这种东西吗?」



似鸟讶异地问。



「有啊,在历史上留名的误植还挺多的。」



我坦然回答。



「什……什么样的?」



尽管我觉得又会再次偏离主题——



由于我很喜欢误植这个话题,所以我还是说了。反正距离终点站还有一些时间。



出版的历史也可说是误植的历史,这是毫无疑问的。我的力量虽微不足道,现在也持续地刻划着这段历史。



其中特别耀眼,且号称世界第一的误植,就是名为「奸淫圣经」的圣经。



在这本圣经中,摩西十诫中的「汝等不可奸淫」一文,偏偏因为误植而漏掉了用来表示否定的「not」。



也就是说,意思变成了「汝等应当奸淫」。



在人类历史中,出现比这更夸张的误植的可能性——



我想应该是零。



「…………」



听完后,似鸟目瞪口呆,也就是愣住了。



虽然她一脸狐疑地觉得这世上怎么可能发生那种事,但事实上就是发生了,我也无可奈何。



在日本的历史上,也出现过传说级的误植。



即使归咎于误植,但那种虫的名称大概已经永远改变了。



那种虫就是相当知名的蟑螂。



据说它原本的名字是「御器啮」(注:发音为gokikaburi)。但在出版于明治十七年的日本首本生物学用语集中,其注音假名却被拼成了「gokiburi」。



由于该书只有发行首刷,无法进行修正。后来的书籍都参考该辞典,「gokiburi」这个名称变得广为流通,也就这样固定下来。



「喂……虽然我觉得不太可能,但你……不会是在编故事吧?这是老师所创作的小说桥段?」



似鸟的眼镜底下流露出怀疑的目光。



「我没有在编故事。」



我摇着手回答。



「哎呀,这类误植话题就暂且告一段落——」



我用双手做了一个从大腿上把行李搬到窗外的手势,把关于误植的话题丢到窗外。



「告一段落——那个,我说到哪个部分来着……?」



过多的题外话让我搞清楚正题说到哪。



「说到《VICE VERSA》第一集首刷为两万七千本,立刻又再版三千本……这个部分。」



似鸟帮我订正。



《VICE VERSA》真的很畅销。



第二集在十月出版时,第一集已经再版三次了,累计发行量超过四万本。



第二集的首刷印量同样也是两万七千本,没有比上一集来得少似乎是很了不起的事。第二集也同样在发售当月就再版了。第一集仍持续再版中。



到了十一月时,包含第一、二集的系列累计发行量达到约八万本。



于是年底时,我的户头内的存款金额——



约有四百万日圆。



「四百万日圆……真厉害……」



似鸟惊讶地睁大眼睛说。我当时的惊讶程度也差不多,或许比她更惊讶。



「我做梦也想不到,在出道那一年,作品就能卖得这么好,赚到那么多钱……」



这根本不是什么自谦,而是发自内心的感想。



说来惭愧,第一集发行时,我曾预测过销售量,打好了如意算盘。



假设第一集的收入为一百五十万日圆,第二集的首刷印量会减少,所以用一百万日圆左右来算好了。我今年能赚到的,大约是两百五十万日圆,对我来说是非常高额的巨款。



「想得太天真了对吧。」



似鸟露出坏人般的窃笑。虽然知道那是在演戏,但我还是吓了一跳。



「算、算是吧……」



如果要我实际把四百万日圆此等巨款拿在手上,我甚至会感到害怕。幸好钱是汇到银行帐户。要是整叠钞票出现在我眼前,我可能会失去理智。



「可以随意使用那么一大笔钱……当然会害怕啊。真的很害怕。我当然是很开心啦,但这种愉悦总是伴随着恐惧。虽然拿到钱了,但我会告诉自己,不能任意花用。」



「事实上,你没有使用那些钱对吧?扣掉税金后,你几乎都存起来了。」



「老实说,我不需要花大钱。」



「喂,如果可以的话,请告诉我,老师的母亲对于你赚那么多钱有什么想法。那个……她有说什么吗?」



这个问题是我能够回答的,所以我便如此回覆。



「我的母亲只说了两件事。」



「什么事?」



「第一件事,『钱要用在自己身上』。也就是说,我完全不需要负担房租、伙食费等家庭开销。我本来是打算出钱的……」



「被母亲断然拒绝了对吧。我好像能够理解,因为那是家长的责任。」



「嗯,或许是吧……」



关于此事,今后的情况会稍微改变——不过我想,现在不说也无妨。



「另一件事呢?」



「嗯——『不要乱花钱!』」



「啊哈哈。任何人都会被那样叮嘱的。」



「就是说啊。因此,我想了几个花钱守则,印出来贴在书桌前。」



「是喔,什么守则?」



内容很简单:



·基本上,可以买工作用品(工具、资料)。



·不过,买之前要稍微考虑一下。不要冲动性购物。先查过价钱之后再买。



·有了存款,就不用担心将来的生活!



·平常不要随身携带巨款!



·别告诉任何人自己很有钱!



大致上就是这些。



「原来如此。严以律己啊,真厉害。」



「即使如此,我还是买了很多东西喔。」



我将戴在左手上的手表出示给似鸟看。



「这就是我用第一笔版税买的东西。《VICE VERSA》的回忆。出道那年的十月,从编辑部回家路上,我毅然决然下定决心买了。花了三万日圆。」



价值三万日圆的手表,也许还算是便宜的。



不过,我之前戴的是国中时代得到的手表,价值三千日圆,价值一口气就变成了十倍。顺便一提,那只手表的表带已经快要碎掉了,我怕会弄丢,所以将它当成怀表。现在则悬挂在盥洗室内。



「在今后的人生中,无论我买得起多贵的手表,我都不打算丢掉这只表。就算坏掉了,无法修理,我也会将它装饰在房间内。」



「宛如蜜可的围巾似的……」



似鸟开心地笑着说,嗯,没错,我也觉得很像。



真很珍惜蜜可在第一集送给他的围巾,天气寒冷时,总是会将它围在脖子上。



「另外,还有我之前说过的小笔电。」



我指着自己头顶上的架子。



背包内装有目前最实用的工作用品。事实上,用来装那些东西的背包也是后来用版税收入买的。



「此外还有这个,虽然一开始是母亲出的钱。」



我从口袋中拿出刚才用来计算使用的智慧型手机。



「责编对我说:『虽然不能强人所难,不过你有办手机实在是帮了我大忙。虽然不能强人所难,不过你真是帮了我大忙。』」



「说了两次!」



「哎呀,既然要在东京的饭店过夜,有手机还是比较好啊……高一时,我曾为了开会多次前往东京,我觉得手机是必要的,于是就办了。人生第一只手机就是当时最先进的智慧型手机。虽然价格很贵让我犹豫了,不过只要有了它,既能显示地图,也能查资料,还能透过『网路分享(Tethering)』功能,让笔电能够在任何地方上网,很方便喔!」



我很兴奋地聊起高一时终于到手的手机。



「哎呀,不过我之前倒是没有那么想要手机。」



这是事实。



我上高中时,母亲似乎打算买给我。老实说,我并没有那么想要。这是因为——



「我几乎不觉得手机是必要的。反正我没有能够通电话的朋友。只要有网路功能,我也许就不需要通话功能了!」



我爽快地把话说完。



「啊哈哈……」



似鸟姑且还是笑了。



「那么,你现在有好好地将它作为电话来使用吗?」



我一边看着手中的智慧型手机,一边回答:



「有在用啊,电话簿中的号码也增加了。」



「是什么人?」



「除了母亲以外,全都是工作上相关的人。」



「明明是高中生!」



似鸟开心地说。



虽然我自己也觉得这样并不寻常,但我不在意。我反倒觉得,电话簿中增加了这么多号码,是件很棒的事情。



「那么,我也算是『工作上相关的人』吗?」



似鸟问道,我则深深点头回答:



「当然啰。」



不管怎么说,她都是蜜可的声优。



动画与小说不同,必需集结众人之力才能够完成。他们既是重要工作上相关的人,在某种意义上也算是「伙伴」。



「那么——」



似鸟才一开口。



「所以说——」



就被我的话盖掉了。



「啊,请说。」



似鸟让我先说,于是我有些过意不去地继续说道。



话虽如此,要一直看着似鸟的脸说话,对我来说还是太难了。因此,我望着前方座位的椅背,老实说出内心的想法。



「我真的很感谢所有参与动画制作的人员与声优。」



「…………」



「只要能力所及,我想要尽量帮忙。」



「…………」



「如果参与动画的所有人员都能感到幸福的话,我真的会很开心。」



说完想说的话后,我朝右侧瞥了一眼。



「…………」



这是为什么呢?



似鸟的表情好像有些落寞。



虽然我完全不知道理由,但我知道这个话题不太妥当。



我把智慧型手机收进口袋。



「那个,我说到哪里来着……?」



我把过度离题的话题拉回正题。



「对了!既然聊到了收入,就得提到『报税』的事才行。」



我话一说完,似鸟就宛如要说「我知道!」似的竖起右手食指。



「我好像有听过!像是蓝色申报、红色申报之类的。」



「没错——不过,并没有什么红色申报喔,只有蓝色申报与白色申报。」



「咦?是这样啊。我以为帐目亏损时会是红色申报。」



似鸟一本正经地说。



我完全不晓得她是真的误会了,还是在开玩笑。



也就是说,我无法判断那是不吉之兆,还是演技——



这件事还是别对似鸟说。



我继续说明。



「第一年当作家就赚了四百万日圆的我,必须要在隔年的二月到三月之间报税。」



「我是有听过报税这个词,但具体上要做些什么?话说回来,报税是什么意思?」



我一开始也是一无所知。这项义务迫使我透过书籍与网路一一调查清楚。



「简单地说,就是指『确认自己赚了多少钱,并向国家申报』的行为。」



「原来如此,所以报税……不过,目的为何?」



「那个,答案有两个。国家为何要让人民报税,以及我为何要报税。」



「那么……先回答国家那部分。」



「这是因为,国家要收取税金。如果人民不照实申报的话,国家就不知道那个人赚了多少钱,该跟他收多少税金。」



「原来如此……那老师的目的是?」



「为了取回税金。」



「嗯?」



我刚才没有说明。如同字面上的意思,所得税与「所得」有关。



所得是指,赚到的钱(「销售额」)扣掉工作上所需的花费(「经费」)后所得到的金额。



「我有说过,版税在汇给我之前,会先扣掉所得税对吧?」



「嗯。」



「那是直接从销售额中扣除,与经费无关。」



「啊,原来如此……」



「因此,我会向国家申报,说明『由于我用了这么多的经费,所得为这个金额,我被扣了过多的预扣所得税』,请国家退还我溢缴的所得税。这就是我要报税的理由。」



「原来如此……那么,作家的经费包含什么内容呢?」



「首先是写作时所需的用品。以前的话,应该就是笔和稿纸吧,现在则是电脑与印表机等。」



「其他呢?」



「我觉得比较有名的应该算是资料吧。书籍费。由于看电影也算资料,所以DVD费也算在内。如果想要参考作品中出现的某样东西的实物,这个东西也会成为资料。另外还有……电话与网路之类的通讯费。前往编辑部时所需的交通费。如果有进行取材旅行的话分该费用——」



我一一列举出想到的事项,似鸟则持续透过点头来回应。



「房租与水电瓦斯费(注:主要为电费与瓦斯费)也算在内。不过,若平常生活也会用到的话,就无法全额补助,必需说明工作部分用了几成,只申报该部分。我就是那样做的。」



虽然还有许多例子,但我决定只说到这边。



「在报税时,我会在申报表中填写我当成经费来使用的金额,然后提交出去。」



正在听我说明的似鸟露出非常认真的表情。我曾在书上看过「若学生很优秀,老师就会教得很起劲」这句话,现在我实际体会到了。



优秀的学生发问:



「老师,在计算与证明该经费有多少时,必须要准备『收据』对吧?」



「没错。因此我在买东西时,不管怎样都会索取收据,并保留下来。」



「文字工作者要索取收据!」——以前在散文中得知此事的我,从投稿那天起,只要买了东西,就会保留收据。我会先把收据放进钱包,等回到房间后,再把收据扔进大型透明盒内。



不过,采用此方法时,一旦实际开始进行计算工作,就必须将大量收据进行分类才行。



也就是说,要依照资料、交通费等项目来分类。这项工作非常麻烦。



因此,我现在会使用多层式资料抽屉柜。事先在每一层抽屉写上会计科目,从钱包中取出收据时,就能分别放进各层抽屉内做分类。



我在网路上查过报税的方法。



并得知方法有两种。



一种是手续很简单的「白色申报」。



另一种则是「蓝色申报」。虽然手续比较复杂,但可享受相应的优惠措施,取回较多税金。



我听说,金额不太大时,采用简单的白色申报即可,所以我便那样做。



需要准备的资料为,依照会计科目分别计算收据的金额表。也就是用来说明「我用了这么多钱」的表格。



我使用电脑的电子试算表软体来制作这玩意。虽然说起来很简单,但分类收据与输入数字需花费相当多时间。



我带着这份资料、整叠收据、ASCII MEDIA WORKS提供的付款记录(我会在此时收到上个年度的全年汇整资料)与印章,前往税务署。



「很难吗?」



「实际上,也没有那么难。只要依照大叔职员说的填写资料,一下子就完成了。」



「后来……结果如何?」



「对方认定『我支付了过多的预扣所得税』,将名为『退税』的税金退还给我。日后,那笔不小的金额被汇到我的帐户内。」



「原来如此。」



「正因为是现在,我才能说得那么轻松。实际上,所有事都是我独自摸索出来的,所以真的很辛苦……老实说,这是我当了作家后,觉得最麻烦的事情。」



「不过,由于那是去年的二月,所以今年也已经报过税了吧?去年的年收入——」



我点了点头。



「我不会问金额……应该一直持续在增加吧?」



正是如此。



我去年的收入——惊人地超过了一千八百万。



第一二集的再版部分,加上第三到第七集的首刷与再版印量,合计约有三十万本。



「我不会问金额」,我开始思考似鸟说的这句话的含意。



那是指「再问下去就没有礼貌了,所以我不会问,你不回答也没关系」,还是「我刻意先不问,所以请你主动告诉我吧」呢?



我一边咕嘟咕嘟地喝着茶,一边苦思。



虽然也可以告诉她,但我不希望她认为我在炫耀。



话虽如此,我已经说出第一年的年收入,她应该能够想象得到,收入会远比第一年来得多吧。



怎么办怎么办。



正当我在烦恼时,我听见似鸟的声音。



「举例来说,假设收入为一千八百万日圆……」



「咦?」



「税金会变成多少呢?税率也会大幅上升对吧?」



「…………为什么你会知道?」



「咦?知道什么?」



「咦?年收入……」



「啊,啊啊!我猜中了?」



似鸟既开心又有点害羞地说。



「完全命中……我还在想,你是怎么计算的啊……」



「这个嘛……动画化的消息是在今年一月公布的对吧?」



我点了点头。



「当时,在许多媒体上都公布了『累计发行量突破四十五万册的人气系列作!』这个消息对吧?」



我点头。



「第一年为八万册,当时则是四十五万册,减掉后就是三十七万册。不过,在广告界,那样的数字——」



「没错,会取概数。」



「『概数』?」



「嗯,意思是指,发表时会使用略大的数字来发表,让人比较容易理解——」



「就是那个!所以,我就用三十五万册来计算,算出一千八百万。」



「原来如此。」



这番出色推理虽令我感到惊讶,但也消除了我的烦恼,她确实帮了我大忙。



「没错,大约赚了这么多钱的我,面临了第二次报税。」



那是仅仅三个月前的事——



虽然我面临人生第二次报税,但我不想耗费一整天去计算。如果有那种时间,我想拿来写小说。



我明明快要复学了,能够运用一整天时间的日子也即将结束。



因此,我将此事交给专家处理。



「专家是指?」



「会计师。」



「啊啊。」



「去年的第一次与今年的第二次之间,其实有两项差异。」



「一项是聘请会计师,另一项呢?」



「嗯,改为蓝色申报。」



「出现了!蓝色申报!」



似鸟开心地小声喊叫,接着又歪着头说:



「——那么,那是什么意思啊?与白色申报有什么差异?」



「嗯,采用蓝色申报时,需提交更加详细的文件。因此,很难蒙混金钱流向,当然也会变得很难逃漏税。」



话虽如此,这么一来,大家都会选择白色申报,所以采用蓝色申报时可享受很多优惠。



那就是名为「扣除额」的优惠措施。扣除指的是「减去」的意思。蓝色申报的这项优惠措施会从所得中扣除规定的金额,需支付的税金当然也会变少。



另外还有一项重点。想要采用蓝色申报的话,必须在前一年提出「我明年要采用蓝色申报」这样的申请。我在进行白色申报时就事先申请好了。



我持续说了很久,感到口渴,而且似鸟也一样,于是两人都喝着瓶装茶。



由于两人同样地将瓶子往上抬,让茶流入口中,然后又同样地放下瓶子,所以看起来有如水上芭蕾一般。



似鸟因为这件事对我露出微笑——



我愣住了,不知该露出什么表情。



我不能只是回答问题,就算是谎话或演技也好,我也应该说些体贴的话才行。



我的脸一沉下来,似鸟便笑着问我:



「好喝吗?」



我照实回答:



「很好喝喔。」



「太好了。」



决定采用蓝色申报,并委托会计师来处理——



「那么,我来说明我具体做了些什么。」



「嗯。」



「我寄了很多资料过去,就只有这样而已。用来证明收入的支付记录,以及存折影本。为了证明我付过钱,还要准备依照各个科目汇整的整叠收据。」



「那么,会计师会负责计算收据、制作文件等所有事项吗?」



「没错。真的很轻松……我当然会支付相应的费用给他。像我这样全部丢给对方处理,费用会比较高。如果自己先依照会计科目来分类、计算,再把资料寄过去的话,费用就会比较便宜。」



「原来如此。」



「不过,这部分的费用也能算在『经费』内。比较过支付的金额和自己处理时耗费的时间……从结果来看,我觉得交给对方处理会比较便宜。当然,『反正我有时间也知道怎么做,我会自己处理!』这种人则另当别论。」



作家靠版税来赚钱。



版税在汇入帐户时,会先预扣所得税。



透过报税,要回被多扣的所得税。



我说明到这里。



「我说过很多次,当时的我并没有那么熟悉这些。我宛如在黑暗中摸索方向行走一般地,逐一处理每件事。」



「不过,编辑部有告诉你这方面的事情吧?」



由于似鸟非常理所当然地说——



「不,完全没有告诉我。」



我摇头说道。



「是吗?」



「编辑部没有义务为我解说那么多……话说回来,编辑们自身甚至也可能不懂那么多。」



「那么?」



「作家本人只能提升自己的知识。此时帮得上忙的……果然还是前辈作家。」



以我的情况来说,在进行白色申报前,我几乎没有获得任何协助。这是因为,我没有认识的作家。连蓝色申报的申请方式也是我自己查到的。



只不过,告诉我「只要雇用会计师就行啰」这件事的人,是某位前辈作家。



我跟他的开会时间一样,所以在编辑部不期而遇。那位前辈的作品我几乎都有看过,我很荣幸见到他。



在那之后,责编带我去吃饭。



当责任编辑有空,并像这样与其他作家约好时,就会以编辑部的名义举办餐会,邀请作家聚餐,也就是招待。



地点位在编辑部附近的「神乐坂」地区。我好像有听过这个地名。该地区有以前留下来的老胡同,并开了许多家料亭(注:高级日式餐厅)。



编辑部愿意在那种高价位餐厅内请我们享用美味的料理,我真的非常高兴。当然,我不会喝酒。



在聚餐时,我和那位前辈作家仔细地聊了很多事。



那位前辈知道我的作品正在热卖中,他详细地告诉我蓝色申报的事。而且,他还将他自己与作家朋友们都很信赖的会计事务所介绍给我。他真的帮了我大忙。



说完关于收入与报税的事——



距离终点站也只剩十五分钟。



似鸟问我时间,我一边回答一边出示手表。



「那么,剩下的时间很短,其他想问的事就下周再问吧。本周也很感谢你,非常有趣。」



「不客气。」



我想起来了,上周的确也说了这样的话。



当时,我说了读者来信的事来消磨时间。本周,她也会提问吗?毕竟我觉得回答问题比较轻松。



我一那样想,似鸟便说:



「老师……我有问题。」



「请说请说。」



我心想,还是这样比较轻松,并如此回答。



「那个……你觉得我上周的演技如何?」



她问了一个让我无法轻松回答的问题。



她直直地看着我,很认真地问。



我明显地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



「啊……算了,不用勉强……」



似鸟垂头丧气地说。



「那个,如果要我说出个人感想的话——」



听到我的这番话,她将眼镜对着我。



在这种状况下,我不会说谎,只会老实回答出内心的想法。



「如、如何?」



「在我的眼前,参与配音的声优们,演技都非常棒。真、辛、艾玛、普鲁托、蜜可等角色们真的都栩栩如生。」



我尽最大努力回答。



「……谢、谢谢你——谢谢!」



似鸟向我道谢。我又再次老实地说出我的想法。



「不过……配音结束后,我也有那样说喔。」



「嗯,可是,那个……其他人也在,所以我以为那是场面话……」



似鸟有些害羞地说。



「我可没有那么精明喔。」



我这个人不会演戏。话一说完,我突然觉得很在意,主动问似鸟:



「对了,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请说请说!」



似鸟笑着同意,于是我提出内心的疑问:



「似鸟你——是从何时开始演戏的?」



「…………」



看到似鸟目瞪口呆地愣住后,我心想,该不会是问了什么不该问的吧——



反覆思考三次之后,我不觉得这个问题有那么过分。



不久后,我想到似鸟大概不晓得我知道那件事吧。



「那个……似鸟朗读完《桃太郎》后,在教室内接受大家询问时,我听到了当时的对话——似鸟你说你在之前的学校参加过戏剧社……」



「啊!啊啊!嗯!没错!你是说那个啊!」



虽然我不知道——似鸟到底误会了什么,但误会看样子已经解决了,原本呆滞的表情开始动了起来。



「没错!我参加过戏剧社。当你问到『演戏』时,我还以为是什么呢。」



原来如此,是这样啊。我问错问题了,我应该问她「是从何时开始学习戏剧表演」才对。



「抱歉……我也许问的方式不对。另外,我好像偷听了你们说话,抱歉。」



「没关系!我明白了!戏剧社啊。请不要觉得这是在偷听。你就坐在我前面,听不到才奇怪吧,而且我也是在回答大家嘛。」



似鸟用平常的语气说,接着回答我一开始的问题:



「国小时有稍微学过一点,从国中才正式开始学,我持续学了三年,直到转来这所高中。」



如此一来,她至少学了四年以上,怪不得演技那么好。我当然不认为光是这样就能成为声优。我想她应该还有接受其他各种训练吧。



「我一直就读国际学校。」



似鸟告诉我这件事,让我充分理解她英文那么好的原因。



「当时,带领戏剧社的老师——」



似鸟很开心地继续说。



「在指导演技前,总是会开心地说:『各位,变身成其他人吧!你们可以变成任何人哦!』」



「那是用英文吗?」



「当然啰。」



我脑中开始浮现出,外籍教师约翰先生或是珍妮小姐开心地在学生面前说话的场景。由于我听不懂英文,所以当老师流利地说着英文时,下方会出现字幕。



国一的似鸟也在那群学生中,除了比现在矮以外,长相和现在相同。同样留着一头黑色长发,戴着眼镜。



「是个好老师喔……她曾说过『来吧,演戏的时间到啰』——」



是珍妮小姐。



「对我来说,那句话有如变身成他人的咒语……」



我觉得很不协调。



接着,我立刻发现原因所在。



似鸟之前在跟我说话时,一定会看着我的眼睛。



这大概跟她是发问者也有关吧,她会遵守与人交谈时的礼节,注视我的眼睛。



我会对此感到害羞。我无法一面盯着可爱的女孩子看,一面持续与她交谈。



因此,我回避过好多次。我总是一边确实地感受似鸟的视线,一边望着前方座位的椅背,或是自己的膝盖。



不过,现在的似鸟不一样。



似鸟并没有看着我。



我一反常态地凝视着似鸟,但似鸟完全没有看我。



她的视线落在互相缠绕的双手指尖上。



「配音时也是如此喔。我总是会在心中默念。」



我脑中闪过,与剧本一起持续颤动的嘴唇。



「啊!那时也是!」



我不禁发出声音。



「咦?」



似鸟终于看向我。接着,她的视线从肩膀旁边看过来。



「那时……是指?」



她疑惑地顶着我看。我一边被这直视我的眼神镇住,一边回答:



「那个,就是在上周的配音现场……即将在B段中登场前,我看到似鸟口中似乎念念有词。」



「呜哇!好丢脸……被发现啦!」



此言不假,似鸟真的满脸通红地抱着头。



「我总是会在配音开始前做那种事……哇,好丢脸……」



原来如此,每次都会做啊,没有被发现吗?



「呜嘻……」



她依然在呻吟。这也许是我第一次觉得似鸟比我小一岁。



我对着她那副可爱模样说:



「那是英文对吧?你在默念什么?」



似鸟突然抬头看我,用流利的发音回答:



「It's time to play!」



发音和声调都完全像是外国人。



「伊此、台姆——兔、普累……」



我小声地用日式发音复诵。



虽然我不擅长说英文,但我会认真听课。



因此,我想我能理解这种程度的英文。



这里的「play」指的当然不是「游玩」,而是「饰演」。



「我省略了『It's』,所以默念的咒文为——『Time to play』喔。」



「Time to play」



「好了,演戏的时间到了!来吧,请脱离自己,变身为别人吧。我要化身为其他人啰。Time to play、Time to play。」



「这样啊,在饰演过程中,就能化身为其他人啊……」



「没错,能够变成任何人。任何人都办得到,老师也办得到。要试试看吗?」



「我?嗯……」



Time to play。



我一边在脑中默念——



我立刻觉得,我果然还是办不到。



我是作家,会写小说。



我能想出虚构的世界,写出虚构的对话。



不过,我不会演戏,无法说出虚假的话。



当我在思考要如何将此事告诉似鸟时——



列车内开始响起即将抵达终点站的广播。



所以,我最后还是错过了告诉她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