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 我不是人(1 / 2)
女孩子的上臂还真是香甜。
我就这样将这些类似感想文的内容,一字一句地填在稿纸里。
我写得相当认真,而且蛮有诚意的。毕竟是医生叫我写的,我相信这么做一定是有足以解决我问题的理由吧。
「西遗大豪同学是吧,你啊,用水壶装水时是会按照『止水线』指示去做的那种人吗?」
这里是医院的诊疗室。皱巴巴的白袍和睡得出油的头发,扮演自己是个大忙人的医生眼光虽然有落在我交出去的稿纸上,不过那大概只是身为指派功课之人的义务,最重要的文章内容,他肯定是连一行字都没有看。
「泡面呢?这东西也有类似的东西嘛,就是热水要倒到几分满啊。」
「……这个嘛,我是会照着倒,因为总觉得要是没这么做味道会变差。」
「那便当的保存期限呢?」
「大致上是会遵守,虽然听说就算超过个两三天也不会怎样就是了……」
「喔,原来如此。」
医生很夸张地点了点头,然后拿起原子笔,很有医生样的在像是病历表的纸张上写着很像德文的字。虽然油墨早就干了根本写没几个字,不过医生连眉头也不动一下。
「嗯嗯,这样子我大致了解西遗同学你是个怎样的人了,你个性很正经八百对吧?」
「医生你很粗枝大叶对吧?」
「唉呀,我看起来像吗?」
「与其说看起来……」
「讲这种话的你一脸就神经兮兮的。」
可能是被一个国中生讲自己很粗枝大叶惹他生气了吧,医生脸上浮现了有点不爽的表情。
「这个嘛……常有人这样讲。不过我祖母以前有说过不可以以貌取人。」
「是这样吗?可是第一印象也不会错到哪去。你有时也会把别人分门别类吧?这是人类的防卫本能啊,西遗同学,这是为了让沟通更加圆融。总之呢,就是这样子了……不好意思,你脱下来给我看一下。」
医生一面用手指头玩着没有墨水的原子笔,同时一脸理所当然地这么说了。
「呃……脱下来?你说脱下来,是指脱衣服吗?」
「对,露出你的胸部。」
「可是,这里是医疗咨询辅导中心吧。」
「让我看看你的奶奶。」
「我、我没有……」
「有没有由我决定。」
医生的眼睛充满了血丝。
我输给了他那股好像眼球随时会迸出来的魄力,不情不愿地脱下外套。掀起衬衫后,医生就带着那彷佛显微镜般的视线游移在我胸口上,并小小声地说了一句「果然没有吗?」,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医生拖着健康拖鞋的鞋跟走向窗户边,我则趁这个机会将刚刚医生写过字的纸张翻到了背面。
裸身女子的胸口上印上了两个星星。
是色情传单。
「你学校那边已经请假多久了?」
「啊,那个……一个月左右……」
我一回答,医生就喃喃说了一句「一个月……」接着拉开了窗帘。
「差不多该回去上学了吧,再说你也要读书。」
「我有那个心要去上学……只是我父母会阻止而已,说我绝对会被霸凌。」
「是喔,会被霸凌啊,你那样当然会被霸凌啊……」
「医生,我是个头脑有问题的人吗?」
「不,你很正常,你是个很正常的变态。」
医生满不在乎地这么说了。
「毕竟会去舔同班女同学的上臂,那当然是变态吧,就算扣掉你正处于思春期这回事,那也完完全全是个变态。」
「请问……医生您真的是医生吗?真的有医师执照吗?」
「其实我知道有一间学校非常适合你……」
「医生?」
「嗯,这样才好吧,要回现在这间学校读书有难度啊。」
「我说,医生。」
「再说怪医黑杰克也治不好变态吧。」
「啊,医生!这传单上的女人胸部应该是假的。」
「什么!?」
医生神色大变地冲向桌子,然后用力抓着色情传单目不转睛地凝视着。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一个成年人上了大当受骗的脸色。
「医生……虽然你现在应该很难受,不过请听我讲一下。」
「……啥事。」
「我不想要转学,那好像鲁蛇一样我不要。」
「嗯哼。」
「那样子感觉好像被烙上只能活在特定环境中的人的印记,我无法接受,毕竟我很正常。我承认自己有一个有点奇特的癣好,可是只要拿掉这点我就是个很普通的人,所以——」
说到这,医生把原本紧握住的色情传单揉成一团砸在地板上,然后一脸若无其事地转头面向我。
「你喜欢乡下吗?」
「……医生?」
「乡下地方有一种一天早中晚照三餐去舔女性上臂的习惯。」
「那是骗人的吧?」
「有统计指出乡下地方的女性都特别想让男人舔她的上臂呢。」
「医生!」
我站了起来。
「……怎样?」
「我绝对不要。」
◇ ◇ ◇
隔天,我在陌生学校的陌生走廊里,等待级任导师叫自己。
大人认真了起来。因为医生一通电话冲过来这里的家母,不知为何一脸就是那种用不着听医生的说明她也全都了解的神情,医生嘴里说出的每一言每一语她都点头答应,还在医生准备的所有文件上签了名。之后她不断地重复道歉,并将我带回家里,那时候我的房间早就已经空空如也,最后随着一句「抱歉啊」,母亲在我手里塞了一张夜班火车的车票。
我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搭上了夜班火车,再按照吩咐转乘,然后在她所说的车站下了车。结果已经有一大群大人在那里面带笑容等着我,然后也没说明些什么就像在抬轿一样把我扛起来,让我坐上一辆不知为何没有标示目的地的公交车,就这样他们带着我抵达的地方,就是这个市立权现国中。
这些行动干净利落到完全不是一个国中生能够仿效的。
大概,他们全都是一伙的。
铺着亚麻地板的走廊充斥着蜡油味,可能是学校才盖好没多久吧,玻璃窗就像清水一样透明,窗框还闪耀着银色光芒。然而每当风吹打着窗户,冷冽的空气就会从某处跑进来,并缠绕在我薄薄的上衣上。乡下的冬天比我以前所体验过的任何一次冬天都还要寒冷,靠一件便宜的牛角扣外套几乎无法抵御这刺骨般的寒意。
不过,我也不能尽讲些抱怨的话。大人运用各自的人脉,甚至不惜发挥低姿态及友善态度将我带到这里来,就代表着我回不了原本的学校了。也就是说,除了在这间学校好好待下去以外,我已经没有别条路了。
幸好新的同班同学并不知道我的「奇怪举动」,用不着感到丢脸这点倒是令人心安。搞不好我交得到朋友,而且也可以很普通地融入班上也说不定。这样一来,或许我就不用在全班一起进行的活动中感到自卑,而且也能够参与其中。比如说……合唱之类的。
教室里传来女性的声音,是级任女导师。她很年轻,差不多二十出头吧,不过她带着一脸累到快死了的神情,不知道为什么看也不看我一眼地说「我开始教书才第二年,一起加油吧」,令我印象非常深刻。
「呃,今天要介绍一位转学生。」
班导师她这么说了。一般而言这时候就算听到「喔——」还是「耶——」的声音都不奇怪,可是班上同学却什么话都没说,好像只是很专注地听着班导师的话。
「在这种时候转学还真是罕见呢,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缘由啊?还真是让人有点在意呢。」
大概是为了吸引学生注意而开的小玩笑吧,但是班上同学依然没有反应。忽然间,我脑海里浮现一名成年女性对四十只娃娃扮演老师的景象,我觉得有点可怜,再说她看起来也不像是个内心很坚强的人。
「理由老师当然知道唷,毕竟我可是老师呢。大家也想知道吗?」
想——我实在是听不下去了,所以就在心里这么回答她。
当然会在意了。在这种时候转学,就只有父母离婚或是遭到霸凌其中一种情况。就是因为这样我才讨厌转学。同学们一定对我有很多猜想,要是我所做的奇怪举动被班上同学知道了的话……
「其实呀,他在上一间学校居然去舔了同班女同学的手呢。」
——咦!
「这件事造成了问题,导致他没办法去上学,是个很变态的人,请大家要特别注意一下喔。啊,老师自己也要小心不要被他舔才行。唉呀,没有啦,呵呵呵!」
这个人没救了。
她是那种一旦对方反应很冷淡,就会把不需要说的话都说出来的那种人。
「那么我们就请他登场吧,西遗大豪同学——」
我隔着门听到只有一个人的鼓掌声。
我怎么可能敢走进去。大家好,我是刚刚承蒙老师介绍的个性阴暗色情狂西遗大豪。我只要顺势这么说就行了吗?还是应该怒斥说你全都讲出来了,我转学就没有意义了啊!
「求求你,西遗同学快进来……我好难受……对不起,我真的好难受……」
听到班导师那像是在哀求的声音,老实说我根本提不起心帮她,不过我也不能够怎么样。我无奈地打开了教室的门。
下一瞬间,班上同学纯真的眼神同时看向我。
我慌慌张张地别开脸。非常恐怖的压迫感,所有人都脸色苍白地看着我。
暴露在四十双冷漠目光下,跟被一群野狗团团围住很类似。然后,所有人的姿势都端正到让人感到很不舒服,只单看这一点的话,会让人觉得这是一个非常有礼貌的班级。
「好了,西遗同学,打个招呼……」
在班导师的催促下,我的脚像在磨蹭地板一样慢慢地前进。我低着头一走上讲台.班导师就很有活力地拍了拍我的背。
「真、真是的,西遗同学你啊!不可以对女生做下流的事喔!」
「那个,老师……已经可以了,我的座位……」
「也是……」
班导师发出一个熟稔的叹息。
很冷淡地回我一句九女旁边有空位。我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向座位,旁边坐着一位女同学,一个眼睛又圆又大,脸颊跟嘴唇看起来软到让人忍不住想要摸摸看的可爱女生。
要是今天开始的全新校园生活没有发生任何问题,也没有人骂我是变态,而且还跟她成为好朋友的话,相信我一定会喜欢上她吧,她就是可爱到会让我这么觉得。但这样子反而让我很不甘心,所以开始寻找起她令人失望的地方。
几乎及腰的长发束拢绑在侧边,这跟她小小的脸有一种不协调感,看起来好像有点重。没了,就这样。
无懈可击,我不甘心到连她的脸都没办法正面看上一眼了。说起来,转学第一天就将我这样的危险因子安排在女生旁边的班导师,她脑袋大概有些问题。
而这个班导师带着一张累垮的脸说:「我来不及准备你的课本,你就请九女借你一起看吧。」
特地事先介绍我是个变态,然后还叫我跟女生借课本一起看,这班导根本什么都不懂。两个人一起看课本,就代表要把书桌并在一起,要是靠这么近,我再怎么忍耐也一定会舔下去的,舔女生的上臂。
究竟我能不能忍住这股冲动呢?虽然医生很直接了当地说我「只是个变态」,可是那不一样,这股冲动跟性冲动不一样,是从其他地方涌出来的。而且不只这样,这股冲动比性冲动还要更强烈地在我的理性上产生作用,所以我不是变态,大概是比变态还要糟糕的某种东西。不管怎样,我没那个接近女生后还能泰然处之的自信。
不对——我重新思考了一下。话说回来,我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还好现在是冬天,是穿长袖的季节,就算我要舔手,也会在制服的妨碍下无法得逞,这样一来我好像就用不着为那没道理的冲动纠结了。我放下心来,然后看向身旁的女生。
幸好,她穿短袖。
我掩盖不住自己的震惊,居然有国中生在冬天穿短袖来学校,这种比忍耐力的事,我在国小低年级时就不做了。然后更令我惊讶的是,这个没有防范之心的女生居然来找我说话了。
喂,她叫了我一声。我根本没想到她会跟我说话,所以假装从书包拿出文具用品当作没听到。
喂,我问你呀——在她用自动铅笔戳了我手肘后,我转过头去,结果发现她的脸已经接近到肩膀快靠在一起了。
她在看我,她居然在看我。
她是没有听到班导说的话吗?明明那么好心地帮忙介绍了我这个「变态」,而且其他人也都一脸认真严肃的听了这个介绍。
「你是什么人?」
她这么问道,气息吹到了鼻子上。问我是什么人,我想到的是地球人、日本人、关东人……啊,原来是这样。
「怪人。」
我这么回答她。
她一定是想要听我这么说。我已经猜到她的目的是要故意耍我,然后在现场气氛和缓的同时,从我这边取得我是个变态的证言,最后把我踩在她的脚下。
「你在说什么?我不是在说那个。」
她盯着我的脸,皱着眉头眼睛往上看的这幅画面,是女孩子看起来最可爱的一瞬间。怎么办,我好想舔,舔她的眉头。
我想我的舌头实际上已经伸出去了一点点。不过就在这时候,多亏她的肚子响起一个响亮到就一个女孩子而言有点大过头的声音,让我得以在最后一刻找回差点迷失的自我。
真是好危险。要是转学第一天就犯下相同的错误,再来可就不是被骂骂变态就可以没事的了。搞不好这次真的会被送去相关设施,接受适当的处置了。
难得对方主动来找自己说话,这时候最好还是跟对方好好交谈先套好交情。忽然间我看了看她的桌面,发现她所有的东西都贴上了写着姓名的贴纸,大概是家长写的吧,上面用漂亮到让人不觉得是国中生所写的字迹写着「丧庭九女」。
「……那个,丧庭同学。」
「叫我九女就行了。」
「咦?啊,那……九女。」
用名字去称呼女生是我出生以来的第一次,所以我很紧张。不过现在比起为这件事感到感动,我更应该要集中精神让对话发展下去。总之要对话,尽可能带出开心的对话。
「那,那个啊,刚刚你肚子叫了很大一声……」
「是啊。」
「才第一堂课而已,你肚子饿了吗?」
「你是什么人?」
「……呃,那是什么意思?」
「说吧,你是什么人?」
「嗯……什么人是什么意思?」
「你舌头真长呢。」
「嗯,我舌头是比别人稍微长了点,你问的什么人是什么意思?」
「你手指借我看一下。」
这女生脑袋有问题。
我当下又甩甩头改变想法。不对,不能光凭这样就断定别人不好。对话不成立这在平常也是常有的事,说不定反而是我脑袋有问题才会让对话搭不起来。所以,我伸出了食指。
九女她吸吮了我的手指。
我被九女啾啾了。
啾啾。
一股几乎让我翻白眼昏倒在地的冲击传来。
我知道这行为的俗称是什么,大家都称这为吮指。
的确,印象中小时候父母亲并没有告诉我不可以去吸别人的手指。所以,我猜九女的父母亲也没跟她讲,因为这又不是什么坏事。
吮指不是件坏事,所以就算用舌头去品尝吸在嘴里的手指滋味也不是件坏事。九女呼在我手背上的鼻息让我觉得很痒,原本应该会去舔人的我,反而被人家舔的这个状况,令我呼吸也急促了起来——
「好痛!」
指头窜起一阵刺痛。我马上就了解到这是牙齿咬破了皮肤。
九女是存心要吸我手指的,看她的脸就知道她不是在闹着玩。只要我稍微抽出手指,她就会拼命地过来吸。渐渐地她眼角垂了下来,眼眸像是睡着了那样缓缓闭上,不过呼吸依然还是很剧烈,纤细的喉咙不时会抽动一下。她在吸我的血。我带着像在喂小宝宝喝奶的那种轻松写意让她吸血。女性在喂自己孩子喝奶时,会有这种不道德的感觉吗?我的手指在九女的舌头上肿胀起来。
终于在食指的感觉开始消失时,「老师,九女在偷吃便当」有个戴眼镜的女同学跟老师打了小报告,我的喂奶初体验就这样结束了。这情况是要怎么解释才会变成「偷吃便当」这个词啊?虽然我没办法推测出那个眼镜女的想法,不过这对现在的我来说已经无所谓了。
九女一副依依不舍地放开了我的手指,并舔了舔嘴唇。事情结束后,我莫名地感到很难为情,而且对这根被九女唾液弄得湿漉漉的手指要摆到哪感到很头痛。最后我像一个绅士拍掉肩上的露水那样,拿手帕轻轻地擦了擦手指,但还是没办法连那股难为情也擦掉,所以我忸扭捏捏地向九女说了。
「那个,关于刚刚说的话题……」
「呃——已经吸够了唷,我刚刚有喝了。」
「……也是。」
刚刚的黏人态度一整个大转变,她好像打从心底觉得我很烦。从那个神情看来,大概已经没事要找我了。
真失望,失望到让人想折断食指。她做那种事害我以为她该不会是喜欢我,先不管现实里会不会有那种喜欢上别人时,会喜欢到刚见面就突然想吸对方手指的事。我本来还想说她都吸我手指头了,我舔舔她的上臂应该也没关系,但现在,我们两人之间完全没有丝毫甜蜜的气氛。
九女之后就完全没找我说话了,就只是带着惺忪的双眼静静地听着班导的话。我的手指就这样一直肿胀着,伤口也微微渗着血。
◇ ◇ ◇
随着课程的推进,我渐渐掌握自己身处的状况了。
那是在上国文课时,老师正在黑板上写着夏目漱石的《心》,突然有一位男同学站了起来,然后不发一语地离开了教室。刚开始我以为他是去上厕所还是怎样,但在他回到教室的时间点,我整个眼睛就盯在他身上离不开了。
他全身上下就像用水桶泼过一样整个湿透了。
他踩着饱含水份的室内鞋,发出啪啧啪啧的离奇声响坐回了座位,并用那只湿淋淋的手拿起铅笔,在头发滴着水的状态下,将黑板上的板书抄在笔记本里。他一连串的动作都很平静,而且保持着一种凛然的姿态。
看到这画面,我对他稍微涌起了一股亲切感。完全不忌惮他人眼光,堂堂正正地进行这一切作为的他,怎么看都是个脑袋有问题的人。
脑袋有问题的人不是只有九女。对于从自我介绍阶段就滑了一跤的我来说,第一个下课时间是人生的分歧点。不管在哪个班级一定会有一个爱现的人,就是负责第一个去跟转学生讲话的人。只要能够跟那个人套好关系,我就能够融入到班级里才对。
那场对谈我已经在脑海里模拟过无数次了。毕竟是对方来搭话的,要套好关系并不是太难的事。只是对方既然是爱现的人,那兴致应该相当高才对,我这边也得事先保持一定程度的兴奋状态才行,我呼吸急促地等待着那个时刻到来。终于铃声响起,老师离开了教室,然后在没有半个人离开座位站起来的状况下,响起了下堂课的铃声。
太惊人了。
霸凌、无视这一类的情况我已经想象过了,但我根本没想到连沟通本身都没有的情况。五分钟的时间意外地久,尤其在四十个人都不发一语的包围中更是如此,我扎扎实实地感觉到自己增长了五分钟的岁数。
看来我的转学好像是失败了。或许这个学校正是那个施行适当处置的相关设施。
这一天是星期六,上课只上到中午而已。班导淡淡地宣达连络事项,而班上同学们则不发一语地仔细聆听,到这个时候,我已经觉得他们是那种装饰艺术了。接着班导话一讲完,他们就无言地站了起来,很机械式地敬了一个礼,很自动地回家了。
我无法动弹,就这样一个人坐在椅子上,恍神地望着在擦黑板的班导师。今天是星期六,明天是星期日,不用上课也没安排功课,可是我心情一点也雀跃不起来。没交到朋友,所以也没什么行程,因为是被赶出家门的人,所以没有游戏机也没有计算机。要说有什么能做的事,也就只有看看漫画打发时间这类的,而且这还是要这乡下地方有书店才行。
总之先回家吧,我这么想着然后站了起来。
下个瞬间我注意到一个很重大的问题,再度坐了下来。
回家?
是要回哪里啊?
「老师!」
班导师转过头,带着累垮的神情看着我。我决定向这个感觉像是一只快挂了的虫子的老师打听自己的住处在哪里。
「老师,虫会感觉到压力吗?我当一只虫就可以了吗?」
班导师只给我一个空洞的眼神,就马上把头转回黑板去了。
「谁知道?我也想当虫呢。」
「我好像没有住的地方,虫也需要一个房子对吧?」
「月封寺对面有搭组合屋,你的房子会不会是在那里?」
班导师的手就像汽车雨刷一样,在黑板上来来去去。
「庙的前面吗?我很担心自己会不会一不小心就成佛了。」
「是呀,要是你的心也可以变纯净就好了呢。」
「……是啊,就是说啊。」
班导师放下板擦,很敷衍地拍了拍沾在手上的粉笔灰,接着看也不看我一眼,就踩着高跟鞋离开了教室。
◇ ◇ ◇
简直就像是一间伫立在贩卖二手汽车用地的办公室。在组合屋毫无生气的样貌中,只有一块半圆形木板取代了写着西遗二字的门牌,很低调地主张这个建筑物是一个居住场所。
房间的大小比我在老家的房间还要大上一点,不过有厨房跟浴室占去空间,整体感觉变得比较小。看过去大致上家具都很齐全的样子,可能是母亲为我准备的吧,从这些家具都是新的这一点来看,我感受到大人的执着之深。说实在的,我也不是不会去想有需要做到这种地步吗?
暖桌上放了一张意见调查表,可能是搬家公司留下来的吧。就算你们叫我替工作人员在工作时的态度打分数,可我又没有在现场也写不了。比起这个我更想问的是,我最后一次回到老家时,房间里的一切明明都不见了,为什么那些东西没有出现在这里?我带着疑心看了看四周,忽然眼里映入一个西式衣柜,我一打开就发现里面放了我很爱用的书法包包。
原本我是被逼着去那间书法教室的。就母亲来看,那或许是打算用来矫正我在小学交不到朋友所进行的训练,结果我在那里也没能交到朋友,反而是书法技巧进步神速。现在写书法完全变成一种兴趣,也可以说是我的娱乐,是一种为了逃避所有人事物的手段,毛笔是我的朋友。
我把书法包拿出来放在暖桌上,接着拿出一张宣纸并将镇纸放在上面后,心就稍微沉静了下来。我一边磨墨一边回想今天一整天,忽然间脑海浮现了「人生悬崖」这个词,我捏了捏脸颊把这个词给揉掉。今天的确是很倒霉,不过毕竟才第一天而已,再说以前读过的那本自我启发书上也有写到,人生要懂得转换心情是很重要的。
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将毛笔拿在手里。虽然没有决定要写什么,但我不在乎,我要尽情怒写出浮现在脑海里的字句。我感觉乱糟糟的心渐渐沉静下来。
「喂!」
突然,有人从我背后叫了一声。
原本风平浪静的内心起了一道涟漪,使得笔尖跑向了别的方向。我转头一看,发现眼前站了一个陌生男人。
「你就是舔垢啊?」
男性说出了一个很少听到的字词。
「啊……?Ark in a mate?」
「你在说啥啊——啊,这小子该不会是外国人吧?喂,九女,是怎样啊,这个叫大豪的小子是外国人吗?」
九女从入口拉门的隙缝中露出半颗头,跟小婴儿一样正吸吮着大姆指。我的眼睛很自然地往她嘴边看了过去。
「糟了呀,这我没听你说啊,我可是完全不会讲英文的啊。可是舔垢的子孙居然是个外国人,这种事有可能吗?舔垢还蛮国际化的嘛。」
男子将提在手里的塑料袋往地板一放,然后在我身旁一屁股坐了下来。失去平衡倒下来的塑料袋里,露出了沾着泥土的白菜跟葱。
「喔,那是啥?练习日文啊?咦,你字很漂亮嘛,是写了什么?」
男子很不客气地凑过来看了看我手边。
「——萝莉控不是病?」
然后一念完就马上皱起了脸,表情好像看到蟑螂在交配一样。
「该不会……你是傻子?」
「觉、觉得小朋友很可爱不是很正常吗!像小狗狗那些的,也很可爱啊……」
「你会讲日文嘛!」
他突然敲了一下我的头。
「什么嘛,别吓我啊。不过也对喔,舔垢的子孙怎么可能会是外国人嘛。」
「请问……你刚刚一直在讲舔垢舔垢的,是在讲什么啊?」
「就是舔垢啊,你不知道吗?每天晚上都会舔浴室浴缸那些东西的妖怪。」
「谁?」
「就你啊。」
这太超过了。
真夸张,居然说人是妖怪,而且还是个第一次见面的大叔。
大概是听人说了我的谣言才来讽刺的吧。一定是依照我舔过女学生的上臂以及舌头很长这两个特征,将我比喻成舔垢那种妖怪来取笑我。才想说在学校没有那种显而易见的霸凌,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原来如此,这是整个村子递给我的绝交书吗?
既然如此,这男的是谁?这个三十五岁左右,外表看起来很忌讳别人当面叫他大叔的男人。
男子朝九女招了招手。九女很粗鲁地脱掉鞋子,然后像小孩子一样跌跌撞撞地冲过来,在男子身旁迅速坐了下来。
「好,先来自我介绍吧。我叫绵边昌纲,是你妈妈交代我来照顾你的。然后这个像小鬼头一样咬着大姆指的叫丧庭九女,住在这对面的月封寺。我也在那边工作,跟这小鬼头认识很久了。」
完全没有针对把我比喻成舔垢那种妖怪这件事进行补充说明,话题就已经转移到自我介绍的阶段了。像「没啦没啦,开玩笑的啦」这种话在乡下地方是会被当成不懂情趣吗?不对啊,说起来…
「请问……你刚刚说我妈妈拜托你来照顾我?」
「第一次一个人生活总是很辛苦吧?像煮饭啦什么的。」
经他这么一讲我才注意到,我根本没煮过饭,顶多只想过饿了就吃便利商店的便当什么的,可是在这种乡下地方根本不可能会有便利商店。
「啊啊,原来是这样。所以九女会像假日妻子那样,每天晚上来帮我煮饭对吧?」
「不,是我,是我煮。」
「……啊,这样啊。」
一瞬间就全都无所谓了。
「因为要是晚上太晚了,有很多事都蛮那个的。」
「啊啊,你是指夜路很危险啊。」
「就是很多事都蛮危险的。说实话要是你住寺庙里的话,对我来说也比较轻松……不过有这小鬼头在。」
「是因为男女七岁不同床吗?」
「这个嘛……就一言难尽啊。」
绵边叔叔像是要把话岔开那样对我耸了耸肩。
九女则在旁边咬着指头,愣在那里听我们两个人的对话。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嘴塞住了,她的呼吸很急促,让我不禁想起她在教室吸我手指的事。可能是看穿了我的想法吧,绵边叔叔带着苦笑开口说了。
「这小鬼头不太一样对吧?说起来在班上你的座位在她旁边吧,她有没有对你做什么奇怪的事?」
我不禁目光游移了起来。
要说奇怪的事,我想那的确是在怪事的范畴里,不过如果问我会不会大刺刺地讲出来,我想我不会。
敏锐地察觉到我的表情的九女,竖起食指抵在嘴唇前瞪着我,她在叫我不要讲。在教室明明就公然吸了我的手指,看来是不想被绵边叔叔知道的样子。当然我也不想让他知道,毕竟是那么难为情的事。
「喔,看你那样子一定有吧?」
可是对方是大人,一个扭扭捏捏、含糊其词的国中生在想的事一下子就被看穿了。
就算脸上挂着笑容,可是内心未必也在笑,用这样子让对方松懈下来再打听出事实,这是大人常用的手法。
「我觉得啊,『别给老婆吃秋茄』这句话换个想法,还真是下流耶,对不对?」
「你想用那句话蒙过去啊?」
为什么大人总是一眼就看穿小孩子的小把戏呢?这就是人生经验的差距吗?
就在我穷于应付该怎么回答的这段期间,绵边叔叔已经带着一副从容不迫的神情竖起耳朵,好像在说在你说实话之前我就算等上几个小时也行。一幅恶作剧被抓到的小孩以及大人在规劝他的图解画面——会承受不住这种气氛,想必是因为我还是小孩子吧。我甚至想要说出一切让自己好过点了。
在我终于忍到极限,张嘴欲言的时候,厨房的小窗子发出一个声响打了开来。一个细棒状的东西随着瞬间的风切声从我眼前飞过。下一秒,响起了一个像是小刀插在苹果上那种很痛快的声响,以及九女所发出的「呃呜」声。我转头看发生什么事,结果九女两眼带着泪光,像是怕打针的小孩那样紧咬着嘴唇。
「……好痛。」
九女头的侧边插着一枝箭。
就她的反应来说,只是被针筒扎到而已,可是她头上的的确确插着一枝箭,伤口还喷着让人觉得好像在射水枪一样的惊人血量。
「唔哇啊啊!没、没事吧!?侧马尾变双马尾了啦!」
「……嗯。」
九女点了个头后,轻轻地搔了搔伤口。
不对,搔伤口是怎么回事?这女生是痛觉有问题?
「哇哈哈!看到了吗?九女。今天也是智的胜利是也!」
一个小不隆咚的女孩身影从厨房的小窗子探了出来。她的脸颊红通通的,可能是脚想要去勾住窗框吧,人在窗户外面慌慌张张地扭动着。
看到这一幕的绵边叔叔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很暴躁地走向厨房那一边。他抓着少女的后领,然后把她从小窗子上放下来。少女穿着一身像是从古老漫画里带出来的忍者角色扮演服,在厨房冰冷的地板上跪坐着。
「父亲大人,智成功了!想必是很精彩的一箭是也!?」
「谁跟你是也啊。」
「咿呜!?」
名叫智的少女吃了一记连我这个看的人都想捣住头的大铁拳,然后发出一个很没用的声音。
「呜……对不住,父亲大人,果然是要瞄准眼睛才对。」
「不是那样!」
「……咦?」
铁拳再临,智眼泛泪光地捣着头顶,而绵边叔叔则看起来很痛地摩擦着手,同时谆谆告诚起来。
看来他们俩好像是父女的样子。从智的身高来看,我猜她大概是小学低年级的年纪,不过她的容貌英气勃发,如果单看外表的话,会让人有一种聪明能干的感觉,跟半开着嘴,看智被父亲教训的九女类型完全相反。
「听好了,绵边家的心在于剑,从暗处用吹箭伤人根本就是邪魔歪道在做的事。杀人时要堂堂正正从正面砍,知道了吗?」
「是,父亲大人……」
这段训话就在说完那句有点不能视为耳边风的话后结束了。一般来说通知警察才是正确的判断吧,不过这对现在的我来说根本不重要,老实说,我好希望他们快点回去,
可是这对九女来说似乎是等了又等的一瞬间,她抓准时机冲向绵边叔叔,然后扯了扯他的袖子。
「喔喔,不好意思我忘了,我现在就帮你拔出来啊。」
绵边叔叔说完后,就抓住插在九女头上的箭。
「啊,惨了,伤口开始结疤了。」
绵边叔叔马上皱起了脸,用另一只手抓着九女的头。调整好呼吸后,像在拔深埋土里的芋头那样用力一扯,但是箭还是没拔出来。接着他右脚抵在九女的侧面上用力一踩,我已经搞不清楚他是要拔出箭还是要扭断脖子了。就结果来说,无论是哪一种都不奇怪。
最后,随着一个让人听不太习惯的声音,拔起来的幸好(我说真的)是箭。原本我已经有觉悟又会有很恶心的流血画面了,但幸好(我讲真的)一滴血也没有流。
「会不会痛?不痛不痛喔。」
绵边叔叔弯着腰摸了摸九女的头,然后眼睛朝手表一瞥。
「——喔,都这个时候了啊,差不多也该吃饭了。大豪你有没有想吃些什么?」
「咦?呃,没特别想吃什么……」
「喂喂,别客气啊,今天可是要庆祝你搬家耶,有什么喜欢吃的我都会做给你吃喔?」
「这、这样啊……」
给我看那么恶心的流血画面,下一秒就说要吃饭。
除了对绵边叔叔含糊地露出笑容之外,我找不到可以做的事。
结果,晚餐变成绵边叔叔很自豪的火锅了。汤底看起来是偏清爽类的,相对之下比较好下肚真是谢天谢地。不过,要把筷子伸向那个不知道是什么火锅的食材,耗了我相当大的勇气,因为刚刚厨房传出一个我听都没听过的野兽惨叫声。
现在这时间说是晚餐还太早,虽然听绵边叔叔说这是为了不让九女太晚回家,可是说起回家,九女她家也不过就是在正对面而已。对亲生女儿智也是用「很危险」这种让人有点难接受的理由就打发她回家了。危险是指什么?火锅?还是说是指我?
是想表达外地人不可信任吗?搞不好是认定我会随着太阳下山就性情大变。真是的,我又不是妖怪。好啦,我承认九女很可爱啦,她的五官很漂亮,那头侧马尾让人真想用手去摇一摇、玩一玩啊……
「喂,你从刚刚就一直在碎碎念什么?」
「咦?啊,没有……没什么啦。」
「心里想的事要是不清楚讲出来,可是没人会知道的喔?」
别人不知道才好,人也会有这一种心事的。
「对、对了,火锅真好吃呢!这是什么肉?」
「话说回来,你刚刚在写书法吧?」
被无视了。
我也有一种他想蒙混过去的感觉,蒙混某些很重要的事。
「是有去跟人学过吗?」
「没有,那是兴趣。请问……九女她从刚刚就一直没有夹东西吃耶,这是什么肉?」
「兴趣啊……还真典雅啊。」
我当下就放下筷子,然后用食指戳了戳喉咙。
快吐出来、快啊,这火锅太危险了。
「唉,等等啦,你别冲动,里面没有放你想的那些东西。九女她啊,是不吃这种东西的。」
绵边叔叔讲完后,就用啤酒把嘴里的东西灌到肚子里。
「不吃这种东西?啊,九女她该不会是讨厌白菜?真是孩子气呢。」
我这句话令手肘撑在桌子上的九女脸颊鼓了起来。
「哼,你自己明明是舔垢还不是在吃草嘛。」
「……你讲这些莫名其妙的话会交不到朋友喔?」
「我才不需要那种东西呢。」
「啊——你这样不行啦,要是现在自以为是孤独的一匹狼,等你长大成人后想起这件事,会觉得丢脸丢到死的耶。」
「你闭嘴,舔垢。」
呜哇。
今天跟九女讲话我注意到一件事,九女她大概很看不起我。
也可以说她不把我当人看。我觉得这比九女叫我舔垢,似乎有着更深层的理由。要说的话,我感觉九女看轻我是源自于我的存在根源,那些我与生俱来就背负着的某种事物,比如说像种族还是阶级那种的。
「你们感情真好啊。」
绵边叔叔说出这句话。
我觉得大人实在不太擅长弄懂小孩子之间的人际关系。
「感情好是好事。这样正好,我有件事要麻烦大豪你。」
「有件事?是什么事?」
「我希望你帮我教九女写字。」
「写字?」
「是啊,你很擅长吧?」
「不是啊,就算说我很擅长可是我又不是有学过。再说书法之道也没有简单到像我这种初出茅庐的小子就可以教人……」
绵边叔叔笑着挥挥手。
「没啦没啦,不用那么难啦,我是希望你帮我教她单纯的认字、写字。」
「啊?那也就是说……」
我心想该不会吧。
因为她又不是小孩子,她可是国中生了。
「是啊,先教平假名。帮我从『五十音』开始教她。」
「咦咦!?」
我吓了一跳看向九女。我承认她的确有些地方很像小孩子,可是从旁边看过去就只是个普通的国中生,身高也不是说特别矮,五官也不是说特别年幼,胸部也成长得很符合——
「你是那种心里想的事都会写在脸上的类型呢。」
「我可没有在想她那个来了没有喔?」
「哇勒,我没想到你会想到那里去……」
绵边叔叔叹了一口气后搔了搔头。
「总之就是这样子。当初因为遇到一点事情所以她没能去上小学,说正确点是没空去上小学就是了。」
「也就是没有受过正规教育是吗?可是现在的学校呢?不是有好好地在上课吗?」
「那只是在模仿周围的人而已,就像是在扮家家酒那样。所以啊,拜托了,帮我教她写字,再这样下去她也太可怜了。」
「啊……这个嘛,是没关系啦……」
对方都像这样请自己吃饭了,如果不讲情面拒绝对方的请求,我也会不好意思。可是不会写字是怎么一回事?就算没有去上小学,现在就连幼儿园小朋友多多少少都会写蚯蚓字了。
不对,这也许是个机会。我改变了想法,这搞不好是从阶级制度最底层爬上来的绝佳机会。
九女一脸羞愧地嘟着嘴听我们的对话,我用食指指着九女。
「小孩子气!」
我也没有忘记尽可能地在自己表情里加上鄙视。
九女露出恍然回神的表情。
「什——什么啦——大豪你这白痴!笨蛋!鸭黄儿!?」
「鸭、鸭黄儿!?」
那是啥?我没听过。
不知道意思的设骂令我很惊慌,我急着想立刻回骂点什么,结果不小心就脱口而出。
「吵、吵死了,你这吮指女!!」
九女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我也在说出口后想起来了。
刘喔,这件事好像不能讲出来喔。
「啊啊!啊——啊——!!」
九女开始双手乱挥大闹起来。
「抱、抱歉!」
「为什么要拆穿这件事?明明不能说的!」
九女眼带泪光,我手忙脚乱地抓着她的侧马尾摇过来摇过去。
「……在搞什么啊,你们。」
绵边叔叔带着目瞪口呆的神情开口了。
「这、这个——我不是假装乱了分寸藉此满足自己的欲望!我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九女就这样眼中含泪嘟着脸转向别处。她的头发很柔软,不过却带有适度的弹性,要是做成毛笔好像可以写出一手好字。
我摇头甩掉心中扭曲的想法,总之要跟她道歉才行。
「那个……对不起啊,我跟你道歉,不过你这个侧马尾可不可以给我?」
九女揉了揉眼睛,吸了吸鼻水。
「是可以……不过要拿一只手跟我交换喔!」
好沉重,完全不划算。
更重要的是,她这想法很恶。
「喂,大豪。」
一直小口小口喝着啤酒的绵边叔叔,发出了低沉嘶哑的声音。
绵边叔叔的确说过他认识九女很久了,或许他的意思是在说九女就像自己女儿一样。明明是刚刚才说过的事,我却没有想起来。
「不是那样的!我说的吮手指是那个,不是绵边叔叔你想的那种色色的行为——啊,对啦,你知道卓柏卡布拉吗?正确来说学名是卓柏下部裸,是南美洲很色的生物。」
「你啊……以为自己在青春期,不管说什么别人都会原谅你对吧?」
「……绝、绝对没有那种事。」
我也不是说一年到头都在想这种事,只是自己莫名其妙被丢在人不生地不熟的地方,稍微有点不安而已。
绵边叔叔花上很长时间用手指揉了揉内眼角一带,同时像在教诲我一般说道。
「我说你啊,对身为舔垢的你这么说可能很残酷……不过你可不要教九女太多奇怪的事。相对的,当你到了忍不住的时候,不管是我的上臂还是哪里都可以随你舔,好吗?」
总觉得那句话好像话中有话。
「那个……这好像变成是我舔了九女的手指?」
「不过嘛,这次我就睁一眼闭一眼,毕竟舔垢也有舔垢的情况嘛。当然我不会因为那样就歧视你,也不会对你失望。」
「请、请等一下,这是误会啦—在吮手指这件事上,要说的话我才是受害者。」
九女像在恐吓我似地低吼一声。
「吓!!」
「好好好,对不起!」
我随口回答,灰心丧志地低下头。
唉,真是的,事情怎么会变这样。
「这种事本来是用不着说的……不过我几乎是个正常的人……」
听我这么一说,绵边叔叔马上「喔——」了一声,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张折了好几折的纸张。
那张纸皱巴巴的样子很眼熟。
「呃——这写着什么,女孩子的上臂还真是香甜。香甜的气息搔痒着我的鼻腔,一舔下去舌头就一阵酥麻,好舒服——」
「唔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手忙脚乱地从绵边叔叔手里抢下稿纸。颤抖的手一摊开那张纸,那眼熟的文章随即映入我的眼中。
是作文,我交给医生的那篇作文。
「你文章还写得真烂耶。」
「为、为什么绵边叔叔你会……」
「它夹在传阅板上传到我这来了。」
「居然流出了!」
而且还是透过那种古老怀旧的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