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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1 / 2)



悲惨!被裁员的实情~到了那时你会怎么做~



我记得曾经在※日本茧居协会,不对,应该是日本放送协会看过类似的纪录片——应该是中学时期吧。原本担任课长的中年男子因为某次失败遭到冷冻,被迫从事跟以前的业务毫无关系的名册抄写。中年男子不服这项人事安排,愤而控告公司,最后对簿公堂——那个节目忠实记录了男子的奋斗过程。(编注:引自泷本龙彦所著的轻小说《欢迎光临NHK!》,书名的NHK不是指日本放送协会,而是日本(Nihon)茧居(Hikikomori)协会(kyoukai)。)



当时我还是个天真的小鬼头,认为「抄写名册这么轻松的工作还能领薪水,真是令人羡慕」。事实上现在我也还是有一点那种想法。不必应付客诉、不必制作班表、不必管理客户来电、也不必清理冰箱,这样还能领薪水?真的假的?而且还不必加班?可以准时回家?呀呼,根本就是天国嘛!



因此我并不以抄写车价表的工作为苦。关于手写这一点,也早就习惯了。国中和高中时代没钱买电脑,都是用纸笔写小说。如今应该还有好几千张密密麻麻的四百字稿纸躺在老家的壁橱里面,不过我完全不想拿出来看。



距离我被解除指导员的职务,并且成为资料建成室的居民,已经过了一个星期——



独自窝在房间里面默默抄写文字,不禁让人有种回到过去的错觉。



这间什么都没有,只有霉味和灰尘的房间像极了大学时代的公寓。又小又脏,优点只有租金便宜的那间房间。我利用胶带补修破掉的塌塌米,驱赶从墙壁的缝隙爬出来的蜈蚣和蜘蛛,用高龄二十年、只会吹出热风的冷气催眠自己。这里真是像极了那间房间。



大学时期的枪羽锐二就是在那种房间埋首于小说创作。SOS团的活跃激发出「我也要写出那种作品」的斗志、在niconico动画以※「亿千万!亿千万!」的留言洗板、跟沙树一起去看※《序》、独自去看《破》、想要iPhone却又买不起、面对老家因为金融海啸宣告破产,不得不离开大学的朋友,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经历了那么多事情的同时,依然独自持续创作著小说。(编注:《思い出は亿千万》原本是电玩《洛克人2》的BGM,在niconico经过众人集体改编、填词后造成大量nico歌手翻唱,其中的歌词「亿千万!亿千万!」因为十分热血,使用者连番留言,在nico引发弹幕热潮。《新世纪福音战士:序》为2007年上映的剧场版、《破》则为2009年上映。)



在这种情况下诞生于世的作品,最后在没有造就任何价值的情况下结束生命。跟我现在抄写的车价表一样。对于他人来说可有可无,是完全派不上用场的东西。



不过这个世界就是如此。



对他人或是世界而言具有价值的东西,没那么容易就能创造出来。通常只能用来满足自己而已。自我满足、自我完结。我并不是觉得这样也无所谓,不过事情就是这样。九十九%的世界都是建构在这个事实上。



现在几乎可以确定高屋敷社长已经放弃我了。



自那时起,他便没有联系过我,甚至连前几天召开的「讯问会」也没露面。「跟孙女交往」的公司命令,大概要视为无效了。



我在讯问会遭受了猛烈的追究与抨击。六本木的冷嘲热讽、咒骂、怒斥就像加特林机枪一样毫不留情地连续发射。东大毕业的人事部长揶揄我所毕业的大学、没参加就职活动的事被当成笑柄、兼职时代犯下的错误被拿出来批评,这些跟议题毫无关系的事情一一被挖了出来、逐一成为攻击我的材料。学生的作品在网路上成为箭靶的时候,身为老师的我也遭受著同样的待遇。



讯问会的目的应该在于调查泄漏个资的真相,然而「是什么人透过何种管道泄漏个资」的关键核心却完全被晾在一边。当初我以为会针对这个部分进行追问,结果却大出意料之外。不过就算真的被问及细节,大概也只能回答「我不是犯人,一概不知」吧。



简而言之,讯问不是为了查明真相,而是以摧残、破坏我的心智为目的。



由于玩具一直没被玩坏,因此讯问将会持续进行。



下一次的讯问会并未订定日期,我应该会在当天接获通知,直接到六本木报到。不让我事先做好心里准备,无时无刻处于不知道何时要出席会议的紧张状态,藉以消磨我的意志。那些家伙的手段真是卑劣。



事情就是这样,所以今天还是得工作。



我拿起长颈鹿吉祥物的自动铅笔,开始抄写平成二年的车价表。平成元年的车价表花了一个星期,全部抄写完毕需要二十八周,大概是半年的时间。现在是十月,动作快的话,大概在樱花盛开之前可以写完。不过这间房间的窗户只看得到隔壁大楼的墙面而已,而且装设的百叶窗根本毫无意义。反正也坏掉了,不如就拆下来吧。不行,万一被他们冠上擅自损毁公司财产的罪名,那可就没意思了……这间房间的历代主人大概都是想到这点,才会维持现状吧。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门外传来小小的敲门声。我从一开始就没锁门,于是直接说了声请进。



轻轻推开房门走进来的人,正是渡良濑绫。白色的衬衫外罩著一件前开式的宽松毛线衣,搭配深蓝色的显瘦牛仔裤。这种打扮突显出女性特有的魅力,很适合她,不过她今天果然还是没穿裙子。



「你最好别来这里。万一被百目鬼发现,连你也会被处以抄写车价表之刑。」



「我今天请特休,没人知道我来公司。」



渡良濑将Cozy Corner的纸盒摆在桌上,里面装的是我最喜欢的千层蛋糕,而且连塑胶叉子都准备好了。



「虽然前辈在忙,不过请立刻吃掉。」



「因为留下证据就麻烦了吧?那我就不客气了。」



于是我细细品味鲜奶油在口中融化,以及薄皮附著于舌尖的感觉,渡良濑则一脸幸福的模样,眯起双眼注视著我。我不经意地转头看向她,结果她立刻面红耳赤地别过头。



双颊飞红的她以细若蚊鸣的声音轻轻开口:



「对不起,前辈……」



「嗯?怎么说?」



「是我害前辈如今附属于人事部。都是因为我打算提出性骚扰的指控,让前辈被中心负责人盯上,事情才会变成这样……」



点缀著白色发圈的侧马尾无力地垂了下来。可爱后辈魅力所在的正字标记居然变成这副模样,实在令人不忍。



「……这也是原因之一啦。」



我姑且先同意她的说法。坚决否认只会引发她的罪恶感,这点我已经看出来了。



「不过渡良濑,这件事跟性骚扰无关,百目鬼打从一开始就在物色代罪羔羊的人选。」



「代罪羔羊?」



「因为我并不是泄漏个资的犯人。」



「这、这是当然的!八王子中心的每一个人都不认为前辈是犯人!」



后辈的声音大到可能连走廊都听得见,我连忙伸出食指抵著嘴唇,示意她小声一点。



「所以你觉得真凶是谁?」



「这、这我是不知道……」



「是百目鬼让我背负不实的罪名。当初我不但拒绝加入百目鬼的阵营,甚至打算举报他性骚扰女职员,因此百目鬼为了除掉我,刻意把我塑造为泄漏个资的犯人。不过这么一来,真正的犯人将会如何?无罪开释吗?任由真正的犯人逍遥法外,真的是百目鬼的意思吗?」



渡良濑陷入沉思。



「……他好歹也是地方中心的中心负责人,很难想像他会做出有损公司利益的事情……」



「就阿卡迪亚的利益来看,确实是这样没错。不过就百目鬼个人的利益来看呢?」



后辈睁大了双眼,瞳孔深处闪烁著恍然大悟的光彩。



「难道……中心负责人才是泄漏个资的犯人!?」



真不愧是渡良濑,答对了。



「整件事的开端是高屋敷社长收到的匿名举报,『有人将本公司的客户资料泄漏出去』。结果社长命令百目鬼调查此事,恐怕是百目鬼掌握匿名举报之后针对人事部进行疏通,促使社长做出这个决定吧。于是他空降八王子中心,目的不在于查明真相,而是『湮灭证据』。」



现在回想起来,社长也做了个糊涂的决定。



难道他完全没察觉百目鬼打的如意算盘?



「不过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何要泄漏客户资料?」



「当然是为了钱啰,那种名单可以卖到不少钱呢。」



那家伙得支付赡养费和教育费给离婚的妻子和女儿,不正需要一大笔钱吗?或者当作贿赂客户的费用,也有可能是为了使自己的派阀掌握实权而累积的资金,动机多得是。



「听说类似的事情在过去算是一种常态。大妈曾跟我提过泡沫时代的种种事迹,根本乱七八糟。损害调查部跟客户或是汽车保养厂联手向公司诈骗理赔金;代理店店长利用伪造的契约向客户骗取保费等等。随著日本的经济大幅萎缩,人民开始看紧荷包之后,这种乱来的做法才逐渐绝迹。百目鬼大概还活在那个时代吧。」



泡沫世代应该还忘不了那个时候的日本。



一旦曾看过荣华富贵的巅峰,一辈子都会追求当时的幻影。



渡良濑握拳抵著嘴角。



「这种推论确实合情合理……对中心负责人而言风险固然不小,获利却也相当可观。」



「也或者有另一种可能性,真正的犯人另有其人,百目鬼只是在包庇那个人。」



不管怎样,那家伙都掌握了事情的真相。



除非揭发事情的真相,否则我无从洗刷自己的冤屈。



「中心负责人的所作所为不能原谅。」



渡良濑的表情十分凝重。不,「十分紧绷」的说法比较正确。就像是绷紧的弓弦,虽然威力很大,但感觉只要稍有差错就会断裂。



「之后我想了很久,还是打算向性骚扰防治委员会提出控诉。我不能把这件事全都推给前辈,自己躲在安全的地方。毕竟这是我自己遇到的问题。」



「这样好吗?进入企画部的梦想可是会成为泡影的。」



「当然不好……不过我无法忍受毫无作为的自己。」



我能体会渡良濑的心情,不过这就是要动脑筋的地方了。



性骚扰的投诉必须慎选时间和地点。就阿卡迪亚本身的体制而言,若只是单纯投诉,极有可能会被冷处理。百目鬼顶多只会受到口头训诫,渡良濑则是被流放到地方中心或是代理店,这是显而易见的剧本。



「既然要做,就要挑在可以一刀毙命的时候下手,否则就毫无意义了。这是一张要在关键时刻打出来的王牌。」



「意思是必须先搜集将中心负责人逼上绝路的证据,否则也是枉然?」



「就是这么回事。目前的情况实在有点严峻……」



我搔搔后脑,跟长颈鹿四目相对。又黒又圆的大眼睛。这枝笔是雏送我的礼物,不过还是希望她可以稍微考虑到做哥哥的年龄。



「总而言之,你还是稍微放轻松点吧。我知道你很难平心静气地看待这件事,不过这是一场持久战,若一直绷紧神经,身体会受不了的。」



「我看起来绷得那么紧吗……?」



后辈顿时大为泄气。嗯——真是个极端的家伙。



「或许你应该多跟新横滨那个家伙学学,他根本是来公司度假的。总是吊儿啷当,活像只软体生物。」



「好的……这么说来,胡桃先生告诉我,新横滨先生最近好像经常跟小田原先生一起喝酒。」



我哦了一声。看来那个家伙似乎干得不错。



「总之,不要把你的勇气用在错误的地方,渡良濑。我不希望看到你为了一点小事引火自焚。」



渡良濑以认真的语气表示她明白了。她的认真也是令我不安的元素之一,不过现在说这个也于事无补了。



准备离开房间的时候,渡良濑突然回过头来。



「前辈,我今天的这套衣服怎样?」



「……嗯。」



我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一方面我对流行风潮没什么研究,没资格评论他人的穿著打扮,另一方面,对女性员工的穿著打扮品头论足,难保不会构成性骚扰。称赞女性部属的领巾很漂亮的课长遭到性騒扰的投诉,类似的案例我也看过不少。



虽然不确定是不是正确答案,不过还是据实以告吧。



「我比较喜欢裙子。」



万一被追问原因可就伤脑筋了,幸好渡良濑只是低声说著「这样啊」,之后就行个礼退出房间。



刚刚的回答是不是不太妥当?我应该说长裤也很好看吗?



不过这么一来就说谎了。我不希望渡良濑一直拘泥百目鬼的事。我希望她能自信地穿上自己喜欢的服装。



唯有如此,才能跨越性骚扰的阴影。



※ ※ ※



有一种说法叫做「花金」。



那是「花天酒地的金曜日」的略称,意思是要大家在星期五的周末夜晚喝个痛快。这个象徵泡沫时代的字眼起源于全面实施周休二日的八〇年代后期,一直流行到九〇年代前期,如今已经成为死语了。在周末夜晚花天酒地,如今已经成为无法理解的行为,因为太花钱了。如果每个周末都出去喝酒,一定会破产的。



说到这里,以前好像有个叫做「花金DATALAND」的电视节目。当时我好像差不多要升上小学,记忆有点模糊了,不过印象中节目制作过动画的排名。对了,还有声优的排行榜,让我首度得知世界上还有这种职业。当时的我是个电视儿童,不过现在只看新闻、动画和※闲走塔摩利了。(译注:《ブラタモリ》为日本知名艺人塔摩利主持的旅游知性节目,带领观众寻访各地名胜古迹,并讲述历史沿革。)



星期五晚上的电话总是特别多,经常得留下来加班,不过我现在「附属人事部」,寻遍全世界也找不到为了抄写车价表而留下来加班的理由,五点钟就准时下班离开公司。唉呀——真是神清气爽。在其他人依然忙于工作的时候下班回家,实在太幸福了。



打开公寓的大门进入玄关,一双小巧的女用皮鞋整齐摆放在门口。这是雏上学的时候穿鞋子。虽然擦得很乾净,但已经有些磨损了。是不是该买一双新的皮鞋给她呢?不过想到她再过四个月就要毕业了,或许该穿到毕业?学校的用品到底应该在什么时间点购买,还真是个伤脑筋的问题。



「老哥,你回来啦。」



才刚走进客厅,穿著制服、将毛巾被当成披风的老妹就冲上来一把抱住我。力道比平常大了约三成,对我的腹部造成沉重的冲击。痛死啦,笨老妹。于是我也还以颜色,卯起来摸她的头。



「你这么快就到家啦?最近好像都很早嘛。」



「嗯,放学之后就立刻回来了。」



自从我准时下班之后,雏也比以前更常待在家里了。



基本上雏是回家社,不过她的朋友很多,放学之后多半会到其他地方逛逛。她经常向我炫耀夹娃娃机或是拍贴的战利品。眼睛大得夸张、脸变得超小、甚至可以化上大浓妆。我上国中的时候顶多只能在边框玩花样,现在的拍贴中心已经朝异次元的方向进化了。



「雏,你知道『Print Gocco』吗?」



「Gocco?没听过。新的拍贴机吗?」



「不,是用来印贺年卡的机器。」



「是哦,怎么不用电脑就好?」



也难怪她不知道。我小学的时候电脑还不是很普及,利用Print Gocco替老爸的工厂制作寄送给客户的贺年卡,俨然成为过年前的例行公事。将原始稿件夹在板子上推进机器后,灯泡会发光,接著就会冒出烧焦的味道。刚印好的卡片必须经过风乾的手续,于是就铺上一层报纸,将卡片一张一张排好。还记得老妈总是骂我「不要踩到!」。又窄又小的房间弥漫著烧焦的臭味,现在回想起来实在很辛苦,不过机器运作的时候颇有高科技的味道,令我相当兴奋,还会主动请老爸老妈让我帮忙。



脱下外套之后,我坐在沙发上喘口气,呆呆地看著电视上的晚间新闻。这时雏递给我罐装啤酒以及冰镇过的玻璃杯。



「怎么回事?服务挺周到的嘛。」



「欸——?这很普通啦。」



雏在我的旁边坐下,沙发细微的声响。今天她罕见地没玩手机,以前我回来的时候,她每次都躺在沙发上滑手机呢。



该不会又要讨苹果吃吧?我立刻严阵以待,不过雏只是贴在我身上看电视而已。女主播正在造访人气旅馆,对料理或是房间的景色极尽吹捧之能事。



「这种节目也太刻意了,该不会收了旅馆的钱吧?」



「笨蛋,那是因为你网路的东西看太多了。」



口中虽然驳斥老妹的偏见,内心却深深感到或许这个世界就是如此。各大企业或是政府机关一定都有百目鬼那种人。



成为大人之后,我曾经回顾自己青春期的「偏见」。绝大多数的偏见都跟现实相符。不过就算藉由偏见看穿了事物的本质,枪羽少年也一点都不伟大。有别于将世间的丑陋面以「龌龊」、「狡猾」、「卑鄙」称之的青春期,大人必须跟所有的不公不义正面对决。而且几乎所有的大人都会选择「假装没看见」或是「消极地服从」,这才是最无药可救的地方。不敢反抗主管,不敢反抗公司,大人就是这样逐渐变得骯脏、逐渐变得龌龊的。就算被青少年批评「龌龊」、「狡猾」、「卑鄙」,也只能沉默地摇头,或是斥责他们「小孩子懂什么」。



——大人到底是什么?



这是个再青涩也不过的问题,不过现在的我可以明确地回答。



大人是「组织的一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