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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转学生(2 / 2)


「放画线器跟跨栏的仓库,对吧?」



那是间三坪大小的木造仓库,凡是田径社的都晓得。就算不是田径社的,不少学生上体育课时也都去过里面拿体育用具。



「一到冬天,田径社的用具都会搬到体育馆的仓库,这段期间就连我们也几乎不会进去吧?放学后就更不用说了,根本没人会去那里。不过,最近有一个人,只要放学后就会进去里面。」



「谁?」



「你知道我们班上有一个大家都叫她『幽灵』的女生吗?」



「嗯,转学生。」



我装傻。不知为何,一道冷汗滑下额头。



「有一次她去仓库时,正好被我们班的人看到。那家伙就很好奇,隔天放学后就跟踪她,发现转学生果然又去了仓库。她好像每天都会过去,你不觉得很诡异吗?」



「她为什么要每天去仓库?」



「那我就不晓得了。她也没加入社团,不可能是有事要去那间仓库。」



仓库里有她感兴趣的东西吗?



「后来我们班上有两个男生,打算彻底查清楚这件事,就一直尾随转学生,连手机都准备好了。」



「手机?」



「用来拍影片。」朋友苦笑,「他们原本好像以为可以拍到什么不可告人的画面,意思是……他们认为转学生多半是在没人用的仓库跟男生幽会。两人一开始的想法很单纯,就只是好奇……当然偷拍不是什么正当的行为,不过没想到最后拍到了惊人的东西。」



朋友说著,就从身旁的背包掏出自己的手机。



「你看,影片是昨天拍的。这是我后来叫他们传给我的。」



他播放那段影片。



萤幕上的背景是校园,画面里可以看到棒球社正在练习传接球,我们田径队正在慢跑。拍摄者大概是小跑步追赶著,画面上下晃动看得我眼睛有点花。



而画面的正中央,则是转学生的背影。现在也看习惯她的制服打扮了,只是放在校园里依然显得有些突兀。她沿著教室那栋楼走到校园的尽头,大概就是要去那间仓库吧?仓库的地点正好就在长满树木跟杂草又阴暗的校园角落。



一个男生忽然穿过画面,应该是拍摄者的同伴,他跟拍摄者交谈了几句,是在讨论该怎么跟踪她吧?声音录了进去,只是杂音太大声,根本听不清楚他们在讲什么。



画面再次回到仓库。



「就跟你看到的一样,仓库的窗户在这一侧──也就是面向校园的方向。」朋友说明,「我们先假设窗户面向的是南边,那西侧就有一扇铝制拉门,这里是仓库的入口,东侧有一扇小型换气窗,有可能进出的地方就只有这三个。」



拍摄者跟著转学生绕到入口那一侧,另一个同伴则留在校园那一面看守窗户。两人为了避免被转学生发现,与她保持了几十公尺的距离。



画面中,转学生正要进入仓库,她熟练地拉开拉门,左右张望一下,就走进里面。门看起来并没有上锁。



这时,朋友暂停了播放。



「我话先说在前头,这段影片没有动过任何手脚,绝对不是造假,也不是这两个家伙跟转学生联手拍的惊奇短片。毕竟根本没有人能跟那个『幽灵』混熟,不要说我们班,整个学校都找不出一个人能跟她和平共处吧。」



「我知道了,快给我看后面。」



朋友点头,才伸手点了下手机。



拍摄者躲在树后继续拍,他跟仓库之间的距离应该差不多有五十公尺。画面一直在晃动,但确实地拍下了整间仓库,可以想成是从正面看守入口的监视器。



转学生进去后,画面并没有特别的变化。



过了几分钟,原本守在校园那一侧窗户的男生,从右侧进到画面里,小心翼翼地走近仓库。



「他们说窗帘是拉上的,从窗外看不见里头的情况。」朋友继续补充,「这间仓库以前曾当作摄影社的暗房,所以窗帘用的都是能阻绝光线的厚实布料。」



刚才进到画面里的那个男生,很快就远离仓库。应该是怕被待在里头的转学生发现吧。



「接下来十分钟都没有变化,我快转喽。」



影片以倍速播放。仓库入口的门一直是紧闭的。



没多久,画面有了变化。拍摄者可能是无聊了,站起来讲了几句话,好像是在叫他的同伴。



「他们两个决定要闯进仓库。」朋友说明,「一方面是等到不耐烦了,还有就是他们说当时手机快没电了,就决定假装需要借体育用具,进去一探究竟。」



「原来如此。」



两个男生朝仓库走近。



没拿摄影机的同伴一脸不怀好意地笑著,手搭上拉门。



接著猛然拉开门,像要吓唬里头的转学生似的。



尘埃在空气中飞舞的光景,透过萤幕映入眼帘。



仓库并不大,站在门口就能将里头一览无遗。昏暗的房间里堆放了竞技用的跨栏、厚垫子、不锈钢洗手槽,还有杂七杂八的各种物品,只是──不见最重要的转学生。



拍影片的那两个男生显然有些不知所措。他们走进去后,先拉开窗帘,让光线照进仓库,萤幕总算清楚呈现出里头的模样了。



真的一个人影也没有。



镜头不停转向各个角落。他们找遍所有能想到的地方,甚至连天花板和摺叠堆好的垫子间隙都检查过了,还是没发现转学生的踪迹。话说回来,这里根本就没有地方可以容纳一个人藏身。



画面从门口移向位于右侧的窗户,从那里向外看能一览校园的情况。这扇窗正是刚才还拉著窗帘的那一个。窗帘的底部只垂到了腰际,里面不可能藏人的,而且窗户还牢牢锁著。



从入口往仓库里头看去,正对面那道墙上有一扇小型换气窗,就设在靠近天花板的位置,玻璃是雾面的。接著,镜头拉近了窗锁的部分,从画面的变化就可以明白,拍摄者大概是在确定那扇窗有没有关上。结果毫无疑问,锁得好好的。从那扇窗的尺寸来看,从那边出去倒也不是没机会,只是既然现在从内侧上锁了,人就不可能是从那里溜走的。



拍摄的两个男生一走出仓库,影片就结束了。



「她消失到哪里去了?」



我问。



「不晓得。两扇窗都从里面上锁了,入口又一直有人看著,还留下了这段影片,可是转学生就真的在那间仓库凭空消失了。仓库里又没有地方躲,拍影片的家伙都吓坏了,频频喊著转学生该不会真的是幽灵吧。会这样想也很合理,如果她不是幽灵,怎么可能在密室里说不见就不见?」



「你刚才说这段影片是昨天拍的,对吧?她今天来学校了吗?」



「我跟你说,她还真的就没来。如果她从仓库消失后……就真的再也不出现,这段影片就成了灵异短片了。」



「你也太夸张……」我笑著带过,心里却没有一丝笑意,「你再给我看一次那段影片。」



「好是好……只是我们差不多该回去练习了,不然学长又要骂人了,身体也有点冷掉了。」



「那你先回去好了,我马上就会过去。」



我目送朋友离开后,再播放了一次刚才那段影片,仔细检查。



转学生走进仓库的画面拍得一清二楚,后来仓库就一直在镜头内,所以她也不可能是趁两个镜头转换之间的极短时间差离开了仓库。



从转学生进仓库,到后来拍摄者闯进去,顶多只间隔了十五分钟。



在完全封闭的仓库里消失──真的有人办得到这种事吗?



我有个猜想。



如果转学生真的不是人类,而是幽灵呢?



说不定七年前我在别墅附近遇见的那个女生,真的死于那一天的火灾,只是她还恋栈人世,死去后灵魂就化为幽灵,以转学生的形态再次出现在我面前。



如果她是幽灵,就有可能穿过墙壁、从封闭的仓库中出来,不是吗?



我翘了社团,朝那间仓库走去。如果要等社团活动结束,到时天就黑了,没办法充分调查。



手搭在拉门上,我内心泛起一丝紧张。转学生搞不好就在里面。



拉开门。



理所当然,里面一个人也没有。



我以前也进来过几次,里头的模样跟以前差不多,但此刻一股难以言喻的不安及寒气窜过全身。



转学生都在这里做什么?



又消失到哪里去了?



一进仓库左手边的墙壁上有电灯开关。我按下开关,天花板上的灯泡霍地亮起。我赶紧关掉。万一又引发更多奇怪的流言就糟了。搞不好几个月后,这间仓库会成为学校七大怪谈之一。



我阖上门,开始观察里面的情况。地上铺了一层类似夹板的粗劣材质,但是没有像榻榻米那样可以拆开的地方。



和影片中的男生一样,我也检查了垫子。仓库里有一个专门用来跳高的厚垫子,如果有人躲在里面,上头肯定会清楚浮现一个人形。



仓库里头那面墙,装设了水龙头跟洗手槽。一转水龙头就有水流出来,应该是因为以前摄影社需要用到水吧。洗手槽上摆著一个空鱼缸,看起来很像教职员办公室会放的那种观赏用鱼缸。



我望著从水龙头倾泻而下的水柱,忽然心念一动。



便再看了一下朋友传给我的影片。



虽然那两个男生完全没有注意到,不过影片中一闪而过的洗手槽是湿的。



明显是有人使用过的痕迹。



转学生开过水龙头吗?



尽管不晓得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但这个可能性很高。



我接著检查面向校园的那扇窗,窗锁是常见的半月形锁。我再看了一下影片,这里的确上锁了,更别说拍摄者的同伴还一直在外头看著这扇窗,而且从拍摄的角度来看,只要有人从这扇窗进出,就一定会被拍下来。



那么,如果她是从入口正对面的换气窗出去的话?



我抬头看向换气窗。



这时,我终于发现到不对劲的地方。



有一边的玻璃破了。



左边那扇窗只剩下铝制窗框,整片玻璃都不翼而飞,窗外的挺拔枯枝清晰可见。



这是怎么回事?



昨天窗户应该还没有破才对。换句话说,在转学生凭空消失后,到现在为止的这段时间内,有谁来过这里,打破了换气窗吗?



我又仔细检查影片,里面的窗户确实完好无缺,窗外的景色也因为透过一层雾面玻璃而显得朦胧不清。



我开始查看窗户正下方的地板,心想说不定会发现玻璃碎片,却一无所获。



引起我注意的反而是地板上的那层灰尘,显示出竞赛用跨栏移动过的痕迹。跨栏从原来的位置被推到墙壁旁边,而且正上方正好就是换气窗。



难道……



我把摆在洗手槽上的鱼缸拿起来,用手指简单测量一下鱼缸底部的面积,然后再用相同方式测量换气窗的大小。



几乎一致。



这瞬间,我才终于明白。



她的真面目。



不管答案有多么令人难以置信,只要不存在其他的可能性,那它就是答案。如果遵从这项古老的教诲,那她就不是幽灵,而是──



我急忙回到校园里,找到刚才那位朋友。



「我有件事问你。」



「喂,你刚翘了社团,对吧?」



「先别管那个,我想知道转学生家的住址。」我打断朋友的话,匆忙道,「我很急!」



「啊?」朋友歪著头,神情满是疑惑,「你为什么急著要这种东西?而且我怎么可能晓得她家住址。」



「紧急通讯录呢?」



「她是转学生,上面没有她。对了……听说她是搭电车来学校的。」



「电车吗?谢了。」



我连衣服都没换,就穿著练习用的运动服冲出学校,把朋友叫我的声音拋在背后。



我朝车站狂奔。



还来得及吗?



放学已经过好一段时间。不过她今天没来学校,从放学时间推算也没有意义,说不定一早就回山上去了。



尽管希望渺茫,我依然全力朝车站跑去,内心隐隐觉得她就在那里等我,就像七年前,她也总是在河对岸等我。



错不了。



转学生就是当时的那个女生。



我的双脚再也不会在半路停下来。



没问题,我根本一点都不累。



我抵达离学校最近的车站时,体力还很充沛。我买了车票,穿过剪票口,月台分为上行跟下行,中间夹著铁轨。



是哪一个月台?



如果要去那座山,肯定是下行的月台。



我快速奔下阶梯,往月台跑去。



月台上人少得出奇,是回家人潮涌现前的宁静吗?我四处搜寻她的身影,目光扫过长长的月台,却只看到一对坐在长椅上的老夫妇,还有站在月台底端看书的学生。



「猜错了。」



那道声音从铁轨另一侧的月台传来。



是她。



她看著我笑,好像在取笑我。



我跟她之间的距离,几乎就跟当年我们相遇时的距离一模一样。



「你等一下,我马上过去。」



我转身就要往楼梯走回去,到她那边去。



她却叫住我。



「不行。如果你有话要说,就在那边说。」



「──我知道了。」



四周都没有人。月台上的几个零星人影,看来也没有在注意我们这里的动静。



「你从仓库消失的事已经传开了,你班上的同学都以为你是幽灵喔。」



「是喔。」



她冷淡应声,制服上的蝴蝶结迎风晃动著。



「我仔细想过了,你到底是怎么从仓库里消失的……后来我去仓库找线索,发现了真相。你知道有人在跟著你,不想被他们发现,就从换气窗出去了,对吧?窗户下面有你拿跨栏当脚垫的痕迹。」



「所以?」



「他们进到仓库时,换气窗是完整的,这一点看影片也能确定。窗户又上了锁,看起来根本没有人可以从那里进出。但其实当时窗户就已经破了,你也早就从那里溜出去了,只是视觉上看起来窗户没有破而已。」



如果要在外头那两个男生不知情的状态下离开,就只能从换气窗出去,毕竟面向校园的那扇窗户跟拉门都有人监视著。



从换气窗出去这件事本身并不困难,只是万一拍摄的那两个男生发现了,可能就会进一步跟踪她。她不希望那两个人继续跟著自己,决定设个小陷阱争取时间,把仓库布置成密室的模样,困住他们的脚步。



「说不定,像个幽灵凭空消失也是你的目的。你已经打算离开了吧?」



「我的身体差不多快到极限了。」



她首度流露出寂寞的神情。



「你是打破换气窗出去的吧?要让碎片落在外面,从里头打破比较适合。趁在校园看守的那两个人走近窗户,看不见换气窗的时机,你就赶紧跑到外面去,然后再把某种类似毛玻璃的东西嵌进只剩下铝框的窗户,让窗户看起来完好无缺,仓库也看似跟原本一样。类似毛玻璃的东西──我猜就是冰做成的薄板。」



扭开水龙头,再用鱼缸装水,也不需要多少水。鱼缸底部的面积跟窗户大小几乎一致,只要能让鱼缸底部那层水结成冰──再把那块冰从鱼缸取出,像玻璃一样嵌进铝制窗框──就能迅速做出一扇毛玻璃窗了吧?在影片中的那扇窗,其实是冰做成的吧?换气窗位于高处,也不用担心对方会伸手去摸。



只是,还剩下一个问题。



她在仓库里只待了大约十五分钟。



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有可能让水龙头流出来的自来水结成冰吗?



可能──她的话,就有可能。



可能是吹一口气。



可能是轻碰一下。



就能一瞬间让东西结成冰。



只要具备这种超能力,就能让鱼缸里的水在短时间内结冻,也能让川流不息的小河的一部分结冻,形成一座冰桥,在不弄湿脚的情况下过河。



只是能做这些事的,必定不是人类。



大概只有雪女吧。



「你该不会是──」



「嘿嘿。」她跟以前一样露出顽皮的笑容,「没错,你现在才发现吗?」



还真的是。



我没有任何证据。



只是靠逻辑推论出有这样的可能性而已──



「你以前在河边指的那栋别墅,其实是别人家的吧?那栋别墅在火灾中烧光了,我一直以为你死了。」



「对不起,当时我也是自身难保。我想著说不定能帮上忙,也到火灾现场去了,不过果然没办法,光靠我一个人的力量救不了他们。我很怕热,那时差点都要融化消失了。」



「所以那天你才没有出现在河边吗?」



然而在漫长的光阴流逝后,我们还是重逢了。



「你为什么会转来我们学校呢?」



「……太丢脸了,我不想说。」



她别开视线。



一阵冷风呼啸而过,吹起她的长发,隐去了略为发红的双颊。



「来见我的吗?」



她在长长的沉默之后,点了点头。



「看著你一直绕学校跑,我就好像看见以前那个你,成天拿著没绑鱼钩的钓竿在钓鱼,实在有够奇怪。原本我没有打算要告诉你,想说就待到春天再默默离开,只是没想到很多事都不受控制。」



从仓库的那扇窗可以清楚望见校园,也可以看到我在练跑的身影吧?难道她去那边,只是想在不受任何人打扰的情况下看著我吗?



「隔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才碰到面……你就要回去了吗?」



她轻轻点头。



电车进站的音效响起。



「你像以前一样过来这边吧。」



我恳求。



「不行,这条河,连我也跨不过去。你那一边果然不太适合我。」



她为难地解释。



「既然如此,那就换我去你那边。」



「真的?」她一脸快要哭出来地注视著我,「我不是人类喔?」



「没关系,我不怕冷。」



我半开玩笑地回应。



「谢谢,但电车来了。」



她用制服袖口擦了擦脸颊。



她的泪水化为冰珠坠下。



那正是透露了她那场密室逃脱的谜底,以及她真实身分的最美丽的证据。



「最后能说上几句话,我真的很开心。」她抬起头,展露笑颜,「再见。」



电车驶进月台,遮住了她的身影。



人潮涌上月台。



没多久,电车动了,驶离车站。



另一侧的月台上,已经不见她的身影。



我走出车站,跑了起来。



没问题,双腿还能动。



我没有对她说「再见」。



所以这不是道别,只不过是我跟她之间的距离,拉得远一些而已。



这次,轮到我去见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