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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话 昨日今日雪纷纷(1 / 2)



积雪融化 芦苇也伸长了茎干



还以为春天终于要到来



但昨天和今天 却都还在下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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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6/8 诹访隆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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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出「我想去念捧高,然后进入足球社,以打进全国高中综合体育大赛为目标」后,真的不小心考上了捧高。既然之前都那么说了,不进入足球社也不行,结果加入后,我一转眼就升格为先发球员,在第二年拿下了县市总冠军,真的争取到参加全国高中综合体育大赛的机会。



有如被迫坐在输送带上,高速运往前方。



就算我什么都不想,没有做出任何决定,该做的事情还是陆陆续续堆积在眼前,甚至连之后几个月的行程都被塞满了。想做的事情被该做的事情延后,在我面前的选项只有一开始的「要不要加入足球社」,在这之后,我只是做著自己该做的事。就像上个世代的RPG游戏一样,剧情完全不存在分歧路线。



当然,既然是足球,时常有比赛获胜/败北的分歧存在。然而,不知为何,我隶属的球队从来没有输过。在高中足球队中,我们在县市内可说是所向无敌。就算杠上日本俱乐部青年足球联盟的高中队伍,也能有比势均力敌更胜一筹的表现。照这样下去,冬天说不定还能踏进国立竞技场。捧庄的足球社原本就是数度进出全国大赛的强队,但今年就公立学校普通科的足球社来说,我们的水准强到不正常。



捧高是一间自称升学学校的普通高中,而且以给学生的作业多到让人傻眼闻名。跟只要踢足球就有办法混过三年的体育学校,或是为了成立优秀社团,大肆招募全国各地学生的私立学校不同。说穿了,不管踢赢多少场足球比赛,都不能放弃课业。足球社及足球社以外的范围,都有同等分量的课业堆积。



文武双全──倘若能凭著坚强的意志,妥善运用个人时间的话,没有不可能的事!老师们似乎是这么说的。毕竟我实际上也在这么做,所以应该不是不可能的事。不过,「没有不可能的事」和「做得到」两者之间不能划上等号。我只是牺牲了某些事物,勉强自己做到罢了。每天不断被消耗的是干劲、体力,或者是精神和思考能力之类的。总之,就是会消耗某些东西。在我的身体里,有某些东西每天都发出声响,被磨耗著。我想,其他社员一定也是如此。



猪只要大力吹捧,或许连树都爬得上去。不过,拿著棒子殴打、追赶它,猪大概也只能爬树了。最后的结果是一样的,只要能看到结果就好。



每天、每天,我们都不断被什么追著跑。



必须完成的作业堆得像山一样,比赛排程相当紧凑。要跟日本俱乐部青年足球联盟打练习赛或友谊赛。考试范围公布了。明天是班际运动赛的日子,请各位发挥运动家精神,使出全力享受比赛吧。



上课时,不能离开自己的课桌。不能打开旁边的窗户跳下去。换教室时,必须分秒必争地冲去拉屎。足球社的LINE群组不停响著新讯息的通知。无论是LINE、推特或是IG的贴文,都只写些热血又积极的内容。没有能让自己吐露丧气话的场所。晨练、晚练、周末练习赛,有时甚至得利用短短的午休时间去做午间练习。必须心怀进出全国大赛的荣耀,成为学弟妹的好榜样。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啦,所以等一下。



我的思绪总是蒙上薄薄的一层雾气,模糊不清。我没办法思考任何事。只是茫然地完成各项安排,然后结束这一天。到了晚上也无法逃离床铺。



到了晚上,白天时无法思考任何事情的脑袋会突然变得灵活。然而,为了明天著想,还是得入睡才行。我拚命将自动开始运作的思路导向睡眠的深渊。



不可以睁开眼睛。不可以乱动身体。不可以在意秒针的声音。为了不让勉强揪住的睡魔尾巴从指缝间溜走,我努力将它拉近自己。



放空自己,如陷入泥沼般进入睡眠。



我睡得很沉,不会作梦。闹钟在清晨五点半响起。



两台闹钟和智慧型手机闹铃的激烈三重奏,将我从深邃灰暗的泥沼底部唤回现实世界。



我先拍打枕边的闹钟让它停止,接著滑动插在充电器上的智慧型手机画面,关掉闹铃。



我几乎度过这样的每一天超过一年。因此,我几乎是无意识地完成这一连串顺畅的动作。反覆练习能够让动作更熟练,是永远不变的真理。



在这之后,我慢个半拍才会清醒过来。自己的行动愈来愈自动自发了。最后,这个身体会变成即使完全丧失自我意识,依然能继续动作,宛如机器人一般的存在吧。



窗外已经透出明亮的白光,家里一片静悄悄的。我拉开棉被下床,踏著宛如亡者的步伐摇摇晃晃地走下一楼。



「喔,你真早起呢,隆生。」



我还以为家人都还没起床,所以踏入饭厅时突然被这样一唤,著实吓了一跳。感觉清醒一点了。



「什么啊,是老哥啊。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刚才到。因为不想塞在路上,所以我开夜车过来。」



饭桌旁有四张椅子,靠近我这一侧的靠窗座位是老哥的位子。直到现在,那里仍是他的座位。老哥坐在那里喝咖啡看杂志,再自然不过了。不同于两年前的是,总是穿著Athleta运动服的老哥,穿著似乎变得时髦了一些。那套Athleta的运动服现在换我在穿。



「老哥,你好像经常待在家里耶,大学很闲吗?」



「不,很忙喔。嗯?好像也没有呢。大学本身应该没有那么忙,有很多事情要忙就是了。例如打工跟聚餐之类的。」



「唉~大学生感觉很轻松呢,真好。」



「你在说什么啊?在我看来,身为高中生的你才轻松多了呢。」



「会吗?」



我觉得自己的生活绝对不比老哥轻松。不过,毕竟他是离开家独自在外生活,所以应该也有他辛苦的地方。



老哥比我大三岁,因为考上大学而搬出去独居,但有时还是……应该说经常会回来老家。要回老家的时候,他不会特别提前通知,都是像现在这样直接回来。所以,他不像客人,感觉还是家里的一份子,没有完全离开家里。



「咖啡还有吗?」



「嗯,咖啡壶里有。你想喝就喝吧。」



我拿起厨房的咖啡壶,将咖啡注入马克杯,再倒入大量从冰箱拿出来的牛奶,顺便从下层的蔬果室拿出一颗苹果。



「是说,你上杂志了耶。」老哥将摊开的杂志拿给我看。「真厉害呢,连记者采访的问题都回答得有条不紊。你真的说过上面这些话吗?感觉好了不起喔~」他擅自开始百感交集。烦死了。



「虽说是杂志,但这是外头根本没在卖的高中足球杂志啦。只要是有在踢足球的高中生,就有可能被刊登在这本杂志上。没什么了不起啦。」



在这个世上,存在著「高中足球社专门杂志」这种给狂热分子阅读的书刊。整本杂志采用无谓高级的纸,薄得要命却要将近一千日圆。惊人的是,这套杂志一年会发行四本。是因为全国的足球社都会定期购买,所以才勉强撑得下去吧。听到我被刊登在这期杂志上的消息,我妈特地买了一本回来做纪念。



「可是,有在踢足球的高中生跟天上的星星一样多,能够在这群人中受到瞩目,是很厉害的事啊。我之前也有踢足球,但都没上过杂志呢。」



「你在说什么啊,老哥?你是有资格接受训练中心培训的人才耶,你比我厉害。」



「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啊。」



老哥一脸疑惑地歪过头,然后以「哎呀,不管怎么说,你很厉害啦」随便做出结论。尽管口头上是在称赞我,但内心却毫不关心的反应。



「毕竟你从小就很有天分嘛~」



我轻声反驳「不是从小就这样」。老哥回问一句「嗯?你说什么?」,但我没有回他,转身去洗脸。该出门的时间接近了。



人类的记忆会在事后被恣意捏造。



长大成人后会忘记孩提时代的回忆;对某种事物变得熟练后,就会忘记自己不擅长的过去。足球也是,愈踢愈好后会产生自己一开始就踢得很好的错觉。有时候,连我自己都会这么想。



我开始踢足球的时候,老哥就一直在一旁看著。但现在在他的心中,我似乎从小就很会踢足球。有可能是因为他顾著磨练自己的球技,所以没有认真观察我踢足球的表现。现在想想,就算心想著「什么嘛,可恶,你给我等著瞧」而拚命努力,但那个关键对象的眼中如今根本没有自己,所以鼓起干劲也没什么意义。



我换上运动服,准备踏出家门时,老哥一脸诧异地问:「怎么?你要去哪里吗?」



「什么去哪里……我要去学校啊。」



「这种时间去?穿这样去?」



「每天都要在这种时间去啦。今天是班际运动赛的日子,不用上课,所以不需要穿制服。」



「是喔,真辛苦耶。我洗澡后去睡一下喔。」



「随便你啦。」



「嗯,路上小心喔。」



「我出门了。」



大学生果然很轻松嘛。在我看来,感觉大学生可以想睡就睡,想起床就起床,自由自在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是猫吗?



聊聊我孩提时代的事情吧。



主要是关于我、我老哥还有足球的回忆。



在三月底出生的我,是同学年的孩子中最年幼的。四月出生的人就算跟我同学年,年龄上却几乎比我大一岁。在身体尚未发育完全的小学生阶段,这样的差距相当关键。



试著回想一下。当你是小一生时,比自己大一岁的小二生看起来应该相当高大。若是小一生跟小二生打起来,前者绝对不可能打赢。就算稍微有点天赋,最基本的身型大小就不同。



把话题带到足球上吧。在小学生的足球比赛中,比起技巧好坏,还是体型高大的人比较吃香。光是这一点,就让三月底出生的我屈居压倒性的劣势。



而且,跟一样在年头出生的其他同学比起来,我的体型格外瘦小。所以,在孩提时代,我一点都不擅长踢足球。



不只是足球,每一项运动我都不太擅长,也不喜欢。没有人会觉得自己永远赢不了的游戏有趣吧?我原本比较喜欢剑球或溜溜球这种能独自琢磨技巧,只会用到双手的游戏,也很擅长自己一个人默默玩游戏。至今,母亲仍时常说「你小时候是个不用太费心的孩子呢」的感想。



相反的,老哥从小学时代就在少年足球队中大放异彩,有被选中去县市训练中心接受培训的优秀实力。老哥是大家的英雄。身为弟弟的我不可能不崇拜他。因为崇拜老哥,我也加入了同一支少年足球队。我们毕竟是兄弟。就算现在无法马上变得像老哥一样厉害,只要勤加练习,我总有一天也能变成那样──我懵懵懂懂地乐观想著。或许,我们未来能够站在同一座球场上──我悠哉地这么想。



老哥在球队里相当受欢迎。



教练们喜孜孜地说:「虽然现在成为主力球员了,但你哥哥以前可是让我们伤透脑筋呢。」其他成员也对王牌球员新加入的弟弟倍感好奇。接著,发现我跟老哥没有姓氏以外的共通点后,他们瞬间对我失去兴趣。



虽然言行轻率,但竞争心也很强,不会受挫,总是相当开朗的老哥。



相较之下,我则是像颗小石头般沉默寡言又内向。



不只是足球,缺乏竞争心的人基本上不适合必须和他人竞争的比赛。大家对待我跟老哥的态度有著天壤之别。老哥是球队的中心人物,是超级英雄,我则是待在角落的不知名存在。老哥是「上」,我是「下」。



虽说是少年足球队,但这支同好会的队伍可不是让球员们开心玩耍,而是为了打赢比赛、培育出优秀的选手而成立的组织。教练和球员们对这方面的判断都相当现实,若是认定某人足球踢得很烂,就完全不会搭理他。



尽管如此,我还是继续待在球队里。像颗小石头沉默寡言又内向,还缺乏竞争心的我其实在内心暗自立誓──总有一天要让这些人刮目相看。



体型瘦小的我别说是正式比赛了,就连练习比赛都无法参加。其他队友比小比赛时,我也独自在球场一角练习挑球。没有人在意我,我是个不用太费心的孩子。



挑球很有趣。作用在球上的物理定律一直都是固定的,只要一直做出同样的动作,就会产生同样的结果。无法让球体重现动作的原因,一定都是出于自己。不断重复相同动作,找出最理想的。慢慢变更身体和球体接触的位置,将成果拿来比较、验证。只要做出精确的动作,球必定会回应自己。我喜欢这种简单易懂的道理。



「你虽然足球踢得不好,却很会挑球耶。」



有人这么对我说过。



「明明没办法上场比赛,干嘛练习?」



也听过类似这样的揶揄。



你们给我等著瞧吧──我曾这么想。再怎么说,我也是那个老哥的弟弟。等著看吧。



我一个人拚命默默地持续练习,然而,最后在不曾参加任何一场比赛的状况下从少年足球队毕业,加入了国中的足球社。



我记得很清楚,进入国中足球社的第一天,我环顾周遭的成员,直觉地涌现了「啊,感觉不太一样」的想法。



身材高大、五官端正,发型有些时髦,嗓门也很大的一群人,不管社团顾问说什么都当作耳边风,大声谈笑。看来,在足球社里,这群人的地位最高。



不知该说是好是坏,在一味追求能力的地方同好会中,要是足球踢得不好,就不会被当一回事,但国中的足球社又不太一样。里头分成「上」和「下」两个集团,位居「上」的人会积极调侃「下」的人。在新生中最不起眼的我随即被归类到「下」的集团里,绰号被取为「小豆子」,豆芽菜的豆。



这里的「上」和「下」跟学长学弟的辈分无关,甚至也跟足球踢得好不好无关。真要说的话,大概是以一个人的气场、氛围或是当下的情况来决定。



就连新生中也马上分成了「上」和「下」两派,一到社团的整理时间,隶属于「上」的成员会直接拍拍屁股走人,只有被归类在「下」的新生会留下来默默整理。在「下」的集团中,还会出现更进一步的上下关系。



社团里的「上」「下」分类,也被带进教室里。有人调侃我的时候,教室里会形成一种「喔,这家伙是可以调侃的存在」的气氛。



没有人会忤逆这样的气氛。我自然而然地成了众人调侃的对象,像颗小石头般沉默寡言的我更不常说话了。恶性循环因而成形。



支配著学校的是学校里的气氛。每个人都会观察气氛,顺著气氛行事。人们成了气氛的奴隶。尽管我莫名地感到忿忿不平,但因为敌人是气氛,所以也不知道该恨谁才好。



没有发泄对象的恨意最后也会转向自己。这一切都是不起眼的自己的错。在屡次反覆思考过后,我总是会得出这样的结论。



进入足球社的第一年,我不停地收拾散落的球,替足球场整地。这些工作当然一点都不有趣。要说我为什么会继续待在足球社的话,或许是因为内心有恨意吧。你们给我等著瞧──这样的感情成了我唯一的动力。



尽管如此,唯有挑球一如往常的有趣。在结束所有整理作业,天色也逐渐转暗时,我会一个人留在足球场上练习挑球。



在升上国二又过了一半的时间后,状况改变了。



我的身高一下子抽高了不少,176公分,帅啦。



过去,无论我的身高再怎么增加,因为周遭的人也跟著长高,所以到头来,我的个头还是矮别人一截。在所有人的身体成长速度都抵达极限后,出生月分造成的体格差异总算均质化了。



此外,国三生退出社团后,社团人数减少。一直未曾参加打好玩的练习赛的我,也终于有机会上场了。一开始,大家是逼不得已让我参与的感觉。



啊~人数不够耶。怎么办?没办法,让小豆子上场好了。



站上足球场后,我发现一件事。



咦?这些家伙踢得很烂耶。



在肉体成长到不会轻易被别人撞倒的程度后,我累积起来的控球技术占了优势。球顺著我的意志滚动,支配球体的物理定律总是固定的,坚定而无法动摇。在我控球的时候,完全无人能够介入。我异常优秀的挑球能力以及源自于此的控球能力,终于开始被周遭察觉。



我成了先发球员,变得对自己有自信了。



不知不觉中,再也没人开口调侃我。我自然而然地跻身「上」的集团。



咦?等一下,你们之前动不动就调侃我吧?为什么能这样若无其事地把我视为集团中的一员啊?



我曾经说过这样的话。国一的时候,你们称我为「小豆子」,把整理工作都丢给我,还不停调侃我不是吗?类似这样的发言。



某个家伙说:「有这种事吗?」然后又说:「哎呀,别放在心上啦。」



等等、等等、等等。就算要这么说,那也是我的台词,不是身为当事人的你该说的话吧?虽然这么想,然而,无论我怎么抗议,都如同对牛弹琴。



喔,原来如此。这些人完全没有自觉。



他们只是顺著周遭的气氛行动而已,不是发自内心想干什么坏事。因为周遭的气氛如此,所以他们也这么做而已。因为没有自觉,自然不会留下印象。我可是将愤恨化为动力,怀著「总有一天等著瞧」的想法持续踢足球,但能让他们刮目相看的时刻到来时,对方却不记得自己做过的行为。这群混蛋。



算了,总之,我当上先发球员了。



这样一来,我或许稍微追上老哥了。



我这么想著,将自己终于被选为先发球员一事告诉老哥后,他从手上的音乐杂志抬起视线瞥了一眼后说:「咦?你之前不是先发球员吗?」然后说,「喔~这样啊。很厉害嘛!你成功了呢。」



只有这样。



那时候的老哥早已玩腻足球,转而热衷于感觉有些时髦的音乐。他先前买的Athleta成套T恤和运动服,一件不缺地传了给我,自己则换上R.Newbold或agnes b. HOMME的针织服饰,发型也变得很轻浮。



对话结束后,他表示「你也听听看这些吧」,顺手塞了几片感觉有些时髦的恩典牌CD给我。我又要为了追上老哥,转而朝有点时髦的路线走吗?



面对内心的千头万绪,我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它们。



把我拉进足球界的当事人潇洒俐落地离开了球场,自顾自地开始享受完全无关的事。我的手边只剩下了失去目标的足球。



每个人喜欢的事物和擅长的事物不见得都一样。



至少,从结果看来,我似乎很擅长足球。



然而,要是被问到喜不喜欢足球,我答不上来。



我喜欢挑球,但是讨厌足球社。只是将「总有一天等著瞧」的愤恨当成动力,默默地持续踢足球。就连我自己都不明白,这股愤恨是为何而来,或是以谁为对象。



是对老哥?还是对那群把我当成空气的同好会球队成员?对学校那些沦为气氛奴隶的同学?又或者是对足球本身?



不明白,我无法理解自己的心情。



我搭上六点二十九分出发的快速列车,然后在车上浏览事先存进智慧型手机里的课本内页图片读书。这样就算站著也能用单手念书。不过,在只能站著使用单手的环境中,也为了念书而下一番功夫,我觉得不太正常。



骑脚踏车时,我会戴上耳机练习英语听力。家里的厕所则是挂著英文单字本,在拉屎的时候也能多背几个单字。



大人们总是叫我要动脑思考。可是,所谓的动脑思考并不是随便思考什么都行,应该要确实地思考才行。思考这种行为,只要有一颗脑袋,无论何时何地都能做到吧?──这种想法才天真。要思考的话,也必须把环境打造成适合思考的状态才行。一如想好好踢足球的话,就必须要有一双钉鞋、一颗足球还有一片整地过的操场一样。



想利用生活中的琐碎时间思考,就像要在人来人往的车站月台上踢球练习一样。在这样的环境下再怎么练习,球技不会进步,也不会有好想法,只会提高意外的机率而已。这是错的。



然而,还没来得及厘清对这种现状的疑问,它就被其他事物埋没了。毕竟定期考还是会到来,没有时间。想厘清疑问的话,得先等度过眼前的考试。然而,度过这次的考试后,下一次的定期考又马上近在眼前。这个疑问又被延后处理。



我期望的是这种生活吗?尽管我时常这样问自己,但也不能让自己勉强建立起来的步调被打乱。就跟脚踏车一样,因为有一定的速度,车体才得以在平衡的状态下不断前进而已。要是停止踩踏板就会摔车。没有摔过一次,无法得知会跌得多深。但我不能尝试摔车。



我在松本走下电车。我在车站后方租了一个停放脚踏车的位子,放了一辆脚踏车。松本车站有公车会到学校,停车场的月租费也跟搭公车上学的车资差不多。但是,等公车的时间太浪费了。骑脚踏车可以更快到学校。



我在母亲起床前就踏出家门,所以还没吃早餐。我绕到便利商店买了面包和牛奶。另外,还有从家里带来的一颗苹果。



有个同校的学生坐在便利超商外头。因为是认识的人,我姑且向他说一声「嗨」。



看似累到睁不开眼的他,也以「嗨」回应我。



丸山龙辉。他在偏差值偏高,自称升学学校的本校里是很罕见……不对,应该说是唯一的不良学生。他的发型很诡异,绝对是去发廊弄的,体型也很高大有魄力。诸如深夜还在街上徘徊、会进出夜店(语尾上扬)、好像在嗑什么危险药物等等,这类八卦从没少过。另外,他对音乐的品味应该也很糟。感觉他只会听一些吵死人的音乐,跟我八成合不来。



虽然不打算全盘接收那些八卦,但我确实目睹过这家伙当街跟人打架的光景,所以,他恐怕不是什么正派分子。普通的高中生不会在大街上揍人。尽管那些八卦多少有经过加油添醋,但应该不至于都是捏造出来的。无风不起浪啊。



不过在我看来,丸山只是个想营造出自己很坏的形象,企图凸显自己独特个性的小角色,没有真的很坏的印象。



说简单点,他只是个坏小孩。在这种年头,坏小孩也很罕见。



「怎么,你该不会整晚没睡吧?」



以绝对不是认真好学生的他来说,今天意外地早到校,双眼也布满了血丝。这不是早起,而是玩了一整晚吧?真是自由耶。



「不,我有睡一下。」忍著一个大呵欠的丸山回答。「是说,一般人应该会把整晚没睡说成All(注:All night之意)吧?」



「这种事情无所谓吧。」夜店(语尾上扬)还是All(语尾上扬)之类的,你们为什么一定要把尾音拉高啦!「我说你啊……今天是班际运动赛的日子。看你这副德行,要是运动的话会昏倒喔。」



就算丸山因为睡眠不足或中暑而昏倒,也不关我的事。但我却说了这种唠叨的发言,真不像我。



「啧……你很啰唆耶。」



丸山的态度超级恶劣。反正他是不良少年,这样或许很正常吧。



「我又不是自愿睡眠不足的。不对……或许是自愿的喔。算了,我也有很多不得已的理由啦。」



「唉~真羡慕你耶,丸山。能这样随心所欲的。」



「为什么?你也是因为喜欢才会踢足球吧?我们是半斤八两吧?」



「因为喜欢……」



能这么简单下定论的话,该有多轻松呢。不过,因为这是社团活动,我基本上应该是因为喜欢而去参加吧。无论有什么强制力都一样。



「不是,你别那么烦恼啊。要是气氛变得严肃,我也不知道该做何回应。再说,如果是自己认真去做的事,对这件事怀抱著爱恨掺半的感情应该很普通吧?有喜欢的地方,但也会发现讨厌的地方,这样才是喜欢吧?」



这家伙怎么搞的?别随随便便说出看似大道理的发言啦。



「你很吵耶,为什么我得听你说教啊?反了吧?」



「啥~?我又没有在对你说教。你别因为自己是最强足球社的超级王牌球员,就自然而然地瞧不起别人啊。」



「啊?瞧不起别人的人是你们吧?」



「你说『你们』是什么意思啊?不管怎么看,这里都只有我一个人而已吧。你是在跟谁战斗啊?想打影子拳的话,可以去旁边打吗?」



「你……唉,算了。」原本还想回呛,但发现这样的斗嘴毫无意义后,我草草结束了对话。在这种地方跟丸山交恶也没有好处。最后,我拋下一句「你绝对要来学校喔」,然后跨上脚踏车。



「嗯,等会儿见。」丸山扬起手说,他有不会把一点小争执放在心上的大剌剌个性。



我一边踩脚踏车,一边稍做反省。至少,刚才脱口说出「你们」代表我完全是在迁怒。我口中的「你们」,应该是国中时代的「那些家伙」。只要感觉周遭是可以尽情调侃这家伙的气氛,就毫不顾忌地调侃我的那些家伙。他们不会用自己的脑袋思考,只能沦为气氛的奴隶。或许我只是擅自把「那些家伙」投射在丸山身上,又擅自对他动怒。



只会顺著气氛走的那些家伙,在发现我很会踢足球,气氛也变得不太适合继续调侃我之后,他们像是串通好一样,态度瞬间出现了转变,简直判若两人。因为是顺著气氛走,所以气氛改变时,他们也会跟著改变。风向改变时,他们就会跟著转向。就像转来转去的风向鸡。



态度从不曾改变的,就只有乡津。



还在念国一时,我独自在操场上整地到将近傍晚时,加入弓道社的乡津有时会在这个时间结束社团活动,经过操场。那时,无论在社团或班上,我都被旁人当成空气。可是,乡津却很自然地向我搭话。



「辛苦了,你很努力呢。」大概是这类不会得罪人的问候。



我好像是用「也不是我喜欢才这么做的」之类的话回答她。



「是这样吗?」站在夕阳下的乡津微微偏过头。她脸上那副无框眼镜的镜片反射落日余晖,闪过金黄色的光芒。「要不是因为喜欢,应该没办法做这么辛苦的事吧?」听到她这番话,我也稍微觉得或许是这么一回事。这么说来,我好像并不排斥替操场整地的工作。只是对自己被硬塞这种工作的「下」的地位感到忿忿不平罢了。



打从一开始,乡津都是以普通的态度面对我。就算我当上先发球员后,她的态度依旧很普通。没有任何变化。她不是周遭气氛的奴隶。



这样的人,或许也是不懂得察言观色吧。



不过,乡津的这一点莫名让人觉得她是个可以信赖的存在。



不自觉想起乡津的事,让我有点后悔。



直到现在,只要想到她,内心深处就会传来一股刺痛感。



是在哪里出了什么样的错?



不,别说是出错了,这一年以来,我的眼前根本没有选项。



能够做选择的只有在一开始。在那之后就像是搭上云霄飞车──请把安全固定杆拉下来,不要将身子探到外头。



要说有哪里出错的话,大概是我加入足球社的决定吧。或者在更之前,打算去念自己的成绩根本考不上的捧高就是一个错误。又或者,在更久以前喜欢上乡津就是一个错误。



我应该曾经喜欢过乡津。



对在班上和社团里,完全成了空气及捉弄对象的我,只有乡津将我视为一个普通的同学。我很期待跟她说话。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在操场上整地的时候,我会满心期待她从操场旁经过。我们并没有聊什么,只是说一两句问候彼此的话。不过就为了这一两句话,即使整地作业结束了,为了等乡津经过,我还是会独自挑球打发时间。



可是,我不擅长跟乡津相处。



每个人喜欢的事物和擅长的事物不见得一样。



作为同样是以捧庄为目标的考生,我对乡津提出一起念书的提议。然而,其实在这么对乡津提议的当下,我对捧高的偏差值、地理位置等情报都没什么概念。我唯一知道的是捧高的足球社似乎很厉害这件事。就连自己在半年后就要面临的高中入学考也无法做出具体的想像。



乡津很爽快地答应了我的提议。从她马上答应的态度看来,乡津应该没有把「一起念书」想成太重要的事情。不过,只要考试前的几个月都能跟她长时间相处,我无所谓。我所想像的范围只有这几个月的时光。我从不曾在脑中描绘过自己真的考上捧庄的未来。



不过实际上,那并不是什么「一起念书」,而是我单方面接受乡津严厉的指导而已。我们之间有著明确的上下关系。乡津是老师,我是表现差强人意的学生。因为乡津的成绩压倒性地比我高,这也是理所当然的结果就是了。



过去,我只觉得乡津是个朴素温和,很会念书但不起眼的人。从某方面来看,就算说我瞧不起她,我也无法为自己辩解。



该怎么说呢……就算是被归类在「下」的时间过久,习惯低声下气的我,也不太害怕她。说得失礼一点,就是我擅自把她判断成同样隶属于「下」的伙伴。真是糟糕的想法。



两人独处聊天后,马上可以发现乡津的个性并不温和,反而还很强势又顽固。再加上她头脑很好,因此更难应付了。不管我说什么,她都有办法反驳、推翻。每次跟她争论,我总会输得一败涂地。好似傻子思考再多也没用,只是浪费时间。不管我这种人想出什么答案,都完全不是乡津的对手。



不过,我不讨厌这样的乡津。



知道愈多在温和的表面之下,乡津难以被他人发现的意外之处,我愈觉得自己比其他人更亲近乡津,因此感到开心。



只是,我十分不擅长跟她相处。



不管我怎么做,事情都无法顺利进展。我无法将对话导向有趣的方向,也说不出任何体贴的发言。我听不懂乡津说的话。乡津一定也觉得跟我聊天不有趣吧。



想取悦脑袋聪明的乡津,我的脑袋有致命性的不足。



一旦这么想,我心中会涌现乡津是「上」、我是「下」的认知,我心里的自卑虫也会万头钻动地涌出,让我更无法好好说话。只能闭上嘴,默默地解习题。



我喜欢乡津不会以「上」或「下」的分类来判断一个人,对待我也很普通,但我自己却怎么样都无法跳脱这样的框架。



只要我还隶属于「下」,就无法跟「上」的成员好好沟通交流。



为了站在乡津之「上」,我有时会单方面地不停说些足球的琐事。虽然我的学科成绩很糟糕,但踢足球的能力可是顶尖的──我试著向乡津展现这一点,即使她看起来对足球一点都不感兴趣。



到头来,尽管共度了半年的时光,我跟乡津之间的对话依旧有一搭没一搭的,从来不曾顺著某个话题流畅地发展下去。虽然一直想著「得做些什么才行」却什么都做不到,只能默默地反覆做数学练习题。只有成绩一下子三级跳。



而且或许是运气好,我真的考上捧高了。



我吓了一大跳。就算跟乡津聊不起来……不对,或许正因为我们的对话不长久,只有跟乡津一起念书这件事真的收到了成效。



不过,不管是不是运气好,从这个春天开始,我能跟乡津在同一所学校共度三年的高中时光。



虽然这半年发展得不顺利,但接下来有三年的时间,之后应该能慢慢让感情升温──我乐观地想著。



因为,只要勤加练习,一定会变得熟练。



春天到来。到了春天,一切一定都能顺利发展。因为是春天嘛。



对了,既然说过「我想去念捧高,然后进入足球社,以打进全国高中综合体育大赛为目标」,就不能不进入足球社吧。



再说,请乡津教我念书时,我已经退出社团了,所以她应该没怎么看过我踢足球的样子。



就算是乡津,看到我真的很会踢足球后,应该多少会对我刮目相看吧。



我依稀记得自己曾这么想过。



时节应该已经来到春天了。然而,没有任何如同我在脑中描绘出来的动人光景。长野的春天依旧很冷。



开学后,我随即进入足球社。回过神来时,我已经高二了。



今年夏天,我们足球社会去参加全国高中综合体育大赛。



春天早已过去了,而我的身边没有乡津。



我将脚踏车停在学校的脚踏车停车场,朝社团教室大楼走去,同时从书包里掏出从家里带来的苹果,用T恤用力擦了几下,然后一边走一边连皮啃下苹果。



来到脚踏车停车场的出口时,有人向我说:「啊!隆生同学,早安~」



「喔,芹香,早安。」我也开口问候对方。这么说来,这家伙也是骑脚踏车上学的同伴。因为我们平时抵达学校的时间不同,所以不曾在这里遇见彼此就是了。



「啊哈!那是你的早餐吗,隆生同学?真帅气呢。」



「……?嗯,是没错啦。吃苹果还有分帅不帅气吗?」



「用T恤擦苹果,然后整颗拿起来啃,这样不是很帅气吗?这种事情大概只有帕兹会做呢。可是看到你这么做,芹香觉得也超级适合喔。」



「没有啦,因为我在我妈起床之前就出门了,所以没有早餐啦。所以我早上大概都吃这样,再加个牛奶跟面包。苹果是个好东西喔,意外地能填饱肚子呢。」我啃著苹果解释。「是说,帕兹是谁?」



「你不知道吗,隆生同学?就是天空之城啊。他很帅气,是男人中的男人喔。」



「……我是知道天空之城啦,但有他啃苹果的场景吗?」



「咦,没有吗?那可能是龙龙或彼得。总之,就是这一型的。」



「哪一型啊?」



「把苹果整颗拿起来啃的类型。」



我没有停下脚步,继续往前走。但因为芹香走过来和我并肩同行,我们继续对话。我们的前进方向相同,就算并肩一起走也没什么不自然。不过,如果巧遇跟自己不是朋友的对象,一般而言应该会刻意加快或放慢前进的脚步。在这方面,芹香莫名地喜欢亲近他人,彷佛从未想像过自己会被他人拒绝一样。



实际上,她也不曾被他人拒绝过吧。样貌清秀,气质脱俗,个性开朗又大方,没有被人讨厌的要素。是打从出生就被归类在「上」的人种。



芹香直接以名字叫我「隆生同学」,所以我也以名字叫她,后面省略同学这个称谓。不过,要说我们是否很要好也不是,也没有交恶。不过与其说芹香跟我很要好,更像是她跟每个人都很要好。我会直接以名字称呼她,纯粹是因为对她的姓氏没有印象罢了。



从国中升上高中后,有很多事情跟著改变。其中我觉得意外有影响的,是「不用配戴名牌」这件事。



国中时,每个人都会把名牌别在胸前的口袋处。名牌上会标出配戴者的姓氏,所以就算是完全不认识的人,看到名牌后也能以对方的姓氏称呼。



然而上了高中后没有名牌,得等对方主动自我介绍,或是拿出学生名册对照才能得知对方叫什么名字。要是其中一方没有表现出一定程度的积极态度,就没有机会知道对方的名字。



从这方面来看,把名字当成自己称呼的芹香光是开口说话,就像在做自我介绍。



「喔,这家伙的名字叫芹香啊」的情报会自然地烙印在我的脑中。



我突然想叫住她时,想到「咦?这家伙叫什么来著?」后,我先想到的是名字的「芹香」,姓氏就没什么印象了。



所以,我试著以「芹香」呼唤她。称她为「小芹」或「芹香同学」感觉像自己格外在意她的感觉,所以我直接叫她「芹香」。就算听到有人直接叫自己「芹香」,她也只会笑著回应「什么事~?」,看起来满不在意的样子。以省略称谓的名字叫她后,她若无其事地回应。如果这一连串的交流顺利成立,光是这样就会让人陷入「我们的交情好像还不错」的错觉。



芹香透过这样的机制,跟每个人发展出融洽的关系。



我不知道她本人对这样的行为有没有自觉。如果没有,那她或许有这方面的才能。



听说受男生欢迎的女孩子容易被同性排挤。不过,这种情况没发生在芹香身上。或许是因为她不会刻意对男生卖弄风情,对每个人都一视同仁的态度吧。



「是说,你今天好早喔,芹香。」



「嗯。因为芹香被找来当班际运动赛的活动委员,为了做准备,今天才会比较早来。隆生同学才早呢。」



「不,我一直都是这个时间到校喔。因为要晨练。」



「这样啊。咦?今天也要晨练吗?晨练之后再参加班际运动赛,到了傍晚也要参加社团活动?」



「嗯,是啊。」



「唔哇~身体会不会太操劳啊?感觉会昏倒。」



「就是啊。之后要去打全国高中综合体育大赛,我现在干劲十足。可是,如果在比赛前就累垮,可就得不偿失了。不过,班际运动赛就像玩游戏,应该不会有问题。我会随便应付。」



「啊哈,你真是从容耶!不过,男生的竞技项目是足球,如果你认真起来,会变成只是在欺负弱小的比赛呢。啊,芹香也看了刊登你采访报导的杂志喔。上头说你有超高校级的控球能力,原来真的会用『超高校级』这种形容词啊。好厉害呢。」



「也没有多厉害啦。」我这么说后,发现芹香的那句「好厉害呢」指的可能不是我,而是公然使用「超高校级」这种流行用语的足球杂志吧?自以为是啊。



「隆生同学,你将来果然会成为职业足球选手吗?啊,应该说是日本代表队的成员?会去参加奥运或世界杯吗?」



「不会啦。我们现在的社团活动只是高中足球的范畴,真的能去参加奥运或世界杯的高手,在这个年纪早就已经在日本俱乐部青年足球联盟里,表现出不亚于职业选手的水准了。」



「咦~是这样吗?不过,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吧。啊,芹香可以趁现在跟你握手做纪念吗?要是你之后成了名人,芹香就可以到处炫耀了。」



「不要啦。别缠著我,很麻烦耶。」



「为什么?有什么关系,又不会少一块肉。你好小气喔~」



为了握住我的手,芹香自顾自地从我的右侧跳到左侧。我一边前进一边挥开她的手。



真的像在跟猫玩一样。



原本纠缠著我的她在来到校舍和社团教室大楼的岔路口时,挥挥手说著「那么,等一下见喽~」,然后若无其事地离开。



在想和对方玩闹时主动靠近,离开时也潇洒得不带走一片云彩。真的是个像猫一样的家伙,好羡慕她自由自在的感觉。



芹香八成没什么烦恼吧。



芹香经常跟乡津一起行动。



换教室的时候,我曾在走廊上跟并肩行走的她们擦身而过。



看到我的时候,芹香会格外大声地向我打招呼。宛如不是在向我打招呼,而是在向周遭所有人宣告「我在跟隆生同学打招呼」。



我也会轻轻挥手回应她。然而,我的视线会落在乡津身上。



不知从何时开始,现在乡津不会再对我笑了。



她会面无表情盯著我的脸,然后在下一瞬间随即移开视线。我明明想跟乡津说话,但不知为何,总是和芹香比较有话聊。



刚开学的时候,情况还不是这样才对。



在走廊上偶遇时,乡津会主动对我说「好久不见」,我也会以「哎呀~好忙喔。乡津你呢?」之类的话回应。我们至少会有短暂的对话。



好不容易熬到考试结束,有机会的话,约她去哪里玩吧──当时,我也曾茫然地想过。然而,这样的机会从未降临。计画无法成形,时间不断飞逝。



或许是升上高中后总是跟芹香一起行动,受到她的影响,乡津愈变愈漂亮了。



现在的她完全没有过去那个乡下眼镜妹的模样,变得时髦亮眼,散发出一种不是我这个全身汗臭的足球社成员可以轻易攀谈的气息。



在图书馆的自习室里,眺望坐在自己身旁的乡津侧脸──最近,我连那段时光的回忆都想不太起来了。有时也会浮现「那该不会是我的误会,或是虚构的记忆吧?」的悬念。



就像变得擅长某种事物后,会彻底遗忘自己过去不擅长的那段时光一样。变得做不到某件事的时候,也会遗忘自己过去曾经做到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