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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冻美人(1 / 2)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余火



修图:余火



严寒之地八王子,也迎来了樱花盛开的季节。



四月——



这个一年伊始的月份,也是学生和新进员工开始新生活的月份。



但是、我们光荣的阿尔卡迪亚·八王子中心却——



「八王子的新人?零蛋哦」



清晨时的部长室。



对于秘书渡良濑绫的疑问,我无所谓的这样回答她。



身着西装的美人秘书像是小猫一样睁大眼睛。



「零蛋、的意思……也就是说、一个都没有吗?」



「没错,一个都没有」



以旁观者的角度看来这应该是场愚蠢的对话,但事实就是这样无奈。



「啊、当然临时员工还是有的哦?好像有十多名来着。今天应该也在培训吧?」



「是的。胡桃君和藤井寺都在……但是一个应届毕业生都不招也太奇怪了吧?」



「也不能这么说」



客服中心的人员构成有八成都是非正式员工,也就是兼职的临时工。



没有新进社员是常有的事。



渡良濑不解的歪下头。



「去年在八王子有过新员工培训,今年取消了吗?」



「嗯.人事部说『上次已经吃够教训了(意会)』」



听我这么说,渡良濑露出惊讶的神色。



「难、难道说……是因为去年的『那件事』?」



「不知道,可能是吧」



六本木开展新人培训的基准,现场的社畜又哪里会清楚。



但是渡良濑提到的「那件事」——一年前发生的那场骚动,在人事部录用负责人看来或许成为「不能把有着美好未来的新进社员送到那种危险的环境中去」的教训了吧。



渡良濑看向远方。



「已经过了一年了啊」



她进公司到现在,正好一年。



对我来说这是动荡的一年,对那件事也只有转瞬即逝的印象。渡良濑应该也一样吧。她的目光像是在回味着这一年苦斗、苦难的日子。



视线返回现在,她说。



「前辈,我可以在业务闲下来的时候找时间去帮忙新人培训吗?」



「你要去吗? 为什么」



「我想将去年培训时前辈教给我的东西也教给其他人」



「我教的东西、啊」



我不觉得自己有教过什么有用的。



因为那场培训的缘故,我还被董事针对了。只能说是自作自受。



如果渡良濑来做的话,应该会做的比我更像回事吧。



「好,你就去帮敦和球球吧」



「是! 请交给我吧!」



爽快的给出回复后,渡良濑走出房间。



这一年她也成长得相当可靠了,望着她的背影,我的思绪闪跃而去。



记忆闪回一年前的今天——







第一次听到有新进社员,是二零一六年的三月,汽车保险业务的繁忙时期。



「你知道吗?听说下个月要来的新人是个很漂亮的女孩」



我边听同事胡桃敦说着,边小口饮下纸杯里的咖啡。舌尖传来的是酸味更甚苦味,难以下咽的口感。虽说对公司休息室里的贩卖机不该有太多要求,不过就不能再想点办法吗。好不容易能从停不下来的电话风暴中逃得一命的休息时间,美味的饮料也不奢求了,至少给点能正常喝下去的东西吧。



「就不能换家贩卖机的供应商吗」



「咖啡这玩意哪家不都一样是泥水吗」



「说不定真正的泥水都比这玩意好喝」



小我三岁的后辈喝着饮水机接的水。刚进公司的时候还是个每晚都要喝上两口的男人,自从有了孩子后就变得节俭了。一幅尚带稚气的容貌像是因为去游戏厅被抓去说教的高中生一样,实际上却是个已经组建了家庭的了不起的二十五岁男人,真是人不可貌相。



「比起讨论咖啡还是聊美女的话题吧,你就一点都不在意吗」



「没兴趣,反正也跟我们没关系」



八王子客服中心八成员工都是临时人员。我和敦也都是从临时工做起的。新录用的大学生几乎都是去了六本木总部或是关西的分部,很少有人来这种边疆地区。



但敦好像还是不肯略过美女的话题。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大概前年开始就要求对新进社员进行现场培训。好像综合职录用的新人都要在客服中心待两三年才行」



啊、说起来好像是有这事来着。



「我听六本木总部的朋友说似乎是因为高屋敷社长在进行各种改革的缘故」



「喔」



那个留着一大把胡须的社长还在做这种事啊。



对我这种现场的小主管来说,那是遥不可及的大人物,我只能仰望着跟随……



(译:枪羽的职位前几卷译作「领班」「指导」.现统一译为主管)



「去年到改签组的新人似乎态度不是很好,不然我倒是挺欢迎的」



「啊、就是那个被球球抱怨的人吗?」



正在敦说出名字的时候,休息室的沙发上有人起身。刚才被沙发椅背遮住没发现她。但连头都没露出来,说明她的个头就是有这么玲珑。



我们中心身材这么小巧的女性只有一位。



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枪羽—,在叫我吗?」



带着一头足以遮住臀部的黑色长发,藤井寺球绪走向我们。通称球球。虽然名字像是家养的小猫咪,但她可是改签组的主管。



球球在我身旁坐下,将我放在一旁的咖啡一饮而尽。



她拍了拍牛仔裤,将裤脚的褶皱拍平。



「呸呸呸! 这种泥水你也喝得下去啊!」



「喝我的东西还抱怨这么多」



她和我是同一期进公司的,所以彼此相处起来也比较随意。



「去年六本木不是有人来改签组培训吗?他怎么样?」



「那家伙啊?已经辞职了」



「辞职了?」



「嗯,说是要去印度修行!」



啊—、我和敦同时发出表示理解的叹声。



从六本木来的新人大多都受不了现场的严苛生活。而向人事部提出希望尽快返回本部的申请被驳回后,就会以「这里不适合我」为由辞职不干。此后要么去参加公务员考试,要么踏上寻找自我的旅途。



「现在的年轻人啊,真是随随便便就把工作辞了~」



二十八岁的小女身这样感叹。他应该也是唯独不想被她这么说吧。



「再说我觉得我们这个工作环境也有问题」



「客服中心的离职率一直很高呢—」



正赶上上层的老家伙一时兴起的现场培训,被迫辞职的精英也怪可怜的。自尊心越强,在电话中向年轻的主妇或退休的老头点头哈腰越会产生抗拒心理。



球球歪了下头。



「听说营业组也有新人要来是吧?」



「还不一定呢。是敦在妄想要是有漂亮的新人来该多好啊,这样的」



年纪比我小的同事不满的撅起嘴。



「好过分啊你。简直是说我这个有家室的人还喜欢其他女孩一样」



「难道不是吗?」



「我不是喜欢女性,只是喜欢美女而已!」



他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我都懒得吐槽了。



「再说你哪有资格说我呀,明明一幅不感兴趣的样子,还不是有那么多美人作伴」



「别说些会让人误会的话」



我从来没有向临时员工下过手。营业组宛如百花齐放的温室,让其他组的人很是羡慕,也正因如此,我才不能利用主管的身份为所欲为,毕竟时时刻刻都有人关注着。



大家都是主管你应该能理解吧?我向球球递去寻求同意的视线,但我的这位同事反而却将圆溜溜的眼睛瞪成了倒三角。



「说到这个,听说你最近还把手伸向我们组的孩子了呢」



「我才没有」



「别狡辩了! 好几个人都说看见你们在车站附近的花丸乌冬吃饭」



「啊—、这件事我也听说了」



连敦也这么说,但我确实不记得了。为什么非得边吃酱汁拌乌冬面边示爱啊,又不是没钱的学生情侣。



「那应该是店里客人太多了才正好坐一起吧?」



「所以你就让她怀孕了吗!」



「才没有」



这是什么繁殖过程啊,我是裸子植物吗。



「真是的,枪羽果然是个没救的衣冠禽兽!」



「就是说啊!枪男!」



「………………」



这些家伙,到底是怎么看待我的?



正当我想还嘴的时候,突然传来焦急的脚步声。是我们营业组课长·权田公太郎。暴露在日光灯下的脑门闪闪发光☆一脸不高兴的表情像是要责问你们怎么还在这摸鱼偷懒 ☆ 搞得我也有些小急躁☆



「枪羽、课长室、非常急」



传达的命令只有三个词。



刚当上主管的时候他还比较温和的说「枪羽君,能来下课长室吗?有急事」,但后来变得越来越简洁。可能下个月就会从「枪课急」变成「QKJ」了。



深表哀悼、在两位同事这样的表情目送下,我被强制带往了课长室。



说好听点叫整理的井然有序,说难听点就是简陋无趣的房间。电话电脑文件笔具眼镜布、能感到一种除了工作所需物品外什么都不放的顽固感。唯一一个例外、是用可爱的布料包着的小巧的便当盒,大煞风景的为桌上增添了些许颜色。



我敬爱的上司隔着桌子开始对部下交代事项。



「枪羽,你怎么看待现在的年轻人?」



「现在的年轻人?」



「没错」



他将桌上的文件扔过来。



我拿到手里一看,上面写着「关于新进社员培训」。正是我们刚才在休息室谈到的话题。



「其实这次培训决定由我们八王子负责。我想交给你,怎么样?」



虽然是询问句,不过肯定是不容我拒绝的吧。那为什么还要加问号呢,这就是所谓的「大人语」吧。



我通过提问,试着做无谓的抵抗。



「培训、具体是要做什么?」



「一切,问候方式、发音、商务礼仪、基本的业务知识、公司历程等等等等」



「这种培训不是一直都外包给专业的公司来做吗?」



将所有新人都能理解的基本商务方面的培训都委托给专业公司的公司并不少见。我们公司去年为止也都是这样。



「因为高屋敷社长的指示,今年开始似乎是为了削减成本决定自己来做」



削减成本这个话题出现。如果上司这样指示,下属就得乖乖俯首听命,唯唯诺诺也叫人讨厌。



「我们哪有培训的经验啊,这也太强人所难了。蛋糕就该交给蛋糕店来做」



「社长更希望能进行现场教学培训,而我们正好被选中了」



「也就是说,就像以前对临时工做的培训一样就行了是吗?」



课长点点头。



「大型便利店或者汽车制造商不也是直接让新人在店里或者工厂开始工作吗。嘛、应该都差不多吧」



虽然明白这个道理,但我还是没办法接受。



也许是读懂了我不满的表情,课长用温和的语气安抚我。



「听说来我们这里的都是作为综合职录用的新人。对他们好一点将来说不定也有好处」



「…………」



我的心情和科长乐观的语气相反,变得越来越沉重。



我不觉得作为将来的干部候补备受期待的那些年轻人会愿意接受客服中心无聊的业务培训。「我才不是为了做这种事进公司来的!」肯定会被这么抱怨吧?



「但是为什么选我呢?不是还有其他主管吗」



「是直销事业本部长推荐你的,你要是拒绝了他脸上可不好看」



课长对挣扎着的部下进一步施加压力。



管理所有客服中心的事业本部长室田正义先生曾经任职八王子,而且是我的上司。



他现在还关注着我,让我感到有些高兴。但这次却让我有一种赶鸭子上架的感觉。



「通过四周时间的培训,对新人的能力和适应性做出评价。而人事部会将这些评价作为参考来决定她们会分配到的部门。就是这么个流程」



「啊,这样啊」



虽然不知道就四周时间的培训能教会他们什么,但既然流程是这样我也没什么可说的。



「啊、还有」



课长又露出一幅愁容。还要干嘛啊。



「曾根专务的儿子也在这群新人里,就拜托你适当照顾下了」



这么说着,课长的眼神飘忽不定。



「适当照顾是怎么照顾?请您详细说明下」



「不用说这么细你也懂的吧。就是那么个意思」



「曾根专务,就是那个法人营业部门的大人物是吧」



听说他原本是在国内的损保公司工作,今年一月才被我们社长挖过来阿卡迪亚。是个优秀、而又严厉的人。



但看来这份严厉并没有用来对待自己的孩子。



「曾根专务对我们八王子有交代过什么吗?」



「没有。那位老总和现场扯不上什么关系吧。至少我没听到什么消息」



既然这样、我探出身说道。



「我们反而不应该特别对待他吧。这么做对他不会有什么好处,而且还可能让他被其他新人孤立不是吗?」



「这方面不必担心」



「为什么?」



「那位少爷有两个朋友陪着」



不是很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我向课长投向询问的视线。



课长闪躲着看向桌子。



「大学一个班的朋友和他一起进了公司。所以他不会被孤立」



我花了些时间才理解这句话。



「……也就是说,他们三人来面试我们公司,还全都通过了?」



「因为是曾根专务的儿子和他的同学嘛」



科长躲开我的视线说道。不用再多说,我心里已经有数了。关系户关系户关系户。就是靠关系进来的对吧。



靠关系被录用本身并不是什么坏事,只要他本人是对公司有用的人才,我也不打算对录用经过多嘴什么。利用关系,也是一种才能。



但即使如此也该有个限度。「因为朋友也在」这种理由最多也只能用到大学吧。找工作都要发挥这点绝对不行。至少我从来没听说过这种事。



「千万不能坏了专务家少爷的心情,要将他当做VIP郑重对待!同时还要教会他作为成年人的礼仪!」



「…………」



你说这话就不觉得自相矛盾吗。



可能是因为我毫无反应感到不安,课长眼泪汪汪的摇着我的肩。



「拜托你了枪羽~啾!我只能靠你了! 求你了!」



「……是」



被他那双圆滚滚的眼睛这么盯着,我也只能接受了。



「我负责培训的这段时间主管的工作要怎么办?」



「没事,你两边同时做不就好了」



「不应该是由课长代班吗!?在繁忙期要同时兼顾主管和培训的工作!?」



「不、不行、吗……?枪羽啾、讨厌这样吗?」



他用类似Galgame女主角的语气这么说。这只仓鼠未免也太可爱了吧。



「营业主管的工作实在太难……咳咳,太复杂了。很多事没有你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做啊。咳咳」



他支支吾吾的咳嗽了两声。说到底你不就是不想做吗。



我长叹一口气,整理好情绪。



继续抵抗只会让我更累。



「那培训这段时间我加班的时间会更晚了啊」



「嗯,所以才不好交给有家室的胡桃君来做。会选中你应该也是因为你一个人没什么负担吧。讨厌这样的话就别只顾着玩女人,早点去结婚吧。结婚可是很棒的!」



课长露出一口黄牙笑起来,尖尖的下巴指向另一边。爱妻便当!大概就是这样吧。区区一只仓鼠还敢这么嚣张。你专心啃你的瓜子就够了。



结婚啊……



现在我还没有这方面的计划,也没个对象。谈恋爱就够麻烦的了,更别说结婚了。到了我这个年纪经常被邀请去参加婚宴,所以每次都是在送礼金之类的,婚礼还真是令人悲伤的活动。



所谓「枪男」的实际生活,其实就只是这样而已。







虽然科长说我这个单身汉没什么「负担」,但有一起生活的妹妹在可没这么简单。让中学生每晚都一个人待到深夜她一定会不安的。



这时候我能拜托的只有青梅竹马。



岬沙树。



她在居酒屋的工作结束后的深夜,来到我的公寓。



「枪羽忙新人培训的这段时间我负责给小雏做饭是吧?」



沙树在客厅沙发上边吃饭团边说话。好像是因为工作太忙晚饭没怎么吃。看来今天店里的生意也不错。



「实在是不好意思,可以吗?」



「没关系啦。我去店里之前先做好便当带过来就是了」



太好啦! 发出欢呼的是我妹妹·雏菜。明明都让她赶紧去睡觉了。



「居然每天都能吃到沙沙做的便当,真是太棒了!哥、你多培训段时间也没问题哦~」



「别说这么伤人的话」



要是被妹妹抛弃,我可能真的活不下去。



「话说,你说的那个培训是什么?」



「就是向新进员工灌输我们公司的理念」



「哥哥公司的理念?」



「像奴隶一样工作……不、是像拉车的马一样工作吧」



雏菜半睁着眼看向我。



「这两个有什么不一样吗?」



「嘛、就是说你什么都不用想只管拼命工作的意思」



雏菜盯着我的脸。



「要教新进社员这种东西?哥你还有良心吗?」



被像是看鬼怪恶魔一样的眼神盯着实在是太惨了。鬼畜的不是我,而是这家公司。我只是个社畜。



顺便一说我是从临时工做起的,因为是中途录用,所以没接受过什么正式的培训。进公司时只被速成灌输了商务礼仪和保险知识,然后就因为OJT被扔到了现场。现在拥有的知识和技能,大部分都是我在战场闯过一条条生死线掌握的。



临时工出身的一生都要在现场工作,不可能升到课长这种管理职以上去。



「唉、又有哪家公司不是这样呢」



沙树一口气喝光了罐装啤酒,接着又打开第二罐。她今天穿着轻薄的粉红色羊毛衫。大学时她也这么穿,那时我的眼神总是被她白皙的锁骨吸引住。现在想来,当时因为这点心动不已的感觉还真是怀念。



「沙树刚进公司的时候有什么印象深刻的回忆吗?」



我的青梅竹马沉思了一会。



「应该是纸箱子吧」



「纸箱?」



「我进公司的时候正好编辑部正好从御茶水搬迁到赤坂去。跟着一起搬走的还有一大堆箱子,装满了书和文件之类的,重死了!把我肌肉都练出来了」



你看、她挽起毛衣袖子露出臂腕。还是一样柔润白嫩的皮肤。



「你这不是什么肌肉,只是单纯的赘肉而已吧?」



「诶? 你说什么?风太大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好好想想你妹妹吃的饭是谁做的再说一遍」



「……沙树小姐的手真是纤细又漂亮」



她点了点头,喝空了第二罐啤酒。本来就变胖了嘛,和醉鬼交流就是这么麻烦。



「有接受过新人编辑的培训吗?」



「哪有这种东西。『好好看清除前辈是怎么工作的』大概就是这样子的吧。工作第一年我都是最早到公司的,就负责接电话,端茶倒水。过了一段时间开始帮忙做校对工作,或者预选新人奖的作品之类的,第二年才开始负责一名作家。然后——」



话语停顿下来,外表看起来还和大学生差不多的她打开了第三罐啤酒。



雪白的喉结如同滑润的山峰般耸动。



「……嘛、差不多就是那样做到辞职的」



「这样啊」



几年前,沙树从工作的出版社辞职了。



我没问过具体情况。也许只是她一时任性,也许是遇到了什么事。我只知道她是自愿离职的,虽然这也只是我的推测而已。



根据是去年的十二月。



我为了把沙树送来装关东煮的锅,送还给沙树店里的时候。



还没开业,从未挂门帘的店里传来男人的声音。



——沙树、回来吧。你那样实在太可惜了。



这是中年男人的声音。声调沉稳,能让人感觉到他的气度。一定是个地位很高的人吧。



沙树对这个男性的声音做出回应。



——我不会再回去了。这是我划的分界线。



她的声音很严厉,我伸向门边的手停住。



虽然已经有二十多年的交情了,但我很少听过沙树用这种语气说话。非要说有的话,是在高一夏天,垒球部在第一轮比赛被淘汰后,她对在一旁说闲话的前辈们反击的时候。



这份严厉甚至让我感觉能越过门扉看见她挺直的脊背,所以我转身回去了。带着空锅回家,还被妹妹一脸认真的问「哥你干嘛去了?」



那个声音应该是沙树的上司吧。



遇到了什么麻烦,想请已经离职的原部下来帮忙——我脑中顿时浮现出这样的情节。当然,猜错的可能性很高。这只是原志愿成为作家的人贫乏的空想。我还没有不识趣到去追究前女友的过去。



我也开了一罐啤酒,感叹的说道。



「发生过很多事、呢」



「哇、好怀念—。那个广告是我们小学一年级还是二年级的时候时候放的吧。宫泽理惠还是这么漂亮。你怎么看?在总曲轮街的旧书店买过『Santa Fe』的工口羽君」



(译:宫泽理惠1973年4月6日出生于东京都练马区,日本女演员、歌手。1991年与日本著名写真拍摄大师「筱山纪信」合作,出版了轰动整个日本的全果写真集『SantaFe』)



「……那只是班上的男生凑钱让我去买的」



又在说谎~、她用手肘戳戳我的腰。精准的戳中肋骨间隙。所以说青马竹马这种东西啊,就是因为知道自己的黑历史所以才难对付。



「所以呢,我们是在说什么话题来着」



「新人培训的事啊。让我去教人实在太强人所难了,我们就是在说这么郁闷的话题」



我把话题从小学时代带回现在,沙树长呼了口气,露出了少见的醉意。娇媚的吐息,隐隐有些湿润的眼瞳。



「我倒不这么认为」



「什么」



「枪羽,我觉得你很适合教人」



她露出微笑。从小学时算起,究竟有多少男人被她这张笑脸骗过了呢。光是我知道的就不止十多个。



「为什么这么说?」



「你不是很理解那些没用的人的心情吗?」



她的声音和眼神都带着笑意。我还以为是在夸我呢。



「嘛、我可能说的太过分了」



我没有反驳。



不知什么时候雏菜已经在沙发上睡着了。一会得把她抱到房间去。妹妹的身体每年都在发育,我的腰却每年都在衰弱。几年后我可能就再也抱不动她了。



「给新人指明道路我不一定做得好,但警告他们『那边是悬崖、不能过去』这种事还是做得到的。毕竟我自己就是个失败案例嘛」



「……呼。真像是枪羽君的风格」



「什么像」



「这种说话方式」



沙树将手伸过来,指尖绕上我的手臂。食指和中指沿着袖口攀登在右臂,来到肩部。她「嘿」一声用手弹了一下我的肩。



「你后悔当个上班族了吗?」



「这个问题相当于问我「你后悔自己出生吗」」



这个国家的成年人大约有百分之八十都是上班族。我从所属的公司获得工资生活,沙树也是从老板手中拿到工资生活,广义上来说她也是上班族。我们都被金钱的锁链紧紧连向社会。



「人类并不是自己想要出生所以才诞生的。但既然出生了就要活下去。上班族也是一样吧。我也不是自己想当所以才成为上班族的,只是尽可能的——」



「尽可能的?」



「尽可能的适才适用而已」



沙树一幅惊讶的表情。



「什么啊,我还以为你要说些耍帅的话」



「不好意思啦,我就是这么逊」



夜色渐深。



少年也好醉鬼也好,学生也好社畜也罢,只有时间平等待人。







『大人都已经忘记了自己曾经儿时的模样』



『而孩子也不知道自己何时会成为大人』



在某部作品中读到这句话的时候,我还是个孩子——初中三年级的四月。



那是雏菜出生的第二天,所以我记得很清楚。



因为有了比自己小的妹妹,我认为自己已经长大成人了,这时候学到了这句话。在妇产科的大厅感叹着「好深奥啊」的时候,被前来探望的沙树听到了,现在她还模仿我的口调笑话我。女人真是不懂浪漫的残酷生物。



现在想来——



还只是个初中小鬼头的自己要是能真正理解这句话的意思,那才够奇怪的。



当时我觉得只要领悟了什么就能成为大人。



但在即将二十九岁的现在,我才知道成为大人的同时也意味着失去了什么。



比如对社会的憧憬。



比如对女性的幻想。



再比如、自己的梦想。



一不留神就失去了。所谓「忘记自己也曾年少」就是这么回事。



我认为在这一点上公司里的「新人」和「老手」也一样。



对于懵懵懂懂的新人来说,老员工就像是无所不知的存在。但以我主管的角度来看,老员工就只是「忘记自己也曾懵懂而自满」的在工作,这点很难矫正过来,说不定比新人还要难处理。



结果最后还是要看那个人到底会成为什么样的人是吗。



无聊的结论。



平凡的现实。



所谓真相,大多都是这种无趣的东西。







因为以上种种原因,时间来到与新进社员见面的这天。



早上九点。



聚集在三楼大型会议室的新人脸都绷得僵硬。他们如同西装店里展示的模特一般西装革履,在这几乎全员便服的八王子显得十分异样。闲下来的员工好奇的从门外窥视着。在我瞪了一眼后,她才若无其事的走开。我又将视线转向新人,他们吓得不敢直视我。真不愧是我,这么多人都被我吓住了。嘛、比起轻视的态度还是威慑更管用。



作为助手站在我身边的球球用手肘戳了戳我的腰。



「之前说的美女就是她」



即使她不说我也注意到了。



她就如同一堆黄嘴小鸭中引人注目的天鹅。



仿佛背上压着「凛」这个汉字一般,她的脊背挺得笔直,坐在第一排的正中央。包裹在西装里的身形就像是柔软的黑猫,白色的发圈将富有光泽的黑发扎成一束马尾。



名单上写着她的名字,「渡良濑绫」



都内某一流女子大学毕业。履历上导师那一栏的名字应该是某位著名到能出传记的教授吧。向谷歌老师求助输入导师的名字后后,显示出一篇名为「金融工学在损保商品开发过程中的作用」的复杂论文。看来她是在校期间就志愿进入保险行业工作的真正的精英。



有这么好看的履历作为装饰,咋一看她就像个高高在上傲慢自大的女人。实际上球球对她的印象似乎就不太好,她的嘴角右端划出微妙的弧度。



但对我而言并不觉得她傲慢。仔细看就能发现,她膝上的双手紧紧捏成拳,看上去一副紧张的样子。最重要的是,只有她没有避开我的视线。反而向我投来挑战的眼神。



「嗯? 人数不对啊?」



球球核对完座序和名单不解的歪下头。



在渡良濑的座位旁边,空了三个座位。也没有收到缺席或是迟到的联络。



名单上对应的名字是铃木、山本、还有曾根。



就是曾根专务的公子这一行人。



「第一天就缺席,真是够狂的小子」



就在球球抱怨的时候,走廊传来嘈杂的脚步声。



「哈~~~咯!」



……高举着双手走进来的是个将茶色短发梳成大背头的男人。这不是正式员工该留的发型,但很适合他倨傲的表情。服装上姑且还是穿了西装,脖间搭着花哨的披肩。



他一定就是传闻中的曾根绮罗男了。



真是惊人的名字。他是新世界的神吗?



(译:好像是在捏他游戏圣灵之心的大道寺绮罗,不太了解 自辩)



虽然应该算不上闪瞎狗眼的雷人名字,但反而更惊人。父母居然是认真的给他取了这个名字。



这位绮罗男君,与随后而来的两名新人互相击掌。



「第一天迟到!喔!」



「喔!」



「喔!」



……似乎来了个了不得的家伙啊……



我已经做好了不管来的家伙有多不懂世故都不在意的心理准备,但这个难度实在过分了。我的想象力还差得远,难怪没法当上作家。



就亲切的称呼他为「小啃男」吧。



「你们已经迟到了」



我看向他们,同伴的两人吓得轻轻后仰。



像是要袒护那两人般,小啃男向前踏出一步。



「骚瑞啦! 是我睡过头了!他们没有错!」



他下头,但却显得更狂妄。道歉时也一幅神气的样子。看到小啃男这样的反应,两名同伴的眼神像是在说「真帅—爆了……」。我是没法了。



球球眉头一皱。



「你就是这么道歉吗!都给我跪下!」



被看上去像是小学生模样的球球这么呵斥、小啃男他们都惊呆了。球球完全是体育系的家伙。要是放着不管说不定会说出「去绕着操场跑二十圈!」这种话来。这也是她作为一名员工的问题所在。



我拍了拍球球的肩让她退下来,接着上前一步。



「曾根和铃木还有山本是吧?公司不允许无故迟到·早退·缺勤。要迟到的时候必须联系公司。这是规定」



小啃男拨弄着头边垂下的披肩两角,回答说。



「不过啊,谁都有睡懒觉的时候吧—」



「联络一下公司不也是谁都能做到吗?」



小啃男一下露出轻蔑的表情。



我正想说教一番的时候,球球扯了扯我的手臂。指了指门边。



我跟着看过去,是哈姆太郎在透过门缝窥视。



不管怎么看他都只是个疲惫不堪的中年男性,但唯独眼睛圆滚滚的可爱的不得了。



就像是借贷人的吉娃娃一样……



(译:日本借贷公司アイフル的广告中出现的吉娃娃,真的好可爱)



那是二零零零年前半期流行过的广告,在这里的新人那时还在上幼儿园,估计很多人都没印象吧。对我来说那也是非常怀念的一类,但对已经四十多岁的课长来说,那只模糊得剩下「最近」的印象了吧。



没有和上司心意相通还要恶心的事了,但他要说的话我还是懂了。「不准去招惹他!那可是专务的公子啊?」之类的。



这时、意想不到的人加入事态。



渡良濑绫毅然起身,指着手表说。



「主管,因为他们迟到已经浪费了十多分钟宝贵的培训时间了。再继续浪费时间是非常低效的行为。作为一名培训生,我希望能尽快开始培训」



会议室一片沉寂。她凛冽的声音似乎将空气都冻结了。在众人眼前淹没在冰冷话语中的麻烦公子表情也变得僵硬。连球球也不再说什么。然后、啊、课长吉娃娃也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小权乖—小权乖、没事的—、一点都不可怕。



「好了,我都知道了。大家都坐下吧」



渡良濑静静坐下。



小啃男他们三个也低声回复声「喔」,然后一脸不满的坐下。经过渡良濑身边的时候,小啃男向她投以锐利的眼神。但又马上表情一变,脸上浮现出温和的微笑。肯定是注意到她是个美人了吧。渡良濑还是一幅冷冰冰的神色。吉娃娃课长也还在门缝边窥探……这么担心的话,你自己来负责教导新人不就好了……



看来前途多难啊。







培训预计四周时间。



最初一周是教导敬语用法和接电话的方式、客服中心的组织架构、阿尔卡迪亚主体的组织单位之类的基本的商务礼仪和业务知识。



全都靠我和球球实在是忙不过来,所以我也拜托了营业组和改签组的人来帮忙。



「喔—、那就是传说中的美人啊!」



为了进行上午第一堂课叫来帮忙的敦,看着正在阅读发下的资料的渡良濑连声惊呼。看来那只黑猫还挺适合戴眼镜的。



「不是很棒嘛、高冷系的美女。我们营业组还没有这种类型的」



「又不是因为长相才录用她的」



客服中心的话说不定因为声音录用更有意义。就不能从动画方面的专业学校声优招几个人吗,我是认真的这么想。



这样的敦作为讲师,开始了商务礼仪的讲座。



以基本心态开始,从敬语和谦让语的差异这种中学生水平的东西到上座下座的概念、名片的递收方式、公司内和公司外的用语之类上班族特定的规则进行说明。



「和顾客或公司外的人对话时,要舍掉领导和前辈的称呼,电话中也一样。『枪羽先生现在有事正外出中』这种说法NG。把称呼去掉就OK了。就算非要加称呼到职位的程度就够了。虽说这样也不太合适」



(译:日本社会普遍存在集团内外意识,一般对外人谈到自己公司的人时不用敬称,最多只称呼职位)



新人在接电话时常犯的错误之一就是这个。虽然是一般常识,但新人在心中对舍弃上司敬称这种事还是感到畏惧。因此不经意间便加上了「先生」这个称呼。这种畏惧心理消失时,就是已经习惯社会生活的证明。



「还有就是、名片的递交方式,还是自己实际试一下更容易理解。那么请和身边的同事两人组成一组吧」



这时、渡良濑举起手。像是猫咪竖起尾巴一样。



「这种培训真的有必要吗?」



「呃、什么意思?」



「这种程度的知识只要通过资料自学就好了。我不认为这是需要特地练习的复杂技能」



「但还是照计划进行更好吧?也用不了多长时间」



「这不是时间长短的问题。这种基础的知识需要的是自己主动学习的心态」



她身边响起赞同的声音。傻二代集团拍着手。



「嘿—、高意识派啊。说得真是太对了—,我们也完全赞成。喔?」



两名同伴立刻呼喊着「喔!」表示同意。疑问和同意全都用「喔」表示啊,多么方便的词。要是商务用语也能这么简单的话,确实就不需要这种课程了。



「与其这样浪费时间—,不如开个加深新人关系的联欢会更好吧?这样不是更有意义吗? 你说是吧小绫?」



渡良濑冷冷的看向自来熟笑着的小啃男。是不想和他相提并论吧。大少爷只是想偷会儿懒,渡良濑恐怕是真的认为「这是在浪费时间」吧。



高意识的新人每年都有一定比例存在,但像这样拼命表现的还是不常见。换个说法说法好了,新人要是最初就这副模样的话,到了五月可是要崩溃的。



当敦不知所措时,我上前帮腔。



「这种课程,可以说是用来代替合同的」



「合同……?」



我对一脸惊讶的渡良濑进行说明。



「『公司对员工进行了教育』『社员接受了公司的教育』,就是这么一份相互合意下的合同。和顾客签订合同也差不多。公司『对保险内容进行了说明』。顾客『接受了保险内容的说明』双方签订了这种合同。能理解多少全看顾客自身,但公司『做出了说明』这一事实对合同成立来说是必要事项。懂了吗?」



不止是渡良濑,我是望向所有新人这么说。



其他人都一副有些懵的样子,只有小啃男和渡良濑露出理解的神色。



渡良濑冷淡的说。



「意思是,这相当于是种仪式对吗」



「说是仪式又太单纯了,应该说是『程序』吧。销售保险其实就是和顾客重复这种程序的过程。所以如果没办法接受这种程序课程的话,作为保险人是不合格的。这次的培训也有测试这方面适应性的意思吧」



最后我完全是临时瞎扯的,而渡良濑看起来似乎理解了。虽然一副无法释然的样子,还是表现出了听课的态度。



另一边、小啃男拍起手来。



「呀—、枪羽主管真是太—厉害了。有一说一太帅了—。喔!」



喔! 我不禁想这么回应。好恐怖啊这个节奏,不知不觉就被带进去了。二十八的人了还跟着喔实在够恶心的还是多注意点吧。



之后的课程进行的很顺利,上午的讲座就此结束。



目送着去吃午饭的新人们出门后,敦一下子趴在长桌上,露出比平时还要累几十倍的神色。很少见这个精明的男人露出这副样子。



「怎么样,对期待的『高冷系美女』有什么感想」



「高冷过头了,那叫冰冷美女吧!我都要被冻死啦! 当真是冰冻美女啊!」



似乎是在回味刚在的对话,他的身体颤抖着。



「冰冻这个形容还真是贴切。确实她有着即使冻结周围一切也豪不在意的,宛如冰晶般的意志。这样的新人可不多见」



「那个叫曾根的小鬼头不是挺识趣的吗,至少比渡良濑要好得多」



「是吗? 我倒觉得他完全就是个白痴,麻烦死了」



要是个吹捧就能让他高兴的白痴那就简单了。只要跟着附和「这样啊,好厉害!」就行了。但那个男人在奇妙的方面意识很灵活,实在是难对付。他表现出来的就像是只有自己聪明、周围全都是白痴那种态度。



我已经完全搞不懂这次来的新人都在想些什么了。



与我和他们同岁时的六年前相比,世界一直在变化。人们总说「十年一世」,但我现在却有「五年一世」的感觉,再严重点说不定会觉得「三年一世」



「真是的、现在的年轻人啊……」



敦露出一副怪怪的表情。



「你现在不也还年轻嘛」



「怎么会,下个月五号我就二十九岁了」



听完敦露出理解的表情。就是说啊。二十七八倒还好,到了二十九岁下一步可就是三十了。以社会整体年龄来看或许还算年轻,但这个年龄几乎已经无法算进「青年」这个行列了。



「……嘛、姑且还算是年轻人吧?到三十岁之前」



「说的也是啊」



既然还有一点缓冲时间,那就尽量开心的度过吧。







渡良濑绫这个新人的传闻在中心传开根本不需要三天。



并非敦有意而为,也不是照片被传到SNS上了。仅仅凭借她自身的言行,几乎所有的员工就都清楚她的美貌与性格了。



午休时间。我在主管座位上整理堆积下来的工作时,临时员工的领袖·妈妈桑毒岛真真子凑到我耳边细语。



「呐、小锐。好像有人在休息室工作……」



我过去一看,发现在打开午饭便当的员工里,只有渡良濑一个人在桌前看着资料。她边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边利落的把便签夹进资料里。就像是复读的高四学生刻不容缓的在学习一样。



午餐时间的休息室总是很拥挤,但只有她身边形成一个甜甜圈空洞。



没看见其他新人,应该都出去吃饭了吧。他们作为同期员工也有必要加强联系。



而一个人在这里的渡良濑林似乎在说着那种事和我没关系。



看样子她是顺利、稳步的走上了孤独的道路。



你不擅长交朋友吗?我的心情就和去关心大城市转来的转学生的乡村教师一样。



没办法,我只好从主管的位置上拿来午饭。



「坐你旁边可以吗?」



渡良濑惊讶的抬起头。



我没等她回答就坐下来,又过了一会才听到她说「请坐」



「你不吃午饭吗?」



「已经吃过了」



放在沙发上的公文包中隐约露出CalorieMate的黄色盒子。



(译:Calorie Mate日本大冢制药生产的类似于压缩饼干的营养食品,味道一般不过真的抗饿)



「真巧,我也是一样的菜色」



我摇了摇带来的枫糖味包装盒,渡良濑毫无反应。



「你不和大家一起去吃饭吗?」



「曾根邀请过,不过我拒绝了。在这里复习上午的内容和预习下午的课程更有意义」



「知识可以之后在学习吧,午餐时间最好和同事打好关系哦,工作上也是」



连我都觉得这些话说教意味太重,还有一股大叔味。就像个大叔兴冲冲的教训年轻人似的,我自己都讨厌自己。



不知道渡良濑是怎么想的,不过她看向我的眼神还是一样冷淡。



「枪羽主管您……」



「不用加职称,我不喜欢被人这么叫」



渡良濑的眼镜反射着光泽,明明没有光照射却有反射出光芒。



「主管就是主管,我认为这不是喜欢还是讨厌的问题。讨厌被称呼职位说明您缺少作为组织内一员的自觉!以您负责新人教育的立场来说这样很麻烦,多拿出一点负责人的威严更……」



啊,真是够了—这些道理烦死了。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主管就主管吧。



「所以,你想说什么?」



「枪羽主管您,对曾根有什么看法吗?」



「什么意思?」



渡良濑似乎有意避开周围人的耳目,小声说道。



「我听说他是曾根专务的儿子」



「哦,听谁说的」



「他自己,来的第一天他就和同期的新人这么吹嘘」



嗯,这么早就打算巩固自己在同期新人中的地位吗。简直是个猴王。



「我认为他缺少作为保险从业者的认真心态。而且从他听讲座的表现也能感觉得到他轻视这次培训的态度」



「我也这么觉得」



渡良濑的太阳穴跳动了一下。



「该不会他是靠关系进来的?」



「在这种地方可不能说这种话哦」



我这么说就相当于肯定了她的说法,不过我本身也没有糊弄过去的意思。



渡良濑的手紧紧揪住身下的沙发。纤细的肩微微颤动着。怒气使得她的脸上泛着红晕,这时候我才察觉到一点她的美丽。



「……这对通过严格测试才进公司的我们来说不是种侮辱吗」



对极度认真的她来说这应该是难以饶恕的事实吧。



别这么较真嘛——我想这么说,却突然领悟到这样没用。每个人的想法都是自由的。每个人、每家公司都是一样自由的。



所以我提出了其他看法。



「其实我是临时工出身的」



「临时工出身?」



「以临时工的身份被这家公司录用,慢慢才成为正式员工。这个中心常有这种情况」



有的叫准员工,有的叫临时工,有的叫计时工,每家公司对此的称呼方式都不一样,但都是按时薪、以合同期限雇佣的。因为是定期续约合同,所以公司觉得不需要这些人的时候不再续约就行了。



这是不能轻易解雇正式员工的劳动基本法的漏洞。也就是临时工。



「由我这种人来负责你这样通过正规途径录用的新人教育,你觉得不合理吗?」



渡良濑摇了摇头。



「不论出身如何,只要公司判断是必要的,您就可以在这里担任主管工作。您的经验和知识都在我之上,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谢谢。但是六本木也有人说『让临时工出身的家伙担任主管,八王子到底在想些什么』之类的」



渡良濑稍微想了一下回答说。



「……我认为只要有能力的话,不应该拘泥于出身」



「不觉得靠关系也是一样的吗?」



渡良濑立刻又愤怒起来。



「如果他有能力的话!主管您认为他有相应的能力吗?」



「先不论能力如何,他有被录用的『价值』,公司是这么判断的」



「什么价值?」



「卖给专务人情的价值」



听到我干脆的回答后,渡良濑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照你说的来看,是公司单方面的蒙受损失,没有一点益处,但其实不然。我认为这是将曾根专务这样的优秀人才留在我们公司的『楔子』」



曾根专务本身就是从其他公司挖过来的人材。如果有更好的选择,他应该也会跳槽到其他公司去。如果我是社长的话,也会尽最大可能将其留住。让专务的儿子进公司自然也不在话下。



渡良濑沉重的叹了口气,其中夹杂着感叹于失望。



「也就是说,钻空子的不是专务和曾根而是公司自身?」



「没有人会比组织整体还要狡猾」



「是这样吗?」



「很快你就会知道了」



个人的腐败没什么大不了的。



病轻则伤浅。改正的方式也很简单,将那个腐败的人排除就好了。这就是所谓的「蜥蜴断尾」。解决的手段多得是。



但组织整体的腐败却不是这样。



极恶的组织一旦形成,就没人能阻止,使其运转的是整个系统。只要投入硬币就会出来果汁,这种简单的操作会产生大量的不正当行为。无法轻易纠正。就算能破坏这一套系统,也必须构筑出能代替的新系统才行。



构成组织的是人,但不知不觉中人却被组织吞没,隶属于整个系统。



「…………」



一直以来的怒气消散了,渡良濑脸上清晰的表现出沮丧。



我对满怀希望与理想进公司来的新员工可能有些过分了。



「……嘛、我也觉得这次未免有些过分了。居然还带两个人进来」



「听说他们从幼儿园时候就一起玩了」



渡良濑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



「你和曾根他们交谈过吗?」



「昨天他们有邀请我去喝酒。不过我没去」



「哦」



我觉得还是应邀比较好。即便是难以宽恕的关系户,也是今后同期进公司的同僚。能用的道具就算是脏的也要用——我想这么说,不过现在她根本听不进吧。



我甩甩手将手上留下的CalorieMate残渣抖掉,然后站起身。



「下午是关于商务礼仪的培训。不要迟到哦」



还想拍拍她肩膀的,再想想还是算了。说不定会被说性骚扰。因为是美女所以需要更加小心。



……我有些多嘴了。



自己都没资格还冠冕堂皇的教训新人,我稍微有些讨厌自己了。



枪羽锐二,你才不是那么了不起的人呢。







冰冻美人。



不知什么时候,临时员工们开始这么称呼渡良濑。



除了渡良濑外,新人里还有三名女性。她们三人都和八王子的员工建立起了一定程度的关系。相比起男性,女性更善于融入团体。不论地位与职责,不融入「现场的气氛」就无法生存下去,女性们非常清楚这一点。



但渡良濑绫不一样。



她并没有改变自己的风格,总是在休息室学习学习还有学习。就算偶尔被人搭话也是一幅冷淡的态度。她只是过于认真了,这样被说成是「高傲」也是没办法的事。



女性员工们是这么说的。



『她不就是看不起我们临时工吗』



『是打算培训完去六本木吧,所以才不在客服中心混熟吗?』



被这么揣测很正常,但我的看法有些不同。



应该说渡良濑正是为了在短时间内学会客服中心的业务才拼命学习。



其他新人就不一样了。



因为没有留在客服中心的想法,所以从不特意去学习。与其硬背业务知识,还不如为了舒舒服服的度过四周培训而与临时员工们打好关系。



哪个选择更好我无法定论,但至少渡良濑绫没有看不起临时工和客服中心的意思是能够确定的。



但只要她还是她,临时员工们对她的偏见就不会「解冻」吧。



因此才被叫做冰冻美人。



真是个贴切的称呼。







新人培训已经过去三周时间了。



我并不是只负责新人教育,还有平时的主管工作。更何况现在是四月,正是汽车保险的繁忙期。这么忙的生活就是在七年的工作经历中也能排的上前五。理所当然的我成了熬班族,最近都只看得到妹妹的睡脸。有沙树在真是太好了。



每天半夜回家来,餐桌上都放着盖上保鲜膜的夜宵和留言。虽说是留言,也只写了些「五百W三分钟」「蘸着小碟里的酱吃。不准蘸太多」之类的话。没有什么亲密的留言,也没有什么心形。现在的我们就是这种关系。



在没有安排培训的周日。



我还是正常上班,一边处理响个不停的估价电话一边给人事部发日报邮件。这种事真是无聊~又烦死了……说起来这封邮件真的会有人看吗?现在为止完全没有收到回复。要不写点嵌字文吧,我自暴自弃的想着。



(译:嵌字文 日文中写作「縦読み」 相当于藏头诗,不过嵌字文并不局限于诗首)



嵌字文是大约十年前始于匿名论坛,在二零零零年中期非常流行的网络文化。现在网络的主角地位被LINE呀SNS之类的夺走了,所以对渡良濑绫她们这一代来说「嵌字文」或许有些难以理解。另外抱着「匿名论坛之类的太过可疑」这种认知的五十岁以上高龄的人也不懂吧。虽然不知道负责看这个邮件的人事部员工多少岁了,但没有比写下嵌字文却没人注意到更悲伤的事了。还是算了吧。キリ番。h抜き。検/索/避/け。藁わら。爆。香具师。逝いってよし。能这些话理解的人都是老年网民了,恭喜大家。



(译:都是日本以前的网络用语,中文没有相应的说法直译又太长了故沿用原文,相应的中文意思我会发在备用楼)



正当我这么想着的时候,Skype的铃声响起。最近公司内部的联络都是通过Skype进行的。这也是高屋敷社长实行的合理化、低成本化的一环。



(译:Skype微软的那个通话软件)



我戴上耳麦接通,对方是直销事业本部长。



『哟、王牌。周末还这么不开心的表情啊』



他那因冲浪被烤得精悍的脸上露出一排白齿。



室田正义。



我进公司的时候担任营业组课长的人。他以一飞冲天的势头发迹,现在已经升到总管所有销售部门的部长了。是个很有才能的人。因为不约饭局的原因也有些人望。对我来说也是为数不多能谈谈心的上司——但他离开八王子去了六本木,多少也染上了那边的风气。大家都抛下了乡间染上大城市的风气。



「你好,室田先生。你不也是周末还上班嘛」



『保险、特别是汽车保险在三四月才是最重要的时候。其他时期都只算得上是零头——怎么样,还顺利吗?』



「简直一塌糊涂,上面要是多给点人就能做得更好了」



『别抱怨啦、王牌。以最低的成本取得最大的成果。这才是枪羽锐二的真本事吧?』



「很不巧我不会什么炼金术。支付十点成本不可能得出十点以上的成果,上头的人真该学习下了。再说我又不是鸡妈妈」



在屏幕显示的画面上,室田先生探出身。



『对了,枪羽。那个大少爷怎么样?能用吗?』



「怎么说呢,并不是完全没用……」



正好,我刚在写关于小啃男同志的日报。



「我认为他在上班族的适应性方面存在一些小问题」



『怎么回事?具体说一下』



「组织新人演练投诉应对处理时,他不会说『非常抱歉』」



『不会说是指?』



「就是字面意思。他是不肯向人低头的性格」



室田先生一幅惊讶的表情、



『不道歉是没办法处理好投诉的吧。更何况这个世界上哪有上班族不道歉的!』



不道歉的上班族,确实没见过呢……这话倒挺有道理的。



「他很会说话,能看出他有想利用话术哄骗对方的意思。还曾经放话说即使不道歉也能说服对方」



『他似乎不适合做销售啊』



「就是说啊,把他送到总务或者管理那边不是更好吗?」



『就是他本人想做销售啊。好像对自己的能力很有自信』



「到底是谁给他的勇气啊」



本部长沉默着摇了摇头。我还想问呢,似乎是在表达这个意思。



『和他一起来的两个人呢?』



「那两个整天只会喊『好帅—』。就像亲卫队一样。能力可想而知」



唔、室田先生沉思着,突然向我投向锐利的视线。



『枪羽,我还是再说一遍好了,他是曾根专务的儿子。曾根专务是四友海上的董事,被高屋敷社长强挖过来的……你懂的吧?』



我不懂、虽然有想这么回答的冲动,但这时候我只能点头。



「但再怎么说连朋友都要跟着录用未免有些过分了吧?」



『公司里也有很多人这么说,但是我强行让人事那边通过了』



「……室田先生做的?」



『是啊,高屋敷社长拜托我,所以我才想办法让人事部录用了他们』



他的表情不像是在开玩笑。



我深深地叹了口气。



「……你就是极恶的首领吗」



『我也是想卖社长个人情嘛』



这算不得什么大不了的事。到头来那个麻烦精也只是颗公司内部政治游戏的棋子而已。而负责照顾这只小马崽的就是我。真是了不起的工作啊。



(译:日文中「马的幼崽」和「棋子」是同一个词)



『希望在销售最前线发挥自己的能力,这就是那位少爷的意愿。你必须尽最大努力达成这个目标,好好引导他』



「这也就是说,他在培训结束后也会留在八王子吗?」



『哈哈、怎么会。他的志愿是六本木的法人营业部。因为那边了解客服中心的人很少,所以他的存在会很珍贵』



以仅仅四周的「客服中心现场经历」贴金提高身价,好到六本木去——这就是直销事业本部长描绘的画。



而我必须成为那只画笔,完成那件艺术品。完成那件名为「关系」的艺术品。



『其实我还有件事想拜托你』



「哈」



『培训的最后一天,会有干部视察。通常人事部的员工和部长都会去,但是这次曾根专务也希望同行』



「啥?」



『说是想亲眼看看自己的儿子学得怎么样。听说他们周六下午会到,拜托你了』



这实在是让人想吐血。



「请等一下……什么时候我们中心成了小学?从来没听说过父母来公司视察儿子工作情况的!」



『虽然是个有才能的人,不过似乎也是个宠溺儿子的笨蛋呢。不好意思啦就帮帮我吧』



听说曾根专务是个非常严厉的人。特别是在成本管控方面,要是做出的预算不够严谨就会被臭骂一顿。



对外严厉,对内却恰恰相反吗。



真希望他能向对自家妹妹也毫不客气的我学学。







培训第四周的周一。



今天一天,将进行「分小组将纸箱做成纸杯,然后再把纸杯卖出去」的课题。虽然感觉有些好笑,但这能培养他们的「协调性」、「计划性」、「创造性」和「营销精神」。哈,我虽然这样感叹,但除了一小部分新人外其他人都玩得很开心。



这样一看,公司和学校也没什么两样啊……



被前辈自以为是的教训。



和同期生聚会联谊。



必须听大人物的长篇大论。



有细致的特定·规则。



嘛、唯一能聊以慰藉的就是工资了。学校是交钱,公司是发钱。这样一想,就会产生今天也要拼命做个社畜的想法——才不会。



哈—、要是能回到学生时代的话。能回去的话。



一边想这些琐事,二十八岁的单身汉从厕所出来。



就在这时,周围响起气球被戳破一样「啪」的一声。声响很大,但却单调。



我回头一看,渡良濑从女厕所旁的茶水间跑出来。目光交汇后她停下来,然后又尴尬的转过脸快步走开了。



接着,小啃男从茶水间走出来。一脸吃痛的表情抚摸着留下红痕的右脸。



看了这一连串事件,就是小孩子也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就算是总被青梅竹马说「蠢死了、枪羽这个钝感大笨蛋!」的我也不会不懂。



「啊,你好,主管」



果然小啃男也很尴尬,对我露出苦笑。



「哎呀,被甩了呢。长得那么漂亮却顽固得一根筋」



「如果是性骚扰的话,我可不能当做没看见」



「我才不会做这—种事呢,只是约她一会去喝酒而已,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