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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Time to Pray」(1 / 2)



六月二十日,星期五。



我进入录音工作室的音控室,等待配音开始。



距离十点只剩不到十分钟,声优们已经聚集在录音间内。



似鸟当然远比我早抵达,而且正在反覆向前辈们问早。



当我看著她时,饰演真的英俊男声优也走了进来。



似鸟看到他后,便站在他面前向他鞠躬致意。



我觉得似鸟向他鞠躬时的角度比其他人都来得大,也许是我的错觉。



我一边思考种种事情,一边回想昨晚的事——



我想起了,那位名侦探非常精采地揭露我的境遇后的事。



我一边坐在饭店房间的床上,一边思考。



由于人们常说「肚子痛时,吐一吐会舒服点」,而且我实际上也有过少数几次呕吐经验,所以我明白这个道理。



再说「吐」这个动作,原本就是由于体内(胃中)有不好的东西,所以要将其排出体外,使身体变得轻松的行为。



无法告诉任何人的事情肯定也是如此。



只要说出来,就会感到痛快。



也就是,出现在『国王的驴耳朵』这个故事中的理发师。想对某人说,却又不能说,是件相当痛苦的事。



事情就是这样,所以我现在感到非常痛快。



我第一次能够将超过十年以上都无法对任何人说的事告诉某人:心情非常舒畅。



虽然一开始我绞尽脑汁地思考「说明时要如何避免提到此事呢」这个问题——



但被名侦探一针见血地说中后,我就开始觉得无所谓了。



这时,隐瞒此事会显得很不自然,所以真是不可思议。



当然。我并不认为告诉谁都行。正因为是似鸟,所以我才会说。



我认为似鸟会保守这项秘密。



倒不如说,幸好愿意听我说这番话的人是似鸟。



唯独「让她感到不舒服,并因想吐而冲进厕所」这一点是我的失算……



话虽如此——



似鸟怎么会知道呢?



是我得意忘形而说出了足以暗示真相的话吗?我不记得有这回事就是了。



还是说,只要看完整套《VICE VERSA》,就能理解吗?



就像远藤老师那样,只要反覆多次细读作品,就能透过作品来理解作者的深层心理吗?



如此一来,我大概会被这样诊断吧:



「这个作者岂止没有女朋友,连朋友都没有,而且只会写自己妄想出来的恶心愿望,是个可怜到令人无法正视的恶心家伙。」



在感到毛骨悚然的同时,我内心也出现了「这才是我的作品啊!」这种将错就错的心情。



一厢情愿的妄想最棒了!所谓的作品,就是把作者的妄想拿去喂读者!



我不但产生了这种想法,同时也这样想:「咦?我这两年之所以能过得很安稳,也许是因为我透过小说的形式来宣泄情感吧。」——



若真是如此,许多事就想得通了。我一下子就领会了。



当我坐在床上那样思考时,房间的电话响了。



「哇!」



我著实吓了一跳。



我第一次知道房间的电话铃声那么吵。



这样不会太大声吗?不过,如果在洗澡的话,声音也许得要这么大才行。晨唤服务也是如此。



不管怎样,为了让吵杂的电话铃声停止,我只能拿起话筒。



我一从床上站起来后,便朝著位于小型电视旁的电话伸出手。我拿起话筒,靠在耳朵上。



「喂。」



『老师你好——我是神代。你们似乎聊完了,所以请让我把大小姐接回去。』



这件事果然无法拒绝。我打开门,请神代女士入内。



神代女士走进浴室,小声地对里头的似鸟说了些什么。我在床边回避著,不知道交谈内容。



不久后,神代女士单独走到我面前来拿假发等物。



尽管如此,电话响起的时机也太巧了吧,她是怎么知道我们的对话的呢?我怎样都不认为她在房间外可以听到声音。



大概是揣测到我的想法了吧,神代女士转向右边,让我看她的左耳,耳朵上戴著在列车上暗中交谈时用过的有线耳机。



「很抱歉,我刚才已先在大小姐的背上动了手脚。」



「…………」



这么说来,我刚才在抚摸似鸟背部时,发现她背上黏著一个小小的圆形物体。



「为什么这种地方会有钮扣呢?」



当时我那样想。



想归想,最后的结论却是「哎呀,大概是时下流行或女装上衣的设计之类的吧」,没有特别留意。老实说,我根本没空去注意那种事。



也就是说,那是麦克风吧,也可以说是窃听器。透过如此小型的装置,就能收集声音,并透过电波来传送声音。



我心想。



希望有一天能见识到神代女士所有的「秘密道具」。



接著,神代女士带著一直不发一语的似鸟离开我的房间。



我不知道该对似鸟说什么才好,只能目送她的背影离去。



似鸟完全没有回过头,就这样从我的视线中消失。



当时间逐渐接近配音开始的十点时,我陷入了恐惧之中。



这是因为,虽然昨晚发生那件事后,我毫不在意地睡得很熟——



但今天走进此录音室后,我却开始这样想:



「我那么轻易地就把事情说出去,没关系吗?」



虽然能够说出秘密我感到很痛快,然而这种自以为是的想法,只有考虑到我自己。



我完全没有考虑到,听到那些话的似鸟是怎么想的。



「差点被母亲杀死?啊哈哈,没那回事喔。」



当时,就算要勉强自己,我也应该说这样的谎话不是吗?



她之所以会吓到呕吐,都是因为我回答得过于老实。



在那之前,我硬是将她的手压在我脖子旁,也许也是理由之一。



感觉上,我不该那样做。



不,我真的不该那样做。



如果没有那样做就好了。



事到如今,我才明白自己犯下了荒谬的过错。那种自私行为让我突然感到很不舒服。我全身发冷,脊梁抖了一下。



「没事吧?感冒还没好吗?」



坐在旁边的责编担心地问我。



我很感谢他的关心,但事情不是那样。若这是感冒,那该有多好啊。



「啊……不……我没事。」



「没事就好,觉得不舒服的话,要说喔。」



「谢谢。到了紧要关头时,我会那样做的。」



我一边回答,一边想。



「觉得不舒服的话」——吗?



昨晚,我让似鸟多么不舒服呢?



我做了多么惊人的事呢?



这次轮到我的胃部作痛,感觉想吐。



配音开始后,我一直在奋战。



对手不是睡意,我昨天睡得很熟。



对手是无法停止思考的我自己。



我想起了昨天的似鸟与史黛菈,想像她今后会对我说什么,并感到害怕。我只要一想像,就会摇头,如同字面上的意思,我想将这种想法甩掉。



我痛恨自己的妄想能力。



「真的没事吗?」



光是在A段,责编就问了我三次。



就这样,至今最难熬的配音行程前半段终于结束,进入休息时间。



我等了一会儿后,才起身去厕所。



我总是那样做。这是因为,如果立刻去的话,就会跟在我出生前就很活跃的资深声优们并肩上厕所。



我当然觉得大家都很随和,但我无法变得那么坦率。我会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并做出可疑的举止。



即使不是那样,在厕所内交谈也很尴尬。



即使不是那样,我今天的心情也不好。



每次的休息时间约有十五分钟。



我等了八分钟后,才离开音控室。



上完厕所后,顺便用走廊上的自动贩卖机买水。



虽然音控室内有准备一壶咖啡,可尽情享用,但光喝咖啡还是会腻,而且总觉得喝咖啡会刺激胃部。今天更是如此。



当我拿起宝特瓶时,饰演真的男声优从后方拍了我的肩膀说:



「嗨!老师!」



虽然他每次都会跟我打招呼,但他平常说话的声音跟真一样,还是让我感到很不可思议。



「啊……你好。」



虽说心情不好,但也不能不理会他。我转过身轻轻点头致意。



男声优用那张让人能够理解他为何会深受女性欢迎的爽朗笑容说:



「今天脖子上没有围东西呀?」



「那个……天气毕竟已经很热了。」



我用谎话来回答。录音室的冷气开得很强,老实说很冷。



「哎呀,既然是女友送的礼物,不管是盛夏,还是正在洗澡,都要围上才行。想要示爱,就要趁现在喔。」



我不知道该如何吐槽。



「啊……似乎会起汗疹耶……」



我如此说道。



「你好像没啥精神耶?说起来,脸色也不太好。上周的感冒拖到现在还没好吗?」



「不,不是那样的……只是心事有点过多。」



当我无法继续说谎,并那样说时,让我感到烦恼的当事人刚好通过我后方。



当然,我并不打算在录音室向似鸟搭话。



那位男声优则相反。



「啊!喂,似鸟小妹!你来得正好!等一下!」



「…………」



不得不停下脚步的似鸟转过身,一脸僵硬地看著我们。



她果然在生气吗?



还是说,感到很不舒服呢?



那番话有对似鸟的工作造成影响吗?



要是没有造成影响就好了。



各种想法飞过我的脑海,胃部再次感到刺痛。



「老师有心事,烦恼到脸色很差喔。说几句话来安慰他吧。」



「为……为什么……是我?」



我心想,她会那样想是很正常的。



我又想,难道男声优知道一切,所以才叫似鸟说些什么吗?



知道一切真相的男人。隐身幕后的强者。最终大魔王。



当我想到这里时,「不可能不可能」我脑中又这样否定。



「嗯,凭感觉。」



男声优厚著脸皮回答。



这不算回答喔。



「这不算回答……说、说起来,如果不知道对方有什么烦恼,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安慰啊。」



「哎呀,说得也是……」



男声优将俊俏的脸庞转向我:



「喂,老师,你在烦恼些什么呢?说说看吧?告诉我这个大哥吧。或者该说,请你说出来吧。你看,休息时间也所剩无几了喔,说嘛说嘛,」



作者被人用自己作品动画化的主角的声音追问,应该算是相当难得的经验吧。



「啊,哎呀,该怎么说呢……」



虽然不是因为被真逼问,但我还是开口了。而且,已经停不下来。



「我之前跟一个人说过话,我有点在意对方会不会觉得不舒服或生气,或是看不起我……在回答问题时,我滔滔不绝地说了太多,大概也说了奇怪的话吧。我在想说,我会被当成『怪人』吗?不,要是被当成『怪人』就好了。不过,我是不是被当成『恶心的人』,并造成对方困扰了呢?」



我明明不打算说出来的。



我明明不打算吐露这些话的。



我怕到不敢看,所以我不知道似鸟露出什么表情。我将视线朝下,看著眼前的人的肚子。



过了约五秒后,男声优说:



「嗯,那就只能问那个人了——我说得没错吧?似鸟小妹。」



似鸟并没有回答。



「咦?似鸟——不见了。」



我也抬起头来。



走廊上没有似鸟的身影。



我心想,啊,这下确实遭到讨厌了。



我虽然这样想,但也可能只是自己想太多了。我可能想太多了,光凭妄想就急著下结论。



不能随便就承认这件事。



不能把妄想带到现实中。



一旦承认,我就会认为那是真的。



当我稍微平复心情的那一瞬间,我听到「真」的声音:



「什么?老师——你是不是被讨厌啦?」



「是啊。」



我回答。



我只得承认。



不可思议的是,开始录B段的配音时,胃就不痛了。



是因为我把事情说出来了吗?瓶装水中含有胃药?或者是,一承认后,烦恼就消失了吗?还是以上皆是呢?



首先,配音彩排进行得很顺利,然后轮到似鸟出场。



在这场戏中,窗子会说出至今最长的台词。



虽然看著似鸟令我难受,听著她的声音也令我难受,但我无处可逃。



我在音控室内一边看著制作完成的影像,一边听著配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