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可以从射击者的习惯，设法推测出开枪的时间点和轨迹。如果是克劳斯，他可以一边随便欺骗对方，一边逼上前去给对方一记蹴踢。



但是，过往的经验无法运用在机械式地发射的步枪上。



这是专门用来对付克劳斯的手法。



当然只要花上一段时间，就有可能慢慢记住步枪的位置，可是──



（能够在圣殿内自由活动的莫妮卡，可以改变枪口的方向。）



和克劳斯保持距离的莫妮卡走近事先装设好的步枪，利用工具调整金属零件，持续地修正瞄准方向。



枪口光是偏移几公厘，弹道便会大幅改变。



两百八十四把步枪的发射频率和弹道不断改变。即使是克劳斯，他也无法在身处子弹风暴的情况下完全掌握。



企图和莫妮卡拉近距离的他，第十五次遭到子弹阻挠。



他用左手的刀子弹开第八发子弹后，再次改以右手持刀。接下来手腕还能够撑多久，连克劳斯自己也没有把握。



莫妮卡跑过圣殿，用铁丝勾住正面的拱顶，来到拱顶上方。



「休息一下。」



子弹一度停止发射。教堂笼罩在寂静之中。



克劳斯原先不懂这段空白的时间是怎么回事，但是见到人在圣殿天花板附近的莫妮卡后就立刻明白了。



她正在拱顶上喘气，额头上还冒出大量汗水。她持续调整呼吸，脸上浮现自嘲的笑意。



看来她似乎消耗了不少体力。



也许是即使能够掌握所有子弹，她依旧承受了巨大的紧张感吧。



但是，趁机攻击仍令克劳斯感到迟疑。毕竟他同样消耗了不少体力和精力，况且也不知道枪林弹雨何时会再展开。



「真有你的啊。」



克劳斯开口。



「居然能够在短时间内收集到这么多枪。是『烽火连天』帮的忙吗？」



「喔，你连这个都知道了啊。」



「你相当厉害，是我近来遇过最棘手的对手。」



这是发自内心的真心话。莫妮卡的程度不是「尸」、「紫蚁」、「贝里亚斯」所能相比的。单纯凭借强大力量挑战克劳斯的对手，甚至没有资格成为他的敌人。



莫妮卡持续打出最有效的策略。



克劳斯好久没有遇到如此旗鼓相当的对手了。



「才不是哩。」



结果莫妮卡傻眼地笑道。



「分明就是克劳斯先生你自己把难度提高了。你为什么不逃？」



「怎么？你要放我走吗？」



「怎么可能。不过，只要克劳斯先生认真起来，你应该有办法离开教堂吧？」



「……这么说也对。」



莫妮卡堪称子弹结界的战术有几项弱点。



第一就是只要逃离步枪设置的范围，攻击就无效了。以这次的情况来说，克劳斯只要离开教堂这栋建筑就不会有事。比起继续在子弹风暴中行动，那么做要轻松许多。



「反正你应该也已经想到破解方法了吧？」



莫妮卡继续说道。



「克劳斯先生也只要改变步枪的方向就好。超出在下计算范围的子弹迟早会打中在下。」



那应该也算是一项弱点吧。



既然莫妮卡办得到，克劳斯应该也能让步枪的枪口偏移才对。



「你为什么不那么做？」



「莫名就是不想。」



「……真像是你会说的话。」



「但是既然我就是没有那种念头，那也没办法。我不想从现在的你身边逃开。改变步枪方向这种危险行为就更不用提了。」



假使今天对方是加尔迦多帝国的间谍，他早就毫不迟疑地动手。



可是，克劳斯的价值观不认为那么做是正确的。



「硬要说的话。可能是因为我是你的老师吧？」



在克劳斯的人生中，称得上老师的共有六人。



传授他格斗术的头号师父「炬光」基德、传授他间谍精神的「红炉」费洛妮卡、射击技术是「炮烙」盖儿黛、工艺技术是「煤烟」卢卡斯、交涉术是「灼骨」维勒、艺术和料理等技能是「煽惑」海蒂。



如果是他们，应该也会和克劳斯做出相同的选择。



「身为老师，我的确还不够成熟。很难说得上有经常关注你，指导技巧也是差劲透顶。但是再怎么样，我还是有身为老师的尊严。」



克劳斯直视着她。



「我从来没有从你们身边逃开，一直以来都是正面地去面对你们。」



莫妮卡像是要逃离克劳斯的视线一般，嘟哝一句「说得也是」便往后方跳开。



「那么，你愿意就这么死去吗？」



子弹风暴再起。



装设在教堂内的众多步枪同时喷出火花。要避开所有在极近距离下恣意乱飞的子弹，是极其困难的一件事。



克劳斯集中全副精神，在中弹前一刻扭身闪避。



子弹的数量感觉比先前更多了。莫妮卡好像刻意做了那样的调整。当弹药用尽之时，地上恐怕会躺着克劳斯或莫妮卡其中一人的尸体吧。



莫妮卡用尽全力使出的计策──定时步枪结界。



若想打破这个结界，即使是克劳斯也必须下定好大一番决心。



「可是莫妮卡，即使如此我还是不能死。」



他定睛望着她，清楚明瞭地说。



「话说回来──我该陪你玩这场游戏到什么时候？」



利用铁丝移动，飘浮在半空中的莫妮卡不禁屏息。



克劳斯做出的选择非常简单。



以全速直线奔跑。他没有给莫妮卡反应的时间，转眼便直线跑完与她之间的二十公尺距离。



莫妮卡的反应迟缓，似乎完全没有预料到他会那么做。



（──你当然不可能预料到。）



克劳斯早就察觉她的想法。



（既然你能够掌握所有子弹，你应该就不会想到会有人笨到像是故意要让子弹打到似的冲过来。）



人在空中的莫妮卡来不及转身。



克劳斯从正面攫住她的脖子，没有放慢速度继续往前跑，然后用她的背部撞破圣殿正面的彩绘玻璃，冲到教堂外面。



成功脱离步枪的范围。



红、蓝、黄、绿的四色玻璃在阳光照射下闪闪发亮。



「为什么……？」



在如雨般倾盆落下的玻璃碎片中，莫妮卡错愕地呻吟。



落地之后，克劳斯松开莫妮卡的颈子。她倒在地面上，一脸痛苦地不停咳嗽。大概是喉咙受到强力压迫让她很难受吧。



然而她还是狠狠地瞪着克劳斯。



「……你为什么可以直线跑过来却没被子弹打到？」



「不──」克劳斯拍拍自己的左大腿。「当然命中了。」



「啥？」



莫妮卡目瞪口呆。



红色鲜血从克劳斯的左腿溢出。银色子弹刺入大腿骨，埋进肉里没有贯穿。



「我早就料到会中个几发了。不过我当然有特别保护要害。」



「────！」



只要避免重要器官和头部中弹，就不至于身受致命伤。他是这么判断的。



他一共中了三发子弹。右肩和右手是擦伤，左腿则是直接命中。



克劳斯用指甲将击中左腿的子弹取出，然后用刀子割下一部分的衬衫，代替绷带包扎伤口。所幸骨头似乎没有异常，基德从前传授以肌肉承受冲击的技术派上了用场。但是，这下恐怕有一阵子无法全力活动了吧。



他好久没有受这么严重的伤了。



「你是白痴吗……？」



倒在地上的莫妮卡双唇颤抖。



「既然如此，你怎么不干脆逃跑就好？又或是抱着杀死在下的觉悟──」



「关于这个问题，我已经回答过了。」



「…………！」



莫妮卡瞪大双眼。



教堂的正后方，有一间可能是用来收纳祭典用品的砖造仓库。



克劳斯二人所在的位置是仓库和教堂之间，四周没有半个人影。



终于有一个可以好好谈话的环境了。



「莫妮卡，关于你的背叛，我已经大致察觉出真相了。」



克劳斯跪在依旧难受地蹲着的莫妮卡面前。



莫妮卡咬着嘴唇仰望他。



「……那你就猜猜看啊。」



「是为了百合对吧？『蛇』的某人威胁你，说暗杀达林皇太子的嫌疑接下来将会落到她头上。我没说错吧？」



若是一般的理由，她不可能会背叛同伴。而且假如单纯是百合有性命之虞的情况，她应该会立刻找克劳斯商量才对。既然如此，那就只有可能是需要做出高度政治判断的问题了。



只要将「凤」的事情考虑进去，很快就能推测出答案。



莫妮卡叹了口气。看来是说对了。



「……如果是这样，克劳斯先生你会怎么做？」



「击溃CIM。」



克劳斯不假思索地回答。



「即使这是受『蛇』操控所造成的结果，只要他们敢对我的同伴不利，我就绝对不会手下留情。」



当然，他很清楚这代表着什么意思。



这个选择背后隐藏着让让祖国陷入危机的风险。但是，做法有很多种。在对方要求交出百合之前，克劳斯一点都不打算回避战斗。



「灯火」的同伴们应该也会赞成这个选择。



「…………」



莫妮卡低下头，沉默不语。



克劳斯温柔地将手放在她头上。



「所以回来吧，莫妮卡。再次回到『灯火』来。」



细节之后再谈就好。



在她彻底被「蛇」吞没之前，将她带回是首要任务。



「克劳斯先生……」莫妮卡抬头，轻轻甩开克劳斯的手。「──恕在下拒绝。」



罕见的景象夺去克劳斯的目光，让他不由得停止思考。



莫妮卡脸上泛起了沉稳的微笑。好似泫然欲泣，又像是满心欢喜。破裂的彩绘玻璃反射出扭曲的光线，照亮她的脸庞。



克劳斯知道，那副笑容是放弃了什么的人会露出的表情。



不祥的念头浮现脑海。



只有她能办到，而且如果是她就有可能实行的终极手法。



「你该不会……」



「咱们总算能够四目相望了。不过，一切已经太迟了。」



必须阻止她才行。即使得打断她的双腿，也非将她捉住不可。



但是，莫妮卡抢先采取了行动。



「在下同样了解你的个性喔，克劳斯先生？」



她以嘲讽的语气，指着教堂上方。



有人被绑在十字架上。那人的眼睛被蒙住，嘴巴也被东西堵住。之前进来时克劳斯并没有注意到那里有人。那人被巧妙地遮掩住了。



被捆绑在十字架上的人是葛蕾特。



然后，那个十字架已缓缓地开始倾斜。自底部断裂的十字架即将连同葛蕾特的身体，一起从估计约有二十公尺的高度坠落下来。



「去救她吧。你应该见过监禁地点吧？她现在身体相当虚弱。」



莫妮卡冷冷地说。



「──再这样下去，葛蕾特会没命喔？」



克劳斯连思考「原来你是为此才挟持她」的时间也没有。



他立刻转身背对莫妮卡，全速冲刺。他从莫妮卡的语气中，感应到非比寻常的真实感。葛蕾特真的可能会死。



莫妮卡落寞的说话声从背后传来。



「永别了，克劳斯先生。祝你和葛蕾特平安健康。」



克劳斯忍着左腿伤口益发剧烈的疼痛，朝教堂的墙壁一蹬后跃入空中，将捆绑葛蕾特的绳子砍断。然后他接住葛蕾特，将她拥入怀中。



「……老大。」



落地后摘下眼罩和塞在嘴里的东西，便听见她发出细微的呼唤声。接着她柔弱无力地抓住克劳斯的手臂，将脸埋进他胸口。



幸好她似乎没有生命危险。为此感到放心后，他转头望向后方。



可是，视线范围内早已不见莫妮卡的身影。



◇◇◇



葛蕾特瘦了许多。整个人疲软无力，十分衰弱。大概是身陷攸关性命的危机之中，让她一直处于精神紧绷的状态吧。她胆怯地抓着克劳斯的手臂不放，不希望他离开自己身边。那副模样让人莫名感觉像个孩子。



克劳斯从不惜将她逼到如此境地的激烈手段中，感受到莫妮卡强大的决心，不禁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老师！」「老大！」「老师。」



不久，其他少女们也陆续来到教堂。



好像是爱尔娜帮忙联系的。百合、席薇亚和她一起赶来，她们先是为了克劳斯的伤势大吃一惊，之后见到在他怀中的葛蕾特，所有人都露出安心的表情。



「缇雅呢？」克劳斯问道，结果百合回答：「她好像正在某处卧底。」



果然如此啊，克劳斯心想。看来推测得没错了。



「莫妮卡姊姊呢……？」爱尔娜不安地询问。



「抱歉，被她给逃了。」



克劳斯简短回答。



少女们表情僵硬，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



「真是不好意思啊。」



「啊，别这么说。」百合摇摇手。「既然连老师都做不到，那就真的没办法了。」



「不，不是那样的。我是为了自己没有发觉这种可能性而感到羞耻。」



当他见到莫妮卡死心的笑容时，立刻就察觉了所有真相。



「等等，我或许也该将这视为部下的成长，感到高兴才对。你们几个总是令我惊奇。」



「……？老师究竟发现了什么啊？」



「叛徒不只有莫妮卡一人。」



从前少女们曾经告诉他：「如果想要欺骗克劳斯，就只能避免和他接触。」这是她们所有人的共识。



既然如此，在那个当下就该怀疑积极想要远离克劳斯的少女了。身边不就有一个那样的人吗？能够充分活动，将向克劳斯报告的工作交给其他同伴，持续在黑社会活跃的少女。



克劳斯对错愕的部下们揭晓答案。



「──缇雅也背叛了『灯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