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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他对她、她对她、他也对她,她与他……  (1 / 2)



垃圾宅邸……不对,这里称不上宅邸,没有那么豪华。这么一来,只好缩小规模,以「垃圾间」为正式名称。环视著自己居住的环境时,汗珠依旧不断涌出。



八月下旬,夏天还没有结束。现在仍是夏天,所以当然很热。天气热的时候,当然也会希望尽可能保持屋内凉爽。因此,电风扇是开著的。只不过,风吹不到我这边来。



有个女人挡在电风扇的正前方,发丝看似凉爽地随风摇曳。



如果想追求凉快感,房间里当然是有越多空间越好。



不过,在公寓的住户们大举入侵到别人房间来的状况下,根本不用谈什么空间不空间的。



「………………………………」



除了房东和木鸟妈妈之外,所有住户都聚集到狭窄的房间里。以这栋公寓的房间容量来说,无法在房里挤了六个人的状况下仍保有舒适感。别说是六个人,平常一个人时,也有很多不便之处。



此刻的人口密度让人就快头晕目眩起来,恨不得季节可以变换成冬天。



耳边彷佛传来热锅煮得沸腾的声音。



大量的汗水从额头、背部冒出,顺著肌肤滑落。



房间里的窗户紧闭。



不知道为什么,除了我和比内之外,大家都正襟危坐。



此刻的画面简直像是来到了地狱。



怎么会变成这样呢?我一边晃动朦胧不清的脑袋,一边回想。



我拚命回想也没发现任何疑点,今天早上只是去倒了垃圾而已啊。



这么一来,事情的开端似乎只能回溯到三天前。



虽然热度不减,但阳光的颜色好像有些许改变。大白天里发呆望著窗外时,我毫无根据地这么想。太阳的威力减弱,正午的阳光变得柔和,为街景披上一层黄色的彩衣。



蝉鸣声也变得安静了一些,传达出夏天已慢慢接近尾声。



比起夏季的这般变化,我的饥饿感更加明显。因为从起床到现在什么也没吃,所以饿到肚子痛,口也很渴。或许是多心,感觉连衬衫的衣角也无力地垂著。



「……该吃饭了。」



我蹲著转过头看向冰箱。冰箱不是神,也不是女神,不会帮我从别人的房间里搜刮食物过来。好想有一个神的冰箱啊!要不要也在冰箱上面写上神呢?我半蹲著在房间里徘徊,犹豫著要不要写字。浪费了几分钟的人生后,决定走出房间。我已经受够像在吞胃散一样吃香松的日子,偶尔出门去吃个荞麦面吧。



抱著准备吃荞麦面的心情走出屋外,正巧遇到比内拎著购物袋回来。哇!比内看到我之后,明显露出厌恶的表情。她眯起左右不对称的双眼,两只眼睛都朝我发出犀利的目光。



比内的眼里看不到一丝友善,宛如一只不知如何亲近人类的野生动物。



「嗨!小桃!」



让我来告诉你何谓友好的态度吧!我开朗地向比内打招呼。如果露出亲切的笑容,很可能会被比内勒住脖子。我抱著期待……更正,我抱著担忧的心情露出笑容后,比内意外地也面带微笑。不过,她的眼神不带一丝笑意。她就这么朝向这方大步走来,直直走到我的面前后,行了一个礼。



「恋童癖好~」



比内一边上楼,一边投来难以听而不闻的话语。我嫌麻烦地抬起头,抓住她的肩膀说:「给我站住!」比内的肩膀纤细得感觉弱不禁风,手指轻易地陷入骨头和肉。



这样的形容或许怪了些,但比内非常适合抓来当人质。因为可以威胁她说:「小心我捏碎你!」



「可以不要用充满汗臭味的手摸我吗?」



比内眯著眼睛,手臂举高到肩膀的高度。向前伸直的手指瞄准了我的喉咙。比内不是拨开我的手,而是打算刺我的喉咙,完全流露出她的本质。



「我又没有流汗。」



「天气这么闷热,你的手黏黏的。」



「那纯粹是我上完厕所没有洗手的缘故。」虽然我是在扯谎,但比内从阶梯一跃而下。看见比内打算顺势用膝盖撞我的肚子,我急忙往后仰以闪躲攻击。此时比内已是一头乱发,再加上她咬紧牙根,完全变身成恶鬼的模样。比内藏在发隙之间的双眼,发出情绪激昂而闪闪发亮的目光。她手上拿著购物袋直接朝我挥来,我闪躲再闪躲,往后退到就快站到马路上。「等一下!结束!结束!」再怎样也不能站到马路上去,退无可退的我主动喊停,但比内当然不可能听得进去。



啪!上手臂吃了重重的一击。肉在皮肤和骨头之间缓缓晃动,尽管隔了一层衬衫,强烈的一击还是震荡到手臂的深处。这女人的脑袋从没有手下留情的念头。



热血、不屈服、钢墙铁壁、毅力、正面攻击、暴怒,比内的脑袋里大概只装著这些东西吧。



正午的阳光直射而下,让人连反击的意愿也乾枯了,我们两人无精打采地一起回到房门前。



又是一场毫无建设性的互动。每次和这女人扯上关系,只会带来散不去的哀愁。



「我是在跟你开玩笑的。」



「我也是在开玩笑。」



开玩笑才不会伤害他人的身体。或许是刚才太激动了,我仔细一看,发现比内的肌肤像刚泡过澡似地泛红。泛红的肌肤表面浮著液体,那液体跟我的没什么两样。我指出事实说:



「你自己不也是满身大汗?」



「这才不是呢。」



「不然是什么?」



「我只是把融化的冰淇淋贴在脸上而已。」



比内泰然自若地说出天大的谎言。对于我指出的事实,她打死不承认。



没见过这么爱闹别扭的人!我这么暗自咒骂时,比内从购物袋里拿出冰淇淋。那是红豆冰棒。比内一副炫耀的模样拿著冰棒从我的面前挥过,我伸出手试图抢下冰棒,但比内早有准备地闪过攻击。冰棒在空中勾勒出海鸥飞翔般的曲线后,回到比内身边。



比内露出奸笑,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拆开冰棒的包装。可能是刚才甩来甩去的关系,从包装里现身的冰棒前半段折断了。比内注视著冰棒好一会儿后,露出凶狠的目光瞪著我。喂!别把责任推给别人!比内当场吃起剩下的冰棒,她肯定是故意吃给我看的。谁羡慕你了!我很想虚张声势地这么说,无奈胃部宛如被勒紧似地不停蠕动。现在不是闷热的天气让人受不了,而是空腹难耐。



「怎么觉得你老是在吃冰?」



「我爱吃冰啊。」



比内这么回答时,表情瞬间变得柔和。不过,她叼著冰棒注视右手的掌心时,像是眼睛很酸似地眯起眼睛。



「你是不是刚刚打人打得手在痛?」



这句话应该就像睡觉时会磨牙一样,可以让人无条件接受吧。



「你还真厉害,到现在还没被人揍过。」



如果换成男生,在这当下就不得不咬紧牙根了。可恶,臭女人!可恶!不过,毕竟是女人。



女人的脸是最大财产,我没有无法无天到胆敢在未经许可之下,出手破坏财产。



喀嚓喀嚓,咬著冰棒的清脆声音传来。



对了!



「谁是恋童癖了?」



「有吗?你听错了吧!」



比内看似凉快地(肯定凉快)吃著冰,装傻说道。



「那是因为你内心感到惭愧,才会听成那样。」



「纯粹是因为你的思想太龌龊吧。」



咻!地狱刺喉攻击袭来。我把身体往后仰以闪躲攻击,但比内的手还是从喉结的表面划过。



比内的瞄准功力好得令人痛恨,真想问她一句:「万一我没有闪躲成功,看你要怎么办!」不过,她八成会丢下一句:「没怎么办,就看你痛到在地上打滚而已。」比内就是这样的女人。



「不过,你买了那个女国中生是事实吧?」



「不是事实。」



不然你拿出收据来证明啊!混帐!快拿出来啊!我摆出耍狠的态度,但比内完全不理我。



比内顺著自己的胸口往下抚摸,并刻意朝我呼出一口气。



带著些许凉意的气息轻轻拂过我的鼻头。



「幸好我的胸部不是那么小。如果很小,可能会被你设为目标。」



「少在那边打肿脸充胖子。」



我把脸凑近,毫不客气地凝视起比内的胸部。你的胸部根本没有大到值得骄傲的程度嘛。下一秒钟,一股杀气朝额头袭来,我动作夸张地往后退之后,原本脸部停留的位置传来响亮的巴掌声。原来是比内张开双手,并用力地击掌。



太可怕了,她打算把人家的脸拍成肉包子吗!



「你是不是会错意了?你以为自己可以对我做任何事情吗?」



「不可以吗?」



比内挑选的字眼和态度每次都精准地刺激著我。



她是因为阅历丰富,才那么擅于刺激他人的神经吗?



这家伙到底是何方神圣?说起来我对这女人几乎一无所知。



顶多只知道她写诗的时候喜欢加上怪异的小字标注。



「话说回来,你为什么要住在这种破公寓?」



房东要是听见了,可能会用针刺我吧。听到我不小心说出口无遮拦的话语,比内露出讶异的表情。



比内皱著眉头瞪我,表情与其说是讶异,不如用凶狠来形容会更贴切。



「你好像很有钱的样子嘛。」



只是我不知道她是本身有钱,还是有赞助者。因为好玩就掏钱搭新干线的有钱人不会住在这种地方。这里是给生活不富裕的人懒散地躺在狭窄的房间里,无声无息度过的地方。



没钱的沉重压力正是这栋公寓的本质。这女人想必没有这方面的压力,说穿了根本就是跑错了地方。说是跑错地方还算客气,我看她根本就是有问题。



「既然是有钱人,高兴住哪里都可以吧!」



比内把剩下的红豆冰全塞进嘴里后,静静地反驳。



「难道你是要我撤离的意思吗?」



比内朝我顶出红豆冰的棒子。她似乎会用棒子刺我的眼睛,看得我心惊胆跳。



「没有,我又不是房东。」



「不过,我希望你能从这个地球上消失。」



真不明白比内的「不过」是在否定什么?同时也感到空虚,因为我明白后面这句话的意思。



说得也是,对于一个把赤裸裸的诗篇内容背诵如流的男人,应该会很想摧毁他。



比内用鼻子哼了一声后,把吃完的冰棒收进购物袋里,准备爬上楼梯。她总算愿意离开了。爬楼爬到一半时,比内探出头看向我,发出命令说:



「我等一下要睡午觉,不要在楼下吵闹。」



「不用工作的姊姊真让人羡慕啊~」



真是自由自在啊~



比内学起鬼太郎的踢遥控木屐招数,朝这边踢来凉鞋,但只是从我的头顶上方轻轻掠过。



凉鞋在公寓的空地上滚动。小花图案的凉鞋呢!



比内保持抬高脚丫的姿势,转动脚踩做出像在招手的姿势催促我说:



「去捡。」



「没听到耶~」



「麻烦你帮我捡回来。」



比内脱下另一只凉鞋,这回摆出紧握住凉鞋的姿势。她的冷静目光瞄准了我的喉咙。如果拒绝,想必凉鞋会化成一团烈火瞬间划过我的喉咙。



反正你都赤脚站著了,自己去捡不就好了!我心里这么想,但还是害怕得乖乖去捡凉鞋。一旦和这女人有纠葛,不是一句玩笑话就能收场。反过来说,她真的很认真。



我捡起凉鞋往上丢,比内高高举起脚打算直接用脚接住。然而,凉鞋正好撞上她的脚侧面,再次滚落到阶梯底下。



比内保持著和之前一样举高脚的姿势,开口说:



「去捡again。」



「………………………………」



这次我没有用丢的,而是亲手把凉鞋递给比内。比内丝毫不觉得过意不去的模样,若无其事地穿上凉鞋,走回了房间。目送她离去后,我感到全身无力。厚脸皮根本不足以形容她。



我也就这么回到自己的房间。摸了摸被阳光晒得发烫的头发后,叹了口气。



抬起头一看,视线的前方一片黑暗。



「回来房间是要做什么!」



我明明是为了吃午餐而出门,却只是徒劳往返一场。



忽然觉得气馁,和比内的互动让人累得连出门都懒。



我宣告放弃地在房里躺下,决定就这么空腹下去。



有可能一直空腹下去吗?



「可以的、一定可以的……」



我在胸前交叉双手抱住肩膀,闭上眼睛这么发挥念力。



今天早上因为垃圾太多,我不得不打扫了房间,现在地板上还残留著垃圾的气味。



「神先生,你在家吗?」



傍晚时分,门外传来客气的敲门声和呼唤声。我挺起身子犹豫著要不要出声,最后决定亲自走到玄关。从声音和态度,我知道是木鸟来访。



我明明什么都还没做,木鸟仰头看著我时就已是满脸笑容。她是不是遇到什么好事情了?



「晚安。」



木鸟连打招呼也很有礼貌,真希望其他的公寓住户也可以好好向她学习,尤其是比内那女人。



「喔~有什么事吗?」



她不会再来跟我商量传出去会很难听的事情吧?



「我妈妈说想邀你一起吃晚餐。」



「好难得的邀请喔。」



对了,约莫两星期前烤肉时,木鸟妈妈说过有话要跟我说,但最后不了了之。木鸟妈妈是因为这件事才邀我吃饭吗?不然我也想不到其他可能性。



我个人是比较偏向一个人安静吃饭,不过,这次不是脑袋做决定,而是饿扁了的肚子决定接受好意。而且,我也很好奇木鸟妈妈平常都吃什么样的料理。她那锻炼有成的壮硕上半身,绝对和饮食有无法切割的关系……是吗?瞥了女儿一眼后,不禁又觉得怀疑。身为女儿的木鸟肩膀纤细,而且身材娇小。假设木鸟是国中三年级好了,她的身高应该比平均身高还要矮。



仔细再看一次,觉得木鸟的外表与其年纪相符,甚至显得更为稚气。走出房间后短短的一段距离,我跟木鸟并肩而行。从我脚下拉长的影子盖住了木鸟的全身。低头看向木鸟时,我顺便看了胸部一眼。



……和比内比起来小了点,但那又怎样!



回想起来,这是我第一次到木鸟母女的家里叨扰。我们的关系本来就很生疏,我还是到了这个夏天才得知木鸟的名字。没办法,发生过的每件事都很强烈,所以容易让人误以为我们的关系亲密。木鸟先走进家里,对著屋内搭腔说:



「我带客人来了!」



「喔!欢迎!欢迎来到港口!」



木鸟妈妈夹杂著难以理解的玩笑话,欢迎我的到访。她身上套著格子花纹的围裙,但因为绑得太紧了,活脱脱像个专卖酒的店家店员。在木鸟妈妈的带领下,我在桌前坐了下来。



理所当然地,木鸟家的隔局和我的房间一样。只有一间房间的套房角落里,堆著两组棉被。房里还摆了电视、小书架,以及应该是给木鸟用的书桌,所以看起来比我的房间狭窄许多。两个人待在这间房里,肯定无法恣意地在地板上滚来滚去。不过,这样的家具摆设、没有蒙上厚厚一层灰的窗帘,或是窗边的迷你仙人掌,这些小地方反而酝酿出充满生活感的气味,和我的房间大不同。



这间房间给人一种真的有人在这里生活的感觉。自从前女友搬离后,我房里的这种感觉越来越淡薄,顶多只有精力充沛地吐出垃圾的垃圾桶显得生龙活虎。



「要多吃点喔!」



木鸟妈妈站在流理台对著我搭腔,引人垂涎三尺的香味随之飘来。木鸟妈妈拿著平底锅不知道在炒什么料理。我伸长脖子看著木鸟妈妈,越看越觉得她是个可靠的妈妈。一个女人……不用怀疑,一个女人家要独力扶养孩子长大,确实必须像木鸟妈妈那样强悍才做得到吧。



「要不要我帮忙?」



木鸟跟母亲说话的声音和平常不一样,语调显得轻快。



「不然你帮我把汤匙什么的拿过去。」



「好。」



木鸟走到流理台,动作俐落地端来餐具。「因为没有碗,所以用这个代替。」木鸟这么说,只在我面前另外摆了盘子。不早说,我可以自备饭碗来的。



「啊!这个也帮我拿过去。」



「现在才说,不然人家可以一次拿过来的。」



木鸟正准备坐下来,现在又必须再跑一趟。她嘴里发著牢骚,但还是照著妈妈的指示动作。我用眼神追著木鸟的背影和动作,直到她完成任务坐下来,仍继续盯著看。



「嗯~」



木鸟发现我的视线,一双大眼睛看向我说:



「怎么了?」



「我第一次看到你不会客客气气的样子。」



现在我才发现木鸟平常总是一副正经的模样,感觉上有些逞强。



我也自我满足地以为在木鸟的眼中,会觉得我比她成熟许多。



听到我指出事实后,「呃~」木鸟轻轻低喃一声,抓了抓头发低下头。很明显地,我的发言让她难以回应。我大概能体会她感到难为情的心情。以前还住在老家时,如果有朋友来家里玩,我也不喜欢自己和爸妈互动的样子被人看见。可能正值青春期年纪的孩子都会这样吧。



「你不会想说至少要有自己的房间吗?」



说到正值青春期的年纪,很自然地会联想到这点,所以我这么问木鸟。如果换成是正值青春期的我,肯定会受不了必须和妈妈一直同住在一间房里。如果是那样,恐怕想要叫苦一下都难。



「有时候会。」木鸟露出淡淡的苦笑说道。她的模样道出「不可以太任性」的言外之意,我抬头看向房里有著明显污痕的矮天花板:心想:「何必问呢?答案随处可见啊。」从天花板上挪开视线后,我环视屋内一圈,目光最后停留在房间角落的垃圾桶上。造型平凡无奇的黑色筒状垃圾桶发出朦胧的光芒。



不知道木鸟家的垃圾桶是经由什么连接到我的垃圾桶?不会是靠著瞬间移动这种无聊的把戏吧?



「神先生。」



想到一半时,思绪忽然被木鸟的声音拉走。木鸟的脸上还挂著苦笑,那苦笑彷佛在对我说:「你就不能镇静一点吗?」面对年幼者的无言指责,我有些难为情地回答说:



「我在想好像很少有机会到别人家吃晚餐。」



应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发表餐后感言才好呢?该如何拿捏亲切和客套的比例,才能显得爽朗乾脆,不会给人像在挖苦的感觉?我忽然觉得自己一直在烦恼个不停。



「我也是……你上次说晚餐吃香松配白饭,那是在开玩笑吧?」



「要不要我请你吃?」



「不用……」



木鸟别开了视线。看来,今晚似乎可以吃到比香松配白饭更丰盛的晚餐。



以前和前女友同居时,因为有对象,所以比较注重吃饭这件事。



前女友偶尔会下厨煮晚餐,不知道那时吃到的料理是不是她妈妈的味道呢?



我一边想著这些事,一边等待料理上桌。最后,整只平底锅被送上桌。



探头一看后,我不禁瞪大了眼睛。



「这什么?」



平底锅里一片黄澄澄耶!我看过这种料理,但就是想不起来名字。



「Paella。」



「西班牙大锅饭。」



「喔~」



我经常听到这道料理的名称,但还是第一次亲眼看见。在老家不曾出现这道料理,我也没有机会光顾西班牙料理店。以前和前女友出去吃饭时,也几乎都是去大户屋。现在回想起来,不禁觉得那里的料理固然好吃,但似乎少了情调。



「这是你故乡的料理吗?」



毕竟木鸟妈妈怎么看都不像日本人……意思是说,木鸟身上也有外国的血统啰?事到如今,我才仔细观察起木鸟。以外表来说,日本的血统似乎比较明显。



「秘密。」



木鸟妈妈竖起食指在嘴巴前挥动,壮硕的肩膀扭来扭去。她现在是想用可爱的举动敷衍过去吗?头痛啊!木鸟也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瞥了母亲一眼,接著拿起我的饭碗盛西班牙大锅饭。真是个勤快的孩子。木鸟盛了又盛、盛了又盛,呃……



「会不会太多了?」



「我想说你应该肚子很饿。」



木鸟帮我盛了满满如一座山的西班牙大锅饭,感觉随时都可能爆发土石流。我左右扫视一遍后,发现大锅饭的主要材料是鸡肉和蔬菜。因为听到是西班牙大锅饭,很自然地联想到海鲜,但事实上似乎不一定就是以海鲜为材料。西班牙大锅饭散发出强烈的香气,深深吸一口气时,香味立刻扑鼻而来,并钻进喉咙。



「吃吧!」



快啊!木鸟妈妈催促著。催就催,没必要挥动手臂做出像在挥镰刀的动作啊!



「喔,那我就不客气了!」



尽管坐在别人家的餐桌前让人镇静不下来,我还是轻轻合掌,并拿起桌上的汤匙。该从哪里下手,才能不酿成任何灾情地顺利送到嘴边呢?我一边犹豫,一边开挖起西班牙大锅饭山。



我从顶端捞起少量的黄色饭粒送进嘴里。咀嚼后,吞进肚子里。



「如何?」



「……未曾体验过的口味。」



吃下第一口时,没有好不好吃的明显感觉,而是新鲜感十足。那口味有别于鲜艳色泽给人的印象,番红花饭吃起来也不觉得味道强烈。另外,还有一股独特的乾涩味道。



「好、好特别……」



尽管感到疑惑,我还是挖起大锅饭往嘴里送。鸡肉的调味很朴实,所以很好吃。蔬菜部分吃起来有的像甜椒,有的像软掉的小黄瓜,口感十分合我的喜好。这道仿小黄瓜口味的……我又忘记叫什么名字了。



我一边想,一边默默继续吃著料理。为了避免发生山崩而洒得满桌,我小心翼翼地吃著,没有多余的精力注意四周的状况。虽然察觉两道声音在头上交错,但我没有做出反应,低著头一口接一口吃下。料理的热度从比臼齿更深处的牙龈划过,胃部随之激动地蠕动。



热腾腾的料理无比可贵,而我之所以有机会被邀请吃饭,都是神的垃圾桶帮忙起了头。除了垃圾之外,神的垃圾桶也送来了上等的极品。



猛地抬起头后,我和木鸟对上视线。怪了,木鸟怎么在笑?



「你果然是肚子饿了。」



「嗯,是啊。」



木鸟一副像是自己的厨艺受到认同似的模样,展露天真的笑容,看得我有些难为情起来。



「原来你不会煮东西啊?」



我一边吃一边询问木鸟。木鸟拿著碗,视线在空中游走。



「呃……我还不会……对了!我平常会打扫和洗衣服。」



木鸟的目光炯炯发亮,为自己找到退路而开心。



「是喔,了不起呢~」



我没印象自己念国中时,曾经帮过母亲什么忙。不过,我的叛逆期也没持续太久就是了。



「小神的房间应该挺脏的吧。」



木鸟妈妈丢来话题,她手上拿著份量不输给我的满满一碗饭。算了,就当我没看到。木鸟妈妈应该是基于男生一个人住的成见,才会这么猜测,但其实没那么脏喔。



因为我每天在收拾别人的垃圾之余,也顺便打扫房间。



没办法啊,那些是垃圾,而垃圾基本上都是脏的。



「其实不会喔。」



「啊!我想起来了,神先生的房间很乾净呢。」



木鸟回想著上次的事情,如此说道。其实只是因为东西少,所以不会觉得杂乱而已。我本打算这么说,但发现木鸟妈妈的目光变得犀利。这时我才察觉到木鸟的发言不妙,不由得全身变得僵硬。



「你把我女儿带进房间,是吗?」



「没有、没有,请不要把我说得像是坏人一样。」



伤脑筋呀~我试著搞笑,但表情越来越僵硬。我和木鸟之间有著太多不可告人的事情,万一败露就惨了。木鸟,你别在那边脸红,冷静一点也来帮忙解释一下啊!你这种表情别说是解开误会了,只会更加深误解而已。



「嗯~这样啊~」



木鸟妈妈左右移动著视线,目光宛如准备伺机捕捉猎物一般。



「没有,我真的没碰过她,一次也没有。咦?有吗?还是没有?」



记忆模糊的我为了寻求退路,转为询问木鸟。突然被这么询问,木鸟惊讶地瞠大双眼,方寸大乱地回答:



「如果把螯虾放在我头上也算的话……」



那是什么状况!连我这个本人也错愕得瞪大眼睛。



真不知道木鸟妈妈听到这样的说明后会做出什么反应?我害怕地摆好备战的姿势,却看见木鸟妈妈露出一派轻松的表情。



「算了。而且你好像很照顾我女儿。」



木鸟妈妈的嘴角浮现淡淡的笑意。她好像原谅我了。搞不好她刚才是在开玩笑,才会假装在生气。真是个摸不著底的人,她如果张大嘴巴,应该看得见獠牙吧。



「真的受到很多照顾。」



木鸟含糊地说道,听不出是在对谁说话。我举高饭碗点点头说:「嗯。」



若不是照顾过木鸟,根本不可能吃得到这顿饭。



不过,对于关照木鸟这件事,真不知道木鸟是怎么跟母亲说明的?



「你吹得到电风扇的风吗?」



房间角落里的电风扇不停吹著,或许是察觉到自己挡在电风扇和我之间,木鸟往后仰著上半身。木鸟的发丝原本随风轻轻摇曳著,现在温热的风掠过我的肌肤。光是这样的贴心表现,就足以带来凉意。



「没关系,我不怕热。」



我骗人的,但很多时候必须要帅。



还有,吃光眼前的西班牙大锅饭也是爱面子的表现之一。



我不停地咀嚼,大口大口地吞下肚。



「……呼。」



我心想已经吃不下了,看见平底锅已经见底,不由得松了口气。



每次一清空饭碗,就会立刻又盛来满满一碗,所以我只好硬著头皮吃完。



感觉呼出来的气都快变成黄色的了。



「我吃饱了,谢谢招待。」



我向木鸟妈妈表达感谢之意。「哪儿里~」木鸟妈妈以独特的发音谦虚(?)说道,并端著平底锅站起身子。这个动作本身很正常,但只用两根手指拿平底锅这件事感觉怪怪的。针对这点,木鸟一句话也没说,可见在木鸟家已是习以为常的事了。



「好吃吗?」



木鸟询问我的感想。不知何时她已经端正地跪坐著,还转过头来。



「嗯。你们平常都吃这样的料理吗?」



「没有,今天是因为神先生要来,妈妈才大展身手一番吧?」



木鸟一边看向流理台,一边轻轻歪著头。木鸟妈妈律动感十足地洗著碗。



为了不被妈妈听见,木鸟压低声音对著我说:



「神先生,我有点事情想跟你说。」



「咦?」



我不禁起了戒心。木鸟每次说有事想跟我说,没有一次是能让我保持镇静的。木鸟似乎也察觉到我的心态,她低下头补充一句:「不用担心。」不用担心什么?



只不过,木鸟的样子看起来像是想找我商量事情,我也不好拒绝。



「在这里不方便,呃……到外面说。」



木鸟瞥了母亲一眼后,站起身子。意思是说,这件事情不能被母亲知道。感觉会是沉重的话题,好想逃啊,不过,才吃了人家一顿饭,怎么好意思拒绝。



「我们到外面走走喔。」



木鸟开口向母亲说道。木鸟妈妈回过头,瞥了在后方的我一眼后说:



「不可以太晚回来呦~」



「嗯,很快就回来。在我们家前面而已。」



「是喔~」



木鸟妈妈没有停下洗碗的动作。不过,她别有涵义地又看了我一眼。



那不是在怀疑人的眼神,我读不出木鸟妈妈的心声,最后轻轻点点头做出回应,并走出屋外。



木鸟先走出屋外后,在院子里绕著圆圈走路,并发出清脆的脚步声。上次为了烤肉才拔草不久,现在杂草又覆盖住地面。



「外面也没有比较凉快喔。」



木鸟感叹地说道。昏暗的夜里显得宁静安详,但气温仍保持著夏天的热度。四周仍充斥著湿黏的热气,每动作一下,热气就会往脸部扑来。



「毕竟夏天还没结束嘛。」



我想不出可以安慰人的话语,只好直率地这么说。如果我能像比内那样拥有可即兴写出珍贵诗篇的才华……也只会让自己丢脸而已。我陷入沉默,沉浸在黑夜之中好一会儿时间。



沉默不语之中,忽然有光线照亮人行道。两辆脚踏车从公寓前方呼啸而过。时间已经很晚了,骑车的男生还穿著制服,应该是参加完社团活动正准备回家吧。我望著脚踏车远去,问木鸟:



「你有参加什么社团活动吗?」



「有,美术社,但我没有很认真参加。」



「是喔。」



有学美术的,也有写诗的,这栋公寓还真多未来的艺术家呢。对了,差点忘了还有一个立志当作家的家伙。



未来作家的房里流泻出昏暗的灯光,他今天可能也在写著冗长乏味的小说吧。对了,听说有一位真正的作家住在这附近的公寓,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抬头仰望天空,我心想:「夜晚还是一样这么暗。」不过,景色似乎一点一点地在改变。



应该是身为观察者的我本身有所变化吧。



在迎接今年的夏天之前,我根本不曾想像会在木鸟家吃完晚餐后来院子里散步。



神的垃圾桶带来了这样的时光。如果要我判断是好或坏,我必须说不算坏。



夹杂著些许灰色的肯定思绪混入夜色之中。这时,木鸟开口说:



「要不要搬过来一起住?」



木鸟没有任何开场白就这么说,害我有些不知所措。不过,她立刻又开口说话,只是没有看向这方。



「去我爸爸家时,爸爸问我的。」



「……嗯。」



我想起上次木鸟回来时,确实一脸郁闷的样子。话说回来,为什么木鸟的父亲到了现在还主动联络说要见面呢?目的就是为了提这件事吗?



这算是常有的事吗?这方面我没有经验,周遭也没有朋友有过经验,只能说是难以体会。



「我爸爸说就经济方面来说,这也是不错的提议。」



「……应该吧。」



我看过木鸟父亲的宅邸,所以知道状况,这栋公寓的套房根本没得比。如果搬过去,想必也能拥有自己的房间。就物质面来说,肯定会变得充裕。



一般人很少有机会遇到生活环境出现大变化。每天理所当然地过著理所当然的生活,不可能出现什么变化。例外真的是少之又少。



没钱会让眼前的路变得狭窄。



举个例子来说,如果木鸟继续住在这里,恐怕是没机会上大学。如果搬去跟父亲住,或许还有可能。如果从这样的角度来思考,确实是不错的提议。无庸置疑地,选择一定会变多。



但是……



「所以,我在烦恼不知道该怎么办。」



木鸟的话语浮在半空中,明明没吹起夜风,话语却朝向我的脸扑来。



那感觉彷佛在说:「拜托发现我的存在!拜托接住我!」



「你有没有跟你妈妈说?」



尽管知道木鸟不可能开得了口,我还是忍不住这么问。「没有。」木鸟的回答简短,但相当沉重。



「我爸爸说希望我在九月底前给他答覆。」



木鸟的父亲可能是考虑到搬过去之后,还要讨论高中升学等等的事宜……咦?说到这个……



「你现在是国二还国三?」



我到现在还不知道木鸟到底几年级。我搬来这里时就看到木鸟穿著制服,所以应该不会是一年级。



「国二。」



「是喔~」



也就是说,到了明年还是国中生啊……真是好险。



如果我在某个时间点做出错误的判断,买了一个找不到任何藉口说不是国中生的女生,那可是真正的犯罪行为。不对,就算是高中生也不行。只不过,国中生更罪过。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抱著乾脆一路错到底的心态,还是打算使出最后一击让事情有个了结。



我决定豁出去地回应木鸟的烦恼。怪了,我明明觉得木鸟找我商量这种事让人很困扰的。



「这是我个人的意见,所以你参考参考就好。」



我叮咛木鸟不要把他人的想法视为绝对。等木鸟点头回应后,我才开口说:



「我觉得你住在这里比较好。」



木鸟的表情没有变化。我慢慢走著,在夜色笼罩下开口说:



「不论理由为何,拋弃对方的想法到最后一定会让人后悔。没必要自己特地去做会后侮的事。而且,你如果搬走了,你妈妈就会变成自己一个人。」



父亲那边已经另组家庭。



连小孩都有了,还必须把那孩子当成自己的弟弟看待。



不用说也知道,再婚对象的新妈妈会比较疼爱哪个小孩。



基本上,除了父亲之外,其他人都是持反对意见也说不定。



为了安全起见,还是留在这里比较好……省略以上内容后,我的回答变得体面。



「而且我不希望少了一个邻居。」



真的吗?凝视著夜里的马路时,这般疑问从路面上反弹回来。



邻居其实是遥远而模糊的对象,我却觉得少了一个邻居比原本近在身边的女朋友搬走更教人寂寞。在蔚蓝的天空下,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我也不觉得现实有什么好难过的。什么是寂寞?我不由得重新思考起这个问题。



无法感到满足的意思吗?不对啊,木鸟让我感到满足吗?满足于什么?



「说得也是喔。」



木鸟的含糊回应在头上划过。我的意见会有参考价值吗?



想到这是别人的家务事,就觉得自己不该不知分寸地插手管事。



比起插手管事,我更应该教导木鸟一件事,而这件事恐怕只能由我来开口。



「对了,我之前就一直想跟你说一件事……」



我把双手搭在木鸟的肩膀上。「咦?」趁著木鸟左右移动著视线时,我开始说教:



「听好啊,不论再怎么需要钱,都不可以问人家要不要买你。」



「那是因为——」我轻轻摇晃木鸟的肩膀打断她的话,叮咛她说:「仔细听好。」



在我的注视之下,木鸟像消了气的气球似地缩起脖子,轻轻点点头说:「是。」



「如果听到你说这种话,世上有多到数不清的龌龊大人会争先恐后地吵著要买。其实你长得挺可爱的。」



比起美女,很多家伙更喜欢像木鸟这种还保有稚气的小女生。当然了,我不是其中之一。我没兴趣当恋童癖。木鸟嘴巴开开的,而且满脸通红。真不知道她是做了什么想像?应该是赤裸裸的想像吧。虽然我们认知的「赤裸裸」应该意思不同。



「虽然拿可爱当武器也是一种生存方式,但是……怎么说呢,就是我上次说的那个,复杂的心情。」



我不由自主地期望木鸟能有一颗健全的心。或许我对木鸟已经有了比想像中更多的感情。



木鸟依旧满脸通红。怎么觉得她最近老是脸颊泛红,好像被烫熟的虾子喔。我这么想著时,木鸟的嘴唇抖了一下。她似乎想要开口说话,但又犹豫不决。



她想说什么啊?我歪著头感到纳闷。



「呃~你说可……」



困惑和难为情的情绪在木鸟的一双大眼睛里掀起涟漪。



……啊!原来木鸟会脸红是因为我说她可爱啊!怎么搞的,难为情的情绪也传染过来了。



「嗯。」我装出说话稍做停顿的模样和木乌拉开距离后,搔了搔鼻头。心头一阵发痒。说到那个字眼,和前女友交往时不知道说了几千万遍,但到了现在,却被深锁在黑暗冰冷的地窖里,就像不可燃物一样。



另一方面,对木鸟所说的「可爱」似乎是可燃物。我的脸颊发烫,而从木鸟的脸红程度来看,想必她的脸颊一定也很烫。现在的感觉简直就像我也变回了国中生和木鸟面对著面。木鸟的模样相当青涩,看得出来受到我的影响。我必须设法维持身为年长者的从容不迫。



为了装出「我很冷静在评价对方」的态度,我刻意又说出夸奖的话语:



「就是呢,你将来一定会变成……美女。」



一定会的。



「怎么觉得你好像有点口吃的感觉……」



「没那回事……的。」



所谓的将来,范围有多大啊?这点似乎有些争议。木鸟妈妈的身影匆隐忽现。



五年后我还敢保证,但我的视力没有好到也看得清楚三十年后的黑暗世界。



我陷入了沉默。木鸟一直站在我旁边,也没有开口说话。



瞥了木鸟一眼后,我决定夹起尾巴逃跑。



「……好了,我差不多该回去,记得帮我跟妈妈大人说谢谢她的招待。」



虽然我刚刚已经道过谢,但跟人道谢并没有限制次数。好久不曾大快朵颐地品尝热腾腾的料理,让我重新体认到吃饭有多么重要。早知道应该回老家的。



反正暑假还没结束,再慢慢想就好了。我挥了挥手向木鸟告别。



声音从背后传来。



「晚安。」



「嗯,晚安~」



现在如果躺下来,应该可以一觉到天亮。不用像白天那样,还要念咒文才睡得著。



这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啊!我不由得垂下眼角,也放松了脸颊。



「神先生,等一下。」



听到呼唤后,我一转身,便见木鸟像往前扑倒似地拉近距离,并猛地抓起我的手。



我还来不及低头看,木鸟已经把脸凑近我的手,接著一股温暖的触感爬上手背。



木鸟将她的薄唇贴在我的手背上。



「………………………………」



因为动作笨拙,导致嘴唇翻开来,口水有些沾湿了我的手背。



手腕的脉搏和心脏同步跳动,不停撼动著我。



木鸟的动作不是那种清纯少女含住果实的温柔感觉,而是更强而有力,彷佛在宣誓什么似地紧紧压在我的手背上。这是怎么回事?我瞪大眼睛,全身僵硬。木鸟的手也在颤抖,我的食指反射性地弹了一下后,木鸟猛地往后退,拉开了距离。



我保持著右手浮在半空中的姿势,和木鸟注视著彼此。尽管在黑夜里,木鸟却像个发光体似的,让人清楚看见她泛红的脸颊,也看见不停颤动的下嘴唇。明明是她自己主动采取行动,还这么惊慌失措。



「刚刚那是……」



我无法判断这句话是谁说的。耳朵像是被什么东西塞住了一样,听不清楚声音。不过,我确定下面这句话是木鸟说的。



「我、我一定会遵守五年后的约定……刚刚那是会遵守约定的约定!」



「……啊?」



什么约定?我连之前的约定是什么都不知道。五年后……啊!我好像说过这种话。我当初只是为了耍帅才那么说,木鸟却信以为真。不会吧!这回换成我忍不住要向后仰。真是个乖孩子。虽然不愿意这么说,但一切就只是因为她是个乖孩子而已。我伸出手试图让木鸟冷静下来,但木鸟大吃一惊地跳开。她宛如一只活蹦乱跳的虾子似地不停挥动四肢,就这么消失在房间里。喂!你那样匆匆忙忙地跑回去,别人会误以为我对你做了什么耶!



「我、我!」



我不要五年后!我要现在!不对!



我胡乱甩头,陷入懊恼的情绪之中。四周掀起了不合季节的狂风,为了不被狂风吹倒,我用力站稳脚步,但只要不小心踩错一步,就会掉落深渊。那可不行!我带著正经的表情挥手否定。这女生太危险了,竟然能把我拉进国中生的精神世界。绝对不是我的精神年龄没有成长,还停留在国中生阶段。我抱住头好一会儿,等待狂风平息。



尽管觉得腰酸,我还是费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总算从前倾姿势挺起上半身。



「……嗯。」



稍微冷静下来后,我抬起头,手摸著额头陷入思考。就木鸟找我商量的事情内容来说,她可能是把我当成值得依赖的哥哥看待。我不想当哥哥耶。我能体会木鸟对年长者产生幻想的心情,我自己也有过相同的经验。但是,这让人很伤脑筋。为了回应木鸟的心情,我必须装成熟,更糟的是我会忍不住想回应她。其实我没有那么成熟啊!



话说回来,我这样简直就像是靠著金钱买来少女的信赖。



我根本就是啊!天啊~我捣住脸哀叫起来。



看著自己渐渐变身为名副其实的援交男,我不禁感到可悲。木鸟啊!你看见这副德性的我,怎么还会表现出那种态度?老大不小了,还抓著螯虾跟人打来打去,你竟然会对这样的家伙产生懂憬,眼光可能有点问题喔。木鸟妈妈到底是怎么教女儿的?不过,她确实是教出一个为人认真的女儿。至少在遵守约定这点上,木鸟比我善良。



只不过,以亲吻手背的方式来表达会不会太热情?还是应该说太重视气氛?



「你们说完秘密了吗?换我了。」



「喔~」



女儿离去后,母亲大人紧接著出现。我不希望木鸟妈妈因为看见女儿慌张失措地回去而胡乱猜疑,所以尽管根本没被问,还是主动否定说:「我什么也没做喔!」



「有吧!」



强壮的手臂像把镰刀似地挥来,她不会是打算砍下我的脑袋吧?



木鸟妈妈保持肌肉隆起的姿态走到我身边。话说回来,我好像没看过她收起肌肉过。我做好可能会被扣住脖子的心理准备,但木鸟妈妈只是带著一身肌肉开口说话。



有别于表面上给人的感觉,木鸟妈妈的声音总是显得沉稳。



「你带她去找过她爸爸,对吧?」



原来是要谈这件事啊,看来应该是要谈正经事。我挺直背脊,并切换思绪。



甩了甩因为焦躁而浮在肌肤表面的汗珠后,我在脸上浮现亲切的笑容说:



「我是不是太爱管闲事?」



「很难说~」



木鸟妈妈笑著答道。夜空在头顶上方逐渐扩散,带著灰色色彩的回答彷佛就快融入夜空之中。



「她自己找你商量的?」



「没有……差不多是那么回事。」



我静静地别开视线,再怎么样也不能跟木鸟妈妈说:「我是看到垃圾桶里的垃圾猜到的。」



「应该是因为这种事情很难直接找妈妈商量,才会来找我吧。」



毕竟在这栋公寓里,我是最正常的一个。我敢断言就是我没错。



不过,大家应该都觉得自己是最正常的一个。



「我想也是。她打电话回来说去到爸爸那里,还要在那里过夜,在那之前,我啥都没发现。」



木鸟妈妈深深叹了口气。尽管猜想得到答案,我还是不由自主地开口询问:



「木鸟……你女儿没跟你说吗?」



「是你擅自带她去,她根本来不及跟我说吧!」



对喔。我来不及这么回答,木鸟妈妈已经扣住我的脖子。唔!身体动弹不得。



「我女儿受你照顾了。」



「哪、哪里。」



木鸟妈妈的态度不像在道谢,我的姿势也不像在接受人家道谢。我弯著腰、屈著膝,眼冒金星。



「她爸一定问过她要不要搬过去住。」



「有、有可能吧。」



我含糊地答道。就算秘密早已泄露,这也不是我能擅自回答的事。



「事到如今才来问。」木鸟妈妈这么低喃一句,话语显得特别沉重。



「既然要问,当初干嘛不问……很难不这么抱怨喔!」



或许是知道自己的话语太沉重,木鸟妈妈努力地装开朗。她摇晃著身体,我的头也跟著晃动。



我的头被用力地甩来甩去,想沉浸在严肃的气氛之中都很难。



「总之,我女儿以后就拜托你啦!」



「喔……」



木鸟妈妈托付了任务给我。她不觉得我是个不值得依赖的男生吗?



现在只不过被甩来甩去而已,我就觉得头晕目眩耶。



不管怎样,木鸟妈妈总算松开了我的脖子。我打直腰杆的下一秒钟,木鸟妈妈的手臂从眼前划过。



「不准伤害她。」



母亲大人像在做排练似的,在空中挥舞粗壮的手臂。做什么排练?当然是跟我的脑袋很有关系的排练。就目前的状况看来,应该是我比较可能被伤害。



「哈哈哈……」



我笑著敷衍,说什么也不愿意点头。



不准伤害她,这根本是无理的要求。



就似在天空挂上不会缺角的月亮。



我根本不懂该如何建立圆满的人际关系。



「你要不要乾脆当我的女婿?」



「……啊?」



「开玩笑的啦!」



留下轻松的话语后,强壮的妈妈也回房间去了。依目前的动静看来,木鸟似乎不会又接著出现。四周如空气凝结般静谧,我被独留在黑夜里。



有种浪潮退去的感觉,我一边感受著被浪潮浸湿肌肤上的微微寒意,一边低喃:



「……还女婿哩。」



要我这种前途不明、不过有那么一点点肌肉的大学生当女婿,不好吧!



我打从心底庆幸木鸟妈妈是在开玩笑。木鸟她有大好前程的。



不对,照理说我也可能拥有大好的前程。有可能吗?我瞪著眼前的一片黑。



我不觉得看得见自己的未来。不过,从前的我充满著毫无根据的自信。



正因为看不见,才反而可以过得从容不迫。意思就是,我以前太乐观了。



之前的想法之所以完全颠覆,最根本的原因在于和女朋友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