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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I YU ZE HUI YI(2 / 2)




他眼睛深处,沉淀着漆黑的『恐惧』。



他恐惧神。我不过是区区一介女高中生,岂能找到与那种东西对抗的话语。



「…………」



他注视着我的眼睛盯了一阵之后,满不在乎地让变得像人偶一样毫不抵抗的我站起来,用刚才切断捆我脚胶带的工具又把捆我手的胶带纷纷切断。



啪嚓、啪嚓的声音过后,我双手恢复自由。但就连这件事,我都感觉不像发生在自己身上,双手只是无力地耷拉下去。



他让我握住立在旁边的一把大刷子,然后站到装男性遗体的塑料帘布旁边,指了指摆着斧头锯子等大大小小凶恶工具的铁皮柜,还有在那附近墙上突出来的水栓,以及连接水栓的软管。



「……那么,这东西就拜托你收拾了」



然后在我耳边,他这么低声说道。



「血和小块的从这个排水口冲走就行。堵在外面冲不走的就用工具切碎之后再冲走,大的首先先冲一冲,再切断之后装垃圾袋。塑料帘布也装垃圾袋。其实也没有看上去那么麻烦」



这个巨大地下室的地板墙壁上要贴瓷砖的理由,我这才明白过来。



「啊。另外,你过会儿也会这样」



「……!!」



我身体猛地一颤。



「我最开始就说过你是『资料』是吧。不是助手。哎呀,知道自己迟早一样要被杀掉的女孩,被要求无止尽地清理就是自己明确下场的尸体,这时究竟会有怎样的反应呢?会怎么去想呢?会不会坏掉呢?好感兴趣啊。你能不能成为那个『资料』呢」



「………………!!」



可怕的话语在耳畔呢喃。但这番话就像麻药一样从耳朵渗进脑内,然后他眼中所信仰的异常世界化作毒素流遍我全身,令我连逃跑都不再去考虑。



「现在,你是什么感觉?」



对杵在原地的我,他冷不防地问过来。



「我……我害怕……」



「再具体些」



「我讨厌……害怕……恶心……」



我声音嘶哑拼命答复,不过他有些无法接受的样子,沉默了片刻后又好像得出了别的结论,点了几下头后从我身旁离开。



「我知道了。那就请开始吧」



然后,说道



「我,在这里看着你」



「……」



被抛开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到处张望寻求帮助,但是,根本就没有谁能帮我。



「呜……」



我犹豫之后,无可奈何地转向乌红色都已透出来的塑料帘布,拿着大刷子向前迈了一步。不知不觉间,我紧紧握住了手里刷子的柄。这把刷子又硬又重,应该能当武器。但我就算手里握着这个,还是提不起半点抡起它来反抗的劲头。



他是个明显经过锻炼的成年男性,而我是女高中生。这种短棍一样的东西根本不足为惧。他肯定是算到这些才把这个交给我的。



另外,远比刷子凶残得多的刀具等工具,在周围的架子里要多少就有多少。那些作为『收拾』用的道具就摆在面前,我随手就可以拿到,但他毫无介意。他大概有绝对的自信,认为要么我不敢反抗,就算反抗也能马上干掉我。



事实上,他抓我时,将我提起来时那股惊人力量的触感,此刻依旧鲜明地残留在我的皮肤上。从正面绝对敌不过他,而且最为可怕的,是藏在他内心深处的那股压倒性的『疯狂』。那股令他诉诸力量的『疯狂』,将反抗意识从我内心完全抽走了。



又或者说,我说不定也相信了。



相信他有着——『神』(BIAN JI)那超出人类智慧的庇护。



他……然后说不定我也被他的『信仰』感染了。这个地下室的东西,包括一切微不足道的东西,都属于他和他的『神』。我根本无法相信,用那些东西能够对他造成伤害。



反抗他的意志、方法、武器,我都已经没有了。



我所能做的,就是像被殴打一样迈出腿,走到那个塑料帘布前面,开始『收拾』。



我用颤抖的手抓住起皱的塑料布,然后打开。



腐败的血腥味再次猛烈地从里头漏出来,面对没头的遗体跪在满是血和碎肉的水洼里的情景,我眼中泌出泪水,慢吞吞地将水管连在水栓上,扭动水阀。



随着强烈的手感,水从疑似业务用的水栓顺着水管喷了出来。水化掉了帘布中半凝固的乌黑血池,就像清洗调色板上的颜料一样冲刷过去。变红的水飞洒在塑料布内侧,地上冲出红色的小溪,碎肉和头发就像是从水底淤泥中分离出来的垃圾显露出来,向排水口流去。



水流中,无头遗体——我未来的样子,渐渐被清洗出来。



原本因沾满血而难以分辨的衣服也能够分辨了。他穿着一身好像登山服的服装。恐怕他是在山上被拐走的。



我必须将他解体。



用斧头,锯子,诉诸可怕残忍遭天谴的行为。而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情,迟早会被加诸于我自己身上。



眼泪流出来,身体颤抖起来。



但我没办法停下。我一边承受着身后的他冷冷冰冰的目光,一边将水阀关上,把水管放下。然后,我用抖得比之前还要厉害,已经丧失一半感觉的手抓起柜子里摆放的一把菜刀,顶着头晕目眩的难受感觉,走近泡水的塑料帘布里头。



在冲血形成的水洼中,是穿着湿透了的登山服的男性尸体。



被水冲洗后,仿佛颜色随血脱落一般变成了白色。这是头一次看到死人的肉的颜色。



是我迟早也会变成的,颜色。



我在没有脑袋,在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他面前蹲下,像祈祷般弯下腰,一边在心中谢罪一边支起他的身体。



「————啊」



我的嘴里,漏出小小的声音。



身后传来『SHI YU ZE HUI YI』的声音。



「……怎么了?」



「没、没有……什么也没有」



弥漫着猜疑的气氛。我慌慌张张地辩解。



「第、第一次碰到尸体……对不起」



「……」



我的回答不知他有没有接受,总之他没再多说什么。



我没有撒谎,只是没有全部交代。



湿淋淋,冷冰冰,沉甸甸的,死人。当我第一次抬起这种触感的东西时,一个小小的,鲜艳的红色的物体闯进了我的眼睛。



尸体就像抱住胸口,把自己抱得紧紧。就像在祈祷在胸口捂得紧紧的双手中,就像在用全身将它藏起来一般,紧紧握着一个小小物品。



那是个喷雾罐。



那是个小小的鲜红色瓶子,上面印刷着熊的剪影。



那是个单手就能握住的,小小的喷雾罐。



那是————



作为登山保险用品随身携带的,用来击退熊的,强力催泪喷雾器。



「……!!」



看到的瞬间,我半条件反射地将它抱在怀中,藏了起来。



那一刻,我眼中褪了色变得朦胧的世界,就像血液流通了一般恢复了色彩,恢复了感觉。



我把罐子连握住的手一起塞进了制服的领口。



咚、咚、咚……我听到了自己体内剧烈的心跳声,鼓动的触感也传到了抱在胸口的手中。



「………………!!」



我万分紧张。



紧张得全身炸出汗来。可是在这样的紧张之下,我却感到心还有身体就像起死回生了一样。



理智、感觉,都起死回生了。



所有一切起死回生的感觉,从我手中的这个喷雾罐扩散开来。



这是因为,在这个『SHI YU ZE HUI YI』的世界中,原本所有一切都属于『SHI YU ZE HUI YI』……但我此刻抱在怀中的这个罐子,脱离于此处架构之外,是唯一的异物。



它一定是死掉的这个人为了反击而藏起来的武器。他肯定像我一样也被『SHI YU ZE HUI YI』掳走,在即将遭到蛮不讲理的杀害时仍不肯放弃,就把这个东西,把这个脱离『SHI YU ZE HUI YI』的世界之理的武器拼命藏在怀中,寻找破绽准备反击。



遗憾的是,他还没用出来就被杀掉了。但是,那獠牙仍被他藏在这里。



直至现在,他依旧死死地将它藏着,等待报一箭之仇。



辗转至今,它到了我的手中。



本已磨灭的勇气,复活了。



「……」



空气,变了。



我感觉到身后的他正一声不吭缓缓向我靠近。



他大概察觉到情况不对劲。或者,他从未停止过怀疑。



不管怎样,事已至此无法回头。紧张感在我心中膨胀起来,同时决心也随之高涨。



噶嚓,我故意把手中的菜刀松开,让刀掉在地上发出声响。



我摆出扔掉武器,缩紧身体,畏畏缩缩正在哭泣的模样。我的动作停了下来,但我要让他觉得这是因为我第一次处理尸体而感到害怕。



不需要演技。不用演戏,我确确实实就是在抖个不停。



在尸体面前,我缩着身子颤抖着,静静等待他靠近。然后,我在胸口抱紧那个坚硬的小小喷雾罐。



「…………………………!!」



沉默。



忍耐。



在背后……



噗呲、



噗呲、



骑手靴的沉重脚步声,向我靠近。



我……



呼——



呼——



压抑着细而激烈的呼吸,在地上埋着头紧紧地缩着身子。我紧紧地咬住牙齿,挤出全身力量,一心继续忍耐着可怕的紧张感与恐惧感。



不允许失败。



机会只有一次。



紧张得恨不得马上大叫起来。



在我身后,不久……



……噗呲、



脚步声停了,巨大的沉默和气息向我俯视。



然后————



「……………………………………………………」



「……………………………………………………」



沉重、可怕到令人发疯的沉默,沉落下来。



猜疑的沉默,视线,还有重压。我快被这气氛营造出的可怕紧张感压垮,恐惧快从自理喷发出来,但我依旧拼了命地忍耐下去。



时间过去。漫长得让人恐惧。



我无法呼吸,感觉听到自己身上不知什么地方还心脏什么的,有什么东西在轧轧作响。



然后。



不久。



「……喂」



他弯下腰。



在我的肩膀上——触碰过来。



瞬间,我像爆开的弹簧一样用全身力量转向身后,把紧紧捏在手里的喷雾器朝他那张近到触手可及的脸上奋力压过去,用尽全力捏紧手柄。



「——————————————————————————————!!!!」



随后,随着压缩瓦斯与液体猛烈喷出的声音,同时野兽般可怕的惨叫声响彻地下室。



他捂住脸身体后仰。同时,药水的雾气在极近的距离扩散开,灼烧般的疼痛也灌入了我自己的眼睛、鼻子和喉咙。但是,我一边流着眼泪和鼻水,一边抛开一切,采取我最初决定的行动。我扔掉喷雾罐,手一把撑在地上,抓起掉在自己脚下的大菜刀。接着,我在散发着浓烈刺激气味的雾气中,朝捂着脸屈着身子的他裸露的侧腹直接撞了上去,用全身力气把菜刀刺了过去。



「——————————!?」



「——————————!!」



他发出不成叫喊也不成呻吟的苦闷声音,菜刀陷入进他的侧腹直至根部。



但是,这一刀就像是捅在豆腐上,几乎没有手感。我在恐慌之下又刺了一刀,在恐慌作用下扭动菜刀,拔了出来,然后又刺,为求手感反反复复一次又一次地重复这些动作……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他的肚子已经被剁成肉酱,倒在血海中。而我就像被从头泼下去似的浑身是血,茫然地也瘫坐在血海中。



「啊…………」



我低头一看。看看他,再看看自己的手。



看看被血不留缝隙淋了个遍,变得就像镀了涂层的菜刀,还有跟菜刀完全分不清界限的,紧紧握着刀的,已丧失感觉的双手。



我茫然地看了一会儿,然后突然感到害怕,痉挛似地撒开双手。



「啊、啊……!!」



菜刀半撒开似地从手中松开,遵循重力掉了下去,撞在鲜血淋漓的地板上,发出坚硬的声响。



「………………!!」



我在地上爬着向后倒退,泡在血海中向后倒退。



杀了。



我把他杀掉了。



『SHI YU ZE HUI YI』一动不动。但我得救了。



逃跑吧。必须逃跑。我拼命动起站不起来的脚,在瓷砖地上趴着离开他的尸体。我在地砖上爬,爬到铁皮柜后紧紧抓住柜体直起身体。我在地上一路拖出颜料般的血迹,在柜子上墙上留下血手印,寻找出口。



在找到出口前,我先找到了我的随身物品。



那是关过我的笼子,还有我的书包。……对啊,手机!可以打电话,报警,向警察呼救!



我马上就找到了手机,准备去抓时又发现自己的手有问题。我用书包把沾满血的手揩了一遍,然后颤抖着操作手机。即便这样,血迹还是沾到了屏幕上,颤抖的手指点开了电话图标,按下紧急号码。



「…………!!」



我在发抖。我要冷静。



我好久都没回家了,爸爸妈妈肯定也在担心我。



没错,说不定已经提出搜查请求了。只要说出我的名字,或许对方马上就知道了。



只要将我的名字。我的————



SHIYUZE



HUI YI



……



想到这里,我缓缓把手机从耳朵上拿开,挂掉了拨过去后马上便接通的通话。



「………………」



我说不出话来。我感到自己的脸正剧烈地抽搐着。



咦?咦?我脑子里被疑惑所淹没。我无法理解这是怎么回事,脑子里满是混乱与疑问。



我是——我是,『SHI YU ZE HUI YI』。



既不是突然丧失记忆,也不是被什么东西占据了大脑。我还是那个女高中生的我,只是,察觉到了……我是『SHI YU ZE HUI YI』的事情。



在那边死掉的他,已经不是了。



我是『SHI YU ZE HUI YI』。在以小说家的身份出书,是七个『SHI YU ZE HUI YI』中的一员。



「咦……为什么……」



我很费解。



就在我茫然自失时,手中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我吓了一跳,去看屏幕。



来了封邮件。



空白的地址。



空白的署名。



『标题:重发』



『自本日起截至当期四月十日前,提供一个支持未来时雨泽的新系列的点子』



啊……声音从嘴里漏出来。对啊,现在不是管那些的时候。



没错,有截稿日。必须想出小说的点子。必须想出点子后,带往神奈川县某处的那个地方。



不然的话————我就……



「……」



我,抬起脸。



我,回头转向『资料室』。



心里一边这么想着……



……啊,『资料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