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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2 / 2)


「这应该不太可能。」白丽露出寂寞的笑容说:「被一般的人类生下来的吸血种只有两种未来。第一种是衰弱而亡。虽然大家都讲得好像是不死的怪物一样,但其实小婴儿是非常脆弱的,能靠母奶维持生命的期间非常短暂,如果不趁早学会靠自己的力量获得鲜血,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那……第二种呢?」



就连红朗的声音也失去了开朗。



「如果真的获得了这样的力量,那也是另一种不幸。肯定会变成孤儿,因为人生中第一个吸血的对象,就是离自己最近人类──血亲。要不是被父母拋弃,不然就是自己逃出去,或是把父母吃乾。」



红朗的脸失去血色。



「但小伦子真的很稀奇,她可说是第三种的例外。」



白丽若有所思地叹息说著:



「你应该也有听过这一部分吧?那孩子受到母亲的养育,直到九岁时被研究家领养之前都还有亲生父母。她的亲生母亲喂自己的血养育她,你知道这会让事情变怎样吗,小红朗?」



「我不知道。」



红朗老实回答,他完全无法想像。



「就某种意义而言,算是最不幸的养育方法吧。她会被当成人类养育,却同时感到自己是吸血的怪物,是骯脏错误的存在──在这样的心境下不断成长。狮子就算吃掉人类也不会觉得羞耻或懊悔吧?毕竟那就是肉食性动物的生存方法。可是狮子一旦持有人类的心……」



白丽暂停了一下,然后用尖锐的牙齿咬破自己的指尖,接著把渗血的指尖放进瓮里的药膳里,血液融入淡绿色的液体之中。



「应该会很痛苦吧。」



「会很痛苦……是吗?」



呵──白丽的嘴唇露出一抹月光般的笑容。



「没关系,你不明白也没关系。我想你那一窍不通的地方,肯定就是你的优点。麻烦你继续什么都不懂地,好好支持小伦子喔。」



「好!林子小姐交给我辅佐,万无一失!」



红朗自信满满地点头。



「那孩子或许是我们的希望。」



红朗感到纳闷,不懂白丽的意思。



「成为联系久命种与定命种之间的桥梁。虽然让那孩子一个人来承担这个任务,或许太过沉重就是了。」



红朗听不懂她的意思,正想继续追问的时候,口袋里的手机就震动起来,一看是大村打来的电话。



「不、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



走出占卜间到外面的楼梯接起电话。



「我是红朗。」



『你现在在哪里?你没有跟樱夜一起行动吗?」



「林子小姐交待我去别的地方办别的事情。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听到大村接下来说的话,让红朗倒抽一口气。



「──我马上过去!」







大村一看看到染血的现场马上就想冲进去,结果被特防局的两个搜查员架住制止。



「你们干嘛!快放手!」



「我们还在研判现场,不能被你干扰!」调查员在他耳边大吼。



「干扰的是你们吧?研判现场是警方的工作!」



大村大吼回去,结果另一个调查员也加进来把大村押回走廊上。门扉是敞开的,所以在走廊上也能清楚看到房里的模样。这里本来应该是还算整洁的接待室吧,但现在玻璃桌碎裂,沙发也全都撕裂,弹簧和棉花都露在外头。刺骨的夜晚寒风从破碎的窗户吹进,地毯与壁纸都沾满了四散的血渍。



在这凄惨的室内来回走动,把肉片一一捡起来塞进塑胶袋的是穿著长版纯白色制服的一群男子。他们是特防局的「净血官」──专门负责驱除吸血种的一种官员。虽然他们的职务内容有很大一部分跟警官重复,但别说完全没有任何合作体制了,他们之间敌视著彼此。就连现在不时瞪一瞪大村的净血官,对著脚底下的尸体的视线更是充满了厌恶。



尸体。



房间里只有一具尸体,也就是仰躺在扩散墙壁的血滩上的肥胖男子。他那张脸的下半部已经完全碎裂扭曲,但还是多少认得出来是须贺原力哉。染血的Polo衫的胸口位置上,摆了一张方块K的扑克牌。



净血官随性地把他的尸体塞进灰色的大袋子里。



「喂!你们别擅自移动尸体!」「让我们鉴识!」



在大村身后待命的宇佐见和桦泽愤怒大喊,但因为特防局成群的阻扰,让他们从房间入口被越拖越远。



「不需要鉴识啊。」其中一个净血官冷冷地说:「犯下这起案件的是三人组吸血种,这里的警卫也目击了现场,这起案件会由我们来处里,请请你们回去吧。」



「少在那边自说自话了!再说,樱夜人呢?她应该有来这里审问须贺原才是吧!」大村放声大喊。



「我不知道,应该回去了吧?」



「怎么可能啊!这里被袭击的时候,她人应该在这里吧?你们在隐瞒什么,快点叫那个警卫过来!」



「我们没有义务服从你们的要求,而且樱夜伦子本来就是本局的所有物。」



「你开什么玩笑!」



就在大村推开那些防疫局局员,企图挤到净血官身边的时候,身后有个人叫住他。



「课长!」



大村转头,特防局局员和刑警们在走廊上争执,在这群厚厚人墙的对面,只见红朗从楼梯口朝这里跑过来,年轻的局员想制止挡住他,红朗身后拖著人想办法往前。



「林子小姐呢?」



红朗有如从人海里游过来似的抓住大村的衣领,他的一张脸逼近大村,连口水都喷到大村脸上。



「不在这里,那些家伙在隐瞒些什么!」



大村咬牙切齿地回他,红朗则踮脚越过大村的肩膀偷看染血的接待室。他吃惊地倒抽一口气,然后撞开大村冲进房里。



「你不准进来!」



红朗无视净血官尖锐的声音,在吸满血的地毯上差点滑倒地一路冲进房间深处,然后扑到成排打结的其中一个黑色塑胶袋上。



「等一下!」「不准碰!」



刚才一直冷笑,一副事不关己的净血官第一次露出焦急的表情,扑到红朗身上。但他挥掉碍事的手,打开塑胶袋的结。



大村瞪大眼睛。



从袋口里掉出来的是黑发与染血的纤细手臂。



这根本不可能察觉,毕竟那些袋子的大小顶多跟便利超商的一样,完全不像可以把一个人的身体塞进去的袋子,可是红朗从带子里取出来,紧紧抱在胸口的是──「林子小姐!」



是仅剩头部、左肩还有左手臂的伦子的身体。



不只是大村等刑警,就连特防局的局员也纷纷露出惊悚的表情,因为他们看到残破的断面还在跳。伦子的心脏还在跳动,从绝望的死亡深渊之中,企图重生。微微睁开的眼皮底下的瞳孔没有映照出任何东西,脸庞则像石膏一样苍白。



「请别让林子小姐死掉!」



红朗用双手搂著伦子的脸悲痛地喊叫,大村思忖──为什么这家伙能发现?难不成是听到了任何声音吗?



两个净血官再次扑到红朗身上,一个人夺下伦子的身体塞回袋子里,另一个人则把红朗的手臂扯到身后,把红朗压在地上。



「放、放手!林子小姐!」



红朗被他们踩著后背,扭动身体吶喊。



「混蛋!」



大村也激昂起来打算冲进接待室,但被局员从后面架住身体制止。



「没想到不只未经允许就踏进现场,甚至还扰乱现场啊。」



衣领上别著一等阶级章的高挑净血官瞪著红朗丢下一句:



「警察为什么都这么野蛮啊。」



「得快点带林子小姐去医院!」红朗极力挣扎,但手臂关节被固定住,无法挣脱。一等净血官蹲到红朗身边在他耳边说:



「你就是桐崎巡察吧?快把你受樱夜伦子委托取得的情报交给我们。应该是王国的真正据点和组织成员名单吧。」



红朗全身僵硬起来。



「……你──」



「不用问我们为什么会知道,为了让你去拿情报好让我们跟踪,我们才故意用计安排让樱夜伦子来这里审问的。」



大村和红朗都哑口无言,净血官忧心似的摇摇头说:



「不过会变成这样完全出乎我们意料就是了……所幸受害的只有须贺原一个人。」



「林子小姐不是快死了吗!」



面对大叫的红朗,对方报以一个冷冷的视线:



「那又不是人类。」



「你说什么!」



「不要吵闹了,快把情报交给我们。」



「你这个混帐!」



大村强硬甩开局员的手臂冲到一等净血官旁边扭起他的衣领。



「你给我适可而止!」



「该适可而止的是你吧,大村警视正?」



正当大村想要再用力勒他的时候,大村内衬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一等净血官的嘴角微微歪曲。



「看来终于谈好了,你一定会后悔不接这通电话喔,警视正。」



「现在可不是这种时候──」



净血官的手快速滑进大村的胸口,从里面抽出他的手机,然后把液晶画面贴到怒气冲冲的大村鼻头上,一看到来电者,大村马上睁大眼睛抢过手机按下通话钮。



『……大村?啊?嗯,我有听说,这种事情让我很困扰啊。』



一道软弱无担当的声音。



「……总监……」



大村以一种绝望的心境喃喃回覆。



『这是在卫生署的设施里发生的事吧?你们随随便便介入出马,不是会让他们没面子吗?不要再插手这件事了。对方一定有提出一些要求吧?你们就完全照他们的指示去做,把东西交给他们,快──』



警视总监的声音滑落,不,应该说他松掉把电话贴在耳朵上的手臂的力气,只是把手臂放下来而已。近在眼前的一等净血官讽刺地笑起来。



「您懂了吧?各位快把东西留在这里,然后就请回吧。」



为何总监要这样?不,那家伙本来就是无药可救的没担当的好好先生,即使如此,居然会这么轻易地对特防局言听计从,到底在背地里做了什么样的交易。



「课长!怎么了吗?」



从身后冲过来的宇佐见大吼,或许是特防局的局员察觉到大势已经底定,所以放下制止他们的手,改成隔岸观火的态度,其他刑警也纷纷走进接待室,红朗也放弃在净血官的脚底下挣扎,而是呆呆地往上看大村。



「不用理会,把这些家伙赶出去,我们赶紧来鉴识吧。」



「这些家伙都把警察给看扁了!」



「……是总监的命令。」



宇佐见和桦泽都露出一愣一愣的表情。



「他要我们撤退。」



「……为什么总监要……」宇佐见呢喃起来。



大村狠狠握紧拳头,手指都陷到手心里。该怎么办?假装根本就没有听过这通电话直接闯进去是很简单,但这不光是我一个人被处分就可以了事。下属也会被减薪、停职或是异动。



红朗被三个净血官用力压制,他们到处搜他的衣服,最后在西装胸口口袋里找到一个像是USB的小东西,但那东西掉到血滩里。不准碰,那是林子小姐交给我办理的东西──红朗拚命大喊挣扎。大村垂眼看著红朗,却没有办法动弹。



就在此时──



「──啊!」



身后传来奇妙的声响,转过身的大村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人在半空飞舞。



特防局局员挤在走廊上形成的人墙后面,一个人接一个人被抛到快撞到天花板,纷纷发出丢脸的尖叫掉落。



「混帐!」「你──」「住手!」「谁快来制止他!」



「烦死啦!」



人墙随著巨大声响破了一个大洞。



一个穿著风衣的巨大身躯,跨过倒在地上的局员走进房间。这让大村和其他刑警也说不出半句话来。



「大村!你在那边发什么愣!」



筑摩川瞬间往下压低身子,蹬了一下地板,接著有如炮弹般地把压住红朗的三个净血官一口气撞飞。他用左手拾起躺在血泊里的USB,然后粗暴地用右手把红朗拉起来。



「筑摩川警视长!」



一屁股跌到墙边的一等净血官们一边起身一边怒吼。



「连你都出来搅和是什么意思?这件事应该已经到此结束,你没有听到吗?这可是总监的命令!」



「闭嘴,死小鬼!」



被筑摩川这么大喝,净血官一鼻子灰地把背紧贴在墙上。



「总监算什么东西,老子我背负的可是樱花纹章!组里的人被吸人欺负,我们就要亲手把那些家伙干掉!」



净血官用鼻子哼声冷笑:



「……你在说什么莫名其妙的话,再说被干掉的人是本局所有的公认吸血种──」



「樱夜是我们组的刑警!」



筑摩川的声音在大气中传导震动,大村的内心也飞进某种类似火花的东西,点燃了熊熊的火焰。



我刚才到底在干什么?我不是好歹也算九课的兼任课长吗?唯一的两个课员里,一个人走在濒死边缘,另一个人被人家践踏,我却只思考怎样保身……



「桐崎!你要睡到什么时候?快点带樱夜去医院!」



「是……是!」



红朗赶紧爬向装著伦子身体的塑胶袋,守护似的紧紧抱住。



「剩下的人回本厅开会,明天之内解决掉这件事!」筑摩川回头看向大村等人,用粗厚的声音说:「总监由我来摆平,你们不要担心,专心工作!惩罚也由老子一个人承担,不会让你们有半点事。如果真的有谁因为这点事情被记训诫,我请你吃顿烤肉就算原谅我吧!」



筑摩川往空中高举拳头。



「樱田门组!让他们见识我们的侠义!」



「遵命!」一道齐声的应答,声响彻云霄。







每当一回想起母亲,浮现在眼前的就一定是近距离看到的侧脸。



大概是因为以前母亲让伦子吸血时,总是把伦子放在她腿上,让伦子咬她的肩膀吧。母亲一脸铁青,却还是充满爱意似的抚摸伦子的头发。



伦子不知道父亲的长相和名字,因为母亲从来不跟她提起这些事。只听说自己的亲生父亲把生下异形的女儿这件事怪罪在母亲头上,把所有责任推到母亲一个人身上就离婚了──这些是在被寄养到科警研的时候才终于从别人口中听来的。



母亲是个非常温柔的人。



是近乎暴力般温柔的人。



她不怨恨任何人,无论遇到怎样痛苦的事,都不曾怪罪别人。伦子充分吸取了含著那些温柔的血液成长。



后来她听别人说自己母亲的死因是衰弱而亡。



因为每天都持续失血,所以很单纯地,身体最后变差就这么死了。



伦子认为母亲留给自己的是诅咒。



「我们跟你们只是摄取的食物有点不同,仅此而已。我希望你不要去想是谁不对,或者这是谁的错。伦子,你是个很坚强又温柔的孩子,总有一天一定能在我们人类之间,不怨恨人,也不被人怨恨地活下去。不只是这样。我认为有一天所有像你一样的人都能变成这样。跟我立下约定吧,伦子。为了迎接那一天的到来,你要活下去。」母亲总是这么说。



母亲的温柔堵住了伦子本应喷出憎恨与愤怒的伤口。而这股无处可去的炙热,就只能不断深深地、深深地、深深地往内部──往伦子自己的内部去……



心脏有种被烈火直接燃烧般的疼痛,让伦子痛苦地爬起身子。



在昏暗之中,体温与汗水不断从背脊和胸部留下,披在肩膀上的毛毯掉下去,一阵冷风涌了上来。



这里是──哪里?



环顾四周,她发现这里是一间煞风景的宽敞房间。映入眼帘的是让伦子睡觉的床铺、独自靠在墙边的高耸架子,还有一对圆椅和边桌,加上没有点灯的天花板灯,围绕在床边的滑轨帘子。



是病房。



伦子记得这里。是每次定期检查都来的警察医院。



麻痹与热气阵阵拉扯著伦子的肌肤,那底下记忆变得鲜明起来。没错,我那个时候──连续开枪打了国王和他的部下……但还有另一个人,女的那个部下拿著刀割破我的额头。之后的事情记不太清楚,但总之那三个人联手拿著大小刀具或用牙齿穿刺拉扯我的身体,这点还勉强有些印象。



为什么我还活著?为什么那些家伙没有给我致命的一击?



想要确认身体状态的伦子这时才终于发现自己身上一丝不挂。为什么我会全裸?而且双手、躯体和双脚都完好无缺。完全再生了?原本不是整个肉体几乎都被破坏了吗?而且这次完全没有感到那种以往再生时会有的如铅般的昏沉感,不如说整个身体反而轻盈起来。



伦子到处探索自己身体的手碰到某个凉凉的东西。



伦子整个人呆掉了。



同一张毛毯底下还有另一个人。现在才发现的伦子拉起整张毯子,不成声地尖叫起来。就在伦子旁边,裸著上半身缩成一团躺在旁边的是──



「──桐、桐崎!」



终于吐出了字句,那个人确实是红朗。伦子的耳朵火辣,把毯子裹在身上一边退到床角猛踹红朗的背。



「你、你、你!为、为什么,我会全、全裸在这里?」



等到踹到第十二次左右时,她才发现红朗根本没有要醒来的意思,而且他的背部体温莫名地低。



伦子偷偷贴近,抓住他的肩膀把他的身子抬起来一看,接著倒抽一口气。



红朗满脸苍白,嘴唇也几乎失去血色,关节也都僵硬起来。



死了?



伦子赶紧把红朗拉过来拍打他的脸颊,量了他的脉搏,接著把耳朵贴到他的胸口。虽然很微弱,但听到他的心脏依然在微微跳动。这让伦子在红朗胸前安心地呼了口气。



就在此时,身后传来快步走来的脚步声,伦子赶紧把头抽离红朗的身体,把他的身体抬直,这时病房的门被打开。



「小伦子,发生什么事──」



宫濑穿著白袍冲进来,就在伦子回身转头的同时,她肩膀上的毛毯飘然落下,宫濑整个人呆住不动,伦子再次发出不成声的尖叫,接著就把枕头甩到宫濑的脸上。



「……你整整睡了两天喔。」



宫濑一边摸被枕头直接击中而红肿的鼻子一边说明。



「才两天?」



伦子很惊讶,重新透过睡衣抚摸自己的手脚确认。她以前从未经历过那般重伤,但以前光是一只脚被扯掉而已,再生就花了整整一个星期。这次的情形明明比那次还糟糕几十倍,但为什么只花了两天就好了?



「桐崎说为了救你,他的血不管要抽多少都随便我们……」宫濑仔细盯著红朗了无生气的睡脸说:「让我们抽血抽到极限程度啊。」



伦子把手塞进毯子底下,把手掌贴在那有如金属般冰冷的胸口,胸口传来微微的鼓动。



「而且怕你状况恶化的时候需要马上补血,他要求睡在你身边。」



因为两人的体温差,伦子觉得自己的身体非常热。



「……这个笨蛋。」



伦子把毛毯拉到红朗喉咙边,并从床上跳下来,宫濑也从圆椅站起来。



「问你要去哪里……算是多余的吧?」



「当然是警视厅啊。」



虽然穿睡衣叫计程车很丢脸,但现在可不是顾虑这些的时候,都已经过了两天,虽然不知道之后的整个状况变得怎么样了,总之现在不会是可以安然睡觉的时候。而且替换的衣服也有留在九课的置物柜里。



「我现在就去叫医生过──」



「那也太浪费时间了,桐崎就拜托你了。」



一出医院,晚风毫不留情地砍过来,伦子缩紧身子。果然只穿睡衣太冷了,但身体里的核心还留有一丝热度,过一阵子就不难受了。真是奇妙的触感,就像还躺在床上──就像红朗人在旁边的感觉。伦子又脸红到了耳边,这是什么感觉啊?该不会是因为拿了他太多血吧?难不成我正要活性化了?



伦子拚命搓揉脸颊和手臂等处,想要把那种触感擦掉,这完全是她以前从未体验过的感触。他到底给了自己多少血啊?为什么宫濑不阻止他啊?



伦子再次认为,这果然不是人做的工作。



如果继续待在九课工作,总有一天桐崎一定会死。就连这次,如果不是把他派去白龙轩办事,他肯定跟著伦子一起去审问,然后现在已经被国王杀死了吧。如果一直重复办这些跟吸血种扯上关系的案子,总有一天那家伙会死,要不是继续乱来,或者是──



被我吸血至死。



伦子在等待计程车的空档打电话给大村。



『樱夜?』电话另一头的大村发出惊喜的声音。



「真是对不起,我现在就回本厅。」



『你这蠢货,居然还能打电话过来,你真的没事了吗?都受了那么重的伤……』



「我已经好了,毕竟我不是人类。」



大村哑口无言。



「不用担心我。比起这个,现在的状况怎么样了?须贺原被王国那些家伙杀死了吗?还有,桐崎应该代替我拿了某个东西吧?」



『你可是胸口以下的部分全都消失了耶!这远远超乎是不是人类的问题了吧!』



「就是这种问题。」伦子非常严肃地打断大村的话,接著又觉得有点抱歉,便缓和了一下自己的语气:「谢谢你的担心,我真的没事了,听说桐崎好像捐了相当大量的血液给我。比起我的事情,现在更重要的是之后就要开始正式调查王国了吧?」



『你在说什么啊?还没有到那种阶段。』



这是为了不让伦子回去工作的谎,而伦子马上就识破了。



「课长,你现在带著枪,我听声音就知道了。」



伦子有种大村就在自己眼前露出咬牙切齿的面孔的错觉。



『……你那是什么鬼顺风耳啊!』



「你现在人在哪里啊?应该是在车子里吧?你们在监视吗?」



经过漫长的沉默,大村才终于回答,期间好几台车辆在黑暗中拖著长长的光轨从眼前的马路呼啸而过,却没有半台计程车经过。



『一间位于西之原,已经倒闭的养老院。』



大村不情愿地吐出地点。



『详情都有分享到刑事部共享的资料库,你赶快回本厅确认。我们已经确认在建筑物里至少有八个他们的人。我们预定一过凌晨十二点就攻坚,你再拖拖拉拉下去,到时候就没有你的工作了喔。』



「十二点?为什么要等那么久?」



一问完伦子就想到明天的日期背后的意义了。



「会正式实施吗?」



『没错,吸对法修正案。』



大村的语气充满凉意。



吸血种对策法修正案在前几天于参议院本会正式通过,明天就开始正式实施。虽然有许多修正处,但对警察来说影响最大的是关于「处理」的第四条第十二项。



『只要是能明显确认为吸血种的对象,无需法院判决就可以停止其人权。』



也就是说,一旦用肉眼辨识吸血行为、瞳孔发出红光、身体组织急速再生、皮肤硬化等状况,就能马上展开攻击。



还有两个小时──就从换日的瞬间开始。



「我马上过去。」



挂断电话把手机塞进睡衣的口袋时,从右手边驶来的行车灯光刺进伦子的眼睛里,在背光下看到红色「夜间加成」的字样。是计程车。伦子把身体探出护栏高举起手。







风开始变强,开始凶猛搅乱树梢,所以从建筑物的窗户反射过来的光线,被树叶影子不规则地遮蔽,看起来像是在闪烁。



这里是一处位于宁静住宅区之外,被纯白栅栏与高耸树木围绕的宽敞门户。多亏有街灯才勉强看出来埋在门柱上的金属板上刻著「圣奉献福祉事业集团特别养老中心──博爱之家」这几个字。



红朗带回的USB里有这间养老院的所在地和地图,以及王国的二十名组织成员的外观、专长与绰号等资料。大村低头看印刷出来的地图。



「建筑物本身看起来相当老旧……但应该是有自家发电设备和雨水蓄水槽吧。」



大村在副驾驶座上说完后拿起望远镜重新一一确认建筑物的窗户。



「只要能弄到燃料,应该是可以住人。」



「那些家伙也还真会找地方呢。」驾驶座上的宇佐见愤愤地说:「而且居然能隐藏半年都没有人发现,总共有二十个吸人一起在这里生活吧?这代表出入这里的全都是年轻人,没有半个老人才是,只能说不知道辖区的人都在巡逻些什么。」



「我不知道究竟是怎样的疏失,但这间养老院在政府资料上显示还没有倒闭的样子喔。王国的那些家伙也是看上这点吧?再说,假设你家附近有养老院好了,你会注意那里到底有没有老人吗?」



宇佐见嘟出下唇暂时不发一语。



「确实……不会注意吧。我只会想说他们应该都在里面安静度过余生。」



「就是这么回事。」



大村一讲完,想起宇佐见刚才的话不禁感到颤栗。



在里面安静度过余生。



确实就是这样,他们选择在这里躲藏,安静地度过不当人类之后的生活。



而那将在今晚结束。



他确认时间后打开车门走出去,几乎可以割伤耳朵般的寒风吹来,回头一看,路上并排停著四台厢型车,穿著防刀背心,看起来一触即发的一群人聚集在车前。他们是刑事部特殊班──专门对付死守犯人的专门武装集团,所有人的手上都带著突击步枪,头盔上都戴著夜视镜。



完全武装起来的强壮男子之间,有一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纤细剪影,看到少女那娇小的背影,甚至会让人质疑,让她奔赴战场根本就是某种恶质的玩笑。



伦子十分钟前才刚到,就连本来就了解第一世代吸血种有强韧生命力的大村,一看到伦子的身体已经完全复原,也不禁再次感到惊愕,毕竟只剩单手臂和脖子以上的部分留下来的凄惨光景,还鲜明地烙印在大村的眼里。



虽然知道这样问很烦人,但还是靠过去询问:



「樱夜,你真的没事吗?不要勉强喔。要是你扯了我们后腿,我们可是会很困扰的。」



伦子转身耸了耸肩,然后突然蹲下来。还以为她是蹲在厢型车旁摁著肚子,结果她用力吸气使力,汽车从侧面就被举到了她膝盖的高度,让一边整个倾斜,附近的特殊班成员纷纷躁动起来。



大村垂下肩膀叹息。



「我知道了啦。问你这种事是我不识相。」



伦子从车边抽开手站起来,车体回到水平状态,轮胎碰到地面发出一道驽钝的声音。



「桐崎完全没有想到后果就把血输给我,我现在可说是好得很,甚至还能活性化。」



伦子把手背贴到大村的鼻头边,接著那里就变得像是树皮一样坚硬,随后又变回原状。



听到提供鲜血的红朗躺在医院里休息,大村反而感到安心,毕竟那个白痴要是现在人在现场,肯定会吵著说自己也要攻坚吧。



「课长,请把那白痴调离九课。」



听到伦子的话,大村皱起眉头。



「要是他继续在我底下工作,总有一天会死。」



「如果没有赴死的觉悟,怎么当得了警视厅的刑警?我们都是这样啊。」



「这不只是有没有觉悟的问题,而是一两个月之内肯定会死。请把他调离九课,我一个人就可以负责了,反正我以前也都是一个人撑过来的。」



「你会担心别人也真是稀奇呢,樱夜。」



「我、我才不是因为担心才这么说的!」伦子的语气不禁激动起来:「为什么我得担心那个笨蛋啊?我只是觉得会死得毫无意义,而且会给我添麻烦才这么说的!」



「等一下再谈这些吧!现在我们要对付的是眼前的吸人。」



「是……」



伦子没劲地确认弹匣,然后抬头看向建筑物的影子。



「王国的那些家伙真的躲在这里面吗?」



大村点点头拿起望远镜。



「光是从窗户就确认到了八个人,他们早就已经察觉到我们的存在了。」



他把大约三十分钟前拍到的影像秀给伦子看。因为是夜拍,而且还隔了好一段距离,所以画面非常模糊,但依然可以看到其中一张拍到三楼的人影的影像。伦子面露严肃的表情,并呢喃道:



「国王……」



就是短时间内消灭贩卖私药的八个第三世代吸人,并且残忍杀害须贺原力哉,让伦子尝到濒死苦头的男子。



「真是奇怪,为什么不逃跑?」伦子眯起眼睛:「用那么夸张的行径让警察开始认真搜查,应该知道这里迟早会被发现吧?」



「这点我也搞不清楚。」



从那之后已经过了两天,有充分的时间可以销毁这里重新躲起来。难不成是小看警察的搜查能力,认为警察绝对不可能查到这里?还是说──



他们有自信可以迎击呢?



真蠢──大村在心里咒骂。警视厅为了对抗吸血种惊人的身体能力,不管是训练内容还是使用的装备都日新月异,而且就算真的撑过了今晚,警察、特防局和自卫队也只会投入更大量的人力来对付他们。



吸血种一旦被许多人发现真面目的瞬间就已经毁了。



为什么不逃?



「樱夜警部!」



特殊班的班长冲了过来。



「如果要攻坚,应该先讨论好计画吧?我们这边打算分成三路──」



「不需要。」



伦子拒人于千里地回答,让班长露出不悦的表情。



「毕竟各位人类无法跟上我的动作,说好怎样行动只会对彼此有害而无益。」



「可是……」



「警察装备的子弹无法贯穿我硬化的皮肤,你们不用担心会不小心射到我,你们就依照你们的作战计画来行动吧。」



班长的表情扭曲,丢下这一句话:



「你的讲法好像你独自一人就可以对付他们,根本就不需要我们。」



「要是你们愿意让我单独行动,我会更感激你们。」



「你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跟里面的那些家伙做了什么交易?」



伦子狠狠瞪了特殊班的成员。



「交易?什么意思?」



「你这家伙,在屠杀现场却没有被杀死,不是吗?这不是很奇怪吗?为什么那些家伙没有给你致命一击?」「不会是你们这些吸人串通好的吧!」「杀死嫌疑证人也是你的诡计吧!」



伦子气得脑子发热,却一时想不出怎么回嘴,这时大村介入他们之间说道:



「时间快到了,大家快就定位。」



半夜十二点悄悄到来,因为伦子一个人无声无息地从警车之间跑到了养老院的正门。风变强些许,抚过树叶掀起涟漪,过一阵子身后才传来指令,接著是统一的脚步声。从在医院的时候就有的奇妙感受到现在依然留存,虽然是自己的身体,却好像有一半不是自己的。并不是变迟钝,而是末梢神经光靠声音就能细数一片片叶子般敏锐,而且有种血管里流著不同液体的感触。



「阻止他!」



从上面传来一道声音,抬头只见从二楼敞开的窗户里跳出一个娇小的影子。伦子的身体几乎是下意识地反应,右手滑进西装外套的腋下处抽出手枪,接著朝头顶开了两枪,然后往旁边闪滚。在空中用挡下子弹的气势跳下来的影子,马上在伦子背后著地,有如准备扑向猎物的野兽一样压低身子两眼发红,然后把某个东西吐到草皮中。那恐怕是──他刚才咬住挡下的子弹。



「肉眼辨识到了!」「确认眼睛发光!」



特殊班的队员喊叫起来并同时开枪。娇小的身影拖著红色眼光的残影扑向队员的列队之中。一个人被踹倒,喉矓被踏碎,伦子转身的同时从西装外套里抽出一把刀朝他丢去,娇小的身躯后仰喷著血沫跳开。



伦子咬唇重新转向前面,一边听著身后传来的致命枪响,一边冲进入口。比室外还刺骨的寒风搔著她的肌肤。



你们为什么战斗?做这些事又能怎样!伦子在心里对他们这样说。



朝著玄关大厅左手深处的通路飞奔过去时,一股强烈刺鼻的油臭味传了过来。他们故意放了煤油暖炉吗?伦子心想不妙,因为一旦鼻子不灵,就很难搜寻敌人的气息。



从昏暗走廊的左手边,有个东西气势逼人地从微微敞开的门缝飞扑过来,千钧一发之际,伦子撇过头只让脸颊受了点皮肉伤,接著身后的玻璃门就应声碎裂。伦子在黑暗中一边感到炙热的血液散开,一边倒身射出子弹,从门缝里头传来喊叫声,伦子乘胜追击,一边换弹匣一边冲进房间里。



倒在脚边的是穿著防寒帽T的年轻男子,他身边的地板上散落著数十把菜刀,应该是为了丢人准备的吧。



他受到枪击的喉咙上隆起一块肉,已经蠢蠢欲动地打算再生,伦子确认过后朝他头上射出两发子弹,被打飞到视线上方的男子四肢痉孪沉入血海之中。



她接著蹲下来把刀子插进帽T的胸口处,男子的身体在抖动一下之后终于停止痉孪。



想都没想就先打头了,我还太不成熟了。伦子感到有些自责。



击溃心脏是杀害吸血种最确实的方法,但要是这时脑部还没有受伤,那就会在非常痛苦的状态下渐渐死去,所以一直以来伦子在「处理」他们的时候都尽量先破坏头部,让他们不要太痛苦。



但这里的敌人全都是第三世代以上的吸血种,而且一想到之前被国王他们袭击的时候,他们看起来都受过相当多战斗训练,同情他们只会带来危险,必须直接就瞄准心脏,置他们于死地。



房间里只有一张床和空空如也的衣柜,并没有其他人的气息。伦子走到走廊上,一边回想构造图一边跑向楼梯,眼角余光扫到特殊班队员正好从正面玄关闯进来的光景,伦子赶紧加快脚步。



冷酷起来!把情感用力再用力地塞进自己身体里,只要有效率又机械式地处理掉他们就好了!



两个身影从楼梯纵身而下,伦子蹬了一下楼梯间旁的墙壁高高跳起来,在空中扭身和影子擦身而过,而心脏中刀的两个人发出断断续续的挣扎声从楼梯滚下去。听到楼下的特殊班队员的脚步声聚集在一起,伦子直接落在扶手上一口气冲到了二楼。



二楼长长走廊的远方发出微弱的灯光。零散的枪声和无数沉重的苦闷声交错重叠,伦子压低身子蹬了一下铺著地毯的地板。一抵达发光的门扉前,伦子就一口气把门打到最开,并伸出手枪瞄准里面。



「──嗯?」



伦子吞下自己的声音,因为眼前的光景非常诡异。散落在约十坪大的宽敞房间里的是积木、玩偶、小木马和三轮车等儿童玩具──还有趴倒在入口旁的几个特殊班队员。他们的身体、拋出去的枪还有玩具,所有东西都被血染得黑压压一片,墙壁上也刻著好几条鲜血留下的轨迹。



「呜呜……」



从堆起来的玩偶附近传来小孩哭泣的声音,仔细一看,一个穿著染血洋装的年轻女子把一名约莫三四岁大的孩子紧抱在胸前,女子双眼染火地狠狠瞪著伦子。



儿童房。



一种空虚的颤栗渐渐吞噬伦子的意识。王国里还有小孩吗?是在这里养育的吗?在这里养育王国小小的──未来的种子。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女子尖叫著蹬了地板,从她手腕的伤口里喷出大量鲜血,接著像鞭子一样左右移动攻击伦子。她的西装外套被撕裂,手臂的肉被深深挖了一块,要不是赶紧跳开,很可能刚才整个肩膀早就被切断了。



那是用高压血流形成的刀。居然还有这么乱来的用法啊?伦子感到心惊胆战。她就是用这招歼灭特殊班第一小队的吗?



「为什么!」



女子一边大喊,从眼里也流出鲜血。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每当她挥舞双手,血流锯刀就袭向伦子,划过伦子的皮肤。



伦子没有回答女子的问题,因为伦子比谁都还深刻了解女子喊叫背后的意义。



所以──她能回覆的也只有子弹。



伦子瞄准对方喷出的血流变弱的一瞬间,倒在地板上回转半圈同时连射三发子弹,从胸口喷出血沫的女子仰身飞出去撞进玩偶堆里。



「妈妈──!」



小孩悲痛地喊叫并抓著那名女子。



「不要!妈妈!妈妈!」



一步、两步,伦子慢慢靠近那名小孩,接著停下脚步。幼儿趴在母亲的尸骸前哭泣。女子的胸口开了一个大洞,当中还看得到肋骨。幼儿拚命想把母亲被打飞的心脏塞回原来的地方,但早就回天乏术无法再生,只是空虚地冒著血泡。



住手!不要看!不要碰!不要靠近!已经死了。伦子想轻声对那瘦小的背影搭话,但却无法好好呼吸,代替言语从喉咙冒出来的是野兽般的呻吟。



幼儿转过身来。



他的双眼也累积著混浊的鲜红火焰。



米色裤子、印著新干线图案的白色上衣、披在身上的绒毛斗篷,以及他小小的手心,全都染著母亲的鲜血。小孩的瞳孔有如映射鲜血一般,熊熊燃烧火焰显得更剧烈,简直要从眼窝窜出来。



娇小的身体弹跳一下,拖著混血口水,有如幼兽般一边咆哮,一边扑向伦子。她只能呆呆看著眼前的光景。肩膀受到一股炙热的冲击,传到了全身,幼儿吐掉咬下来的肉块后,双手的指甲紧紧嵌入伦子的脖子里,接著再次张开血盆大口,染血的尖锐犬齿闪闪发亮。



当伦子在虚脱感中打算闭上双眼时──



响起一道枪响,小小的肉块跌到伦子脚边。



伦子双肩上下晃动地剧烈呼吸,往下望著幼子的尸体,娇小的头部已经不留痕迹地消逝而散。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幼子的母亲的声音在伦子的脑海里不断叫嚣回荡,让伦子有种是自己的声音的错觉。身后传来某种拖著地的声音,伦子转身把枪对准,只见一名特殊班队员正好爬起来靠近她,对方发现自己被枪瞄准吓得呆呆站著。他手上握紧的突击步枪的弹壳排出口里冒出了一丝丝白烟。



「……你、你没事吧,警部?」队员说著:「你刚才差点被吃──」



伦子放下手枪,用左手压住开始再生的肩膀伤口,然后拖著脚步走向门扉。为什么?这道声音依然在意识内部回响。为什么要战斗呢?他们──还有我……为什么呢?



正面建筑物的三楼尽头有个挑高的大厅,外头街灯的光线微微从花窗玻璃照进来,整齐排成两列的木制长椅底下映出沉重苦闷的影子。



这里是礼拜堂。



伦子从对开大门的缝隙里溜进去,看到耶稣向下守望的坛上有些动静。



一个高挑的人影,他纯白的头发因透过花窗照进来的光线看起来像是透明的一样。他用手背擦拭沾满黏稠鲜血的嘴角,然后用充满火焰的双眼望著伦子。



「国王……」



伦子一说完,男子放开手上握住的东西,只见某个人的手倒在祭坛上,一条失去力气的手臂,无力落下。是个女人。她眼中仅存的红色火焰如丝线断裂般消逝。伦子倒抽一口气。因为那是之前审问时袭击她的女部下。从她的脖子的两个洞上滑出两条细细的血线。



为什么──要吸光同伴的血?



仔细一看,不只是那个女的,从无数的身体和脚可以看出,还有好几个人都倒在祭坛上。伦子再次盯著国王的嘴角看,即使在这么暗的地方,依然能知道国王脸上的血管都蹦了出来,那是吸取过多血液才会有的反应。



「……为什么?他们不是你的同伴吗?」



听到伦子的问题,国王对脚下吐了一口牵著血丝的痰。



「反正都会被处理掉,王国在今天被毁灭了,那还不如成为我的战力,能拉你们多少人一起上路我就拉多少人。」



伦子用牙齿咬著下唇。



「逃跑不就得了?为什么要让这么一大群人留在这里等死?你以为我们找不到这个藏身处吗?」



「逃跑又能怎样?引起那么大的骚动之后,我们几十个人也不可能不留痕迹地到处移动吧。我们选择这么做,是因为太了解你们警方的能耐,不是吗?」



他说的一点也没错,日本的警察非常优秀,优秀到让人绝望,身为其中一员的伦子比谁都清楚这个状况。



「至少让小孩和母亲──」



「结果还是一样啊。不可能完全逃掉的。对我来说,你做的事情才是莫名其妙呢。一边好像在担心同胞,做的事却是到处追杀我们这种警察走狗才会做的事,不是吗?」



「才不是!」



自己的喊叫声牵动到肩膀的伤口。



「就因为有人跟你们一样去杀人,才会有那么多人希望扑灭吸血种。有些人是很平静地继续生活下去,也有些人分明不想变成这样却还是被传染,更有些孩子根本是非自愿被这样生出来。」



喉咙深处炙热起来,有如吞下血块时的感觉。



「──大家明明都很平凡地生活著!我们只是想平凡地生存下去,偏偏就是有你们这种人在!」



杀死那个小孩和妈妈的不是你们吗?



「……那、那是因为他们袭击过来,无可奈何才动手的,并不是因为想杀而杀!」



伦子挤出声音之后才发现,刚才的问题不是国王口中发出来的,他只是在祭坛的另一头用冰冷的眼光沉默地看著伦子。



刚才的是我自己……责备自己的声音。



「你是要说是为了伙伴而杀的吗?」



国王的声音、现实的声音冷冷打在伦子的耳朵上。



「只要平凡地生存下去就够了?别笑掉我的大牙了。那我问你,你给我好好回答。」



长长的身影缓缓移动,绕开祭坛,跨过伙伴们的尸体,一步步逼近伦子。



「要是同胞的女人怀了小孩,你会说些什么呢?你会叫她生下来吗?」



伦子全身冻僵,国王继续逼问:



「不,你也是个女的。我问你,你有办法生小孩吗?你敢生吗?如果你真的觉得我们是可以平凡地生存下去的生物,那你应该敢生吧!」



伦子无法回答。



许多不成声的话语都结冰卡在喉咙里,从身体内侧穿刺著伦子,缩紧她的喉咙,几乎要哭了出来。国王眯起眼,两道鲜红火焰变小。



「……不说话吗?哈!果然跟我想的一样,你就是一个伪善者。」



国王不屑地吐出这句话。



「我们跟你不一样,以狼的身分维生,也不觉得自己被血诅咒,如果有人想变成我们的伙伴,我们就分血给他们,如果想要生小孩,就养育他们。只要是为了活下去,要杀多少人我们都杀,就是这样建构起我们的王国。」



他最后一句话语显得有点脆弱。



因为这个王国在今晚──就要崩毁了,被我们亲手毁灭。



我……



真的错了吗?



不可能。妈妈跟我说过,要我找到一条共存的道路,所以我才学会抑制吸血的冲动,被人当作实验样本到处玩弄身体也不抗拒,要多少血肉或骨髓我都可以提供,自由的时间就都拿来学习知识,学习操弄法律的方法、学习开枪射击的方法,为了获得认同自愿套上新的枷锁成为公务员,接著战斗,杀人、杀人……



杀了人。



杀了许多人。



就跟吸血种因为饥饿杀死许多人类一样──



我也为了泯除人类的恐惧而杀害了大量的同胞。



我、我……即使如此,我也……



突然,一阵爆破声传来,天摇地动,一道有如白日的亮光射了进来。伦子一个重心不稳,抓住长椅椅背才没有跌倒。她用手遮住光线看了一眼彩绘玻璃,一瞬间被那简直像是刺进来的光线吓到,而在脚底下摇晃的是火焰的动静。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礼拜堂的地板接缝开始冒烟,可疑的气息冲到最高点,一转过身,只见身后大门的门缝也发出火焰的红光。



「因为发电燃料还剩满多的。」国王轻声说:「所以我早就洒好了,今晚就是我们国家的丧礼,反正养老院本来就像棺材了,很适合我们吧。」



远方又传来另一道爆炸声,瞬间打断了国王的话。



「我会在这里了结,但你们依然是我们的敌人,能多带走一个底下的警察也好。还有你,放你继续活下去,也只是会继续杀害我们的同胞吧。所以我要你在这里──」



他双眼中的火像是被烟雾煽动似的变得更旺。



「──化作灰烬吧,走狗!」



国王的双手手腕喷出鲜血,到处乱洒,甚至都快喷到天花板上。



简直就像孔雀开屏。



伦子倒抽一口气往后跳开,挥下来的血锯斩断长椅,切割的锐利度和速度与数量都不是刚才那个女吸血种能比的。伦子蹬地跳到墙壁上再蹬,往上冲到接近天花板的地方又用几乎刺破地板的力道落在地板上。高压血流做成的铁剪有如蛇群般到处追著弹跳闪避的伦子,撕裂地板、扫破墙壁,更在烛台、长椅、圆柱都划上割痕。



伦子滚进断裂柱后面躲著,弯个身子连续射击四发子弹。国王的手一瞬间就抓住所有子弹,接著把它们全都丢到地上。下一秒,血丝划破天空把伦子藏身的柱子分为两半,她千钧一发地跳起来,并滚进最后一排长椅底下。



枪对他无效,会被挡下。他因为吸了同族的血,现在获得了惊人的反射神经。要等他用完血吗?不──从地板裂开的洞看到火焰,已经烧到了下面一层楼,没有时间了。伦子咒骂自己,为什么没有发现这家伙打算烧毁这里?这里明明就充满了油臭味啊。



她从西装外套里面抽出一把刀。一定要在这里阻止他,不然不知道他会杀多少人,只能现在干掉他。



在上面!



察觉到气息的瞬间,伦子往旁边一跳,大大的影子落下来把长椅压个粉碎,地板也像陨石坑一样往下凹陷,周围四处则翘了起来。国王抽出刺进地板的手,缓缓站起来盯著伦子。他的皮肤硬化发出岩石般的光泽,双手巨大膨胀起来,不断跳动,肯定是为了再次使出那招、高压血流,所以把一定量的血液累积到手臂的血管里。



伦子停止呼吸,把意识集中到心脏。



骨头碎裂般的声音在脑海中回响,接下来到了全身,并扩散到手脚的尖端。肌肉扭曲,有如刺破皮肤般高昂,眼前染开一片红色。



肌肤开始变刺变粗糙,披覆有如矿物针形结晶般的硬毛,静电喷出火花。



伦子不知道自己能维持活性化状态多久,但只能在用尽力气之前解决掉他。



她蹬了一下墙壁,有如用刨具刮地板似的,从超低空冲进国王怀里,用手上的刀子刺向国王的胸口,但国王往后扭曲身体躲过,只划破了衣服,刀刃就从他坚硬的皮肤上滑开。国王用膝盖狠狠踹向伦子的侧腰,力道之大几乎可以撞断腰骨,但伦子瞬间扭开身体用肩胛骨挡下分散力道。如果没有这样闪躲,现在上半身肯定已经从腰分家了吧。伦子一边吐血一边冲向祭坛,一边躲开吸血种的尸体打算起身。这时四肢关节发出惨叫,因为骨折的地方极速再生时会有种肉被咬的疼痛感,但也多亏这样,才能转移刚刚被踹的疼痛。



伦子看了国王一眼,他的右手指甲长到跟手臂一样,下一秒,他就从伦子的视野中消失,不见踪影。



伦子高高跳起,瞬间躲开从她的死角挥过来的一爪,躺在伦子脚边的尸体四肢被切烂,血肉四溅。



伦子把被砍得不成人形的耶稣像当作跳台,用力一蹬朝正中央往下一跃。



综合身体重量与加速度的刀刃,以及一边让同胞溅血往上挥舞的爪子,有如两把刀刃互相碰撞。



伦子几乎无声无息地落在国王背后,屈膝后更弯起身躯。在出乎意料造访的寂静之中,楼下的火焰吞噬建材爆炸的声音越来越高昂,纤瘦的耶稣手上捧的十字架摔裂到地板上。



接著──



伦子的肩头喷出鲜血。



一道沉重的金属声响起,伦子的身体诡异地变轻,本来右手握著刀刃,现在却从手臂根部被一刀两断,整只右臂掉落到腿边。伦子反覆有如呕吐般的呼吸,企图把疼痛的感觉排除到意识之外,硬化的皮肤失去了血液供给,开始剥落露出脆弱的柔软肌肤。因为把血挪去用于再生,因此无法维持活性化。



她回过身。



国王也蹲下弯著身体,紧紧抓住长椅椅背试图站起来,他右脚膝盖底下的部分已经消失。伦子回想起刚才过招瞬间的手感,原来是不分轩轾吗?



不──国王硬化的皮肤并没有分解。



从他腿部的断面上,已经开始长出了全新的肉,开始再生了。



国王扭头看向伦子,红色眼睛烈烈燃烧,他的左手臂膨胀到了恶心的地步,接著朝伦子攻击过来。扑进椅子残骸底下的伦子,右肩被国王放出的血刀削掉。伦子一边被血液、激烈的疼痛与烧焦味包围,一边想办法在地板上翻滚拉开距离,脚已经无力到站不起来。



「瞧你,还真是可怜。」



国王的声音随著某种拖著东西的声音接近。



「你这样也算是第一世代吗?就因为被人类豢养惯了,平常都没有好好摄取血液,所以马上就无力再战了呢。」



「……闭嘴,我才没有被豢养。」



伦子用手压住还没开始再生的右臂伤口,因为疼痛而板著脸说。



「你想说你是在与他们共存吗?别让我发笑了!那群人类把你一个人送进这里之后,自己就待在安全的地方看好戏,不是吗?你跟猎犬一样……最后只会死得一文不值。」



「才不是!」



伦子愤恨地回答道,话却被烟呛到。



我是靠自己的意志选择一个人进来的,因为一个人比较轻松,反正我一个人也能好好活下去,反正我以前都是一个人杀过来的。



抬头只见国王的脸被白发的阴影遮住,只剩双眼充满灾祸地燃烧。



他左手扶著椅背,用单脚支撑身体,然后缓缓高举起伸长指甲当刀刃的右手。就这样一个人死去吧──伦子心里这么想。就因为天生有这个异形般的肉体,伦子一直无法明确掌握自己的死亡,现在也是这样。他肯定会用手贯穿我的心脏吧。只要瞄准这个瞬间,把再生能力集中到生长肋骨上,就可以夺取他右手的自由,我的刀应该也能轻易地攻击到他的弱点吧──就像这样,光想这些事情。



啊……不过……



这样就没有办法守住约定了。



她明明要我活下去。



已经──无所谓了吧?回想起来,伦子也搞不清楚自己在坚持什么,为什么一定要这么拚命守住那个约定。随著手臂的断面上流出鲜血,各式各样的情绪想法也跟著流泄而出。母亲已经不在了。我一个人紧紧地抓著她的话不放,到底又能怎样呢?千纱医生也不在,根本不可能一起生活,只能依然是个梦想。



既然要杀我,就好好杀了我吧。伦子对著缓缓落下的爪子说──但我也会斩断你的永恒。



可是……



却等不到刺穿胸口的疼痛,袭上来的却是一种从旁撞的冲击。从自己视野面前,染血闪亮的爪子和野兽发红的双眼都瞬间消失,遥远的天花板和眼前的黑暗不断交替出现,身体四处被细微的疼痛占据。



伦子瞬间无法掌握到底发生什么事,只知道自己被某种东西覆盖,还有某个人的手臂搂著自己纤细的身躯,当她终于意识到这点时,声音也刺进了伦子的耳里:



「林子小姐,你没事吧!哇啊!手、手臂,没有手臂!真的假的?怎么会这样?该不会是我刚才害的吧?」



伦子呆住了,躺在温暖强力的手臂里,盯著近在自己头顶上的那个脸庞。



「……桐崎……?」



伦子的疑问被枪声盖住,红朗把伦子的身体藏在椅背底下,朝国王连射无数发子弹,等打完子弹,红朗也压低身体躲到伦子旁边。



「怎么回事!那家伙是不是徒手接住了子弹啊?」



伦子也从瓦砾之间偷看国王的样子,应该是接下子弹的冲击让他整个人被弹到墙边吧。他正用手撑著墙壁打算起身,而他的右脚已经再生完骨头,现在开始生长神经与肌肉了。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伦子回过神来紧紧盯著红朗。



「醒来之后发现你不在,我就打电话给本厅了啊!」



仔细一看,红朗身上还穿著医院的睡衣,披著一件大衣而已,而且他的脸色比刚才在床上看到的时候还要糟糕,简直有如死鱼翻肚般地苍白。



「我赶紧过来一看,发现整个烧了起来,被课长大骂之外,又听说林子小姐还在里面,害我好担心要是已经来不及了怎么办。」



「你这白痴!瞧,那家伙的脚已经长出来了,你不赶快躲起来的话,连你也会死喔!」



「你在说什么啊?当林子小姐的饵是我的工作啊。你自己不也是这样说的吗!快点咬我,快吸血啊!」红朗把身体靠过来,伦子哑口无言,用剩下的左手无力推开红朗的胸膛。



「你要是再失血就会死了。」



「放心吧,我会用意志力撑过!」



「够了,你这家伙总是这样!」



伦子吞下话语,红朗嘴角歪曲,板起脸来,从唇角滴出血来。他自己咬破舌头──等伦子察觉到的时候,红朗的脸已经贴到零距离,一种柔软的触感塞住伦子的嘴唇。血味流进嘴里。压过突然被亲吻的惊讶、羞耻、愤怒,以及其他所有情感的快感冲了上来。



烙印在灵魂里的饥渴享受著这一时的治愈般的愉悦。



无法抵抗。伦子用手把红朗的脖子拉得更近,接受他的舌头,毫不迟疑地发出吞咽声,喝下那满溢出来的热血。



直到红朗全身无力,伦子才回神过来,将嘴唇拉开。红朗带著朦胧的表情,半开眼睛直接倒在地板上。



「林子小姐……」



红朗呢喃说著:



「让我们活著一起回去吧。」



全新的活力走遍全身,皮肤重新硬化变得粗糙尖锐。



活下去。



现在要活下去,跟这家伙一起回去。不要去想无聊的事情,现在只要想这个就好了。



一股凄厉的杀气逼近,伦子头也不回跳跃起来。



从高处往下看,只见国王站在到处喷著火焰的礼拜堂正中央。他的右脚已经完全再生,有如黑耀石的变质皮磨映照在火焰之中。国王把双手的拳头举到耳边接著往下一挥,从手腕喷出来的血蛇有如镰刀般划过空气袭向伦子。伦子用全身的力量蹬墙,娇小的身躯化为炮弹,一瞬间拉近自己和国王的距离,虽然脸颊和肩膀被血刀擦过,还是用剩下的左手握住银刀往下刺,然而国王的爪子却快一步往上挥,连著肩膀一起砍掉伦子的左手臂。



小刀和纤细的手臂空虚地飞到空中──



国王瞪大眼睛,因为映照在他凶狠鲜红燃烧的瞳孔里的,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再生的伦子的右手臂。她以重新长出来的手抓住弹到空中的小刀。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伦子大吼著,用全身的重量和加速度把刀刃刺进国王的胸膛。



有如钢铁般的手感反弹回来,让伦子全身麻痹,但这种抵抗的感受,最终在神经末梢烟消云散。



刺穿了──



就在伦子感受到这点的瞬间,她一头栽进瓦砾堆中,但她早就无法感到疼痛了。有如沙尘暴的耳鸣,让伦子知道火焰吞噬木材的声音正在吞噬四周。



伦子咬紧牙关拚命扫开侵袭上来的虚脱感,接著抓紧椅子想办法站起来。



国王就趴倒在自己的脚边。



火舌开始舔食他吸了无数鲜血的深绿色大衣衣角,白发也因热度开始卷曲,皮肤渐渐失去光泽发黑。



一种无以言喻的感情涌上来,还在麻痹的意识底层被火焰烧焦。因为地板到处破洞,火焰窜得更快。伦子斥责无法随心所欲移动的肉体,转过身子拖著脚步接近倒下的另一个人。伦子蹲到他身边,把脸贴近他因丧失生气而发黄的耳朵上大喊:



「桐崎。喂,桐崎!你站得起来吗!」



他的眼皮微微颤动,还没有死。但一抓住红朗的手,却是感受到一阵冰冷,直教人瞬间忘记附近正在被火焰掩埋的事实。伦子想办法把自己的肩膀挪到红朗身体下,把他扛到背上。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再生左手臂了,但不管怎样,总之要逃到外头。总之,现在就是要想办法继续活下去。



伦子用肩膀顶开礼拜堂的门,正当她要走到充满烟雾的走廊上时,她不经意地回头看了一眼。



国王沉没在火焰之中的脸庞,看起来就像面露著满足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