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祷与心愿(2 / 2)
雪奈紧挨著倒地的父亲。
依照从前学过的急救程序,确认是否还有心跳和呼吸──
然而那张天真无邪的脸庞,却因绝望而冻结。
「心跳……停止了……!得利用治愈式复原……!」
「没用的啦,因为炼脉已经彻底被截断了。复原术式虽然可以活化受术者的炼素,以肉体所含的情报为基础回到正确的状态,但是……」
在炼脉断裂的状态下,无法读取到正确的情报。
「要从炼脉截断的当场死亡状态下复原,必须从备份中读取情报,或是以多到乱七八糟的炼素量强制恢复停止的网络……不过,不管白银爸爸有多无敌,应该也没有那么荒唐的炼素总量吧?」
黑子以连自己都不太相信的口吻这么说。她很清楚冬真的实力有多离谱,所以之后说不定会活过来。但是就算心里明白,她还是……
「肃清执行完毕。白银冬真上级士官长,依反叛人类的罪名──遭到处死。这项处置受到十二耆老评议会的特别批准。」
一边说,黑子举起手里的魔法骑器。
在液晶面板上发亮的评议会印章。批准、下令处死冬真的正式文件……!
「特殊部队『无名』内务监察官黑黑黑黑子,以现户籍名:桐幻黑子之名,执行这项任务。还请见谅,白银雪奈小姐。然后──愿你一路好走。」
平淡的遣词用句。黑子身上一贯的欢快氛围彻底消失。
她的右手,以大拇指为轴心将食指和无名指靠拢的形状。那是中国武术中的「螳螂拳」,模仿螳螂手部形状的点穴术,亦即精准攻击人体要害的拳法。
雪奈错愕地紧挨丧失力量的父亲,黑子的右手则趁机偷袭她的颈项──
──锵!
「你这家伙……!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黑子!」
「卡秋雅•维尔米欧尼……亏人家还特地挑你在睡眠槽睡觉的时候下手。当队员心肺停止时发出的紧急讯号?是自动发送的警报吗……」
不像是刚入睡就被叫醒的迅速动作。
大概连展开炼核武装的时间也没有吧。卡秋雅让拳头硬质化,以炼素强行挡下黑子的暗杀技,然后以依旧伤痕累累的模样大声咆哮。
「给我解释清楚!桐幻黑子?内部监察?莫非你是……评议会的……!」
「这还用说吗?只要有一个人背叛,人类就会完蛋。明知道那一点却不采取任何对策,现在的人类才没有那么天真。」
那是紧急时刻的保险措施。
能否在台面上运用白银冬真、白银雪奈两人?
堪称其试金石的培育事业,被设置在其中的最终安全装置。
「──人家是『无名』。和叛离的你们不同,我现在也要杀死背叛人类的叛徒。我是只为了那个目的存在的杀手,就连此时此刻也是……!」
彷佛到了最后一刻,仍旧要紧抓著自己打造出来的面具不放。
黑子悲痛的吶喊声响彻全场。
†
「──请问有什么事吗,老爷爷?」
那是黑黑黑黑子的起源。
才懂事不久,就因为让父亲心跳停止,而被父亲和害怕突然丧命的母亲所畏惧。
他们总是对她使用敬语,和她保持距离。又因为等级低的关系,连在学园里也没有容身之处。
正当她独自伫立在只被分配到些许模拟阳光的昏暗公园时──
「这个嘛,如果说我是来鉴定你的,你会怎么做,小姑娘?」
「……这是什么意思?我只不过是一个杀人犯。」
「呵呵……那样才好,我也是一样。我杀了人,没错,我杀了好多人。
背叛人类的人、与生存心愿为敌的人,我抹杀了所有高揭的正义。
你只是杀了父亲,而且还只是差点杀了他对吧?──我杀的人要更多呢。」
「……!」
不是谎言,也不是玩笑话。
向黑子攀谈的,是一名身穿雾面黑色和服的枯槁老人。
然而,唯独他的双眼闪闪发亮,洋溢著澎湃到令人生厌的生命力。
那是身为人类、身为生物的强韧。选择贪婪地存活下去的眼神。
「日本派系。在治理勉强生存在这个国家里的日本人的过程中,我不晓得杀死了多少人,不晓得将多少年轻人赶入地狱。现在就变得乖僻,你还嫌太年轻了,小姑娘。真正的杀人,才不是弄脏自己的手那么温和的事情,而是掌握权力,命令自己以外的某人『去死』才对。」
「……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嗯,原来如此。杀死父亲的女儿啊,你的确是杀了人。不对……是你被杀死了。被你的父亲、母亲杀死。」
「因为你似乎知道事情的原由,我要订正一下你的说法。是我亲手……将父亲……!」
「只是因为差点被孩子杀了,就对年幼无知的孩子使用敬语,还因为怕死而远离孩子,连抱抱恐怕比谁都还要受伤的孩子都不肯,离得远远的,闭上眼睛置之不理。」
「……咦?」
(插图012)
那是黑子比什么都想听到的话。
「那种人才不配当父母。你差点以绝技杀死父亲,你父亲则用言语、用心差点杀死你──这样不就扯平了?你们父女可真相像呢。」
「你怎么这么说……」
从未思考过的残酷观点。
这名老人究竟活过多少地狱?比起用胆怯的眼神,小心翼翼地怕惹自己的孩子不高兴……以免因此没命的父亲、母亲。
「老爷爷……你想要我怎么做?」
「我来是要寻求人类之刃,我的继承人,炼狱的雏鸟──我的名字是桐幻,是人类最高决策机关,十二耆老评议会的议长。」
「……!」
麻痹般的感觉窜过黑子全身。
第一次有人渴求自己、需要自己,对自己伸出双手。
「人类不允许你就这么被父母杀死,像个行尸走肉一样白白领取俸禄。拥有优秀天赋才能的人,应该要竭尽全力为人类奉献,这样才是凰花的一分子。那些连这一点都不懂,只为了保全自己而企图扼杀你的才能的蠢蛋──你才不需要。」
所以──
「来我身边吧,黑子。我将赋予你新的名字和使命,赋予你值得燃烧奉献一生的东西。继承人类存续的大义,桐幻黑子。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女儿……继承人类存续之志的人!」
那番话中没有依赖。
也没有温柔。只有像是将她从断崖绝壁推落的严厉与险恶。
甚至不是交易。毕竟,有谁会想要踏进那种地狱呢?然而,黑子却──
「你真的……」
欣喜落泪,浑身颤抖。
「会给我名字吗?我真的可以活下去吗?」
心灵遭到扼杀的人。没有爱、希望和生存目的,就只是被弃而不顾的少女。
第一次被赋予了「目的」,因拥有「希望」而苏醒。
「来吧,和我一起堕入地狱深渊吧──我的女儿。」
老翁和少女的手交叠,缔结契约……后来隐藏在「无名」之中的刀刃。
人类的最终安全装置,箍在最强无敌的绝对者脖子上的项圈,就此完成。
†
「──人家一直在寻找杀死白银爸爸的方法。一开始曾试著在隐密状态下接近他,但是行不通,不管我怎么使用隐蔽式,都没办法接近。这么一来,方法就只有一个……那就是毫无隐瞒地关心他、亲近他,发自内心地爱他、仰慕他,将距离缩短到可以靠近他……然后就像我爸爸那时一样……」
只不过,这次不是意外。
「让他心跳停止,把他杀了。杀死英雄的不是怪物,也不是敌人──唯有爱才是能够杀死英雄的武器。」
「只为了那种理由,你就……!把冬真……!」
「是的……不管是白银爸爸、雪奈、小亚莲,还是赛莉莉,我都是打从内心喜欢他们。把他们当成朋友、家人深爱著──可是……」
没有虚伪的谎言。正因为如此,暗杀之刃才得以接近。
「既然他要背叛人类,当然也只能杀死他了呀。那是我这个人的根。为了人类存续这个目的被打造出来的人家……没有那份使命就活不下去了,只能变回那个空荡荡的存在。」
──比被杀死更加痛苦。
「所以,人家杀了白银爸爸,杀了人类最强的勇者、超越的英雄。人家是犹大(注:出卖耶稣的门徒),是杀死救世主的叛徒。尽管得不到任何报酬,我还是只能那么做。因为我是出于这个目的,才被父亲所需要。」
开朗又悠然自得的形象。黑子心中理想的假面人格、身分。
那也是没有了桐幻的需要便不存在。为他人所需要,而非遭人拋弃,只有别人把自己当成一个人看待并对自己有所求──黑子才能成为「人」。
「人家无法背叛父亲,但是也没办法背叛朋友。所以,雪奈……永别了!」
举起手指抵住自己的颈项,黑子浅浅微笑。
那是人体的要害。是连结大脑和心脏的最粗一条炼脉的关键……!
「等一下!你……想寻死?」
「是啊。只要这么做,人家就什么都看不见了……无论是人类的灭亡,还是雪奈的破灭,我都可以一无所知地死去。哈哈!」
晃来晃去的人偶玩具。
摇摆不定的暧昧存在。夹在心爱的朋友,与赋予存在意义的人之间。
和尽管烦恼仍做出决定的冬真不同,黑子哪一边都无法背叛,既然如此。
「也只能两边都背叛了。人家是这么想的……这样难道错了吗,学园长?」
「简直错得离谱至极!……笨蛋。你这个笨蛋啊啊啊啊啊啊!」
──啪。
卡秋雅扑向企图截断自己炼脉的手指。
强行按住,挣扎著想阻止她自残。然而就在此时,在两人的背后──
「……要孵化了。」
赛莉卡的呢喃。
冻气渐渐充斥拖车。
雾淞发出啪叽啪叽的声响扩散,逐渐包围倒地的冬真和紧偎在旁的雪奈。
像是要保护重要之物一般,庞大的炼素凝聚成茧。
冷冰冰的声音响起。
浮在玻璃杯中的冰块裂开的,那种声音。
那是决心与觉悟,以及──
父亲。
我爱您。
我最喜欢您了。
无法以那些话语道尽的心情──冲破肉体的外壳,满溢而出。
依偎著倒地父亲的雪奈,全身皮肤产生龟裂。裂痕扩散,炼素从中溢出……自内部膨胀的能量,瞬间令拖车破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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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的爆炸。无声绽放的白色玫瑰。
在死城炸裂的那瞬间扩散,伴随著绝对零度的冻气将一切……孢子兽、污染物质、人类、时间、空间,将所有的一切逐渐冰冻。
西元2127年。
静静地、静静地……没有任何哀号和叹息。
地球就此冻结,超越「末世之雪」的大冰河期来临。
──那便是「沉默之时」的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