充满回忆的夏天与睡莲少女(1 / 2)
──一切的起点。
一个水岸边。
在风的吹拂下摇摆的睡莲,以及夏日白云──
「……我有自信这次调整出来的实验体有最高等级的品质。」
缔结和平密约后,进入连国家存亡都必须仰赖游戏对决结果的时代──较优秀的玩家跟较能取胜的玩家完全就是「战略兵器」。
由在这样的世界中持续保持最高级地位的碎城家管理跟投资的最高阶玩家培育机构,一般称作「伊邪那美机构」的设施,是收购乍看很有田园气息的废弃木造校舍建造的。
这座设施被冠上了日本神话中创造了众多神祇的女神之名,日夜研究如何打造出最强玩家。
「是喔。」
年幼的少年坐在大张椅子上,不感兴趣似的踢著脚。
少年的年龄大约是十岁到十一岁。他相貌平凡,却唯独带著诡异红光的「眼睛」,散发著宛如恶魔的特殊气息。
站在他面前,身著白袍的男子──也就是专门开发游戏能力的科学家,眼神有些空洞地念出一份资料。
「对玩家施以开脑手术的做法毁誉参半。因为虽然能得到强化专注力、超能力一般的直觉等各种好处,可旧时代的技术却容易导致受验者精神不稳定──」
「你不如直接说,就是强行乱搞构造不明朗的东西,而把人弄坏掉了吧。」
少年直截了当地说完,就打开摆在桌上的其中一包零嘴。
他高兴地拿出小孩子想必会很喜欢的原色系糖果,一口吃下去──
「好夸张,只吃得到砂糖的味道。原来古早味点心吃起来是这样!」
「没想到您喜欢这样的食物……明明您想要吃多高级的东西,都不是问题。」
「我才不管这个社会定下的价值标准──我只是想吃这个。不过把手术刀插到别人脑袋里去的你,大概也不懂什么是自由意志吧。」
少年换大口咬下接著打开的古早味棒状点心,一边嚼著一边说:
「你说是开发用在游戏上的超能力吧?那不过是在浪费钱、技术跟人命罢了。」
「我不认为您有资格说这种话,伊邪那美机构的最高杰作──碎城红莲大人。」
科学家呼唤少年的名字,耸了耸肩。
「会成功弄出我,也只是运气好而已吧?我听说你们也搞不懂为什么实验会成功。那就不是科学使然。只不过是骰子碰巧掷出好数字,这种神赐的奇迹不会再出现第二次。」
「但我们不会放弃。我们必定会再次打造出您这样的存在。」
科学家咧嘴一笑。
「一定会再打造出我们伊邪那美机构的最高杰作,也就是第二个您。如果能够亲手量产神明心血来潮之下创造出的最强存在,我们就能触及神之领域了……!」
「那你就自己改造自己啊──不要用这些小孩子进行改造。」
少年看向满是点心碎屑的文件。
上面有四张大头照。
第一张里的小孩无力地垂著头,长长浏海遮住大半眼睛,一脸无精打采的模样。
第二张里的小孩稍稍扬起下巴,一脸下定决心,充满希望的神情。
第三张里的小孩挂著露出牙齿的笑容,表情甚至有些病态。
而第四张──
「御……御……御……我还没学到这个字。虽然不会念,不过这是碎城的分家吗?」
「您说御岳原是吗?不,她是掌控观光产业的御岳原家提供的小孩。」
「提供……是吧。这用词还真坏。」
「哈哈哈。不过,不愧是红莲大人,您真有眼光。她是这次的实验体中得到最大手术成果的成功案例──在设施内无人能敌。是这次的最高杰作。」
科学家像是一个谈论著作品的艺术家般,开心陶醉地说:
「这个女孩几乎是完成品了。她和您一样不怕死,也像您一样不会有感情波动,是个会像您一样勇敢前进的最强玩家。」
「最高杰作?你说这家伙?」
第四张照片。
少年看著照片中彷佛精神层面破损,露出空洞笑容的少女。
「我说──要不要来场游戏对决?」
「啊?」
「伊邪那美机构的最终测试──是叫正式启用测验吗?我来当这家伙的准考官。要是我输了,就帮你把这个看不懂名字的女生提拔进碎城的一军。」
「您说一军吗!在碎城家中也只有足以参与国际对决的菁英能够得到此等殊荣……红莲大人,这也等于是赌上您的地位啊!」
「这地位的价值在我心目中连这一盒焦糖糖果都比不上。相对的,要是我赢了──」
「要是您赢了……?」
科学家紧张地咽了口口水,脸上浮现掩藏不住的欲望与恐惧问。
「就马上停止这种无聊的研究跟愚蠢的实验。然后把受验者还给他们的父母,尽可能让他们恢复原本生活……知道了吗?」
「什么?可……可是,这……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事情啊!」
「还是说,你怕了?怕我会证明你们全心全意花了几年,甚至好几十年的研究根本没半点意义。」
「唔……红……红莲大人……?」
「哼哼。也是啦,毕竟你们以为失败的那场实验,却创造出了我。本来就已经丢脸丢到家了,没有脸可以继续丢了吧。」
「红……红……红莲大人……您……您这是在嘲弄我们吗!」
科学家的拳头颤抖起来,显现出他压抑不住的愤怒。
「我的话伤了你的自尊心吗?那就只有一个方法可以保住面子。你至少也要抱著跟自己那双认为这次实验很完美的『眼睛』……成为命运共同体的觉悟。然后──」
──靠游戏来证明自己是对的。这就是这个世界的法则。
碎城红莲的「眼睛」发出淡淡赤红光辉,说出这番话。
「说这家伙是最高杰作?说打造出了第二个我?笑死人了。人类才没办法重现神迹。」
「红……红莲大人……难不成,您今天会来伊邪那美机构……」
红莲对慌了手脚的科学家露出彷佛恶魔的笑靥。
「就是来搞垮伊邪那美机构的。」
「什么……!」
「赌注不够的话,我再多加一点。就赌上我的所有财产,还有……对了,就把我的脑袋给你吧。」
「……!」
科学家的喉咙传出吞口水的声音。红莲没有漏看他眼中摆荡的欲望之火。
红莲的头脑是奇迹般在实验中产生的重大成功案例,科学家们想要得不得了。他们一直以来都苦于无法对碎城家的继承人下手,但既然本人说要赌上自己的脑袋,就没有理由不接受了。这样也不需要对碎城家感到愧疚。
而红莲正是彻底看穿了科学家的思维,才出此提议。
「……好的。就让您见识见识我们的最高杰作吧!」
「哼哼。」
红莲觉得科学家是种愚蠢的生物。他们不晓得怎么控制无止尽的求知欲跟对于自身研究成果怀抱的骄傲──这些麻烦的欲望。
没有其他类型的人能比科学家更容易被吸引进战局。
「──好,我们来对决吧。」
红莲以平板的语调,开口宣告。
*
「你就是……我的……对手?」
「嗯,没错。」
乍看很破烂,宛如鬼故事舞台的木造校舍──
腐朽的作业残骸、破损的黑板、已成垃圾的书桌。有两个人待在这样的环境当中。
碎城红莲站到等待他前来的少女面前,先观察起对方的仪容。
身上穿的是清纯的白色连身裙。
手脚上则套著跟服装不搭调的牢固手铐跟脚镣。
少女面无表情。「眼睛」散发著淡淡红光。
接著歪起头,张嘴说:
「你会……让我开心吗?」
「天知道。」
「我已经好几天没有觉得开心了。大家都好弱。不管对战再多次,也一点都不满足。都不会觉得雀跃。完全不会,完全不会,完全不会!」
少女的话语渐渐激动起来,转变为几近哀号的叫喊。不过,不管她喊得再大声,红莲依旧觉得她的语气听起来不存在人类应有的感情。
就好像在抗议电量不足的电子机器。只不过是因为没有人提供自己运作上需要的能源,才一直出声警示。
可以成为她动力的,只有足以令她兴奋的对决,或是与强者之间的对战。
在游戏中激烈交战的刺激会产生脑内啡,引发中毒症状,让少女变成废人。
面对这个毁坏的人偶──
「我是不知道这会不会让你开心啦。」
红莲递出插在杯子里的一朵花。
「……这是……什么?」
少女愣愣看著这朵花。
她不发一语,给人的感觉彷佛外星人在观察无法理解的东西。
「这是原本长在那边池塘的花──听说这种花叫睡莲。」
「……睡……莲?」
「是啊。你有什么感想?」
「什么感想……」
她以空洞的语调接著说:
「没什么感想……嗳,这也……算在测验里面吗?是在考验我吗?」
「不是。我只是觉得这朵花很漂亮,才带过来。」
「……漂亮?」
少女感到疑惑。就像是不懂这个词的意思。
「有时候在那种骯脏的池水里面,也会长出漂亮的花。这样想想,不是很棒吗?」
少女收下红莲递出的杯子,茫然盯著这朵花,然后静静地摇了摇头。
「……我不想要。」
杯子的破碎声响。
水洒落在地,花瓣剥落,被玻璃碎片割到的皮肤喷出鲜血。
她的红色「眼睛」,朦胧反射出这幅鲜红色的光景。
「……我不觉得痛。我没有任何感觉。心里没有觉得雀跃。」
接著,她恳求似的看向红莲。
「拜托你……让我开心,让我感觉到雀跃。带我离开这片什么都感觉不到,根本伸手不见五指的水底。」
「名字。名字很难写的你叫什么?」
「水叶。御岳原水叶。」
「是喔。不过,我也没自信能记住你的名字。水叶……是吧。不晓得那朵睡莲是已经枯萎了,还是单纯还没绽放。我真希望是后者。」
「?」
不懂这番话意思的水叶觉得疑惑,红莲说:
「好。我们来对决吧。我就让你开心到厌烦吧。」
「真的?」
「对。然后,我会告诉你──这朵花很漂亮。漂亮得会让你想拋弃游戏,回到既有趣又耀眼的世界。我会打坏你身为玩家的这一面。」
说著这段话的少年,「眼睛」一如鬼火赤红。
「哈哈……!」
一直面无表情的水叶脸上终于出现笑容。
「好棒……你……很不赖。光是看著你的『眼睛』,就好兴奋……♪」
水叶原本苍白的脸颊变得跟婴儿一样通红,并把手伸进桌上的昆虫箱,抓起一只大蜘蛛拿到面前。
「就用这个来对决。」
「蜘蛛……而且那不是毒蜘蛛吗?」
「嗯。是巴西流浪蜘蛛。光它一只就有……足以毒死数十个人的剧毒。虽然,有打血清就不会死……但是,这里没有。还有,要把这个金币──」
水叶指向摆在桌上的另一个物体。那是长宽高皆为二十公分的立方体,像抽奖箱一样有个可以将手伸进去的洞。但可以伸手进去的孔洞不只一个,而是相对的两面各有一个,共两个洞。
「──把金币放进箱子里,再摇动箱子。」
水叶摇动放著金币跟蜘蛛的箱子后,说「给你」,把箱子递给红莲。
「十分钟之后手里握著金币的人,就赢了。很简单。」
「要把手伸进放有毒蜘蛛的箱子里摸索金币的位置,还得忍受长达十分钟的恐惧……是吧。你提议的游戏还真乱来。」
一般人绝对不会愿意参与这种游戏。
以这名叫作水叶的少女能面无表情提出这个主意来看,就能知道她的感性有很严重的偏差。
不要命的愚蠢游戏。对此,红莲的回答是:
「好啊。就比这个。」
他没有半秒犹豫就答应了。
「──我就让你看看什么是真正的游戏。」
*
十分钟后。
「奇……怪……?」
表情空洞的水叶感到疑惑。
她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但是却满脸大汗,手掌不停颤抖。
那是对眼前事实感到不敢置信的神情。会这样也是难免的。
水叶大概也不懂自己为什么会在游戏开始九分钟后,就因为惧怕看不见的蜘蛛獠牙而收手。
「怎么可能……伊邪那美机构的最高杰作……应该已经做到完美无缺的明镜止水的实验体竟然会输!难道我们真的无法超越神吗!」
激动的科学家大声痛苦嘶吼。
「恐惧分成两种类型。一种是瞬间的恐惧,另一种是累积而成的恐惧。」
即使赢过了伊邪那美机构打造出的史上最强玩家,红莲脸上依旧不见喜悦,并竖起两根指头说:
「前者是基于动物本能的直觉型恐惧。只要对人脑动手脚,让脑袋对这种感觉变迟钝,就能或多或少压抑住。」
不过啊──红莲如此接续道。
「累积而成的恐惧,是基于人类特有的『思考』产生的。只要还没跳脱人类的范畴,就绝对逃不过由思考引发的恐惧。」
「才没……那回事。平常的我绝不可能会输。都是因为你说了奇怪的话……!」
「我只是讲述了一个女孩子的人生而已。她被家人舍弃,也不了解爱跟被爱的感觉,就孤独死去……我只是告诉你这段悲剧罢了。如果是这段故事影响到你──」
红莲带著看透一切的赤红「眼睛」说:
「──就表示你还心怀遗憾。你回想自己的人生后,冒出不想就这样死去的心情。而你对于死亡所抱持的恐惧,就这么随著你的思考一起复苏。」
「那,你呢?为什么你到最后的最后……都不会害怕?」
「因为我不是人类。」
「……这样啊。」
说著,水叶往后躺倒在地上。木头地板发出轧轧声,一头蓝发也披散在地上。
破碎的杯子,以及被丢弃的睡莲花朵就在她脸旁。
她轻轻伸出手指,露出微笑。
「好棒……胸口……还有肚子里……都热热的。我还是第一次……这么兴奋。」
「伊邪那美机构就到今天为止了。你还没变成怪物。还是个人类。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快变回普通人吧。」
红莲只说完这些就转过身。接著就拋下因为长久研究成果被否定而葬送了未来的绝望科学家,跟在这一瞬间落入初恋情网的少女离去。
「我们……有机会再见了。」
少女紧握著沾满玻璃碎片的睡莲,满手鲜血地将脸凑近那朵花。
「不对……我绝对,绝对会去见你……红莲大人!」
在科学家的惊恐视线凝视下,水叶脸上浮现沾满血的笑容。
「啊……红莲大人。红莲大人红莲大人红莲大人。我想再多体验几次兴奋的感觉,求你让我兴奋起来。再多折磨我几次。求你再让我体验你的游戏!」
最后,她露出心醉神迷的神情──
「红莲大人……我喜欢你……喜欢你……好喜欢你……」
不断重复已经无法传进对方耳里的爱的告白。
*
「……姊姊,请您放过我。我根本不是S级的料……!」
「不~行。静火你输了。既然输了,就乖乖听话,好吗?」
「噫……!」
这是无法违抗的,来自强者的命令。
御岳原水叶突然被从伊邪那美机构送回家里的数年后。
她站在全身镜前,变得丰满健康的身体穿著狮子王学园的制服──
静火一边扣上衬衫钮扣,一边为水叶下达的命令害怕发抖。
「姊姊回来以后,我一次都没有赢过您……可是,您竟然要我在学校跟家里都用项圈跟锁链套住您,还要我把自己当作您的主人……」
「你就放心这么做吧。因为我想尽可能多少体会到那种感觉。」
「是『那个人』让您感受到的……那种感觉吗?」
「嗯。那种被掌控的喜悦,被迫屈服于他的喜悦。虽然完全不及那一天的快感,不过这么做至少比较舒坦一点。就像是自慰一样的感觉。」
虽说以失败作品为由而遭到拋弃,御岳原家还是很看重对水叶被异常强化的实力。
因此,御岳原家才想让水叶就读狮子王学园,让她未来能登上「黑暗对决」的战场。但是──
「姊姊您这样根本不正常!」
静火大声呼喊,苦苦哀求动手穿上制服的姊姊。
「您的实力比我还要强上很多,强得让人难以想像。您不应该刻意被鞭打受伤,而是要将其他人踩在脚下,傲视群雄啊!」
「那样就太无聊了。」
水叶简短回答。
静火透过镜子看见姊姊的表情,那恍惚失焦的面容令她倒抽一口气。
「……!」
「静火你很聪明对吧。数学跟英文每次都拿一百分。」
「是……是的……我从以前就很会念书。」
「要是有人想跟你比谁的数学分数比较高……你会开心吗?」
「不会……数学这方面已经是我与自己的战斗了。就算跟其他人相争,也只会是我赢,或是平手。」
「一样。」
「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