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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1 / 2)



随著最终决战的日子一天天逼近,八王子中心也迎来了产险业真正的旺季。



这段时期不但是汽车保险的续约期,对于我们这些客服中心的人来说,更是地狱般的生活。从早到晚都有接不完的电话,一整天下来嘴巴没停过,动不动就会出现喉咙沙哑的病号。必须针对当天的人力配置适时调整班表,对指导员来说相当头痛。



为了迎接即将于三月一日正式开跑的产险旺季,我与代理营业指导员敦史进行多次的沙盘推演。



「人力配置与班表已经完成了。当天就算有五个人缺勤,也还可以应付。反正到时候自有办法。」



「嗯,交给你了。」



敦史乍看之下好像行事敷衍,其实他的眼光很精准,交给他准没错。



不过──



我还是将某个锦囊妙计传授给他。



「真的可以这么做吗?之后会不会被追究责任?」



敦史不安地问道,我则是拍胸脯打包票。



「只要我们在下次的会议中赢得胜利,就不会有任何事。到时候应该也不会追究我们的责任。要是我们输了,反正原本就要被裁撤,结果是一样的。现在的情况就跟BIGBANG•PROJECT那时相同,没道理不赌一把。」



原来如此啊,敦史耸了耸肩。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的意思吗?」



「嗯……」



我才刚点头,就突然想起真织说过的那番话。



「……不对,并不是赢了就好。这次我有更远大的目标,比赢得胜利还要重要的目标。」



于是我将现场交给敦史,于七点钟离开公司。在旺季即将来临之际提早下班固然令人有些过意不去,不过只有中心负责人一个人拚命做也不是办法。



今天晚上,我家有久违的客人来访。



「哈啰──小雏!你好吗──?」



「沙树──!沙树沙树沙树♪」



当岬沙树双手提著亲手制作的料理出现在门口时,雏菜立刻一把抱住她。两人看起来就像一对姊妹。



在我和沙树国中三年级的时候,雏菜出生了。沙树不但替雏菜换过尿布,雏菜第一次学会爬行的时候,记得沙树也在场。



「你为什么最近都不过来嘛──人家都要被饿死了!」



「抱歉抱歉,最近一直忙得抽不出时间过来,所以我今天特别做了马铃薯炖肉喔!」



雏菜立刻高举双手大呼万岁。老妹还是这么好收买。



我走进厨房,准备用微波炉加热沙树带来的马铃薯炖肉。沙树的马铃薯炖肉放了很多胡萝卜和马铃薯,肉块的份量相对较少,不过选用的却是知名品牌的牛肋条。与其使用大量的廉价肉品,少量的高级肉品反而更能突显出料理风味。老实说我是吃不太出差异啦,不过感觉起来确实比其他人做的马铃薯炖肉更好吃。



「枪羽,不要连保鲜盒一起加热。好好移到盘子上再送进微波炉,不可以偷懒喔。」



我正打算把整个保鲜盒一起放进微波炉里,这下子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从碗橱拿出一个深口盘。我的行为模式完全被沙树掌握了,真是恐怖。



「算了算了,还是我来吧。」



沙树中断了与雏菜的拥抱,快步走进厨房。她穿著自己带来的围裙,卷起两手的袖子,用大屁股把我顶到旁边。



「锐二,把勺子拿过来。就放在那边的柜子里面。」



「这个吗?」



我顺著沙树的视线打开柜子,里面果然有个汤勺。哦──原来是收在这里啊。为什么你比我更清楚家中家具的配置啊?



「你碍手碍脚的,在我做好之前去客厅看电视吧。」



沙树用穿著拖鞋的脚朝著我的小腿一踢,摆明在宣示厨房是她的战场。我这个无用的小兵也只能乖乖退下了。



我回到客厅,发现盘腿坐在沙发上的雏菜露出诡异的笑容。



她将嘴巴凑到我的耳边。



「老哥,你发现了吗?」



「发现什么?」



「沙树叫老哥『锐二』唷。锐二耶。」



「那又怎样?」



「没事啊~?」老妹露出笑容。为什么开心成这样啊?她的身体左摇右晃,弄得沙发的弹簧嘎滋作响。不要再虐待沙发了。



我和沙树小学一年级就认识了,从那时起她一直叫我「锐二」。大学时代分手之后,她对我的称呼变成了「枪羽」,不过一时不小心叫出过去的称呼也是很正常的事情,我不觉得其中有什么特殊的含意。



味噌汤的香味从厨房飘了过来。这跟老妈的鲣鱼味噌汤不一样,是沙树拿手的昆布味噌汤。



「来来来,抱歉抱歉。」



沙树端著碗盘现身于客厅。为了迎接迟来的晚餐,堆放著电视遥控器以及各种杂志的桌面被收得乾乾净净。



等到脱下围裙的沙树也在餐桌上坐定,我们双手一拍,说了声开动。



我夹起吸饱汤汁的肉块以及洋葱放在热腾腾的白饭上面,碗底很快就朝天了。



「枪羽,要不要添饭?」



「要。」



于是沙树以熟练的动作添了碗白饭,放在我的面前。



雏菜看著我们两人的互动,再次笑了起来。



「我还是觉得沙树跟老哥比较配哪。」



「你在胡说什么啊?」



「本来就是这样嘛!绝──对!比跟那个JK配多了!」



雏菜挑起最敏感的话题。我一直避免在沙树面前提起跟花恋有关的话题,结果雏菜马上破坏了我的盘算。



我偷瞄了一眼沙树,只见她喝了一口味噌汤,一派轻松地开口:



「哎呀──枪羽已经有个年轻貌美的老婆了,怎么会看上我这个即将迈入三十大关的黄脸婆呢?」



儿时玩伴假哭了起来。我不知道她说这些话是不是真心的,但至少表面上她已经恢复成平常的岬沙树了。



「沙树啊,你乾脆住进我们家怎么样?」



「嗯?为什么?」



「这里离你工作的居酒屋比较近,而且我跟老哥也希望有人可以替我们料理三餐。对吧?老哥。」



说什么「对吧」,我怎么回答都不对。



沙树瞥了我一眼。



「……也是呢,这样或许不错。」



「对吧?快点搬过来吧,沙树!」



我替兴奋到探出上半身的老妹拿掉沾在脸上的饭粒。



「沙树,不要随便答应她啦,这家伙会当真喔。」



「咦?我也是认真的啊。」



沙树眼睛睁得大大的,我也瞪大了双眼。



「这样也不错吧?反正我跟枪羽本来就像姊弟。」



「啊?我是弟弟?」



「任谁看来都会这么觉得吧?对吧?小雏。」



雏菜瞬间扑到沙树身上,枕著沙树的大腿开始撒娇。



「沙树姊姊!」



「喔~小雏真乖♪」



这真是连相扑力士都为之胆寒的※疼爱。(编注:原文かわいがり有溺爱小孩的意思,同时也是相扑界对新进弟子及后辈施以严苛训练之意。)



「不要把小雏宠坏了,我好不容易才严格地养成她的好规矩。」



「枪羽,吃饭的时候手肘不要顶著桌面,这样子很难看喔。」



「…………」



可恶,为什么只针对我。



我真是失常了。只要跟沙树说话,我就彷佛回到了高中时代,不再是二十九岁的上班族。正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牛牵到北京还是牛,儿时玩伴也是永远不会变的。







雏菜就寝之后,我和沙树两人举杯共饮。



今天喝的是沙树带来的日本酒,据说是「店里剩下」的。虽然说是剩下的,但这支酒的牌子是「真澄」,是连我这种不喝酒的人都知道的高级品。



「这应该很贵吧?真的没关系吗?」



「这是『初酿酒』,无法长期保存。老板还特别交代我们要大口喝掉,不必客气。」



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关于日本酒的分类,我只知道吟酿和大吟酿而已。若将吟酿当成酒的完全体,大吟酿就是所谓的究极体,大概是这种感觉吧。初酿又是什么?装甲体吗?感觉有点微妙。



在沙树的劝酒之下,我拿起小小的玻璃猪口杯。这是我在车站前的高级百元商店买来的。高级的百元商店,真是矛盾的日语。



「我说中心负责人啊,添购一些像样的餐具如何?你有领薪水吧。」



沙树一边碎碎念,一边替我斟了杯酒。我道谢之后,将日本酒送入口中。口感甘甜而浓郁,芬芳的酒香在嘴中扩散,彷佛咬了一口鲜甜多汁的脆桃。风味强烈又缤纷,如同盛开的鲜花。



「所谓的初酿,就是并未经过高温杀菌的『生』酒。有这种感觉吧?」



「嗯,就像花舞少女的感觉。」



「又拿动画来举例了,我听不懂啦。」



欸?你怎么知道那是动画?欸欸?



不过我并没有问出口,毕竟彼此都是大人了,只有高中生才会为了这种小事争论不休。现在我们互相吐槽的时候所喝的饮料,已经不再是※CHEERIO或是芬达了。(译注:一种碳酸饮料。)



今天沙树穿著鲜艳亮丽的橘色毛衣,大学时期她也经常穿这件衣服。由于领口比较宽,若隐若现的白皙锁骨总是让我的眼睛不知道该看哪里。事隔多年,我突然有点怀念起那种心跳加速的感觉。



「再过几天会有一场会议。」



仗恃著有几分醉意,我开启这个话题。



「哦,什么会议?」



「决定要不要开除我的会议,我会在那里跟阿剑展开最后对决。」



这样啊。沙树低声回应。语气听起来很平静,不过在我提到剑野的时候,她脸上的表情瞬间蒙上一层阴霾。



「其实我现在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啊?」



「我以前到底为什么会喜欢你呢?」



「……啊?」



我忍不住打量著儿时玩伴。事情都已经发生超过十年了,这家伙突然说这什么话啊?



「没啦──因为我可是从小学、国中一直到高中都不乏追求者的岬沙树大人耶!我为什么非得跟一脸凶相的宅男交往不可啊?」



这种说法也太直接了吧。如果对方不是沙树,我早就一拳挥过去了。



「干嘛啦?你是想说当初应该选择阿剑才对吗?不管问谁都会这么觉得吧。」



「我又没有这么说。」



「我听起来就是这个意思。」



我居然说出了闹别扭似的话。每次到了这种时候,我都能清楚感受到自己内心的自卑。



沙树托著红通通的脸颊,小小声地开口:



「大概是因为我很羡慕枪羽吧。」



「羡慕?」



「因为我是没有梦想的人,而且也没什么想做的事情。大学毕业之后成为上班族,在职场上拚了命地工作,然后有一天才惊觉,这真的是我想要的生活吗?」



我沉默了好一阵子。



沙树居然会说这种话,实在太令我意外了。



「你不是想成为编辑吗?」



「那是因为你想成为作家的关系,这不用讲也知道吧。」



她又说出了意料之外的发言。



「说到底,我会知道世界上有编辑这种职业,也是从你开始写轻小说之后的事。一切都是『因为朋友都这么做,所以我也要凑热闹』,类似这种学生的冲动……唉~总觉得像这样再次由自己说出来,格外让人沮丧呢。」



沙树整个人趴在桌上,脸庞浮现出罕见的醉意。平时一口气喝掉五合日本酒也依然面不改色的酒国英雌,今天喝不到两合,眼周就已经发红了。



「抱歉,我都不知道你其实是这么想的。」



「不用道歉啦。要怪也只能怪我自己找不到想做的事情,结果才会变成这样……但你也该察觉到才行啊。」



「其实你也有机会去找自己真正想要做的事情吧?」



沙树用力地摇了摇头。



「假如去追求自己真正想要做的事情,世界就无法运转了。如果大家都成为追梦人,这个世界不就会满是音乐家、声优、导演或是飞行员吗?根本无法想像那种世界吧?所以我维持现状就好。再说居酒屋的工作也满有趣的。」



这的确很有道理。毕竟能实现梦想的人少之又少,也正是如此,世界才能正常运作。这种机制实在太巧妙了,巧妙得讽刺。



「不过动身追求梦想的人,果然还是很耀眼。」



我才刚说完,沙树马上眯起双眼。那道眼神像在看著我,却又没有看著我。我想她一定正透过现在的我,凝视过去的枪羽少年。



「所以我很能体会枪羽你会受那个JK吸引的心情。」



「又回到现在的话题啦?」



「因为那个女孩子真的很耀眼嘛。不管什么时候都勇往直前、闪闪发亮。高中女生就是这么回事吧。」



「……嗯,很耀眼。」



我的脑海中浮现出花恋的笑容。她的笑容总是让我的内心涌出一道暖流,抚慰我在日复一日的工作之中精疲力竭的灵魂。



「正如她所说,我确实很嫉妒。嫉妒追求梦想的她,嫉妒支持她寻求梦想的你。我嫉妒你们的关系。」



接下来有好一段时间,我们默默地喝著闷酒。



一升的酒很快就见底了。



伴随著灼热的吐息,沙树整个人贴了上来。



「枪羽,JK真的很耀眼呢。」



「嗯──不过你以前也是JK吧?」



说得也是。沙树笑得十分寂寥。



「我到底是在哪里弄丢的呢……」







我会听到这个声音,或许是因为我在作梦吧。



大脑的思绪早已因酒精而变得模糊,所以我不是很肯定,不过我觉得自己真的听到了,真的听到沙树噙著泪水说话的声音。



「求求你,枪羽。」



耳畔传来嘶哑的嗓音。



同时还充斥甜腻又无奈的哀愁。



「你一定要阻止剑野,他现在很痛苦。」







有个小镇叫做日野。



世人都知道那是幕末志士土方岁三的故乡,或者是知名佛寺高幡不动尊的所在地。



对八王子市民而言,日野是八王子与宿敌立川市之间的缓冲地带,它刚好夹在争夺多摩地区霸权的两大都市之间,是一块『非武装区域』,因此八王子市民平常没什么造访的机会。即使搭乘通往立川的多摩都市单轨列车,也多半是经过而已。



剑野慎也先生的墓地,就位于这片和平的土地。



我单手拿著沙树画给我的地图,寻找墓地的所在。刚刚也在便利商店买了线香与打火机。不知道有多少年扫墓了。爷爷和奶奶早在雏菜出生之前就离世,我也好久没回去探望他们了。



有个男人伫立在夕阳映照下的墓碑群之中。在晚风的吹拂下,他全身上下散发出不染尘埃的高洁氛围。只是他脸上严肃的表情,让人不知道该不该出声招呼。



「你会来这里还真令我意外。」



察觉我的存在之后,剑野主动开口。



「有人告诉我,你每个星期日都一定会来这里。」



「是沙树吗……」



我一个人点燃线香并双手合十。剑野并没有阻止我,只是静静地看著祭拜父亲之灵的我。



我向墓碑躬身行礼,结束祭拜之后,转身面向剑野。



「『爸爸已经战败了,你可不能输。』听说这是伯父唯一的遗言是吧?」



「这也是沙树告诉你的吗?」



我点点头。



「这下子我总算明白你执著于胜利的理由了。你只是忠实履行父亲的遗言。沙树说的没错,你还是跟以前一样,也依然追寻著年少时期的梦想。只是梦想从『成为银行员』变成『战胜一切』而已,是不是?」



剑野眨了眨眼,抬头望向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