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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诱蛾灯(1 / 2)



第一次见到她——熊谷蓝,是我大学一年级的下学期。



那是过了一个漫长的暑假后,萎靡的学生们爬着小小的山坡,前往学识殿堂的午后。我也混在爬坡的那群人当中,与汗水一同朝着学校前去。也因为太阳光灿灿地照耀,我实在不想抬头走路,只是往下看着鞋尖。



因为如此,她一开始并没有进入我的视野内,而是看到她的脚就像从降落一样跳进我的眼前。白色的脚从洋装当中流畅地往前伸。



是女孩子啊?注意到这一点之后,身为一个男人当然会抬头。盛夏的阳光也敌不过染上颜色的好奇心。于是,我就迎上了一个驼背得很严重的背影。恐怕现在正在爬坡的人当中,再也没有人姿势比那更差,更散发着一种气力用尽的感觉。



不过,最引人注目的是,仿佛要将那驼背或肩胛骨盖住一样的长发。



黝黑,却又廉洁的长发如绢织品一样的美丽,搔动我的心。那一眼就夺走了我的心,使我下巴没出息地往上抬。



实在是太棒了。连那背后广阔浓郁的蔚蓝天空,也全都让我心旌动摇。



但因为我抬头的关系,害我太晚发现那美丽的双足已经完全停下步伐。我与她背后的距离突然缩短,在我感到疑惑之后,轻柔散开的黑发就像是将我捕食一样,瞬间覆盖了我的视野。在我被光泽闪耀的黑夜包围、神智恍惚时,冲击从黑暗的另一边迎面而来。她的后脑勺撞上了我平稳的鼻子,跟着手肘就像陷进去一样击中我的身体。实在是撑不住,我们直接一起从斜坡滚落。两人抱在一起,就那样真的滚到了斜坡的最底下。走在斜坡上的学生一致让开了道路,「不!把我们挡下来啊!」激烈地如酒醉般上下晃动的同时,我憎恨着这世上的一切。



也不知隔了多久我们才滚躺在路上,用皮肤感受路面的灼热。



刚受的伤好像又被那灼热烫过一遍,实在很不爽。



因为撞上护栏的柱子,两人没有飞出车道。捡回一命让我松了一口气,但全身剧烈疼痛,没办法马上爬起来。因为我成了缓冲,她伤势有比我轻一点,但她却完全没有要起来的样子,我觉得奇怪,推她的肩膀让她躺过去一些,仔细一看她翻着白眼,跟她完全散开的黑发加在一起,简直是恐怖。老实说,我吓得腿都软了。



她那时是因为日射病而昏了过去,我则是受到她的波及。



因为是夏天,手脚裸露在外的部分到处都是擦伤,血都渗出来了。她依然头晕目眩、身体虚弱,我架着她冲进保健室,一点都不成熟的鬼叫着消毒啊什么的,连恢复意识的她,被人从脸色差到不健康的生活彻底念了一顿,最后不知道为什么对我投以怨恨的眼神。



离开保健室之后,她开口第一句话就是:「怎么不扶着我。」不说自己的问题而只是咒骂着,所以我回答她:「那从现在开始我一辈子都扶着你。」她一开始似乎觉得那是在开玩笑,所以暧昧地笑着。



「真好笑。」



「那真是太好了。」



嗯嗯,互相点点头。两人的眼睛上面都贴着OK绷。



「不过多亏了你,我才少受了很多伤……那个,谢谢你,还有对不起。」



「喔喔,别在意。」



因为多亏如此,我们才能像这样认识。



原本我们之间连见都没见过面,这样一旦事情告了个段落,我们就要道别了吧。但可能是我一直在她旁边动也不动,所以她急忙弯下腰,探过头来看着我的脸。



「不会吧?」



「没有什么不会的。」



她的嘴唇弯成「ㄟ」字型,静不下心来地踩着地面,让脚跟发出声音,最后又抬头看着我。就像保健室老师所说的一样,她的脸色很差。在建筑物的阴影里面,那阴暗的印象更加明显。



可是,在那苍白的脸色当中脸颊泛着微红,看起来非常美丽。



「你是认真的吗……」



我无法忘记,那时她那难以言喻的表情。



这就是我与她的邂逅。



像是很戏剧化,又像是命中注定的感觉。



搞不好那个时候,未来人也从我身旁经过了也说不定。



「来个机智问答吧,煮菜最重要的东西是?」



「厨艺。」



完全答对了。因为有爱才能练出一手好厨艺;因为厨艺好,才更受到喜爱。



也许只要有爱就能做出真挚的料理,但却不能煮出高级料理。也就是说,我做的猪肉炒蔬菜,除了爱是满满的以外其他都很粗糙。她的暗淡表情诉说了这一切。基本上我有练习过了,但目前除了用市面上卖的酱汁做出来的炒豆芽菜以外,最高的评价是「马马虎虎」。接下来我要努力的目标应该是「还可以」吧。



「不过我吃饱了,多谢款待。」这样打了声招呼之后,她就躺平了。但又马上「不行不行」的翻过身。一开始是往左边侧躺,现在翻成右边朝下。我看着她那模样,说了句「招待不周」便把碗盘叠起来,拿到流理台去。



「下次有想要吃什么吗?说来参考一下。」



让她吃我煮的菜,是以让我练习做菜为名目说服她的。



「啊,那我要蔬菜少一点的。」



「感谢你像小学生一样的要求。」



顺便说一下,这里是我租的公寓,时间是来到下午六点左右。她进入空手道道馆之后又过了一个暑假,很快地已经九月下旬了。大学开始进入下学期,跟她也已经认识一年了。我们周围的环境,也有很多部分渐渐在改变。可悲的是,那变化是我和她各自独立,共同的科目变得非常的少。



她的寿命只剩两年又十个月。这两个月的期间到底有多少成果,我完全不清楚。就算问未来人,它也只会坚持说它什么都不知道全都不晓得,说不是看得到,未来不断地在改变的这个概略基准吗?真是一只嘴巴很紧的鸡。



而那只鸡也用餐完毕,正乖乖地在电视机旁边休息。顺带一提,这家伙不喜欢混合饲料或是蚯蚓之类的食物,希望吃得跟人类一样。说起来这也是理所当然,但它偏食,所以准备起来也很辛苦。



转开水龙头,让水流出来。边羡慕老家里的洗碗机,边洗着最上面的盘子。



洗着洗着,就听到她的声音混在水声中,从房间里传来。



「我听说啊,往右边侧躺比较助消化。」



「嗯,我也有听说过。」



「是哦,原来大家都知道这个。」



「你听谁说的。」



「蟆目大哥。」



「喔,是哦。」



因为从她嘴里听到那个名字的次数越来越多,我已经不隐藏内心的愤慨了。她要交什么样的朋友是她的自由,但我的心却受到了拘束。抗拒也好嫉妒也好,全都是我真实的模样。即使不会因此而有什么改变,只是变得苦闷与怀抱着痛楚。我的胃因为压力而青筋浮现,好像已经产生了裂痕。



「对了,我今天听蟆目大哥说……」



我转动水龙头,水量增加,变得听不到她的声音。水从盘子上弹开散落在周围,水珠往流理台和我这边洒。可能是因为声音太大堵住了耳朵,洗着盘子的手也变得模糊,恍恍惚惚地,意识也变得不准确。一年前遇到她时的事,或去道馆入门体验时的情景重现眼前。千层派状的记忆断层向我逼近,仿佛要将我的身体和意识完全覆盖。



我就那样被埋在记忆的地层里,同时将自己与那被盘子弹开、往不同方向飞去的水滴重叠。



未来已经改变了吗?



以往她的生活没有指针。几点要做什么,这样的事情并不明确。吃饭漫不经心,睡眠也不定时。连带着大学的课也没有确实去上,时钟的外型和身体会扭曲变形,也可以说是理所当然。



就像小孩在暑假之前,要做出的一日行程表一样,她也需要同样的东西。而在那行程表上占了一席之地的,就是空手道道馆。在去道馆之前做些什么事,从道馆回来之后做些什么事,生活有了目标。无论是以什么为中心,只要她的生活有稍微变得规律一点,都应该欢迎吧。



『蟆目大哥啊……』



『说起来,蟆目大哥有告诉我……』



『虽然蟆目大哥今天有实际演练……』



『蟆目大哥毕业的大学是……』



『上次跟蟆目大哥一起吃的餐厅里面,有很好吃的地方……』



「……前提是除去这些啊。」



谈到蟆目的时候,她的脸色就会变好,所以取而代之地,我的脸色就照例变差。



我没有去那间道馆学习,而是决定每天早上一心一意地跑步。所幸大学的运动场很近,我擅自进入,随心所欲地在跑道上奔跑。也因为近山边,所以空气比街上清爽,清晨有点寒冷,但那样反而比较好运动。就像来亨所指示的,我决定至少要锻炼体力。



以备那家伙之前所说的「花开时期」。



我想象了各种会发生的情况,像是来了一波会让人生病的寒流、新型的病毒,预测种种致使她死亡的过程。每当那个时候,我都会产生一个疑问,她大约三年后会过世,也就是反过来说的话,在那之前她保证绝对不会死亡吗?思考了好几次,但我想那是不可能的。如果世界上有什么命运,无论如何都无法抵抗的话,那我所做的一切就全都没用。但如果是那样,要特别警戒三年后的讲法就很奇怪了,脑袋会乱成一团。至少不是在洗碗之余可以思考出结论的。不管怎么说,既然有人下了要小心戒备的命令,就有必要尽快准备,以防危险随时到来。生活的时间有稍微改善,接下来着手改变的是饮食生活,我看向这个部份。然后就问她有没有吃饭,浮现的却是悲惨的内容。原本就什么都没吃的时候比较多,这是最令人头痛的情况了。



『会煮饭吗?』『怎么可能。』『吃外面呢?』『麻烦。』『肚子呢?』『饿了。』



既然这样就我煮给她吃吧,最后导出这个结论。我本身也不是特别会煮菜,所以只能不断从错误中学习,但听到蟆目常找她去吃饭,就有一种想说「那就叫蟆目弄给你吃啊」的心情,以及想要与那对抗的心情,二者互相抵抗,我到现在都还是维持着复杂的心情,过着每天操持平底锅的日子。心想,我的行为也许对她有影响,但对我本身有益吗?



「你有在听吗?」



她突然从房里探出头来,看着我这边。看来是躺着移了过来。我完全不想听,但又不能明确的这么说,只能把错怪到水龙头。



「啊,因为水声很吵……」



我边看着已然洁白的盘子,边指着水龙头。躺着的她发现水势强劲得连地板都弄湿了,从中好像察觉到了什么。露出一脸尴尬的表情。就像被父母责骂的小孩子一样,肩膀和眉毛都垂了下来。



「怎么觉得…真是抱歉。嗯,对不起。」



「没啊,又没什么……」



她这样道歉,我反而变得更不开心。



她没有错。以她的立场来说,怎么会有什么错。



「可是我找不到其他人,可以跟我聊这个。因为我没朋友啊。」



她可能不认为我也不是个适合聊这种内容的人吧。



「啊,对了对了。我会回旋踢了哦。」



她强行改变话题,这么说着。「是哦。」我义务性的表示惊讶之后,她就很开心的站起来:「我踢给你看。」好像很想要让我看一下。



我暂时把水关上看着她,但心里产生了一丝不安,没问题吧?这里可不是豪宅里的一间房,要是脚勾到墙壁不会变成什么惨剧吗?也有可能是她脚跟撞到门,结果被房东严重警告。



她站在房间的中央。自然伸直的背筋让我觉得有点难以言喻,但还是看着她。她的脚敏捷地带动身体,在背对我的同时右脚往旁边一闪。比我想象中还要漂亮的抬腿,而且回旋得也很明确锐利。但同时旋绕的长发动态引走了我的目光,只有一半在看她的腿,这当然不能让她知道。



不是概略地而已,她的腿划出一道极为紧致的轨道,并没有撞到墙壁或是门。我放心地看着她的脚踢完收劲,在道馆学习已经确实出现了成果。



原来跟蟆目不是只有在玩啊,我心中暗自嘲讽着。



看她一脸得意地把脚收回来,我察觉她来我房间吃晚餐的原因。



感觉今天就只是来现这个给我看的。



虽然蟆目的存在不时浮现,让我无法全心全意的称赞她。



「那我回去啰。」



给我看完之后,好像真的打算回去了。不过也是没差。



「好啊,我送你吧?」



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遇到危险。在这样的背景下我如此提议,但她可不知道这些内情,所以拒绝了:「天又还没黑,没关系吧。」



这要是蟆目的话,她早就说「麻烦你了」吧。



我最近老是想到这种会让人变灰暗的假设,自取灭亡。



我在玄关目送她离去,房间里少了她,原本承载着紧张与失意的双肩也变轻松了。



房间里传来两道深深地叹息……两道?我看向脚边,来亨在那里。



它应该正在整理羽毛,但似乎是礼貌性的出来送她。



「不管见几次面,都还是会紧张啊。」



它剧烈地晃着头,就像要转转肩膀放松一下一样,不对,它没有那种东西。



「为什么?」



「其中一个原因只是单纯地,怕她发现我的真面目。」



不对,那不可能吧。我摇着手,但来亨并没有看这边。



「因为只要一松懈,好像就会不小心说出话来。她知道我会说话,一定会问我问题。一旦在她面前暴露了真实身份,我就不能待在这个时代了。会被那些家伙感觉到我在干涉她。」



「那些家伙?」



「……就是我那时代的一些……啰嗦的家伙。」



来亨所说的那些话隐含了嘲讽,看来不是它的朋友。



「你说这是其中一个原因,还有其他原因吗?」



嗯,来亨点点头。不过,我跟鸡对话,已经完全没有感觉到任何异样了耶。



我这病得可严重了,幸好这家伙是鸡。要是猫狗就到处都是,搞不好在别的地方遇到别只的时候,我会不小心跟它说话。鸡比较少看到,所以不会犯下那种错误吧。



「她,熊谷蓝在我们那时代,是以圣女的身份记载在教科书里面的。是伟人哦。」



「……圣女?」



「你觉得很夸张吗?」



「女神比较符合我的心情啊。」



圣女感觉是平行的,但女神给人的印象就是飘在上空的样子。



跑一跑就能摸得到的位置,与飞也飞不到的地方。这是上下与左右的差别。



「然后呢,为什么她是圣女。她做了什么……不对,跟她的死有关系?」



「谁知道呢,是为什么啊?我又不是好学生,才不会认真读什么教科书。」



这是它最擅长的岔开话题,最后把毛茸茸的屁股转向我。之前她绑在它脖子上的缎带,就那样一直绑着。出乎意料地,它好像还挺喜欢的。这是她送的东西,让我挺羡慕也挺嫉妒的。下次洗缎带的时候,来给它恶作剧一下吧。



虽然脑中像这样盘算着要怎么欺负来亨,但只要它不回答,我就只能自己想象。教科书上记载着她的死亡,也就是说她是织田信长、是拿破仑。



说她会死并不是来自于个人观点,而是有更大的缘由也说不定。既然都是圣女了,那就不是不好的事情。也就是说,她的死对日后的人们来说是有意义的。而来亨却想要改变这件事。



……难道说这家伙是坏人吗?若是那样,也可以理解它为什么不太谈论未来或来历了。心虚的坏人,话当然少。虽然对我来说,它是像神一样的存在,赐予了我改变她死亡的机会。



我估算她回到家的时间,试着发了一封讯息给她。



「已经睡着的人……」这样传过去,过了十秒左右她回复了:『ZzzZzz』



「根本就没睡。」



我摆出举手投降的姿势,原地躺了下去。就这样直接睡着的话,醒来一定是明天了吧。无论是睡着还是起来行动,时间的流动都同样朝着明天而去。



那样的话,现在的我可以做点什么事,也可以什么都不做。肚子饱饱的也帮了我一把,就是那样的心境。一定要做些什么才行,这样的干劲也逐渐薄弱。



「……………………………………」



结果,我到底期望什么样的未来?



如果没有带她去那间道馆,她与我的感情也许会更好一点。只是在那种情况下,我想三年后她可能就会死掉了。



我并不希望那样,绝对不希望。



我否决了那样的未来。现在正为了改变它,避免变成那样而行动。



但现实残酷的地方是,就算我避开不期望的方向往前走去,其他方向也不一定就有我期望的景色。甚至就算我走遍了全世界,搞不好也没有我期望的东西。即使如此,我也能继续走在目前的道路上吗?我要怎样培养那样的觉悟呢?



就算闭上眼睛,我也找不到方向,不知道怎么做才好。平常的那句话没有浮现,反而是带着些微疲惫感的睡浪袭来。就像海水渗进沙滩里一样,我的心也往下沉落。虽然有「要收拾东西」「才刚吃完」这种表面上的防波堤,但睡浪还是一一突破了。就那样在坚硬的地上睡一觉,就在我差点要输给睡魔的时候,我突然想起刚刚与她的对话。



喔喔,这么说起来,好像说要往右侧躺比较好。



想起来的瞬间,眼睛底下就像有热意在跑一样,有锐利的东西穿了过去。眼皮惊吓地被推开,我凝视着天花板上的灯。就像重新开始呼吸一样,手脚的感觉原本已经变得模糊,而现在也被唤醒了。



磨牙声像是稍微晚了一点的闹钟一样。



我翻身站起来,像把毒吐出去一样赶走睡意。



我也许必须知道,我的爱是什么样的形式。



我期望的是给予,还是接受呢?我得认清才行。



「你和我的命运是连结在一起的!」说出这句话的人并不是我。



我还没有那么不知羞耻到可以当众宣布这种事。更何况是在大学的校园里面,都不知道是不是有朋友在某个地方看着,我才不会厚脸皮地说这种话。



朝着她——熊谷蓝,说出这种让人脸红的台词的人是,田之上东治。



这个从上学期考试时开始就几乎不见人影的男人,跟她从正面偶遇的那瞬间就这样。我在大学的中央大楼看到她,正犹豫要不要叫她的时候,结果就发生了这种事。我跟她都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这是怎么了啊田之上,我如此冷眼旁观地静看事态的演变。她也一副惊慌失措地说不出话来了的样子。我保持了一段距离,他们两个都没有发现我,所以我打算在这里尽情的观看。以前我对田之上东治也抱持着警戒,但自从蟆目这个存在崛起之后,我就再也感觉不到他的威胁了。



但也同时失去了优越感。



「未来就是会那样哦!」



田之上热情地宣言。我惊讶到无言的心收紧了起来,点上警戒的色彩。



他那兴奋的脸颊和言行举止,很清楚地看得出来,是有什么东西突然介入。



「这、这样啊。」她生硬地点点头,幅度小小地左右摇着手,迅速地逃走了。



田之上没有追上去,只说「没有必要着急」也没有显得很悲观。好像没有因为眼前的状况而心情起伏不定,只是盯着远方的景色露出笑容。就我的经验,如果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没人在陷入单恋的时候,还能看起来这么游刃有余。



「未来啊……」



我反复玩味着田之上的发言中,引起我注意的部份。



「竟然说出这种令人在意的话。」



说到未来什么的,我就不由自主地联想到那只会说话的鸡。



未来的世界绝不会是孤单一人,那家伙所说的时光穿越证也不会是世上唯一的一张。如此一来,就会让我怀疑有其他未来人存在。



而那未来人可能在田之上东治的背后下指导棋。在她周围,行为出现异常的人全都要怀疑。这当然也包括我自己。因此,我毫不犹豫地跑去追田之上东治。从中央大楼入口冲出来的田之上,直接一鼓作气地跑下阶梯。他那一步二阶状态绝佳地往下跑,我从后面叫住了他的身影。



「喂~!田之上~!」



我跟他的关系连朋友都不是,这时却装得很亲密的样子。田之上回过头来。



顺便连坐在入口旁边抽烟的那群轻浮的家伙也跟着看过来,但要是转过头去看他们,好像反而会更丢脸,所以我拼命努力让自己不理他们。



「啊?怎么,是你啊?」



我们常常在她身边看到彼此,但实际上,像这样谈话似乎还是第一次。我们知道的都只是对方是「碍事的人」,但田之上笑了。游刃有余、高高在上、嘲笑。用一种没把我放在眼里的笑法。



他的脑袋里面,到底起了什么样的化学变化呢?



「怎么觉得你好像状况相当好嘛?」



「噗、哈,算是吧。」



他想要装作从容沉着的样子,但还是忍不住笑意。这家伙是怎样啊。



「是有什么好事发生吗?」



「啊…没啦…算是吧,嗯。是啦,嗯。」



他吞吞吐吐的点了好几次头。是有什么内情让他想说得不得了,却又不能说。



只要稍微观察一下他的嘴角或脸颊,就可以轻易地发现这一点。……嗯。



「总之,你也好好的……嗯,加油吧!」



田之上拍拍我的肩膀。夸耀胜利、对此毫无疑问的表情。



「我是会加油。对了,换个话题,你会做菜吗?」



一直笑个不停的田之上,这时露出些许困惑。



「这会不会换太远啊?……嗯,我都自己煮,所以多少会一点。」



「那太好了!我说,你可以教我做菜吗?」



就像描摹着田之上一般,我试着让自己情绪激昂一点。要维持跟他一样嗨,好像很辛苦。不但亲身体验到了能量的消耗,更重要的是,会很在意周围的目光。



「为什么我要对你那么亲切啊?」



田之上用正攻法回应。那倒也是,我跟你又不是朋友什么的。



「你跟她之间有很有多回忆吧?很多我都想听听看。」



虽然不是朋友,但他飘飘然到这种地步,就很好操控了。站在田之上的立场,挑起他想跟人炫耀想得不得了的部份。因为,正如她想说蟆目的事情一样,田之上也很渴望跟别人谈她的事情吧。



想跟其他人愉快有趣地谈论交友的事,任谁都有这样心情。



虽然听的人大多不觉得有趣,只是变成在一旁陪笑而已。



「是这样啊。」



「就是这样。」



田之上嘻笑着露出他的门牙,他认为我这是宣告败阵了吧。



这家伙比想象中还要单纯耶,我也内心暗自窃笑。



是有某种,比点头之交更能沟通的地方吧,自认为爽朗的田之上接受了我的要求:「那好吧。」也许他的目的是顺便牵制我吧?很不可思议地,感觉对话并没有不顺畅。像这样面对面的交谈,令人意外地没有什么抗拒感。



反正到时讲的一定都是一些光听就会想要把他踹飞的事,但也没办法。



有必要让来亨观察一下这家伙。也许没什么用,但这是为了请它判断这家伙脑袋里的花田。看是天生自然的,还是那花已经开始开了。



两人一起伸开双臂,嘻嘻嘻哈哈哈地走下大学的斜坡。



「哎呀,天气真好耶,很符合我的心情。」



哇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的是开玩笑,但这家伙绝对是认真的。



也许在怀疑未来人之前,应该要先怀疑他有没有吸毒才对。



「哎呀,你回来啦。我怎么觉得你才刚出去没多久。」



「漫画没收。」



我把来亨脚边的漫画拿起来,它咕咯一声,悲壮的鸣叫着。



田之上东治在我公寓外面,我说要稍微整理一下,让他等我。也不知道到底是哪来的底气,他好像很想展现从容的模样,所以轻易地就答应了。



「你干嘛啊,就算是在这个时代,你也不能从我手上抢走纸媒。」



「进去壁橱里面躲起来,以防有什么万一。」



我推着来亨的屁股,把它硬生生推到壁橱前面。「发生什么事啦?」来亨的头左右晃动着。



为了平抚它混乱的情绪,我边打开壁橱边跟它说明情况。



「等一下会有一个家伙要来,它搞不好跟未来人有接触也说不定。要是看到你,他也许会感觉到,所以我希望你躲起来看清楚。」



我说明得很简洁,「原来是这回事啊」但来亨马上理解了。



「好啊,那个我也很想知道。……那男的是熊谷蓝的朋友吗?」



「算是吧,他说自己的命运和她连结在一起。」



「呵呵。」来亨用翅膀掩嘴而笑。不过,「嗯?」它马上歪着头表示疑问。



「那不是单纯只是太过天真吗?」



「所以我才把他带来,让你判断一下。好了,快进去。」



把它推进壁橱里面。平放在里面的冬天用厚棉被可能会变得有鸟臭味,但也别无他法了。关上壁橱之前我弯身提醒来亨。



「别习惯性地发出鸡叫声。」



「我努力。」



「还有,不要啄地板或是壁橱的门哦。要是壁橱里一直传出声音,那就恐怖了。」



「那我可没办法保证。」



「……鸡的习性已经根深蒂固了是吧。」



那就只好期待那家伙的天真度了。看他那么飘飘然的样子,就算眼前发生杀人案,可能都会视而不见。像这样的男人,稍微有一点奇异现象也可以应付过去吧。不行的话,最惨也不过就是骗他说我有在养老鼠或是蟑螂的。



我在玄关随便套着鞋子,同时回过头看向壁橱。



我明明没说是男的,它却断定来的人是男的。



看来我真的让人觉得跟女人没啥缘分啊,包括她。我出去到外面,把在外面等我的田之上东治叫过来。田之上举着双手,像用身体画X一样转过身,若无其事地往我这边走过来。要是被邻居看到怎么办?



田之上在玄关脱着鞋子,头像鸡一样左右转动。



我又不可能放什么贵重物品当摆饰,他干嘛那么稀奇的样子。



「她有来过这个房间吗?」



喔喔,是那件事啊。



「有啊,昨天也是……到处躺过一遍之后才回去。」



考虑到要是我说她吃完饭回去,田之上可能就不教我煮菜了,所以我隐瞒着没说。唔,田之上瞬间似乎难以接受地上半身往后仰。不过马上又直回来,向我露出笑容。



「你就把那当成是美好的回忆吧。」



大声傻笑着,用高高在上的眼神看着我。绕了一圈之后,就变成有趣的个性了耶。她对他的评价也许很负面,但我对他的评价倒是出乎预料的高。



天生的小丑可没那么容易看到。



「好了……从什么开始说好呢。」



「不对,在那之前做菜。教我做菜,顺便……不对,是跟我说顺便教我做菜。」



我让稳坐在桌子前面的田之上站起来。在田之上的内心里面,好像她的事情才是主要的,但以什么为主根本就无所谓。钓鱼的时候也不会一直丢饵。「真拿你没办法。」田之上勉勉强强地站到流理台前面。



探看着一旁小小冰箱,田之上皱起了眉头。



「你该不可能吃她亲手煮的东西吧。」



「你觉得她煮得出来吗?」



「没有的东西也不能强求啊。」



虽然立场不同,但对她好像还是有一点了解。这时,电话响了。



「不好意思。」我求得他的理解之后回到房间,看了一下是谁打来的。



是她打来的。为了不让田之上发现,我用手掩着嘴边,接了起来。



「喂……」



『你不来上课吗?』



「我今天不去,还有,你会来吃晚餐吗?」



『那就这样……嗯……会去,应该吧。』



「知道了,我想今天应该会好一点。」



不过,这就要看田之上了。我挂掉电话,把它丢在桌子上之后,回到流理台。



「抱歉抱歉。那拜托你了,老师。」



田之上观察着那没什么好好保养的菜刀,脸色变得有点阴沉。



「说做菜也太笼统了,你有想要我教你煮什么吗?」



「那……蔬菜少一点的。」



我回想起她的要求,如此提议之后,田之上有点无言地闭上了眼睛。



「那不是只要不放蔬菜不就好了吗?」



「炒菜不放蔬菜,做不出来吧。」



「那就不要炒菜……啊,没事,算了。你的脑袋好像不太好。」



田之上摇着菜刀代替摇手。没想到会被这家伙讲这种话。



真不知道他是太过认真还是不在乎。



「蔬菜少一点……那就也加肉下去炒不就好了,有什么东西吗?」



田之上再次确认冰箱里有什么东西。有什么东西,即使我身为房子的主人也没把握。「有猪肉。」田之上挖到一盒新鲜包的肉。



「把这个炒得甜甜咸咸的……啊,这样可以吗?」



田之上把头探过来跟我确认。我把「什么都好」这句话吞下去。



「嗯,那样的就可以了。不过,我实在不知道要放多少酱汁。」



「用市面上卖的不就好了吗……不过,还要去买也很麻烦,用做的吧。」



田之上迅速地备好其他调味料之类的,准备开始。手法非常熟练,跟我完全不同,我在旁边看着,对田之上有些改观。能做到自己所做不到的事情,这样的人通常都值得尊敬。



在尊敬的同时,也顺便试着打探一下:



「对了,你不是有说什么命运连结在一起吗?那是什么啊?」



「不就是那个意思吗?」



好像很高兴地切着猪肉的男人,兴奋得鼻翼张开。



连结在一起是很好啦,可是她再过三年就会死掉了耶。



「你是去找算命师讨论感情了吗?」



「嗯,算是那样吧。」



他没有正面回答。如果只是一般算命就可以高兴成这样,那每天都是花田了,但他不可能天真到那种地步。一看就知道,正因为有比算命更确实地指示未来的东西,他的态度才会充满确信。



可是,如果这跟未来人有关的话,那就奇怪了。



那表示那家伙没跟田之上说她会死的事。他要是知道,不可能会飘飘然到这种地步吧。是不知道,还是故意不告诉他呢?如果是故意不说,那为什么不告诉他真相,只灌输他一些有利于己方的情报?是为了利用他吗?



可是,就算说是利用,根本就不知道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那个未来人,到底是以什么会目标呢?我觉得至少,他们的目的跟来亨不一样。两者的步调那么不同,可以感觉到他们各自有各自的想法。



「还是别太相信什么算命比较好哦,那种没根据。」



我用否定的态度更进一步打探,结果田之上哼笑着:



「有根据的算命,就不是算命了。而是预知现实,也就是预知未来。」



凝望着明亮的未来毫不动摇,田之上明朗的表情令人感到眩目。



「咦……未来吗?」



「对,光明的未来。」



这家伙在说什么啊。不过,盲目相信未来到这种地步,这不就确定了吗?我这么感觉,而往房间的壁橱那边瞄了一眼,结果就看到一个影子在动。从田之上墙边的包包,一瞬间看起来好像有什么生物的头正要出来。我揉揉眼睛再仔细看,现在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盯着看太久,要是被田之上或其他东西察觉那就不好了,所以我把头转了回来,但疑念越来越强烈。



……他该不会跟我一样,带着「宠物」到处走吧。



「对了,你什么时候喜欢上她的啊?啊,别说什么你不喜欢之类的。」



好像变回了国高中生一样的感觉,田之上问起我来了。



这不是没喝醉酒时会想跟情敌聊的话题吧,我心里这么想着,同时还是回答他:



「看到她头发的时候。」



「头发?」



「在阳光下看,那时她的头发真的很美。不过,看得入迷之后,就遇到非常悲惨的事。」



我的背,回想起那时地面的热度。我对那热度的印象之深刻,到达当想将回忆以具体的形式表现时,就会让我觉得不就已经很具体了吗?慢慢渗透进来的温暖,穿过背后触碰身体的中心点。



回忆是不冷也不热的东西,无论是苦还是甜,唯有温度是不会改变的。



「喔喔,我记得。你跟她一起滚到斜坡底下去了。」



田之上接受我的回顾,继续说了下去。



「你有看到啊?」



那过来帮忙啊。我一边准备平底锅一边为一年前的事抱怨。田之上接过之后,调了一下火力,探头看着平底锅与瓦斯炉之间的火焰,同时说:



「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啊,她跟我的距离就渐渐拉远了。」



之前的开朗沉潜了下去,田之上用他原本的感觉吐露着真心话。



就像河川枯竭水位降低,中间的沙洲探出头来一样。



「你就像是在亲身体验什么叫滚动的石头一样。」



没有贬低,也没有看不起的意思。田之上仿佛很寂寞地如此评论。



也许一年前,我确实是那样没错。



但现在的我已经渐渐地变成,看着那石头滚动的人了。



我和她的距离也逐渐在拉远,田之上知道这件事吗?如果知道就不会仇视我了,所以他好像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田之上所确信的,只是先知所告诉他的命运而已吗?



「……跟我一样啊。」



我也是相信着来亨所告诉我的未来,在展开行动。



田之上恐怕也是相信着类似的东西,我跟他根本没什么不同。



她的周围聚集了未来人,就像我跟田之上一样聚集在她身边。



她位于一切的中心点。她——熊谷蓝,到底是何方神圣。



但我所知道的她,很少让我感觉到无限的未来。



……那个先放一边,虽然连田之上的全貌都还没看清,但我已对他另眼相看。



站在相同的立场时,可以看到的东西又完全不同。



要是跟他再走近一点,好像可以变成朋友。



只不过这样的评价,在接下来被迫陪田之上聊了两小时、三小时关于她的回忆之后,我就撤回前言了。



「然后呢,怎么样?」



送田之上回去之后,我从壁橱里把来亨放出来,询问它的感想。



可能是一直在忍耐吧,来亨一面叩叩地啄着地板,一面说:



「非常可疑。」



「你也算是很可疑吧。」



哇哈哈哈,我跟来亨一起笑了。但可能因为它是鸡,所以眼睛就那样睁开着。



彼此都已经很累了,全都像是躺倒在地板上的样子。我陪人聊那么久是很辛苦,而来亨在壁橱的黑暗中忍耐,也是难掩疲色。连太阳也跟着调整了颜色……只是到了黄昏而已。



「他那么的有自信,看来背后应该有命中率相当高的好算命师在。」



「如果是未来人,也能轻易说出强大有威胁的预言。」



因为那就像是作弊事先知道答案一样,当然会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