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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森林所见之梦(2 / 2)


「机会难得,你也要来吗?」



「我为什么要去?那是你的工作吧。」



「当作转换心情,去看看魔法师的工作有没有有趣的地方。陪陪我吧。」



「话说在前头,我的身分已经不再是宫廷魔法师了哦!所以我才会在这里帮你泡茶不是吗!」



「我会发绩效奖金的。就从没有人能够处理而留下来的案件开始解决吧。」



「那样单纯只是让你解闷而已吧!?」



缇娜夏语带抱怨地说道,但她似乎无法放任契约者不管,还是追著他离开了房间。



关门声响起……拉札尔按著疼痛的胃,悄悄地叹了口气。



由于是下午,贴在墙上的委托书并不多。



王太子与魔女并肩站在一起注视墙面,这幅光景只能说十分异常,令周围来往的人们忍不住多看一眼。此时,奥斯卡确认日期后,撕下了两张纸。



「残留五天以上的任务是这个和这个啊。制作储备用的魔法药,以及修复古典文献……真单调。」



「请拿给我,这些由我来处理。还有,你快点回到工作岗位。」



「缇娜夏……」



奥斯卡之前八成期待著有外出击退魔物的委托,但这种工作基本上会先交给武官负责。而剩下的委托不多,正是因为宫廷魔法师很优秀这点,奥斯卡想必也心知肚明。



他原本打算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打住,轻轻地拍了一下缇娜夏的肩膀。



「抱歉,那就交给你啦。要是有需要的东西,就提出申请吧。」



「明白了。」



奥斯卡微微露出苦笑后转过身。背对著魔女的他,已然恢复成无懈可击的高贵之人,想必他在刚才那一瞬间转换了心情吧。缇娜夏目不转睛地盯著他离去的背影。



「……奇怪的人。」



他和缇娜夏至今相遇的契约者截然不同,丝毫不会介意她是个魔女。



那绝对不代表奥斯卡「认为她只是个平凡人类」,而是因为奥斯卡很自然地接受她身为魔女的事实,并丝毫不感到恐惧。真不知道他是迟钝还是胆识过人。



对于他的态度,城内的反应很复杂。理所当然地,有不少人批判他把魔女放在自己身旁一事。更何况,法尔萨斯一直流传著与缇娜夏有关的童话故事。即使内容与事实不符,但对于从小听到大的孩子们而言仍旧有著深远的影响。



只不过就算那是误会,她自己也从没想过要解开这根深蒂固的形象。她甚至不认为与魔女亲近,会对人带来什么好事。因为魔女之所以异质,自然有个中理由。无论是洗刷污名还是改变现况,都没有任何意义。



──所以她平常才会在塔里生活,为了只与抱有觉悟之人相遇。



「可是他竟要求我离开塔里,真的是很多管闲事呢。」



魔女撕下另一张委托书。当她把纸收进怀里时,走廊前方有名男人举起手向她搭话。



「缇娜夏大人!我可以稍微问个问题吗?」



「这不是卡普吗?怎么了?」



发现她后冲过来的人,正是缇娜夏所熟识的魔法师。尽管如今对缇娜夏退避三舍的人不少,但以卡普为首的几人仍旧会不以为意地向她搭话。



缇娜夏将他带来的魔法药构成书浏览过一遍后,指出了有问题的部分。



「这里的术式最好与第三系列调换。因为被替换过,没办法引出正确的效果。还有,或许触媒也稍微换一下比较好……这个和这个……」



卡普一边点头,一边写下她的指示。缇娜夏确认了他修正的部分。



「要是这样还不行,麻烦你再告诉我一次。我想若是露克芮札,应该能更确实地理解问题在哪。对不起。」



「不会。幸亏有你帮忙,真是太感谢了。话说,你说的露克芮札小姐是你的熟人吗?」



「说是熟人也没错。她擅长魔法药与精神系的法术,是个奇怪的人。」



「奇怪的人……是什么样的人呢?」



「……你还是别知道比较好。」



缇娜夏以严肃的表情结束这个话题,毕竟世上有许多事情还是不要知道比较好。于是,缇娜夏回城的第一天,她顺利地隐瞒了另一名魔女的存在,平静地度过了一日。







「奥斯卡,你有好好睡吗?」



这应该是他第二次被问这个问题了吧。奥斯卡以尚未完全清醒的脑袋思考。



今天早上他刚离开自己房间,就被魔女逮个正著。娇小的魔女正以狐疑的眼神抬头看著他。



「我有睡,而且我不觉得困啊。」



奥斯卡正要抚摸她柔软的头发时,那张脸有一瞬间突然与其他景象重叠,让他的手停住了。



宛若白雪的白皙肌肤,暗色的眼眸以及犹如花瓣的红唇。仅是看到她的微笑就会令人深陷其中的美貌脸蛋,如今却稍稍皱起眉头,显得一脸困惑。那是守护者令人熟悉的表情……但是,他感觉应该在哪看过更加妩媚的眼神。这种细微的不协调感,刺激著奥斯卡的记忆。



「奥斯卡?」



「……不,没事。我只是觉得差点就要想起什么……」



「看来你睡迷糊了呢。总之,请你好好多睡一点。」



「我明明有睡啊……对了,缇娜夏,你来得正好。」



奥斯卡想起某件事后走回房间,接著拿出了一个小箱子。缇娜夏收下后将它打开,发现里面装著小颗的水晶球。见魔女歪头表示不解,奥斯卡露出苦笑。



「你昨天去镇上治疗了小孩的伤对吧?因为解决这项委托的魔法师没有报上名字,所以家人直接来城里回礼,我先保管起来了。」



「有这回事吗?我不知道。」



「你真以为长那样还能蒙混过去啊……」



「下次我会改变外貌再去的。」



魔女一脸不悦地把头别向一旁,奥斯卡不由得笑了出来。她这人虽然很重感情,却也避免与他人来往,想必是意识到自己是名魔女才这么做的。



他摸了摸娇小的守护者的头。



「其实怎样都没关系,随你喜欢去做就行。」



「可以随我喜欢的话,那我想回塔里。」



「那可不成。」



听到这不假思索的回答,她露出了苦涩的表情。缇娜夏用手指弹了一下水晶球。



「虽然我没有头绪,但机会难得我就收下了。这么说来,先在里面注入构成好了,像是能强制让你入睡的魔法。」



「你为什么这么想让我睡啊……」



魔女无视这句话并浮上空中,然后就像凭空消失般不见人影。



「真是来匆匆去匆匆的家伙……」



奥斯卡露出苦笑走向执勤室,而梦境的残渣已完全消失无踪。



缇娜夏下一次现身的地方,是在出勤途中的拉札尔面前。



拉札尔从几天前就对她隐瞒著事情,因此一发现魔女埋伏在走廊上等著自己时,险些叫出声音。他慌张地假装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似地打了招呼。



「早、早安。」



「早安。是说,我有件事想问你一下。」



「什、什么事呢?」



缇娜夏笑容可掬地移动到拉札尔面前,以暗色的眼眸抬头看著他。对上那双彷佛能窥视人心深处的眼睛,拉札尔冷汗直流。要是她问起自己离开的期间出了什么事,他或许没办法搪塞过去了──然而,她实际问出口的却是完全无关的另一件事。



「奥斯卡最近有好好睡觉吗?」



「呃……大概有。应该没有特别晚睡就是了。」



「真的吗?」



「真的。」



尽管感到自己白担心了,但拉札尔开始在意起她为什么问这种事。



魔女「唔──」了一声,歪了歪脖子,接著继续追问:



「那最近有了恋人吗?」



「什么!?您指谁?」



「奥斯卡。」



「……并没有。」



她到底想问什么?虽说一整天最常与奥斯卡相处的人就是拉札尔,但他完全想不到最近有任何不对劲的事情。拉札尔不认为奥斯卡有睡眠不足的问题,而且说到与主人有接触的特定女性,除了眼前这位平时就会被他调侃的魔女外,根本不存在这种人。而这位魔女正手指抵在下巴上,露出沉思的表情。



「唔……真的没有恋人吗?」



「真的没有。您在吃醋吗?」



「梦话请等做梦时再说。」



见对方毫不动摇地直接反驳,拉札尔不禁同情起自己的主人。



「请您再考虑一下吧……虽然殿下看起来那样,但是也有许多不错的地方……」



「我知道他有优点,不过这是两回事。况且一般来说,和魔女结婚什么的,身边的人应该要阻止才对吧。请你好好劝阻他。」



「非常抱歉,只是基本上就算制止殿下,他也不会听人劝告的。」



「那就别让那种人跑出国内嘛!」



魔女一如往常地大叫,但立刻又一脸严肃地说道:



「总之,要是有注意到什么状况,请你告诉我。别让那个人太过操劳了。」



缇娜夏只留下这句话,便无声无息地消失了。总算从魔女的压力中解放的拉札尔,打从心底安心地叹了口气,然后快步地朝著执勤室走去。



法尔萨斯城的谈话室是一间面对走廊的长方形房间,只要属于城内的一份子,无论是谁都能自由使用。



这天,希尔薇娅、杜安以及卡普这三位魔法师们,在谈话室度过了午后的休息时间。他们各自随心所欲地喝著茶、翻阅书本。假如是其他魔法师,多半会将一整天花在课堂以及训练上,但是他们三人相对优秀许多,除了工作以外的时间几乎会利用在自己的研究上。不过除此之外,他们在休息时间也经常会兴高采烈地聊著无意义的话题。



就在话题正好要用尽的时候,缇娜夏出现在一脸慵懒的三人面前。她一看到三人,便举起夹在腋下的古书给他们看。



「来,杜安,这是你拜托我找的书。」



「哇!原来真的有啊。我听说这本书老早就失传了。」



他显得既惊愕又欢喜,收下了那本书。这本老旧的魔法书,据说是现在已经不存在于任何地方的稀有书籍。缇娜夏拉了张椅子,自己也坐到了同一张桌子旁。



「像这种书我还挺多的。要是还有其他想要的就告诉我吧,我再去找找。」



「谢谢你!」



缇娜夏以微笑回应这声道谢。此时她听见有脚步声靠近,于是朝走廊瞥了一眼。只见一名女官打扮的少女正好经过。这名有著一头浅色金发的可爱少女,丝毫没有注意到谈话室的成员们,直接从走廊上走过。希尔薇娅注意到缇娜夏目不转睛地盯著那名少女,便开口询问:



「那孩子怎么了吗?她好像是最近才进城见习的孩子。」



「嗯──她叫蜜菈莉丝。听说她最近成为了奥斯卡的随从,是拉札尔告诉我的。」



「应该是要学习礼仪规矩吧。因为殿下似乎不喜欢有女官在他身边帮忙打理,所以我觉得不太学得到就是了。」



「这部分应该有许多原因吧。毕竟我也猜得到,她为什么会被分配在奥斯卡身边。」



「猜得到?」



「这件事暂时没什么关系,不用在意。比起那个,我反而更在意奥斯卡最近这几天的身体状况为什么那么不好。虽然我有想过会不会是睡眠不足,但他说不是。」



「咦?是这样吗?我看不出来殿下有什么问题啊。」



希尔薇娅感到意外地这么说后,杜安与卡普的视线也从魔法书移开,抬起了头。



另一方面,缇娜夏则是把背靠在椅子上,跷起纤足。从她难得如此粗鲁的动作看来,她的心情似乎相当差。



「虽然本人没有自觉,但他的生气正在晃动。真希望他能好好地管理身体状况呢。既然有恋人,只要正常交往就好了啊。」



「咦?」



三个人同时发出惊愕的声音。



「恋、恋人!?」



「我想应该没有那种勇者。」



「有点难以想像呢。」



城里的人都深知奥斯卡很重视缇娜夏。顺带一提,和缇娜夏亲近的人自然也知道她丝毫不在意这件事。



当然,他们想不到也无法想像,有其他女性与奥斯卡有关联。



三人说出直率的感想,魔女却摇了摇头。



「香水的余香相当呛鼻哦。我认为那香味来自女性,但他自己没注意到就是了。」



三个人再度面面相觑,然后杜安微微举起手。



「我今天有见到殿下,可是没闻到那种味道喔。」



「咦……?只要站在附近应该马上就会闻到……啊。」



话说到这里,缇娜夏突然停止动作。她下意识地咬住方才抵在下巴上的手指。她从似乎察觉到什么的茫然表情,缓缓转变成蕴含怒气的神色。三个人见状,纷纷倒抽一口气凝视著眼前的魔女。他们可以清楚感受到,魔女纤瘦的躯体内随著情绪起伏,逐渐凝聚起庞大的魔力。明明没人碰到,桌子却嘎嘎作响。



她稍微沉思了一会儿,然后小声地咂舌。



「抱歉,我有急事。」



说完这句话后,魔女便倏然消失了。提心吊胆地看著这一幕的三人,不禁面面相觑。



「好、好可怕……」



「一定不能花心啊……」



「到底是怎么了……」



他们心想幸好自己没有被卷进这场暴风雨的同时,同情起即将承受这股压力的某人。



这场暴风雨,理所当然地报应在当事者身上。



「奥斯卡──!」



大门轰地一声打开后,魔女勃然大怒地冲进室内。尽管奥斯卡并不是第一次看到她生气的模样,但这种景象实在非比寻常,令工作中的他涌起不祥的预感。



「怎么啦?缇娜夏。」



「什么怎么啦!」



她浮上空中,用双手从左右两边抓住奥斯卡的头,然后转向自己这边。力道不强,但可以感觉到那双手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



「你为什么隐瞒跟露克芮札见面的事!」



「……是拉札尔啊……」



奥斯卡望向门边,只见一脸惨白的拉札尔不知何时就站在那里。拉札尔举起双手,表现出「我努力过了」的举动,想必已经先被缇娜夏狠狠训斥了一顿。尽管已事先预料到会变成这种状况,奥斯卡还是不免叹了口气。对拉札尔来说,对她说谎本就是项不可能的任务。



魔女看起来随时都可能凭著一股怒气破坏房间,奥斯卡回望著她的眼睛。



「我想说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才会瞒著你。抱歉。」



「如果遇见魔女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那世界上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了!」



「或许是吧。」



「请你好好改善这种没有危机意识的毛病!我说过精神系的法术是挡不住的吧!虽然对自己有自信是件好事,但要是因此而死我可没办法负责喔!」



「……抱歉。」



说到这里,奥斯卡与拉札尔对上了视线。



「因此而死?」



「幸好来得及呢。」



缇娜夏以打从心底感到不悦的口吻说道。



──过去在东方国度,有位深受喜爱的王妃过世了。



国王虽然深深地感到悲叹,但据说从某个时期开始,王妃便会出现在他的梦里。尽管国王反覆地沉沦在虚幻的幽会中,但清醒后依旧会因王妃逝世的现实感到悲痛。于是有一天,他终于在沉睡的状态下身亡。



人们说国王想必是追随王妃而死,并为此流下了泪水。



「真是令人哀伤的美谈呢……」



「如果出现在梦里的真的是王妃,的确是这样没错。」



缇娜夏撩起黑发,同时不以为然地回应。听到这危险的发言,奥斯卡追问道:



「那她其实是什么?」



奥斯卡与拉札尔坐在办公桌旁喝著茶。魔女虽然火冒三丈,但如今似乎稍微消气了,依旧帮忙泡了茶。茶水的味道比以往还要涩了点,想必不是错觉吧。



「恐怕是魔物或魔法师从中干涉。他们会在梦里化为对方的恋人,在交媾时一点一点地转移对方的生气。要是手法精湛,受术者一周左右就会死亡。」



他们遇见露克芮札后,距今已是第五天。两名男子听到这危险的事实,纷纷保持沉默。



「我不清楚她到底是役使淫魔或梦魔下手,还是全都用魔法所为,但你应该每晚都会做那种梦。而且她应该事先就设定好,一旦你清醒这些记忆便会消失吧。」



「我完全没印象,应该说这还真是可惜吗?」



尽管接收到两人冰冷的视线,奥斯卡依旧面不改色。不过,这方面的事情最好继续请对方说明下去。



「你为什么会注意到?」



「是味道。从你身上传出了类似女性香水的强烈花香味,所以我才会以为你有了恋人……」



「并没有。是说,原来我身上有那种味道吗?」



奥斯卡与拉札尔以毫无头绪的表情望著彼此,缇娜夏则弹了一下手指。



「其他人好像闻不出来,她应该是设定成只有我会注意到。那个变态。」



她口中的变态似乎是指露克芮札。虽说她们是旧识,但这形容实在挺过分的。



不过,这是因为事态没陷入最糟状况才会有这种感想。险些在意想不到之处被魔女杀害的奥斯卡把手伸向旁边,用手指卷起缇娜夏的发丝。



「那么,这该怎么办才好?」



「今晚我会解除诅咒。因为你的生气已经开始晃动,要是从外部强行解咒,说不定会攸关性命危险。」



「原来如此。」



「所以就从内部强行解咒吧。」



「结果还是要硬来啊。」



魔女摆出一副「我才不管」的表情,微微吐出舌头。拉札尔一脸不安地从旁插话:



「难道没有其他方法吗?」



「如果只是知识,我确实还知道几种方法……」



她说到这里,眼神透露出「可是我不想做」之意。奥斯卡瞥了她一眼,将手抽离魔女的头发。



「知道了。一切都交给你吧,麻烦了。」







夜晚从巨大的窗户渗进室内。



月光在房中拉出细长的影子,吸收了一切杂音,支配著静谧的气氛。



坐在床上的女子也仿效著月光,守护这一片沉默。躺在床上的男子轻轻地拉了一下她那头富有光泽的黑发,女子微微挑起眉毛。



「怎么了?」



「没有,我睡不著啊。」



「别管那么多,请你快点睡。」



男子仰望天篷,重重地吐了口气。如今在房间里的只有他,以及身为守护者的魔女。



她身穿的长襬洋装,以好几件轻薄黑丝绸叠出层次。魔女背对著月光忧愁地低著头的模样,实在美丽如画。



「要我用魔法让你入睡也是可以,不过一旦用魔法干涉睡眠,说不定会因此起什么作用。露克芮札很有可能设下这种手法,所以自然睡著是最好的方法。这样一来,当你入睡时我才有办法介入。」



「我努力。」



奥斯卡阖上眼帘,深入属于他自己的黑暗之中。但他愈是想尽快入睡,便会因意识到魔女在身旁等著自己睡著,而愈是没办法冷静下来。于是奥斯卡不由得开口:



「露克芮札擅长这种魔法吗?」



「她还擅长魔法药。无论哪种都不是我能比得上的。」



「魔女也有分擅长和不擅长的领域啊。」



虽然闭上眼睛看不见,但奥斯卡可以感觉到她轻轻笑了。



「有喔。所有魔女都拥有把基础魔法特化之后的某项专长,其他人都望尘莫及……」



「那你呢?」



「攻击与防御,就是纯粹的力量。」



他睁开眼睛一看,只见缇娜夏露出了自嘲的笑容。



那股力量,就是她被称为最强的原由。然而,她从不打算将自己的力量发挥到极限。要是没有理由就不会离开塔的魔女,似乎非常瞭解自己过于强大的力量不会带来任何好事。奥斯卡时常从她的字里行间之中,感受到那股意志。



魔女像是催促他入睡般轻抚著他的头发,于是奥斯卡再次闭上眼睛。但是睡魔始终没有出现,奥斯卡过了一会儿后又拉了拉魔女的头发。魔女露出苦笑,观察著奥斯卡的脸。



「不如我去帮你拿睡前酒来吧?」



「不,谢了。」



「真拿你没办法呢。」



魔女再次缓缓抚摸男子的头发。她微微张开红润的嘴唇,轻声地唱起歌。



虽然是他没听过的歌,但从歌词听来似乎是首摇篮曲。



夜晚的黑暗 星辰的遥远



怜爱的孩子在怀里



千之红花 月之苍



当小手牵上大手,便送到梦境的路上吧



歌声比她平常的声音略低,柔和的音调教人感到舒服。



这应该是异国歌谣吧。一种不可思议的旋律,充满了整个意识。



白皙的手温柔地抚摸他的头发。然后,他就这样缓缓陷入沉睡之中。







回过神来时,他已经站在陌生的建筑物入口。



那是一栋安著双开门的巨大白色宅邸。回头望去,后面是笼罩著浓雾的森林。



奥斯卡正想呼喊直到刚才都和他在一起的某人名字,却发现自己想不起那个名字。他轻轻摇头试著回想,记忆却模糊不清,脑袋彷佛盖上一层薄纱般无法顺利运转。



「怎么回事……?我要做什么……」



他虽然烦恼著,手依旧放到了门上。只是稍微触碰,门就悄然无声地往里面打开。奥斯卡像是被邀请般往内踏进一步,便发现眼前是与外墙相同、以白色为基底的宅邸。虽然乾净漂亮,却没有人的气息,也没有应有的生活感。



然而,他对这个场所有印象──没错,他记得每晚都会来到此地。



他踏上位于正面的楼梯,朝向深处走去。因为他感觉从刚才开始,就有人在呼唤著自己。



不久,他在漫长的走廊尽头看见了一道白门。打开之后,呈现在眼前的是宽敞的房间。在整片白色的房间深处,有一张以纱幕遮起的床铺。他缓缓靠近那里,然后拨开薄纱。



或许是察觉到他的气息,坐在床上背对著门口的女人转头望了过来。



──艳丽的黑色长发披散于宽敞的床上。



白皙的肌肤隐藏于同样颜色浅淡的睡衣底下,融入房间静谧的氛围之中。



深邃的暗色双眼,以及似人却非人的美貌。



「奥斯卡……」



她注意到奥斯卡后,露出了柔和的微笑,向他伸出彷佛会被轻易折断的纤细双手。奥斯卡伸手抱住女性窈窕的身躯,就像是对待易碎物品般轻轻地抱紧她。



「缇娜夏。」



此时,耳边不经意传来一句「真低级……」的低喃,话语中饱含著厌恶感。



他放松手臂力道,注视著眼前的女子,但是女子只是微笑著歪了歪头。



圆润的眼眸满溢著甜美的光芒。奥斯卡用双手捧住那娇小的脸蛋,女子随即一脸幸福地眯起眼睛。



柔嫩的肌肤是他熟悉的触感。奥斯卡的左手滑过那纤细的脖颈,打算直接吻上那白嫩的颈项。但是,他猛然发觉自己的手开始使力。



「奥斯卡?」



女子一脸疑惑地抬头望向男人。奥斯卡自己也感到不可思议,在下一瞬间后他惊讶地瞪大了双眼。他的左手擅自掐紧女子的喉咙,接著连右手也摸上那纤细的脖颈并使力。



「我的手……!」



就算他再怎么强烈地意识,双手仍旧好似不是自己的手般无法松开,反而带著明确的杀意更加掐紧女子的脖颈。她美丽的脸庞扭曲,因痛苦而挣扎。



「奥斯卡……住手……救命……」



白皙的柔荑像是要挣扎般抓住他的手。奥斯卡目睹女子那副模样,感觉自己的背脊流下了冷汗,身上窜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



他的手指用力的同时,指甲也陷入了女子纤细的脖子。



「求求你……救我……」



柔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暗色的眼眸浮现泪珠。



他对于眼前的状况无计可施,只能紧咬著嘴唇,几乎要咬出鲜血。



──一阵晕眩。



他的身体彷佛冻结般动弹不得,手里是女人纤细的脖颈。



他十分明白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这股强烈的恐惧感压垮了他的思考。



「……住手……住手!」



叫声响彻纯白的房间,却没有带来任何慈悲。他不禁闭上眼睛之际,传来了骨头碎裂的沉重声音,女子无力地垂下头。他的手总算重获自由,女子的身体则就此倒下。奥斯卡以颤抖的双手,抱起失去力量的躯体。那双暗色的双眼已失去光辉,犹如玻璃珠般隐隐地反射著周遭的景致,微启的双唇已经再也动不了。



「……缇娜夏?」



他抱著不可置信的想法,紧紧拥抱著那具变成单纯物体的纤细躯壳。



此时,世界终于崩坏。



他猛然起身,全身汗水淋漓。



奥斯卡望向旁边,只见黑衣魔女正一脸不悦地凝视著自己。她的视线与梦中的记忆,让他的心中混杂著恐惧与安心感。手中依旧清楚地残留著折断女子脖颈时的触感。为了消除这种感觉,奥斯卡紧紧握住双手。



「辛苦了。你被夺走的生气确实回来了喔。」



这道声音有些冷淡。与梦中女子甜美的声音相同,却又截然不同。



奥斯卡缓缓吸了口气,然后吐了出来。他用双手将浏海往上一拨。



「不要……让我杀你啊……」



「那个并不是我。」



「就算不是也一样。」



他湛蓝的双眼与魔女暗色的瞳眸交错。



魔女扬起两边嘴角,露出残酷的笑容。



「为什么?只要你是那把剑的持有者、我是魔女的话,总有一天你就有可能真的非杀了我不可喔。」



苍白色的月光照耀两人。



奥斯卡有一种错觉,恍若所有温度都缓缓下降,结冰了一般。



「你是认真这么说的吗?」



「当然。」



缇娜夏闭上双眼,露出微笑。那是魔女的微笑。以往应该总是在自己身旁开怀笑著的她,现在竟让奥斯卡感到非常遥远却又无可奈何。



奥斯卡试图伸手触摸她,魔女却早一步浮上空中。



「我去向露克芮札抱怨一下,明天就会回来。」



「等等!」



「今晚你就好好睡吧。」



魔女的身影消失。沉淀著焦躁与孤独感的室内,只留下月亮以及其所映照的倒影。







露克芮札一边调合魔法药一边喝著酒,察觉到侵入结界的熟悉气息后便暗自窃笑起来。下一刻,玄关的门马上被人粗鲁地打开。



「露克芮札!」



「好久不见,缇娜夏。哎呀,你让身体成长了吗?」



见起身迎接的露克芮札如恶作剧成功的孩子般笑道,昔日老友摆出了不悦的神情。



「那是什么啊?搞低级的恶作剧也该有个限度吧。」



「我想说马上就会被解开了,看来他们没有说出我的事呢。幸好我有薰上香味。」



与一脸不悦的缇娜夏相反,露克芮札心情十分愉悦。



「低级的应该是你解咒的方式吧?真没想到你会让他把自己的脖子折断呢。」



「这样简单快速,还可以让我消气。」



「我原本还期待更性感的解咒方式呢……」



「谁会用什么房中术啦!」



缇娜夏大吼之后,封闭之森魔女轻轻吐了吐舌头。



露克芮札一旦心血来潮,根本不会管自己那么做是否会攸关人命。她替访客斟酒后将杯子放到桌上。缇娜夏在椅子上就座,以饮下酒水代替胸中的叹息。她因为讨厌让理性变得迟钝,平常几乎滴酒不沾,唯独在这名朋友面前例外。



「何况我明明设好了结界,不论从哪看都能知道他是我的契约者,你怎还敢这么做啊?」



「是很厉害的结界呢,有满满的威吓意图。好啦,你就当作是许久不见的问候嘛。」



「别为了问候而差点杀人啦。」



露克芮札开心地笑出声后,把手工的甜点摆到桌上。



「所以呢?那个契约者现在怎么样了?」



「惹他生气了,因为我让他折断脖子。」



「那的确会生气嘛……之后的感觉肯定很糟。」



「阿卡西亚的持有者怎么能这么天真。」



听到缇娜夏如此辛辣的言论,露克芮札耸了耸肩。



──假如世界希望讨伐魔女的时候来临,率先会被推举为讨伐者的就是阿卡西亚的持有者。只要身为魔法师,都是如此认知的。而且缇娜夏认为,实际上以奥斯卡的本领,若要讨伐魔女并非不可能的事。



所以他才更不应该和魔女有必要以上的亲近,更遑论迎娶她为妻。



「不过他是个好男人不是吗?我认为比雷基乌斯更棒喔。」



「以各种意义上来说,请你别拿他和雷格比较。」



「真浪费耶。可以送我吗?」



「快带走、快带走。」



原本只要奥斯卡点头同意,缇娜夏就打算把露克芮札介绍给他当新娘候补。



缇娜夏毫无干劲地挥了挥手后,忽然想到某件事。



「……果然不行。」



「怎么?觉得可惜了?」



见好友嘻嘻地窃笑著,缇娜夏摇头否定道:



「不,我是指不能混入魔女的血。」



「啊啊,感觉事情好像会变得很麻烦呢。」



露克芮札想必也看到了施加在奥斯卡身上的诅咒,她或许甚至明白了其他事情。要是不仔细观察,就连魔女都看不出他身上的诅咒。这是只有在祝福及诅咒的领域上,拥有压倒性技术的沉默魔女才能办到的本领。



缇娜夏一边拿起烤点心,一边彷佛要问点心食谱般一派轻松地问道:



「那个能解开吗?」



「应该很困难……可能没办法呢,毕竟是沉默魔女下的手,对吧?」



「嗯。我姑且在进行解析,不过感觉已经走到了死胡同。」



烤点心的甜度恰到好处,相当美味,让缇娜夏开始犹豫是否要真的询问她做法。露克芮札不仅制作魔法药的本领高超,在创作料理的手艺上也相当出色。



封闭之森魔女替自己和缇娜夏的杯子倒酒的同时,开口询问:



「你拿什么解析?」



「头发与指甲,还有言语。」



「肉体方面最好用血液与精液喔,毕竟那些受到的影响应该最大。」



「原来如此。」



露克芮札回到房间深处的工房,然后拿来了两罐小瓶子,随手扔给缇娜夏。



「来,拿去吧。当作这次的赔罪。」



缇娜夏收下物品,发现瓶中放著的就是刚才提到的采样物品后,顿时哑然失声,吃到一半的烤点心也掉到了地上。



「你已经采集过了啊……请把你这个低级的收集癖好设法矫正一下。」



「机会难得,我想说乾脆拿来制作人工生物,所以事先编织在梦境的构成里啰。」



「你把别人的契约者当成什么啦?应该没有其他的了吧?」



「只有这些喔?」



露克芮札心情大好地哼著歌。缇娜夏虽然心存怀疑,依然收下了小瓶子。她为了以防不小心打破,先将其传送到了安全的场所。



露克芮札一边注视著发牢骚的友人,同时将酒瓶抵在了有些红润的脸颊上。



缇娜夏给人的印象是个清冽的美女;相较之下,露克芮札则是具有开朗魅力的美女。似乎有很多男人迷上她和蔼可亲的笑容,而她至今确实交过不少恋人。



她以漂亮地涂抹上红色的指甲戳了戳缇娜夏的手。



「你回去后还是老实道歉吧?我认为你很受到他重视喔。再说那个法术,我并不是把出现的人编织成你,而是将女主角设定成会反映出他本人的希望呢。」



「你以为是因为谁才害我们起纠纷的?」



「这应该要怪你自己太顽固吧。」



有一半被说中,于是缇娜夏放弃反驳,呷了一口酒。



头脑冷静下来后,她的心中果然残留著些许罪恶感。就算她说的是事实,但或许有更好的讲法。自己受他重视是真的……只是,现实不容许她坦率接受。



小小的后悔犹如荆棘般令她有些刺痛,缇娜夏仰望窗外的月亮。



一想到那月亮如今也照耀著契约者……她缓缓闭上了眼睛。







隔天清醒后,感觉身体异常沉重的奥斯卡啧了一声。



或许是露克芮札施加的术法造成的反弹,抑或是昨天讨厌的记忆残渣,让他的身心都格外不畅快。他坐在床上,正思考著是否要进浴室洗澡时,连接阳台的窗户传来轻敲声。



会敲那种地方的人只有一个。奥斯卡一边披上上衣,同时说了声「进来」后,黑衣魔女马上回应他这句话走进室内。



然而,她只是待在窗边,不肯靠过来。



奥斯卡看到她的样子后露出苦笑。她的脸上如孩子般,明显写著「尴尬」两个字。



「过来吧。」



奥斯卡向她招手后,魔女虽然犹豫还是走到了他的面前。她缓缓张开小嘴试图说些什么,到头来还是没能说出口。



奥斯卡观察著她的举动,然后手一伸,将纤瘦的身躯抱了过来,让她坐在自己的双膝上。



变得比奥斯卡高出一颗头的魔女,一脸困扰地俯视著他。奥斯卡像是要确认般轻抚著她的脸颊,以及白皙的脖颈。



「抱歉。」



他将坦率的心情付之于口。



或许是对奥斯卡会赔罪感到意外,她微微瞪大双眼,然后立刻害臊地低下头。



「……对不起。」



声音很微弱。她以白皙的手指,紧紧揪住奥斯卡的衣服。



奥斯卡则轻轻拍了拍她单薄的背部。



即使自己成为法尔萨斯之王,她持续作为塔之魔女而活,他依然由衷希望,与她为敌的那天永远不会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