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床时间，上午六点二十九分──误差负两秒啊。”



单手拿着两秒钟前按掉的闹钟，白银冬真喃喃自语。



过了一会儿，等到电子数字指向六点三十分，他才从被单中起身，自我检查。从四肢末梢开始徐徐往上来到关节，利用自我诊断术式确认体内脏器。



（消化系统，正常。循环系统，正常。神经系统，正常……虽然稍有空腹感，不过只有基础代谢热量不足……没有问题。）



在熟悉新环境之前，或许也应该严格执行自我诊断。在从前待过的战场，地上澈底遭到污染的“死城”里，都是从顽强不示弱的人开始丧命。



（充满意图的人、相信人类未来的人、对支援不抱期待的人……尽管动机不同，但深信自己没事而不肯退让的人，最后都会一一进到尸袋里消失。）



没有比混杂了主观的情报更不值得信任的东西。囫囵吞下外层裹着名为希望的偏见的结果，这种行为十分致命。因此，每天早上冬真都对自己使用技术媲美军医的自我诊断术式。



“……嗯？”



忽然察觉到不对劲，冬真掀开床上的毛毯。



残留些许自己体温的剩余军用物资的毛毯里空无一物。甚至没有留下半点平常总像只怕寂寞小猫一样钻进来的雪奈，曾经有短暂瞬间待在那里的痕迹。



（没有落下一根头发，被单的皱褶也只有我一人份……发生什么事了？）



冬真觉得不对劲，穿着用来代替睡衣的内衣裤下了床。他将自己心中的警戒层级提升一级，窥探着四周的气息，沿着熟悉的走廊前往女儿的房间。



“雪奈……早安，是我。你在房里吗？”



“唔喵……父亲……是您……？”



“你没事啊，那就好。昨晚你没来我房间对吧？”



轻轻敲门后，房里传来睡得迷迷糊糊的回应声。



冬真松了口气，微微打开房门窥视里面的情况，结果见到雪奈在物品稀少的昏暗房间里睡觉。她穿着可爱的睡衣，像只无尾熊似的抱着用冬真的旧衬衫揉成一团做成的大抱枕，睡得香甜──



“……因为……”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雪奈不是小孩子……雪奈已经是大人了……”



“……原来如此，其实你很在意啊。”



冬真不由得面露苦笑，同时放下心来。



昨天的决斗骚动──和卡秋雅的外甥女赛莉卡争吵时，自己离不开爸爸的事实遭对方责备很孩子气一事，雪奈心里可能很介意吧。所以，她才会即使感到寂寞，还是放弃跟父亲一起睡。



雪奈用感觉尚未清醒的双眼，睡眼惺忪地仰望冬真。



“雪奈……想要永远……跟父亲在一起……”



“嗯，我知道。我也有相同的心情喔，雪奈。”



“雪奈……会当个好孩子……所以，三年后……不想分开……”



没错，一旦结束校园生活进入军队，就无法再像过去那样了。身为Ｓ级魔法骑士的雪奈势必会被当成人类复兴的战力，直接送往最前线。



尾声将近的乐园。尽管知道现在是最幸福的时刻，尽管希望这段时光能永远持续下去，而且每个人都有着相同的想法──却也明白那是不被允许的。



“雪奈想要跟父亲在一起……”



“嗯……我知道，我都明白，雪奈。”



“喵……雪奈……没有错对吧？不奇怪对吧……？”



雪奈犹如一只昏昏欲睡的猫咪，从床上坐起上半身。惺忪的眼睛周围之所以微微红肿，肯定是因为作了可怕的梦吧──那是边睡边哭的泪水。



微微隆起的胸部，从敞开的睡衣前襟中显露出来。冬真轻轻伸出手，将凌乱的衣服拉好……同时抚摸女儿的头发，轻轻在她额头上一吻。



“这个嘛，进入魔法骑士学园之后，你就是大人了，不能再像小孩子一样。”



“……是……”



“不过，不需要突然一下子就改变。为了不让雪奈感到寂寞，而且也为了让我自己能够忍受没有你的孤独，只要一点一点地，在这三年内慢慢变成大人就好。”



“……雪奈不想去思考。不想要……习惯那种事情……”



我也有同感──冬真心想。这些年来，他一直看着这个小生物成长茁壮。看着她学会说话、走路、自行进食，还有对着自己笑。



（现在也是如此。）



雪奈睡得迷迷糊糊的脸庞虽然流露出悲伤与不安，却也带着澈底安心的松懈感。那是这个世界上唯有自己才见得到，令人怜爱无比的表情。



“……我也是。我也不想习惯，不想放开你。但是……”



冬真温柔地抚摸雪奈用力抓住自己衬衫的手，在她耳边低语。



“不用着急，只要慢慢变成大人就好……这样就可以了，雪奈。”



“一起睡觉……不行吗？”



“如果是偶尔就没问题。每天虽然很困难，但是间隔一天还在容许范围内。”



“间隔一天……如果是这样……可以忍耐。”



大概是清醒了吧，雪奈说话开始变得有条理，脸上也泛起开心的微笑。



冬真放心地松了口气，打算顺便提醒她接下来的注意事项。度过新生活的第一天，可以发现到有几个问题点，必须确实劝告她才行。



“但是相对的……这么说可能有点奇怪，总之也有几项禁止事项。第一，不要过度吹捧我。强大的实力不是应该拿来宣传的东西。”



“……可是，父亲比雪奈更强……这是千真万确的事情啊？”



“这件事情你自己知道就好。在学校你应该采取独立的态度，不要时时吹捧我，或是过度依赖我……因为骑士和军人是一群会把爱藐视为软弱的家伙。”



“……那样果然……让人觉得好寂寞……”



雪奈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这样下去会对任务造成阻碍，冬真也会良心不安。



“不过，如果是在不会被人看见的家里，我们还是可以一如往常地当一对父女。你可以尽管向我撒娇，我也会给予你所有生活上的支援……我会一切以你为优先。”



希望多少能够带给她一些勇气，冬真如此说道。这当然不是谎言。



因为现在的他已经决定要把自己的一切奉献给雪奈。可能是那样的想法传达出去了吧，雪奈尽管依旧睡眼惺忪还是紧紧追问。



“真的吗？”



“是啊，当然是真的。你可以尽量跟我撒娇喔──雪奈。”



“唉嘿嘿……我最喜欢父亲了……♪”



“嗯，我当然也最喜欢雪奈了。”



冬真紧抱女儿，把下颔抵在女儿柔软的发旋上，来回转动。



见到雪奈缩起身子，发出“嗯嗯～♪”的可爱声音，冬真搂住女儿柔软的身体。等到女儿长大成人之后，就很难像这样互相表达心中的爱意了──但是现在应该还能被允许吧？



（不管到了几岁……我唯一的女儿还是一样可爱。）



大概是太放心所以输给了睡意，冬真扶着再次打起盹来的雪奈，对那张毫无防备的笑容投以微笑。雪奈早上虽然非常难清醒，但是说过的内容几乎都记得。姑且不论细节，刚才的对话大纲她应该也都记住了。



（今天的课程，要是她能自重就好了……）



上学第一天就拒绝统括学生会长的邀请，甚至引起决斗骚动。



希望今天至少可以平安结束。怀着那样微小的期待，冬真轻轻抱起雪奈，将她好比公主一般抱向晨光洒落的客厅。



†



以萃取自菇类的蛋白质油煎料理、色拉还有少量卡片食物结束用餐后。



父女一同来到学校，进入象是旧时代的大学里会有的大教室。研钵状的座位在讲台四周围绕的设计，和举行开学典礼的讲堂很相似。



“这里都没变耶……虽然设备好像多少有更新，但是几乎跟以前一样。”



“父亲就是在这间教室度过学生时代……雪奈有办法顺利度过吗？”



“你不用担心，学业知识和战斗技巧我都教过你了。有问题的反而是生活方面。”



如果是学校的课业，冬真还能教导她。但是，学习人际关系、和朋友相处并不容易。除了父女这样的固定关系外，建立并维持对等朋友关系的经验也很重要。



（但是……依这个情况来看，要在上课时建立人际关系似乎很难啊。）



在足以容纳数十人的教室里，冬真和雪奈并肩坐在靠近光线比较充足的窗边的倒数第二排，观察四周的情况。好比在洋菜培养基中生长的细菌一般，学生很自然地分成两个团体就座，等待课程开始。



（一边是没有施行监护人陪同上学的低等级组──）



他们依照昨天的分组结果，分成“攻击”、“防卫”、“统括”这三组，和同组的朋友坐在一起。昨天和雪奈成为朋友的亚莲娜．史库罗维尼被分配到防卫组，独自坐在团体的外围处，正朝着这边轻轻挥手。



“父亲，为什么亚莲娜同学不过来这边？”



“应该是因为有我在的关系……要踏进有家长陪同的地方，大概让她很犹豫吧。”



“……是这样吗？可是我倒是非常欢迎她……”



“我也是。不过，这种事情还是不要干涉比较好。”



一头雾水的雪奈可能无法理解吧。远离低等级组的另一个团体，也就是高等级的监护人陪同组，显然和团体以外的人划清了界线。



（两边都感觉好不自在啊。话说回来，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要接近带着化了妆、一脸“隆重”的监护人坐着的同学，一般人通常都会感到犹豫。别人的父母所散发出来的冷漠氛围就是这么回事。



（因为感觉就像随时受到监视啊。学生也是一样，高等级和低等级之间如果缺乏沟通交流，合作上就会出现障碍。评议会应该也知道会有这样的风险才对……）



除了冬真和雪奈，另外还有几组人也是由监护人陪同上学。



其中最醒目的是红发二人组──卡秋雅和赛莉卡两人明明坐在教室正中央，但因为周围的人都避开远离她们，结果使得人群之间出现大洞，形成甜甜圈的形状。



“……卡秋雅阿姨是理事长。”



“是啊。”



“老师……感觉应该会……很难做事。”



“这个嘛，应该是吧。虽然不清楚评议会的意图为何，不过就现状来看，这项新规定的缺点比优点来得醒目。话虽如此，但也不能公开批评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