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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话(1 / 2)



1



我们升上了高中。



在身体一直抱恙的情况下,我还是想方设法地考进了市里一所还不错的重点高中。



摇月去了意大利的米兰音乐学院留学。



自从和摇月相遇之后,那是我第一次过上没有摇月的日子。



倘若从结果上而言,那么摇月一点都没有说错。我就像是一条在祭典上捞到的金鱼,过上了毫无生气、糟糕至极的高中生活。



既然身在重点高中,那就必须要努力地进行备考复习、时刻关心模拟考试的成绩。可是我却完全无法在那些日子里找到真实感。地震给我带来的伤痛反而是翻天覆地般的真实。摇月无比细心地收集起来的、我羞愧难当地尽数打翻的,从来都不是成绩。就算上了一间好大学又能怎么样呢。我不想成为有钱人,也不想受他人的敬仰,更不想去做什么有意义的工作。



我只想成为一个正常人。



我只想填补那过分残缺和空虚的某些东西。



我开始囫囵吞枣地滥读小说。一如小学时收集花儿,初中时在游戏里收集“花儿”,高中的我开始收集“故事”。



契机是我在网上看到的一篇名为《东日本大地震贡献者表彰》的报道。这篇短短的文章里,浓缩了那些为了拯救他人而不顾危险、奋勇拼搏,甚至是牺牲自己生命的人们的故事。文章本身平淡如水,可是我却看得热泪盈眶。人们在绝境中散发出人性的光辉,展现出英勇的姿态,他们的形象在我的脑海中是那么的伟岸。我甚至觉得自己也和那些得到救援的人一样,被他们所拯救了。——我想,是美丽的故事将我所拯救。它拯救了我心中某些无可救药的部分。



就像花可以不是真的那样,故事就算不是纪实的也无妨。



即便是乱七八糟、荒唐无稽的虚构故事亦无妨。想要在空中楼阁中雕刻出些什么美丽之物,一把名为“谎言”的凿子是必不可少的。关键在于有没有认真地去对待、有没有在作品中倾注热血和灵魂。即便并不精致,也还是真情实感更得人心。我们并不需要精心编造出来的虚情假意。我最讨厌的就是那些如同商品一般被刻意创造出来的小说。即便并不完美,也还是那些能感受到作者热情的小说要更胜一筹。这就跟孩子眼中的“好父母”是同一个道理。



某天,我心血来潮地去看了父亲写的小说。虽然很不想承认,但他的小说确实很棒。一本好的小说,总是会有着一些不好的小说所绝对没有的东西。会有着宛如透支寿命般的“真切”。可是一想到父亲所透支的是母亲的寿命,我的心情就很是复杂。



摇月去了意大利之后便音讯全无。但既然我自己说过就算摇月不在了也没事,那么倘若我主动去联系她,在某种程度上也算是认输了。不过私底下我还是有在悄悄地关注她的动向。我想起了五月份被上传到油管的一个视频。那是演奏会的录像。摇月身着一件朴素的黑色礼服。



——看起来像是在服丧。



摇月的站姿让我产生了这样的感想,她站在舞台深处的淡淡昏暗中,仿佛转瞬间便会消失。



娴静端庄的演奏开始了。肖邦的《第二号夜曲》——



我发现,摇月演奏中的本质发生了变化。她的琴声里有着切实的回响。宛若夜空中的漫天繁星在眼前闪烁。我想起了田中希代子老师的演奏。



摇月再一次,祈祷般地去弹钢琴了——



2



暑假在转眼间到来。



学校办了暑期讲习班,但我一次都没有参加过。我待在暗无天日的房间里一个劲地看小说,时不时透过窗户迷迷糊糊地眺望着夏日蓝天。



清水告诉我说,他要登上甲子园了。于是我在8月11日打开了电视。



屏幕里夏天的甲子园闪耀非凡。



清水虽然只是高一,可他却担任了圣光学院的四号位。我不由得感叹不愧是他。(注:四号位通常都是队伍中的王牌打手,此外,圣光学院的棒球队在现实中是福岛县的最强队伍,多次登上甲子园)



对手是日大三中。清水站在击球区,迅速挥棒打出投手投来的第一个球,高速的击球飞了出去。二垒手捡到球之后,马上把球扔到了一垒。清水一个滑铲上垒——



判定是安全上垒。我松了一口气。刚才实在是太过紧张,我甚至屏住了呼吸。



「清水的腿脚真的好快」



我独自念叨着。甲子园里爆发出了盛大的欢呼声。



两支队伍都没有得分,一直僵持到了第八局下半局——两人出局、跑者二垒的情况下,再次轮到了清水击球。他细心地调整握棒的位置,眼神锐利地望向了投手身后的远方。清水有些愉悦地缓缓摇摆着身体。我知道——他是准备要全垒打了。



第三球,清水以惊人的气势挥舞球棒。



伴随着清脆的击球声,棒球被击至高空。解说的声音也无比狂热——



“击中了——!球飞得很高!能飞出场外吗!”



我知道,球一定会飞出场外的。摄像机捕捉到了清水“唔哈哈哈”地大笑着的瞬间。时至今日,清水还是那个“大魔王”,我高兴得不得了。



“飞出场外了!全垒打!”



教练和队员们以满脸笑容迎接了清水的凯旋,用力地拍着他的后背。清水无论到哪都深受大家的喜爱。



第九局上半局,日大三中没能扳回两分,圣光学院以2比1战胜了对手。



欣喜若狂的圣光学院和含泪饮恨的日大三中——无论哪一方看起来都非常出色。



可是,我突然间反省了一下孤零零地坐在暗无天日的房间里的自己。



我到底是在做些什么呢——?



一想到这,我就突然间有些想死了。



3



新学期由一次面谈拉开了序幕。



班主任隅田老师四十出头,教的是社会,瘦高个儿的同时一年四季都穿着一件褐色的夹克,脸型四四方方。就连他带的那副黑框眼镜也是四四方方的,这导致他的脸看起来像是个图形,全班同学都得了把建筑物给看成是老师的脸的怪病。



老师小小的眼睛在那副四四方方的眼镜后面眨巴着。



「八云~你真的有干劲吗~」



他这样问道。我想他指的应该是成绩吧,我稍作思考,



「没有」



于是老师又眨了眨眼,



「……你知不知道,咱这儿好歹也是一间重点高中啊~」



「我也觉得很抱歉,但是无论如何都提不起干劲」



「你是身体不舒服吗~?」



「有可能」



「……那你去接受一下心理咨询吧~毕竟你头脑也不笨~」



「我不想去」



「……不想去的话就要叫你家长来学校三方面谈了哦~」



唯独三方面谈是我绝对不想见到的。于是我就去接受了心理咨询。当然,我很清楚就算去了也只是白费力气,所以我干脆跑到了医院的精神科去。如果真能治好的话那我也想要治好。



医生看起来是一个相当聪明的人。



我强忍住羞耻,向医生说起自己那特殊的幻肢痛。



「——然后,在地震的时候感受到的疼痛实在是太过庞大,在那之后,我就没法在日常生活中找寻到真实感了。唯独地震永远都是那么的真实。我现在觉得自己好像身处在海市蜃楼里一样。那些写得无比虚假,但是又很厉害的小说、有趣的游戏、美妙绝伦的音乐或者是艺术作品之类的东西,我都觉得比日常生活更加真实」



医生满脸写着无奈,和站在身后的护士小姐面面相觑。他用右手挠了挠自己的脸颊,说道。



「你的症状有点像是トテカンカン(乒乒砰)呢」



「トテカンカン(乒乒砰)?」



「太宰治的一篇小说。——主人公是一名退役军人。日本接受波茨坦公告,输掉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他突然间听到了锤子トテカンカン(乒乒砰)的声音。在那之后每当他想要专注于某些事情的时候,就会莫名其妙地产生トテカンカン(乒乒砰)的幻听,导致做什么都没办法集中注意力,最后自暴自弃了——」



随后,医生在电脑上查了一下,又说了一句「啊,好像不是トテカンカン(乒乒砰),是トカトントン(叮叮咚)」这样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医生向我递来了电脑,我在青空文库上看完了这篇《トカトントン(叮叮咚)》。(注:青空文库是一个电子图书馆,主要收录日本国内著作权已经消灭了的文学作品)



主角是一个饱受幻听折磨的男人。这种トカトントン(叮叮咚)的幻听仿佛能将虚无都尽数粉碎。小说的文风是书信,一封寄给笔者的信。



“请您告诉我,这究竟是什么声音,以及,我应该要怎样做才能逃离这种声音呢”——



对此疑问,笔者这样回复道。



“马太福音第十章第二十八节:“那杀身体,不能杀灵魂的,不要怕他们;惟有能把身体和灵魂都灭在地狱里的,正要怕他””(注:翻译引自中文基督教大典)



“如果你能从耶稣的这句话里感受到晴天霹雳,那么你的幻听应该就会停止了,言尽于此,情不能申”



「这是什么意思呢?」



我向医生问道。他又挠了挠自己的右脸颊,说道。



「老实说我也不是很懂」



我又想了一想。



「我觉得这个男人是因为日本战败,导致迄今为止对这个国家的幻想完全崩塌而痛苦不已。这就好比如是自己信仰的神明死去了一般,可是让为此烦恼的人去听信敌国神明的神谕,不觉得有些微妙的荒谬吗?」



「诶?你是在批判太宰治吗?」



「诶?难道这篇小说不就是这种全知全能的上帝视角吗?」



「诶?」



「诶?」



「……虽然我不是很懂,但你是不是想得有点太过复杂了?」



「可我真的在为此而痛苦。假设医生您的家人患上了疑难杂症,那么无论是再怎么复杂的事情都好,您都会去拼命地思考不是吗?」



医生沉默了。他的脸色逐渐发青。



「医生您之所以会想起《トカトントン(叮叮咚)》这篇小说,大概是觉得地震和战败有着一定程度的相似性吧。主人公迄今为止强烈信奉着的、对日本这个国家的幻想被粉碎,以至于陷入虚脱状态,无法适应战败后的日常生活。可是我不同,我从一开始就没有相信过什么东西。神也好佛也罢,从一开始就不曾存在过。只是我的日常世界在被海啸摧毁之后,又一次回归了日常而已——」



医生极其厌烦地举起了手。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应该是因为地震带来的打击而导致脑子出了点什么毛病。我给你开点药,你记得按时吃」



「我不是因为地震带来的打击脑子才有毛病的,我从一开始就不太正常」



「……啊,好烦啊好烦啊好烦啊……!」医生突然尖叫了起来。「我就不应该当什么精神科医生的……!」他抱着自己的膝盖蹲坐在圆椅上,不停地挠着自己的右边脸颊,一边抽抽搭搭地流眼泪,一边旋转着椅子。「你们这群人……脑子、脑子、脑子都有病……!真他妈的恶心……!神经病不要来我的医院啊……!这里禁止你们进入……!我只让正常人来我的医院看病……!」



我被吓得不轻,站在医生身后的护士小姐倒是动作非常熟练地抚摸着他的后背,向我投来了愧疚的眼神。



「不好意思啊。之前有一位患者自杀了,所以医生现在的状态不太好呢」



我愣住了。



「……还是去看看医生比较好吧?」



「可他自己就是医生啊」



这么说来确实如此。我离开了诊疗室,在医院的药房里取了抗抑郁的药物。



准备回去的时候,我有些担心医生的状况,于是便绕到医院的背面,抬头望向诊疗室的窗户。



——我吓了一跳。因为医生也在通过那扇窗俯视着我。他看起来垂头丧气,像是被黄油刀从实体上切割下来的影子那样,身影中写满了落寞。



「多多保重」



医生冷不丁地开口说道,不知为何,他那落寞的身影却深深地打动了我的心。



「谢谢你」



我向他鞠了一躬,离开了医院。



医生大概一直目送着我的背影远去。



4



抗抑郁药物出乎意料地有效。



无论看什么都会多多少少有一些的疼痛居然略微地减轻了。在感官被完全扭曲之前,我所目睹过的正常世界如今宛如海市蜃楼一般在我眼前摇摆。不知为何我感觉甚是怀念。通过服药,我的感官有所转变。我能好好地把书看进去,一段时间之后甚至开始听起了音乐。由于我已经很难再去察觉到那些微小的瑕疵,音乐在我耳中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更加优美。



——我突然想到,金耳朵的人和木耳朵的人,究竟谁才更加幸福呢。



可是到头来,抗抑郁药物也未能将我拯救。药吃完之后,我只感到像是喝完了一瓶无比美味的弹珠汽水那样的寂寞与空虚。我也再都没有去过医院。



而另一边,彼时的摇月好像迷上了肖邦。



我听着波洛涅兹舞曲,查了查肖邦的资料。



肖邦出生在波兰,是一位浪漫主义时代的音乐家。他自幼天资聪颖,七岁的时候就写出了《G小调波兰舞曲》。肖邦的一生饱受肺结核的折磨,在他十七岁的时候,他的妹妹也因为肺结核而去世。



1830年11月2日,二十岁的肖邦已经以演奏家和音乐家的身份名扬天下。由于国内形势的恶化,他下定决心离开了自己的故乡。当时的波兰被沙俄、奥地利、普鲁士分割统治,国内的独立运动风起云涌。



“我这趟旅途好像只是为了寻死”



肖邦在寄给朋友的信中这样写道。也许他已经有了一些不祥的预感。尽管不知预感是否会应验,但肖邦还是带上了与康斯坦齐娅·格拉德科夫斯卡交换的戒指,以及一个装有祖国故土的银杯,启程前往了奥地利维也纳。(注:康斯坦齐娅·格拉德科夫斯卡是肖邦的初恋,两人这段秘密而含蓄的爱情最终未能修成正果,肖邦在离开故乡波兰前弹奏了《离别》向自己的心上人告别)



1830年11月29日,波兰1830起义爆发了。武装起来的市民一度把沙俄军队驱逐到了华沙北边。爱国的肖邦也打算参加革命,可朋友提图斯告诫他说“你应该通过音乐来报效祖国”,最终肖邦选择留在维也纳。



可是维也纳受波兰1830起义的影响,反波兰风潮愈演愈烈,肖邦在维也纳遭到了冷落。到最后,他未能取得什么太大的成就便离开了维也纳。



肖邦随后辗转来到了德国斯图加特,在那里他得知华沙的革命军队已经被沙俄军队镇压,起义失败了。想必肖邦度过了一段极其痛苦的日子。他担忧身在祖国的家人和朋友的安危,被孤独寂寞所折磨……撕心裂肺般的悲伤侵袭了他。



从结果上而言,肖邦出发前的不祥预感是正确的,他再也没有回到过自己的故乡。



不知为何,我好像知道为何摇月会对肖邦情有独钟了。



思乡却不能还乡的悲怆,故乡遭受伤痛却又无处宣泄的愤怒——于是只能将这些感情给倾注于音乐中,摇月大概和肖邦产生了如此共鸣。



1831年12月25日,肖邦在写给提图斯的信件中吐露了心声。



“表面上我非常开朗。特别是在我的“朋友”面前(朋友指的是波兰人)。但是,我在内心深处总是饱受某些感情的折磨。预感、不安、梦境——或者是失眠——忧郁,冷漠——求生的欲望,以及不时浮现的寻死的欲望。它们是令人愉悦的和平,也是令人麻木的恍惚。然而我那无比真切的回忆常常复苏,使我倍感不安。我心中的酸甜苦辣咸被可怕地混合在一起,杂乱无章”



读了这封信,我感觉自己内心深处的情感也被肖邦描绘了出来,我深信,摇月心中也怀抱着相同的感情。波兰语里貌似有一个词叫做“ZAL”。据说那是一种波兰人特有的感情。意味着“孤独寂寞的心灰意冷”“深仇大恨的源泉”“强烈反对的抗议”“失去本应拥有之物的悲伤”……而我对它的解释是:伴随着巨大丧失感而来的憎恨和悲伤,以及徒劳无功般呆立的无力感。



遭遇地震的我们是否也是感受到了“ZAL”呢?



这么想来,《トカトントン(叮叮咚)》的主人公所感受到的那种思绪大概也跟“ZAL”很是相近。尽管他身处故乡,可是却因为战败而失去了故乡。



那么,为何“ZAL”会让肖邦或是摇月的琴声变得如此美丽呢?



据说舒曼将肖邦的音乐誉为是“藏在花丛中的大炮”。意思大概是肖邦的音乐虽然表面上华丽而又优美,可背后却潜藏着热情、悲伤与反抗精神。



尽管我们被那惹人怜爱的花儿所吸引,但肖邦真正想要表现的应该是大炮。如果将大炮原原本本地递出,那么人们是不会接受的。所以才要用花儿把大炮掩盖起来,扎成一束递出去。而这也激发了楚楚可怜的人性之美。



我想起了献给死者们的无数花儿和在他们坟前供奉上美丽花束时的手法,以及肖邦将可怕的武器藏于漂亮花朵中的手法。



而这一切,不都正是祈祷般的手法吗。



尽管不如祈祷神明一般坚定,但依旧无比温柔的手法。



正是这番静谧祈祷般的手法,才能让钢琴优美地歌唱……



5



我是否,也在祈祷呢。



我是否如同翻阅圣经一般在翻看着小说呢。



我是否为了有朝一日能填满那暗无天日的洞穴,而不停地往里面投掷花儿呢。



然而,只有僧侣才能靠着祈祷过活,我区区一个男高中生,只能一成不变地朝着吊车尾一路狂奔。我无论如何都没法集中精力去学习。一学习就像是死了一样。同班同学关原说我“你可真是个蠢蛋”。



「再这样下去你就要被留在福岛了」



「诶,什么意思?」



那是日落西山的教室。最后一节课的教科书还原封不动地放在我的桌上。我装作听课的样子在看小说,不知不觉间就已经到了傍晚放学时分。



「被留在福岛的家伙都是失败者。福岛这地方已经完蛋了。倒不如说福岛从一开始就完蛋了。这里都是些不思上进、对于什么蠢事都无所谓的蠢人。而且还拼命地拖别人的后腿,自命清高。甚至还往冷了的中华面里加蛋黄酱」



「可是你不也自命清高吗,而且你不也往冷了的中华面里加蛋黄酱吗」



「……这是我的可爱之处所以你可以视而不见。我想表达的只是福岛是一片丧家之犬的土地」



「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失败者、丧家之犬之类的概念」



「你不总说自己丢人吗?丢人的家伙就是丧家之犬」



「我只是觉得一成不变的自己丢人而已」



「你就继续这样子去敷衍别人吧。福岛就是你这种无耻之徒的聚集地」



于是我姑且敷衍了他一下。



「……不好意思,虽然我很希望你能不要生气,但是先觉得丢人的难道不是你吗」



「……切」关原咂了咂舌,离开了座位。他临走前抛下了一句「到最后你也会沦为一条丧家之犬的,蠢蛋!」,说完就盛气凌人地走掉了。虽然这番话听起来像是“我感觉你跟其他的蠢蛋略有不同”,但他变脸也确实是有够快的。



后来,关原打算离开我去加入其他人的小团体,但是失败了。他招致了太多的厌恶。最后,他还是回到了我这里,午饭是加了蛋黄酱的冷了的中华面。



而这,才是关原的可爱之处。



6



我升上了高二。



上初中的时候,我觉得每年都会有些什么进展。可是上了高中之后,我却难以拭去那种在同一个地方原地踏步的感觉。唯独堆在我房间角落的书是越来越多了,仅此而已,什么都未曾有变,唯有四季在不断变换。



——夏天来了。清水本应再次登上甲子园。可是,他却没能做到。



清水遭遇了一场事故。他顶着朦胧小雨晨跑的时候,在一个视线很差的十字路口被一台时速超过八十的轿车撞飞了。



听闻这个噩耗,我抛下一切赶往福岛市,去到了清水被送进的那家医院。



有三个初中棒球部的男生接到消息之后已经来到了医院,此外还有八名清水的队友。相田也在医院里。他升上高中之后变得轻浮了一点。闻讯赶来医院的人越来越多,最后高达二十八人。我们在手术室前祈祷清水平安无事,仿佛回到了在更衣室里因为重要的比赛而紧张不已的那段日子。



——终于,“手术中”的灯灭了,主刀医生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