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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梦之终结(2 / 2)




得到对方毫无迷惘的回答,缇娜夏点了点头。



然后,她为了覆盖这一切,开始了新的咏唱。



奥斯卡背对自己该守护的魔女,重新面向巴尔达洛司。只见狂魔法师开心地笑著。



「阿卡西亚的剑士吗?我听过许多传说,但不知道真实性有多少呢?」



「谁知道呢?我没兴趣听就是了。」



话落,奥斯卡随即冲向巴尔达洛司。



然而男子彷佛早已预料到这个行动,瞄准他的脚边击出火焰镰刀,火刃贴著地面滑行而去。



奥斯卡一旦闪避,火焰就会毫不留情地吞噬后方的魔女。然而他没有闪开,而是将火焰魔法的构成逐一击碎。



阿卡西亚的刀刃让凶猛的火焰四散飞溅,啪叽啪叽地落到石板上,将地面烤焦。巴尔达洛司见状,舔了舔嘴唇。



「挺灵巧的嘛。我还以为你是依靠结界、只管横冲直撞的剑士呢。」



「因为我不希望这家伙被打扰。」



守护结界与缇娜夏有连带关系。奥斯卡不知道魔女待会儿打算做什么,因此不想让她消耗多余的力量。



看到以阿卡西亚挥出一剑就将攻击魔法弹开的国王,巴尔达洛司嘲笑著说道:



「就让我见识一下你能坚持到什么时候吧。你继续守在那里不动,或许很快就会死喔?难得初次目睹『魔法师杀手』的丰采,真可惜啊。」



「很不巧,我受过某个毫不留情的家伙锻炼过,会将你的第一次变成最后一次的,放心吧。」



「话说得这么好听,你大可放马过来啊。」



巴尔达洛司说话的同时,于空中生成出超过二十颗的火球。



──区区剑士,只要与之拉开距离并毫不间断地发动攻击,一切就结束了。



就算是王剑阿卡西亚,只要砍不中自己就无须畏惧,更何况他还得一边保护动弹不得的魔女一边战斗。巴尔达洛司丝毫不认为自己会败北。



「好啦,给我烧焦吧。」



犹如大雨的火球瞄准奥斯卡倾泄而下。



巴尔达洛司目睹著这幕景色,同时抬起右手,企图组织下一个构成。他对自己的优势深信不疑,却于下个瞬间睁大双眼。



「我来啦。」



对方以难以置信的速度,跨越无可想像的距离。眼前的白刃犹如镜面,反射出耀眼的亮光。



就这样,巴尔达洛司还来不及思考,首级就连同防御结界遭到奥斯卡一刀砍断。



见魔法师长凄惨地喷出鲜血、就此命丧黄泉,库斯克尔的魔法师们无不惊愕不已。



拉纳克在他们身后气得大叫。



「召唤魔族!杀死这些家伙!」



站在外侧石阶上的魔法师们接受王命后,陆续开始咏唱。王座前方有一人也开始咏唱,但很快就遭冲上前的亚尔斯砍杀。帕米菈与雷纳特同样加入战局,因此原本待在王座周围的侧近们,已经有半数以上的人失去了战斗能力。



然而相对地,外侧的魔法师们逐渐转移到中央,其中还掺杂著几位零星的魔族。



「不可能!艾缇露娜大人怎么会背叛!」



酣战之中,朵莉丝放声大喊。



她没办法攻击缇娜夏,也无法像帕米菈他们那样保护魔女,只是一脸错愕地杵在原地。少女遭到转移过来的魔法师们推挤,退到了后方。



她眼睁睁地看著自己年幼的梦想遭到蹂躏,却没人对她伸出手。战场上唯一有意义的,就只有力量、鲜血与意志。



朵莉丝泪眼盈眶,不久后便背对著厮杀的众人跑走了。见少女边哭边跑离荒野,一名库斯克尔的魔法师举起手,准备朝她发射出燃烧的箭矢。



然而下一秒,他的身体就遭一旁的美蕾蒂娜一刀砍倒。美蕾蒂娜受到杜安与卡普的结界保护,杀进外侧的石阶。当她要更加深入敌阵时,一颗魔法光球击向她的眼前。



「可恶……!」



美蕾蒂娜反射性地闭上单眼的同时,试图以剑砍落光球。



但光球在刀刃碰触到之前,就被结界弹开了。只听杜安傻眼地说:



「别模仿陛下,一般的剑怎么可能砍断魔法。」



杜安说话的同时,以小型雷电击中库斯克尔的魔法师。



「总比什么都不做好吧?」



美蕾蒂娜往左一踏,砍断防御雷击之人的手臂。她避开发出惨叫后倒地的男人,继续挥剑攻击。杜安从后面以冷静的声音向她提醒:



「你冲得太快了,稍微放慢一下速度。」



美蕾蒂娜耸了耸肩,退后两步后挡下蜥蜴人挥下的锐爪。尖锐的金属声响彻混乱的战场,她就这样与蜥蜴人互击三个回合后,将剑插进了被鳞片覆盖的胸口。



另一只蜥蜴人试图抓住她手中的剑,却遭赛扎鲁的将军从背后一剑斩杀了。美蕾蒂娜抽回剑身,向对方点头示意,将军随即轻轻挥手回应。



鲁斯托持剑立于战场上。他看到毫无迷惘地应战的法尔萨斯阵营,不由得吞下叹息。



当精神集中于战斗上时,会令人失去对时间的正确感觉。有时觉得时间流逝得太快,有时又会觉得那一刻犹如永久。感觉就像是在看不到出口的浓雾中,不断地往前走著。



他与袭击而来的魔族激烈交锋的同时,抬头望向石阶上的魔女。尽管距离遥远,还是能清楚看见女子身穿一袭纯白礼服的倩影。



美丽的魔女闭起眼睛,口中持续进行咏唱。鲁斯托注视著那张美丽的侧脸,不由得出神。就在他分心之际,一支小型的魔法长枪擦过他的肩膀。鲁斯托望向长枪飞来的方向,只见一名看起来还是少年的魔法师,以带有恐惧与憎恨的表情瞪视著他。



「去死!去死吧!你这个禽兽!」



悲痛的惨叫声无疑是对他喊出的。



鲁斯托亲眼目睹了塔伊利几百年以来日积月累的憎恨,不倒抽一口气。



少年胡乱地组织著构成,将魔法击向鲁斯托。火球卷起漩涡、火星四溅地袭来,犹如憎恶的化身。鲁斯托以嘶哑的声音低语:



「这就是塔伊利的罪孽吗……」



不将人当作人看、持续夺去一切的业障。



他们打从出生的那一天起,就互相投以扭曲的憎恨。



不断重演的悲剧会有结束的一天吗?能够将这病态的歧视终结吗?



鲁斯托在火焰面前闭上了眼睛。然而,即将吞噬他的火焰竟突然消失无踪。转头望去,只见法尔萨斯的男魔法师挥了挥手,像是在说「这只是举手之劳」。



「要思考事情的话,请留待之后再说,现在当务之急是撑过这场恶战。」



「……知道了。」



尽管对方的口气失礼,却是不争的事实。鲁斯托吞下充满胸口的苦涩滋味,与少年拉近距离。当少年慌张地打算击发魔法时,鲁斯托以手肘击向他的腹部,接著撑住倒下的对手,将他轻轻放到地面上。他压抑住想要深思的意识,抬起头来。



然后举起握在右手上的剑,迎战新的敌兵。



飞舞在空中的有翼魔族急速下降,将爪子伸向魔女。



然而,魔族忽然之间就遭魔法火焰缠身。希尔薇娅与克姆一边发动魔法一边爬上石阶,冲向持续进行漫长咏唱的魔女身旁。



缇娜夏认出两人后微微一笑。希尔薇娅看到一如往常的魔女,不禁有些哽咽。



「我绝对会保护您的!」



有办法以一己之力守护重要之人者,就是所谓的魔法师。希尔薇娅开始咏唱。



「正午之星、黑夜之花啊,肉眼不可视之物啊,吐出气息、画出螺旋。」



希尔薇娅施展的只是会令人涌起睡意的构成,以魔法来说是相当初阶的技能。



然而,身为宫廷魔法师的希尔薇娅,将单纯的效果强化到堪称异质的境界。理应对同为魔法师者不具太大影响的魔法,转眼间就扩散到周围,轻视敌人的库斯克尔魔法师们踉跄几步后,接二连三地倒下。希尔薇娅进一步组织构成。



而在她身旁,克姆为了代替到前方应战的奥斯卡,站在魔女前面。他张开防御结界的同时,听见了魔女的咏唱。



「……二重咏唱!?」



克姆不禁惊呼出声,在周围战斗的魔法师们闻言也回头望去。从他们惊愕的神情来看,想必也知道那意味著什么。



──二重咏唱是与铎洱达尔一同灭绝的远古魔法高等技术。



根据记载,二重咏唱就是一段咏唱中乘载著两个构成,藉此同时施展两种魔法。然而与之相对地,比起分别进行两次咏唱,二重咏唱需要耗费数倍的构成力,是一种究极的魔法技术。而缇娜夏进行的二重咏唱中,一个就是用于升华魔法湖的构成,至于另一项魔法─



「而且这是……」



克姆理解到另一种魔法为何后,不禁哑然失声。帕米菈来到他的旁边,将他的未尽之言说了下去。



「铎洱达尔的……王位继承……」



魔女彷佛回应这道声音般将手掌朝下,然后右手伸到眼前。



下一瞬间,发出白光的圆环以她为中心浮现。圆环转眼间增幅,直到扩展至石阶边为止。逃离战火、浮在空中的拉纳克见状,异常激动地大吼:



「艾缇……!你究竟要愚弄我到什么地步才肯罢休!?」



然而缇娜夏并没有回答。



只见现形的巨大圆环中,数道白光描绘出复杂的花纹。圆环的光芒逐渐增强,在一点钟的位置亮起明亮的光,接著是两点钟、三点钟……以顺时针的方向逐一点亮。



环绕一圈后,最后于十二点钟的位置点亮。



杜安于外侧的钵型阶梯上望著这幕景象,喃喃自语道:



「那该不会是铎洱达尔的……难道说要将十二位都召唤出来吗?怎么可能……」



奥斯卡挥舞著阿卡西亚,与好几位魔族交战,并将袭来的蜥蜴人身体一刀两断。他挥了一下剑刃、甩掉上面的鲜血,同时回头看向魔女笑道:



「已经过了十分钟吗?你会让我见识到什么呢?」



双方阵营的人一边战斗,一边观察著魔女这边的动静。



惊为天人的魔力卷起漩涡。



魔女即将于此展示出真正的力量。任谁都能本能地察觉到,此刻将成为历史的转捩点。



缇娜夏中断咏唱,高声大喊。混战中响起了美丽的声音。



「出现吧!遵循古老契约,与铎洱达尔联系的精灵们!吾名缇娜夏•艾斯•梅亚•乌尔•艾缇露娜•铎洱达尔!以汝等之王宣言定义……于此现身吧!」



白色光芒充满空间。



过于炫目的耀眼光芒覆盖所有人的视野。



力之奔流涌现,混杂著沙尘的风形成漩涡、拍打著脸。



气氛骤变,热气与冷气交互推挤、形成浊流。



当这一切现象消去之时──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是铎洱达尔传承中的十二精灵。



他们是被称为『铎洱达尔精灵』的存在。



那是记载于魔法史上的传说,由铎洱达尔的初代国王召唤后,封印于国家的高阶魔族们。他们在新王即位时,会响应国王的魔力,被选出一到三位,受到国王使役。



但是在现代的魔法史研究中,认定「使役数位高阶魔族是不可能的事」。



所以要使役全部的十二位精灵,理应是不可能的。任谁都这样认为。



直到他们亲眼见证这不可能实现的光景。



立于圆环上的高阶魔族们之中,一名朱色头发的男子缓缓开口。



「好久没出现了啊。」



「是吗?我还睡不饱呢……」



「喂,是说国家已经毁灭了耶。」



「毕竟人类创建的东西都很脆弱嘛。」



精灵们擅自闲聊起来,周围的人们见状不禁哑口无言。精灵们的外观相异,有老人模样的,也有年轻男女和小孩子。尽管姿态酷似人类,却绝对不是人类。从率先开口的精灵一头赤红的发色,以及他们超然的魄力,都可见他们不同于人的真正姿态。



要是放任不管,他们说不定会一直聊下去。此时,魔女出声打断了他们。



「我下令……」



听到女子的声音后,所有精灵立即屈膝跪下。位在十二点钟的白发老人以庄严的态度开口:



「吾等主人,请尽管命令。」



「歼灭敌人。没有战意者不用管,可能的话别杀了他们。」



「遵命。」



十二位精灵起身。有的依旧闭著眼睛,有的则明显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朱色头发的精灵似乎是旧识,以揶揄的口吻向缇娜夏说:



「小姐就算长大了,依旧很天真啊。」



「还不快去。」



魔女像是要赶走他们似地挥了挥手。以这道声音为契机,十二位精灵分散开来。



下一瞬间,受到召唤的近百位魔族几乎都惨遭消灭。







精灵现身令库斯克尔的魔法师们彻底失去战意。



混乱的战场中,他们畏惧著非人者的力量,陆续投降或是逃之夭夭。



现场唯独魔女的咏唱仍在持续著。如今已经没人能威胁到她,只能观望著眼前缜密、膨大且超越人类极限而编织出的构成。



战斗规模转眼间缩小。拉纳克拋下战场,在自己过去毁灭的遗迹间穿梭,气息紊乱地逃亡著。



他逐渐远离喧嚣,但由于几乎无法集中魔力,就算有心施展转移也做不到。不知是因为以缇娜夏为触媒所组织的构成遭到夺走,还是靠魔法长眠造成的反弹,他体内的魔力已然七零八落。



拉纳克以带有血味的喉咙发出声音。



「……艾缇……艾缇露娜……」



他一味地呼喊少女的名字。如今已经分不清楚,声音中蕴含著憎恨、还是其他情感。



拉纳克仅仅是觉得,只要呼喊她的名字,自己和这个世界就还能透过纽带相系。他的口中不断低喃著,从额头滑落的汗水渗进乾燥的沙地中。



他行走在一望无际的荒野,周围忽然笼罩上一层阴影。



拉纳克仰望天空,只见一头红龙飞在上方。龙一看到拉纳克便开始下降高度,接著一名男子从龙背上一跃而下。



男子手持一把双刃剑,剑身打磨得犹如镜面光滑。拉纳克很清楚那把剑的来历,那是这座大陆上独一无二的武器。



他隐藏起紧张的情绪,向挡住自己去路的男人笑道:



「嗨,又见面了呢。明明已经分出胜负了,还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只是想问你一件事。」



奥斯卡重新握好阿卡西亚的剑柄,那张端正的脸孔毫无感情,犹如刚日落的夜空色瞳眸摇曳著难以消除的怒火。



「你想问什么?如果想知道真相,不需要问我,直接去问艾缇露娜就好。」



这次的战争也一样。她肯定掌握了更多资讯,暗中展开行动。一无所知的只有他而已。



「艾缇知道一切,所以才会怜悯我。明明同样身为国王候补,我却力有未逮。」



要是她只是个需要人保护的少女就好了。那是将成为新娘的她该尽的职责,可是她的才能、努力却背叛了一切。她若只是个脆弱的人类,就不会演变成这种状况。



「铎洱达尔会毁灭,也都是她的错。因为有那家伙,我才会……」



「──她直到最后,应该都还相信著你。」



男子冰冷的声音充满威严,拉纳克不禁为之震慑而一时语塞。



他并非从话语中理解到什么,只是直觉地认为「自己会死在这里」。



这趟漫长而扭曲的旅途终点就在眼前,令拉纳克回顾起自己一事无成的人生。



奥斯卡淡淡地询问:



「切开她的腹部时,你在想什么?」



「……哈。」



拉纳克脸孔扭曲,似乎想笑。



于脑海中苏醒的,是无比深刻且鲜明的丑恶景象。



少女哭叫著向他求救的声音、从娇小身体涌出的鲜血与脏腑、令人恶心的臭味。



拉纳克的手中彷佛至今依旧残留著她肠子的触感,不禁目不转睛地凝视著自己的双手。



怜悯、嫉妒、否定、憧憬、憎恨。



他附加于湖泊的定义名,都是献给那名少女的情感。



她是支配自己的一生、应该由他支配一生的女人;曾经令他怀抱慈爱之情、无比纯真的存在,让他想要珍惜那双天真地伸向自己的手。



可是自己却无力珍惜她。



所以……才想得到超越她的力量。



『拉纳克,待在我的身边,别丢下我一个人。』



『不要紧的,艾缇。我会守护你的。』



浅梦总有一天会醒来。四百年来一直沉浸其中的过往梦境,终将在现实面前烟消云散。



──她想必不会再回头望向自己了。



那天夜晚,他因为渴求力量而践踏重要事物之时,自己就随著纯真的少女死去了。



拉纳克抬起头,露出狰狞的笑容。



「没有任何想法哦,那家伙就只是道具而已。」



所以不需要再继续呼喊她的名字。



拉纳克闭上眼睛,封闭感情。



然后在阿卡西亚挥下的最后一瞬间,他于口中……呼唤著少女的名字。







位于大陆中央地带的国家──赛扎鲁中,一名居住于此的卖柴少年忽然涌起不可思议的感觉,抬头望向东边的天空。



传说中,从前邪神与其崇拜者,在沿著东部国境而生的那片森林里建立了村落。



──后来,村庄的遗迹形成了所谓的「魔法湖」。



少年不由自主地眺望遗迹所在的方向,看到空中忽然亮起光芒后,不禁瞠目结舌。



他以为只是错觉,然而下一瞬间,森林的另一端却有白光扩散开来,缓缓地朝天空升起。



「……那是、什么?」



眼前的现象既不可思议又美丽动人,彷佛神明真的存在般。



少年目睹此情此景,倒抽了一口气。



明明没有起风,柔和且暖和的空气却逐渐弥漫这一带。光芒接连升起并消融于空中,看起来正慢慢减少数量、变得稀薄。少年入迷地看著神秘变幻的光芒,呆立于原地。



不久后,缓缓飞上空中的光芒全都渗入天空、消失不见了。



没剩下任何东西。



呈现在眼前的是一如既往的广阔蓝天,少年自始至终只是茫然地注视著这一切。







巨大构成从魔女白皙的双手离开后,成功地升华了魔法湖并消失在空中。



缇娜夏结束漫长的咏唱,以不带感情的眼神眺望著战后的景象。



战场上弥漫著血肉的烧焦味,到处可见焦黑的尸体和人们倒卧在地的背部。她目不转睛地望著战斗留下的无情爪痕,人类临死前的惨叫声仍在脑海中回荡。



──要哭很简单。



但是她不想这么做。毕竟就这么表现出来的话,她感觉情感会离开体内、宣泄而出。可是这里所有的死亡,都是她该全权背负的罪孽。



于战斗中幸存的人望著眼前的魔女,目光中蕴含著不可思议的激昂情绪。那是基于抱持著相同目的共同战斗者所共通的感慨。



然而在结界内畏惧的人们不同,他们都以饱含恐惧的眼神瞪视著魔女。帕米菈与雷纳特站在魔女身前,替主人阻挡那股强烈的敌意。



缇娜夏想开口对遍体鳞伤的部下说「已经够了」之际,若有所觉地抬起头。



那双暗色的瞳眸捕捉到归来的那克。男人从红龙身上下来后,一看到她便笔直地走了过去。缇娜夏不发一语地在原地等著。



途中,冈杜那的将军拦住了奥斯卡。



「你身为阿卡西亚的剑士,应该明白自己要做什么吧。」



此话一出,周围顿时弥漫起紧张的气氛。在场众人都心知肚明,奥斯卡受到委托来讨伐魔女。



奥斯卡轻轻点头,朝著魔女迈出步伐,然后站在敌意一览无遗的帕米菈与雷纳特面前。两人为了守护主人试图组织构成,魔女却从后面出声阻止他们。



「谢谢你们,请让他过来吧。」



听到主人的命令,两人踌躇片刻,却仍是让出一条路。



奥斯卡通过他们之间,站在缇娜夏眼前。



缇娜夏打算叫他的名字,却又把话收了回去。



她知道奥斯卡已经即位,成为法尔萨斯的国王。既然如此,就更不能让世人得知他与魔女有关系。他是走在正道之人,肯定会成为名留青史的名君。



所以自己只要成为他的垫脚石后消失即可。缇娜夏希望藉此诞生的崭新未来中,他能够获得幸福。



「所以请你……」



缇娜夏险些脱口而出,听到自己这句低喃后,立刻抿起嘴巴。



她不知道自己打算说什么,但是一直以来硬是吞下的情感差点就表露在脸上了。残留在喉咙的热度感觉很舒服,能带著这种感觉死去,对她而言就太幸福了。



缇娜夏深深地吸了口气,闭上眼睛莞尔一笑。



她为了升华魔法湖而耗尽魔力,现在只是勉强站著。



可是她想站到最后,而且绝不哭泣。



魔法湖消失、拉纳克死去,而自己也将迎来死亡。



这样一来,铎洱达尔的亡灵就会消失。错乱的命运经过四百年后,终于能恢复原状。



缇娜夏像是在等待亲吻般,微微抬起头。



等待著阿卡西亚贯穿自己的瞬间。



奥斯卡向闭上眼的魔女伸出手,抚上那光滑的脸颊。



「你还记得自己替我解开露克芮札的术式时,我说过什么吗?」



这句疑问没有得到回应。



他将阿卡西亚的剑刃轻抵在缇娜夏纤细易折的白皙脖颈上。



下一瞬间,魔女的身体倒在了奥斯卡的怀中。







「艾缇,过来。」



听到从远处传来呼喊自己的声音,她缓缓睁开了双眼。



她站在漫长的石廊中间,凝视著彷佛无限延伸下去的前方。



「快过来,你很寂寞对吧。」



令人怀念的少年嗓音似乎是从背后响起。她露出微笑,回想起从前的记忆──尽管习惯孤独,却想寻求他人双手温度的自己。她的心中满溢著不知是自嘲还是寂寥的情绪。



「艾缇。」



──名字会定义一个人。



被呼喊的名字会成为自己。



所以无论回忆中的人多么温柔地呼喊这个名字,她也不会再回头了。因为那是很久以前就死去的小孩的名字。



「再见,拉纳克。」



她只是看著前方,迈出步伐。



前方究竟有什么?终结之后,会有什么延续下去?



白皙的赤脚踏在石板上,传来冰凉的触感。她走在沉默的廊道中,迎向等待的未来。







缇娜夏醒了过来,却不晓得自己身在何处。



正确来说,她知道这是哪里,却无法理解眼前的情况。缇娜夏甩了甩沉重而迟钝的脑袋,从床上坐起来,恍惚地望向窗外的蓝天。



这时,房门被人无声地打开了。缇娜夏回头看向站在那里的女性。



「帕米菈……?」



「缇娜夏大人,您醒过来了吗!」



帕米菈冲了过来,跪在床前并握住缇娜夏的手。她彷佛要确认手心的温度般,将白皙的手贴在自己的额上。



「您睡了整整一周……我实在很担心您。」



「原来我还活著啊。」



「那是当然的呀!」



尽管遭到斥责,她还是无法涌起真实感。身穿睡衣的缇娜夏把脚放到地板上,试著缓缓站起身。然而或许是身体还很虚弱的关系,她没办法顺利保持平衡。帕米菈立即撑住了她差点倒下的身体。



「谢谢……对了,我为什么会在法尔萨斯?」



「这之间发生了很多事。不管怎样,您现在的身体状况不能勉强,请继续休息吧。」



两人身处之地,正是缇娜夏在法尔萨斯时的个人房间。这里理应被清空,如今一看,却与她离去前完全相同。缇娜夏顺从地被帕米菈推回床上,坐在床铺边缘,问起另一名魔法师。



「雷纳特呢?」



「他在研究室。要叫他过来吗?」



「不,他没事就好。」



既然帕米菈没事,雷纳特应该也安然无恙。尽管缇娜夏这么心想,问清楚后还是松了一口气。魔女长吁一声后,抬头看向观察著自己脉搏的女性。



「帕米菈,我有事想麻烦你……」



「什么事?」



「我想去房间外面……请你帮我洗澡和更衣。」



听到尚未完全康复的主人提出这个要求,帕米菈露出苦涩的表情,勉为其难地点头。



入浴夺走了些许体力,但同时将累积的东西冲洗乾净,令缇娜夏感到非常舒服。意识稍微清醒后,思考也变得清晰许多。缇娜夏回到房间,以魔法吹乾头发,穿上帕米菈拿来的长襬洋装。



「脚好像有点没力……没办法好好走路呢。用飞的或是施展转移,应该比较好行动。」



「请您好好休息!」



帕米菈近似悲鸣地提高音量。门外的人像是听到这道声音般,打开了房门。只见身为城堡主人的男子板著一张脸走进房内。



「你啊,身体状况还没恢复,就别出来到处走动。」



「奥斯卡……」



男子同样这么叮嘱道。帕米菈则与他错身而过,行了一礼后离开房间。



缇娜夏以魔法浮上空中后,降落到奥斯卡面前。男人像是对待孩子般,抱起魔女稍微消瘦的身体。缇娜夏触碰他的脸颊,开口询问。



「我为什么还活著?」



「马上就提这个啊。你看起来挺有精神的,需要我钻一下太阳穴吗?」



「那真的很痛耶,请别这么做。」



奥斯卡将她抱回床铺,让她坐在角落,自己则是拉了张附近的椅子就座。



「我本来就不打算杀你。应该说,别让我这么做,会令我心情很不舒坦的。」



「对不起。」



「总而言之,我想对你说教的事情堆积如山,应该会花上半天左右,你就做好觉悟吧。」



「……对不起。」



缇娜夏宛如被训斥的孩子般垂下头,奥斯卡向她伸出手,以手指轻轻梳理那头如黑色丝绸的发丝。才刚弄乾的头发,还残留著些许温度。



魔女注视著他的脸。那双深蓝色的瞳眸一如既往地笔直凝视著自己,不同于严厉的话语,目光中蕴含著怜爱之意。



缇娜夏看著那双眼睛,胸口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怀念之情。



「我可以触碰你吗?」



「随你喜欢。」



缇娜夏缓缓浮起身子,双膝跪在他的双腿之间,两只手环住男子的脖颈。



──一直以来,她都认为孤独对身为魔女的自己是理所当然的情感。



所以一发现终结一切的良机,就毅然决然地投身其中……但是她感觉离开这座城堡的一个半月,实在太过漫长了。



她承受著周围的人对自己投来的畏惧目光,每天只是一味地等待时机成熟。然后,她终于等到了那一天,报答当时自己无法守住的人民。为了达成这个目的,她就算消磨殆尽也无妨。



因此她忍住了想要叫喊出声、想要宣泄而出的焦躁及自嘲。每当犹如泥泞的情感烧灼著体内的脏腑,让她快要疯掉的时候,她都会告诉自己没有那种资格。



就和她孩提时期孤身待在城堡离宫时相同。



没有任何人待在她的身边,一切责任都由自己承担。这是她早已习惯的现实。



可是这样的每一天,不知为何……寂寞到不可思议的地步。



「我回来了呢。」



「那当然。」



缇娜夏将额头抵在他的肩膀上。确实传来的体温与她离开时一样,毫无改变。



她涌起想要倾吐的冲动,却不知该如何表达才好,只是感觉胸口洋溢著舒服的暖意,安稳到令她想就这样在男人的怀中入睡。



濡湿的睫毛轻轻搧动,缇娜夏露出微笑。



「发生了……许多事呢。不管是从前的事,还是现在的事。」



「这样啊。」



「即使如此,我……」



缇娜夏说到这里,将接下来的话吞了回去。她有预感,对方肯定知道自己的意思。



奥斯卡摸了摸在自己颈边吐出热气的魔女的头,低喃道:「这么说来……」



「你已经是我的未婚妻了。」



「为什么啊!」



「不这样说的话,怎么可能在那种状况下带你回来。除了那些主张杀死你的人之外,还有许多人因为见识到那般惊人的力量,想要得到你。」



「请尊重我的意见!」



「好啦,好不容易解决了,剩下半年你就好好尽责吧。」



听到这番一如往常强势的发言,缇娜夏离开男人的身体,沉重地叹了口气。



然而脸上的笑意却无论如何都止不住。纤长的睫毛轻轻摆荡,她注视著男子道:



「仅凭所愿,我的契约者殿下。」



见契约者一本正经地点头,魔女露出天真的微笑。



然后缇娜夏再次抱紧他,在他的耳边低语:「谢谢你。」







在废墟的战斗结束后,奥斯卡很快就集结诸国要人围桌讨论。



「──那么事不宜迟,各位立刻开始协议战后处理吧。包含该怎么处理那家伙。」



法尔萨斯的国王如此宣布,稳重的态度中潜藏著无法消除的威严。以鲁斯托为首的各国代表领悟到这句话的言下之意后,不禁为之屏息。



众人回到塔伊利城堡后立刻展开的这场协议是有时间限制的。魔女因耗尽魔力,被戴上法尔萨斯的封饰,沉睡在另一个房间中。在她清醒前不决定好该怎么处置她的话,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于是,会议在所有人都理解此事的前提下,看似风平浪静地展开了。首先是以鲁斯托为中心,讨论各国此次出兵的补偿,以及决定该如何处置遭到俘虏的库斯克尔魔法师们。讨论到最后,终于提起关于魔女的议题时,率先发言的是四大国之一──赛扎鲁的将军。



「关于魔女……无论理由为何,她终究是与库斯克尔挂勾的重罪之人。即使撇除这点不谈,肯定只有现在有机会杀死她……我建议减少大陆的一个威胁。」



象徵魔女时代的五名魔女中,实力最强的正是缇娜夏。



众人都已在先前的大战中深刻体会到她的力量,而且她还能使役十二位高阶魔族,可见是无法放任不管的存在。



同为四大国之一的冈杜那代表也对此表示赞同。沉默的现场中,弥漫著认同的氛围。



奥斯卡环视众人后,将交握的手放到桌上。



「那家伙是否为重罪之人还有讨论的余地。关于居民消失的城镇一事,我国已经确认所有国民都在刚才的战斗前毫发无伤地回来了。」



「……什么?」



「她恐怕是在城镇成为宣战目标时,就以不可视的魔法保护了整座城镇。我希望各位迅速去确认其他城镇的状况。」



奥斯卡早已知道结果,却还是这么说道。与会众人纷纷困惑地面面相觑。



其中唯一不感到惊讶的人是鲁斯托。他无力地举手回答:



「塔伊利这边也确认过国内城镇的状况了。凡是她出手袭击的村庄,确实都没有出现牺牲者。除了一开始被烧毁的城镇外,其他居民都安然无恙……她大概是知道此事后,才为了减少伤亡而主动加入库斯克尔那方。」



她若无其事地接下骯脏的工作,并以那股力量将人们隐藏起来。



魔女不惜这么做也要站在拉纳克的身旁,究竟是为了什么?在场的众人正是见证人。



身为亡国女王,为了人民而生的魔女。



知晓她极为笨拙却真挚的美丽一面后,各自肩负著自己国家的人们都涌起复杂的感慨。



冈杜那的第三王子战战兢兢地开口:



「她是那个铎洱达尔的继承者吧?既然如此,她想必拥有许多现今早已失传的魔法知识。我认为趁她失去意识时将之处分,恐怕言之过早……」



「可是她一旦清醒,我们就无法阻止她的行动了。她可是魔女啊。」



赛扎鲁的将军一脸苦涩地提出警告,奥斯卡却一派轻松地宣告:



「让她待在我的身边,就能防止这个问题了。那家伙在魔女当中算是能沟通的对象。况且,我想不用说明,各位也明白法尔萨斯是最适合胜任的国家吧。」



「……阿卡西亚。」



──法尔萨斯传承的王剑,是唯一能杀死魔女的武器。



现在用来困住魔女的也是与王剑相同材质的封饰,而法尔萨斯国王正是这座大陆上唯一有可能驾驭魔女之人。冈杜那的将军有些犹豫地询问:



「可是这样一来,不就等同于法尔萨斯将魔女的力量据为己有吗?既然她是能沟通的对象,想借用那股力量的国家肯定比比皆是。」



「如果她是那种有人拜托就愿意借出力量的家伙,就不会生活在那座塔里了。只要我们不做什么,她就只是个成天浮在空中看书的无害存在。若是搞错分寸,也会被那家伙拒绝。库斯克尔的使者就曾招揽过她,但被一口回绝了。」



「库斯克尔的使者曾经招揽过魔女?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件事?」



「因为让那家伙下塔的人就是我。」



听到奥斯卡的这句话,鲁斯托不禁瞪大双眼。



其他人的反应也差不多,似乎想说什么,却一时之间无法开口。奥斯卡缓缓环视众人后,调整好坐姿,接著说:



「关于这次的事情,虽说那家伙有她自己的想法,但还是得怪我监督不周。我在此郑重地向各位道歉,并保证今后不会再发生类似的事。」



低沉而稳重的声音令会议桌掀起波纹。法尔萨斯国王此话一出,其他大国的代表们纷纷交换了一下眼神,思考该如何出招。奥斯卡明白这么做甚至会危及到自身立场,却还是淡淡地继续说道:



「以此次事件为鉴,我会讨论到各位愿意接受为止。拜托了。」



他表现出退让一步的姿态,却能感受到绝不改变主张的意志。赛扎鲁的将军疑惑地询问:



「恕我失礼,你为何愿意为她做到这种地步呢?」



所谓的魔女,是活生生的灾厄根源、应该受到忌讳的异端。身为国王的他,为何会为了守护这样的存在而行动?听到这个可说是理所当然的疑问,奥斯卡微微露出苦笑。



「原因很单纯,因为那家伙是要成为我妻子的人。」



「咦……?」



现场再次弥漫惊愕的气氛,众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奥斯卡身上。



在饱含无法理解的目光注视之下,年轻的法尔萨斯国王只是轻轻一笑,于这场漫长的会议中,总算拿起眼前的茶啜饮一口。



于是这天傍晚过后,魔女的处置便交到了奥斯卡手上。







「居然把我带回城里,那个人肯定乱来了对吧……咦?真的不要紧吗……」



「我想这部分无须担心,毕竟他连我们都一并收留了。」



缇娜夏在床上一边喝汤一边听著事情的来龙去脉,帕米菈则苦笑著说道。



奥斯卡确实一意孤行地坚持到底,但最后其他国家似乎都认同了他的提议,不再多说什么。缇娜夏闻言,决定今后在国外时要安分一点。



帕米菈接著说起主人应该也很在意的另一件事。



「至于投降的库斯克尔魔法师则是由塔伊利收留,不过据说在那之后就让他们回到库斯克尔了。鲁斯托王子决定将那里作为魔法师的自治领地,严令不可侵犯。」



「……咦?真是意外呢。」



「他应该是听了缇娜夏大人的说教而感触良多吧。况且以这次事件为契机,塔伊利的国民中也开始掀起声浪,针对迫害魔法师一事提出讨论。听说是因为就连有力人士中也有人的孩子因出生就带有魔力,而惨遭国家杀害。」



「喔喔……这样啊。确实会有这种结果呢。」



最后,这次战争的主要牺牲者,便是塔伊利一开始被烧毁的城镇居民,以及死于亚斯杜拉平原之战的士兵们。然而与此同时,那个国家或许有更加重大的事物宣告终结了。对于他们而言,要正确地理解新的观念,想必今后还得花上很长一段岁月吧。



缇娜夏听闻这件与自己有关的历史变革,不禁心生感慨。魔女将喝完的盘子还给帕米菈后,最后提起了另一个在意的名字。



「那么,你知道朵莉丝后来怎么了吗?」



「掌握不到她的行踪……不过她肯定在哪里过得好好的。」



「这样啊……」



──没办法拯救一切。



就算拥有魔女的力量,这也是不可能办到的事。如同时间无法倒退、不能唤回亡者般,世上确实存在著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实现的领域。



就算实现了心愿,果然仍无法顾及所有事情。所以她很久以前就下定决心,自己不该妄想拯救所有。她选择以魔女的身分活下去时,便想著比起活著的人,自己更该为那些亡者而活。



即使如此,她认为感到悲伤是自由的。尽管那只是一种伪善或自我满足,也不改其自由的本质。



缇娜夏仰望床铺的天幕,叹了口气。



赎罪结束,想达成的心愿也都实现了,所以就算明天死去也无妨……可是自己与他的契约还没结束。



今后,她打算成为那名不杀死自己的男人的力量之一,暂时活在这个世上。



一想到这点……她就稍稍觉得「我还活著真是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