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首(2 / 2)
小三太闻言,心里一阵窃笑。
社会不就是这副德行?
所谓弱肉强食,不想成为他人的俎上肉,横行霸道绝对是不二法门。换言之,要是不想吃亏,最好先占别人便宜。
阿银表示直到雪冤获释的整整一年间,她吃了非常多的苦头。当然,她原有的梦想与希望,在那一年里也全都化为泡影。
现在阿银心中只剩下一股强烈的复仇心。
于是——阿银化身一个走唱女,游走诸国,到处寻找斩首又重。
斩首又重——。
这名字小三太也听过,是个神出鬼没、流浪各国的杀手。虽然武艺高强,但据说是个只要有人头可砍,没酬劳也无妨的杀人魔。听说官府悬赏五十两,要取斩首又重的首级。也听说钱是某诸侯出的,因为斩首又重上个月在江户与骏河国境的菲山斩杀了一名地方捕吏。
然而——。
那又怎样?你这些故事和那可恶的鬼虎有何关联?——小三太不耐烦地质问。他最讨厌听人讲话拐弯抹角。
只见女人一脸敬畏地回答:
“又重那家伙已经在十天前来到伊豆。而且凑巧的是,他刚好被委托去杀害蹂躏良民百姓的鬼虎恶五郎。”
——原来如此。这两件事还真的有关联。黑达磨这下了解了。可是——。
是谁托斩首又重办事的?
小三太曾听说斩首又重的酬劳贵得离谱。
好像是山腰三个村落与宿场町居民一起出的——阿银说道。她调,之前听说斩首又重在骏河一带出现时,她就猜想下一站可能就是伊豆,于是先行到当地布线,果然让她给逮到了行踪。
这女人的说法可信性不低。那些村民以前也好几次要求小三太帮忙赶走恶五郎这只山猴。但当时小三太对这个要求完全没兴趣,听过后也就忘了。
“终于要和仇敌对决了,我就想办法混入村民之中,探听可以找到斩首又重的方法。然后我又听说恶五郎的行径和斩首又重一样恶劣。结果,就是昨天。村民正式委托斩首又重,把钱交给了他。”
——真的吗?
看样子会是一场很好看的龙争虎斗。小三太轻松说道,阿银闻言则皱起漂亮的眉毛抗议道:“这么说您听清楚了吗?还有——”
阿银话没说完,便装出娇滴滴的声音向小三太问道。小三太把脸转向阿银。
“听说,鬼虎昨晚砸了大爷您的赌场,也有许多兄弟被他砍伤;真有这回事吗?照大爷的个性,应该不会容许那混蛋继续逍遥吧。如果鬼虎让又重给杀了,大爷不会不感到遗憾吧?——”
这么说——也对。小三太的憎恨绝不是恶五郎死在别人手里就可以解决的。
于是,小三太转头望向阿银白皙的脸庞。
只见这只来历不明的母狐狸正在对他微笑。
阿银又说:
“恶五郎刚刚——已经回到巴之渊的小屋去了——”——若果真如此……
真的,我没骗你,大爷——阿银带点烦恼地继续说道:
“既然如此,大爷您还有什么好犹豫的?此时鬼虎正好对付,以大爷的身手,只要拨根小指头就可以解决他了——”
说到这里,阿银用手遮住了嘴巴。
且慢,大爷该不会带兄弟去找鬼虎吧?大爷,我告诉您——鬼虎这下正虚弱,也最好对付,而且除了我,别说是大爷的手下,根本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件事——”
她伸手勾住小三太,继续说:
“我可是为了大爷您着想,才特地前来通报这个秘密的——”
阿银说完便笑了起来。
——要我只身前去解决鬼虎?
这——的确是个好点子。一想到能痛宰那只可恨的山猴,小三太就不禁亢奋起来。更何况如今还能独享这份愉悦——这对小三太而言,当然是再爽快不过的事。
这个地方官府不敢碰的暴徒,五十个流氓都无法打败的强敌、地方居民得筹措巨款雇用杀人鬼来处理的恶魔,我却能把他给——。
——我自己去。就我自己去。
然后呀,大爷——阿银再度开始搔首弄姿,整副身体贴到了小三太身上。
小三太已经感觉到这个女人在他耳边呼吸,只听到阿银说道:
“最重要的是——”
阿银又轻声说:
“大爷不妨把——鬼虎和又重——一起解决如何?——”
原来如此——就是你的目的?小三太不由自主地拍打了一下膝盖。
原来,阿银的最终目的就是要他替自己报仇。
小三太就近凝视着眼前这个皮肤白皙的女人。
你觉得有胜算吗?——他问道。
阿银眯着一对风眼回答——您就试试看嘛,一定成的。
“而且,官府还悬赏五十两要讨那家伙的首级呢。”
万一我有什么三长两短,你就立刻赶回去通报我的手下。如此交代完后,黑达磨小三太便提着白刃走向小屋。
有格调的侠客不会躲在门外偷窥,因此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踹开房门。
首先——他看到躲在小屋一角的鬼虎。
接着发现门口附近站着一个惊讶地回过头来的武士。
说时迟那时快——他已经出刀,凌空劈砍。
二话不说,脑中什么也不想。
号称斩首某某的武士,功夫只有这样?不会吧?
一等对方断气,他便把头砍了下来。
——只听到巴之渊的澎湃水声矗降作响。
于是,小三太用武士身上的衣服擦掉刀上的血糊,然后以短刀抵住死尸体的脖子,慢慢把首级锯下,这工作比杀人还麻烦。
“终于大功告成了——”
他以武士的衣服擦掉沾满双臂的鲜血,接着拿起好不容易才从身体上锯下的头颅,缓缓站起身来。前后共花了他半刻钟。看来锯人头用短刀,还不如用锯子或菜刀来得方便。
——接下来就是那家伙了。
他望向小屋一角。
只见鬼虎已经像只死鱼般躺在地上。
——真可惜。
虽然自己没办法亲手干掉这家伙,但既然他已经丧命,剩下的就只能痛快地羞辱他的尸体了。
总之先把情况告诉阿银吧,小三太走向门口。这时候——。
门突然开了。
【四】
门外的人走进小屋,确认恶五郎确实倒卧在屋内一角。
他不由得呆住。
田所十内完全没想到,恶五郎如此恶霸,这下竟然真的死了。
然而——。
十内又想到另一件事。
没错——正如那白衣男子所说,恶五郎真的死了。但即使如此,如此囫图吞枣地接受那乞丐的谏言是否真的妥当?
——那家伙。
还是应该挥刀杀掉他的。可是。
——在客栈里无法动手。
不然,就该追上去想办法扑杀他。但如今已经来不及了,十内为此后悔不已。
——应该用不着担心吧。
不过,反正他只是个旅行乞丐,不管他走到哪里、对谁讲什么,都不会有人相信吧。
然而——。
这名男子是在过了亥时的时候来找十内的。
已经一个月没回伊豆了。
这么晚的时间,泡过热水澡,喝过睡前酒的十内已经进入了梦乡。虽然还不到夏天,但感觉已经有点闷热,十内稍微打开纸门,正在打着
盹。
铃。
此时铃声响起。
还没到挂风钤的季节吧——十内心想。
妒又传来一声铃响。
附近有人——十内立刻警觉地坐起身来。
此时有人轻轻打开纸门。
谁!——十内把手伸向枕边的刀子。
“且慢,不必紧张——”
来者在黑暗中开口说道:
“在此时冒昧造访,还请多多包涵。在下并不是宵小——”
从窗子侵入的,是个头戴修行者头巾的白衣男子。
他脖子上挂着一只偈箱,手持一只摇钤。
此人身上没有武器之类的东西,只穿着一身纯白的轻装。
的确,没有盗贼会做这种打扮。所以——此人敦十内更加困惑。
——你是妖怪吗?
他对着黑暗中的人影问道。男子只是目中无人地笑着回答:
“——看在下这身打扮就知道,我是个御行乞丐——”
所谓“御行”,就是身穿看似修行者的僧服,实际上以贩卖驱邪符咒为业的流动乞丐。
从这身打扮看来,他并没有说谎。
“一个御行来找我做什么?——”十内瞪着侵入者问道。
“不管你是什么身份,这么贸然闯入也未免太无礼了吧。立刻给我出去,不然结果会怎样,你自己应该知道——”话毕十内便准备出手,但这名男子制止了他。
“阁下不要紧张。万一被官府发现,对您反而不好。不是吗——”
“你这混帐——你到底是谁——”十内一度收回来的手再度伸手握向刀柄。
男子见状悄声躲到衣架屏风后头。
“喔,大爷请别这么冲。我是寅五郎的——噢,他现在叫恶五郎吧,也就是鬼虎恶五郎的使者——”
男子说完便站起身来。
手上拿着刀的十内闻言,单脚跪到了地上。
请不要这样——御行见状说道:
“我其实是他的赌友,鬼虎只是要我替他传话,另外,他也要求切勿让任何人发现我来找您。所以即使再不习惯,我也不得不在如此深夜攀檐走壁,偷偷摸摸地来找您——”
男子再度目中无人地笑了起来,并说道:
“他要求我转达两件事。第一件事是从明天起,他已经无法再遵守两位的约定——”
“——约定——没办法遵守?到底是什么意思,”十内问道。
御行敏锐地注意到十内心情似乎突然不稳。
“我是不知道他和大爷之间有些什么过节——但我看您就原谅他吧,否则那个笨蛋——恐怕会变成妖怪跑回来闹事一一”御行继续说道:
“唉——真有什么复杂的理由我也不多问了。相信武士大爷您一定也有许多麻烦的事情要处理——可是——”
“还是请您去剪剪他的遗发吧。要去最好天亮之前去。若是等到明天早上,官府就会接到通报,那些没胆量的捕吏虽然在鬼虎活着的时候不敢来招惹,但一听到他死了,想必一定会赶过来吧。到时候大爷不就——没办法去了——?”
十内站起了身来。
眼前这位御行一直强调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但他一定知道些什么。既然如此,可以留他活口嚼——是不是该趁现在把他——。
铃。
男子又摇了摇手中的摇钤。
“即便您穿着如此平凡,但还是看得出大爷的身份并不卑微。若是过度胡作非为,再重要的人物都得受惩罚。世间虽然没有神也没有佛,但仇恨一旦累积,还是会化为妖孽;眼泪一旦凝结,则会化为鬼怪。奉劝大爷还是要小心哪——”
丢下这句话,男子便消失在黑暗的夜色中。
十内花了一刻钟努力思索,却狼狈得理不出半点头绪。
想不到鬼虎竟然会丧命。不过——。
换个角度想,这反而能省下不少麻烦——这样讲也是有道理的。但再怎么笨,鬼虎也不可能永远被骗吧。如果知道自己受骗,到时候事情反而更难收拾。十内其实早就有这种想法了。
——这问题也到了该解决的时候了吧。
他心想。只是——。
御行这番奇怪的话,当然不能全盘相信。
但若要确认他讲的话是虚是实,恐怕真得在天亮前赶去探探情况。
——如果他说谎呢?
他到底有什么企图?
总而言之,他已经无法置身事外。
于是十内悄悄离开住处,直驱巴之渊。
来到小屋前的他使劲敲门,但屋内无人回应。
感觉里头没人,窗也都开着。
一丝月光从木板屋顶的缝隙射入屋内,能隐隐约约看到小屋内部情况。因为相当阴暗,得花一点时间才能让眼睛适应。
——他真的——死了吗?
十内双臂抱胸,困惑不已。恶五郎的确躺在里头。
即使想把他的遗发转交给阿吉,她早已躺在某座万人冢里,死了已经有两年了。
——难道他真的变成妖怪跑回来闹事?
至少把他们埋在同一处吧——十内也曾有过这样的念头。不过,大发慈悲终究解决不了问题,而且其实还很愚蠢。该如何向官府说明才是目前最重要的问题。所以,这具愚蠢的尸体,还是暂时扔在这里方为上策。
——只不过,那家伙——
真的只是来传话的吗——就在十内脑海里闪过这丝狐疑的那瞬间。
有人粗暴地推开了门板。
【伍】
黑达磨的手下们收到通报,也没弄清情况便赶赴现场,抵达巴之渊时已经是早上了。
他们都看傻了眼。这个平常不见人影的偏僻山区,如今却是人山人|海。
其中大多是旅行者、农民百姓,也看得到几个捕吏。
大家都交头接耳地议论纷纷。好不容易挤过人群,眼前的景象再度使这些喽罗们大吃一惊。
只看到小屋前方正对水潭的一块岩石上,躺着些奇怪的东西。
那些东西——原来是三个男人的尸体。只见那三具尸体脚朝外、头凑在中间地排成一个三等分的整齐形状。
只是——。
三人的肩膀棱线彼此接触,呈现一个歪曲的三角形,但原本该在这三角形中央的三颗人头——却不见了。
三具尸体都遭到斩首。
“这到底是——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连这些凶狠的流氓也都看得目瞪口呆。
一个头戴头盔的捕吏露出困惑的表情。他的一个部下指着遗骸对众流氓问道“——这是你们老大黑达摩小三太吧?——。”
流氓们全望向那几具尸体。
第一具穿着类似猎人常穿的无袖皮衣,手上握着一把沾血的山刀:另一具身穿气派的黑色便装,手上也提着一把沾血的大刀。最后一具条纹裤的下摆被撩起,露出穿在里头的细筒裤,手上还是提着一把染血的长刀。
那条纹裤实在很眼熟。不消说,这就是昨晚小三太与巡回艺妓见面时所穿的裤子。
顿时所有流氓都被吓得目瞪口呆,个个变得惶恐不已,接着纷纷大喊老大、老大地朝尸体走去。此时手持棍棒的下级捕吏站了出来,阻止他们继续靠近。
“验尸完成前严禁任何人触摸。,,
捕吏大吼道。流氓们也不甘示弱地回嘴:
“验尸?还验什么尸?你们这些蠢货,少给我们胡说八道。这绝对是那个大混蛋鬼虎干的。你们难道忘了他前天上我们那儿闹场吗,现在他竟然还——”
“胡说八道?我看你们才胡说八道呢。仔细看看吧。这个跟你们小三状甚亲密地躺在一起的家伙,不就是恶五郎吗?不给我看仔细点,还敢大声嚷嚷?”
流氓们再度大吃一惊。没错,看来那真的是鬼虎恶五郎。从他的穿着打扮就能看出,手上还提着捣毁赌场时用的山刀呢。
“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想是这样子的吧——”
头戴头盔的捕吏双臂抱胸地说道:
“最后一具尸体,应该就是我们一直在围捕的斩首又重,也就是石川又重郎。这具尸体手里握的,就是我们上个月遇害的同僚田中慎兵卫刀。这个胆大包天的家伙杀害了捕吏,我们因此到处追捕——十天前听说他来到了伊豆,没想到看到他时——已经变成这副模样”
捕吏们个个百思不得其解。
“小三太与恶五郎之前有过严重冲突,是吧?如果是这样,应该不是
小三太雇用又重郎来杀害恶五郎的吧?,,
“没错。也不可能是恶五郎杀害又重郎之后,又在盛怒之下杀了小三太——若情况果真如此,那么恶五郎到底是谁杀的?”
“也不太可能是恶五郎与又重联手杀害小三太吧?”
“没错。看来看去所有的可能性都不成立。那么,会不会是小三太的手下所为?应该也不可能,他们不可能连自己的老大都杀了吧。再者——他们怎么看都不像会干出这种事”
话毕,捕吏们轻蔑地朝小三太的喽罗们望去。
即便是为非作歹、不可一世的流氓,遇到这种出乎意料之外的事似乎还是一筹莫展。只见这些剑客们全部像稻草人似的呆然伫立。
“脑袋呢?——”
其中一个流氓问道:
“我们老、老大的脑袋在哪里?”
噢——捕吏回答道:
“我们获报赶来查看——但还是第一次看到尸体被布置成这副德行。他们三个的武艺旗鼓相当,在自相残杀后全都丧了命——这个推论也不无可能。不过最奇怪的是,三个人竟然都没了脑袋。这还真古怪:丢了脑袋的不只一个,也不只两个,而是三个人的脑袋都没了。那么第三个人的脑袋是谁砍的?是谁砍下头颅把它扔了的?还是这些脑袋全都飞上天去了?——难道它们还在缠斗不休?”
这时围观的群众开始骚动起来。
“有人说——那三颗头颅——正在水面上争斗着。”
捕吏们也纷纷朝水面望去。
只见水流轰隆隆地卷着漩涡。
“这就是所谓的舞首——”
密密麻麻人群中,有个年轻旅客站出来说道。
“请问这位是——”
“在下名日山冈百介,家住江户京桥,以写作为业。我是个周游列国,到处收集占今怪闻奇谭的闲人。我有几句话想告诉各位捕吏——不知各位是否愿意听听?”
年轻人于是更往前走,近距离观察三具遗体,皱着眉头又说:
“刚刚听你们说,这三具遗体分别是恶五郎、小三太与又重,是吧?”
“没错”
喔——又是因果循环一一这位年轻人自言自语道。接着,他朝头戴头盔的捕吏问道:“各位是否知道这附近——有个名叫真鹤崎的海
角?”
“当然知道,就在伊豆国内。”
“当地有这样的传说,据说宽元时代左右,也就是家康神君创立幕府的许久以前,当时负责治安的镖仓检非违使(注4)手下有些叫做’方便的差使。这些人是被判轻刑的罪犯,官府让他们戴罪立功,派他们当密探。这些方便里头有三个在真鹤崎的祭典宴会相遇,酒后发生了口角——”
百介说到这里,伸手指向看起来像是鬼虎的尸体。
“其中有个力大无穷的魁梧男子。三人激烈争吵之后,另外两人欲共谋杀害这魁梧男子,但壮汉发现情况不对,便先下手为强,砍掉其中一个人的头颅——”
百介接下来指着黑达磨说道:
“另一个人吓得逃入山中,那名壮汉便提着砍下的头颅追了上去,经过一番锲而不舍的追逐,终于让他给追到。两人又互相厮杀了起来。此时这壮汉却不慎被石头绊倒,跌了个四脚朝天。这时——”
百介指着又重郎继续说道:
“被追逐的男子立刻举刀从他肩头往胸部一劈,挨了一刀的壮汉也展开反击,但在两人厮杀成一团时,不小心踩了个空而双双坠海。在落海之际,两人刚好相互持刀抵住对方的喉咙;只听到啊的一声,两颗头颅便一同落海。据说他们的头颅落海后仍在争吵。壮汉的头咬着对方的头,第一个被砍掉的头颅也从壮汉的躯体上跑了出来,一口咬住壮汉的头颅,三颗头颅就这么彼此互咬着。那景象之凄惨,简直有如修罗地只见三颗头颅个个口吐火焰,高声怒骂,据说至今仍争吵不休。这就是妖怪’舞首j的传说。”
“这是一种所谓的——面妖吧?”
“没错。而那三个方便的名字就叫做恶五郎、小三太以及又重。”
“什么——你说的可是真话?”
捕吏们个个惊骇不已。
不只是捕吏,围观群众也悉数露出惊讶的表情,目不转睛地望着巴之渊。
“当然是真的——”
百介接下来又说:
“——也许是那三个古代恶棍怨念不散,经过一段漫长的年月,又转世成为这三个恶徒,欲了结前世恩怨。这究竟是命运偶然的恶作剧,还是可怕的因果报应?虽说恶者注定不得善终,如此结局也未免太残酷了——”
就在此时。
一阵不祥的风飕飕地从水面吹向众人。水面波涛更加汹涌,三股漩涡产生大量泡沫轰隆作响。这时突然有人大喊——大家看,那三颗头颅就在那漩涡里。不论捕吏、剑客、农民、还是旅人,都一同朝漩涡中窥探。
没错,浑浊的水里真有三颗看似头颅的东西在漩涡中载浮载沉。
看来——果真像在相互缠斗。
钤——一阵钤声响起。
“御行奉为——”
只见几张纸符随着摇铃声飘向水中。
纸符在风中翻滚飞舞,一落水便被卷入漩涡,不消多久便没入水中。
铃——铃声再度响起。
眼前站着两个自衣男子。
其中一位战战兢兢地说道:
“官府大爷,照这情况看来——在下建议该把这三位往生者埋葬建冢,加以祭祀,否则难以担保众人不会为鬼魅所扰——”
为首的捕吏闻言,调整了一下头盔的帽带,接着连连点头同意道:
“没,没错。总不能放任这些天下的大恶人继续争斗不休。喂,达磨帮的,你们老大还在扰乱世间,还不赶快负起责任?我下令你们马上处理善后。就照这、这个人说的去办。”
捕吏抛下这句话,便带领下属撤离现场,围观的群众也随之一一散去,原本的人山人海,不消多久便如退潮般消失得无影无踪,巴之渊在一瞬间便恢复了原本的宁静。
从远处望着那群剑客依然围着几具无头遗体发愣,谜题作家百介苦笑了起来。
方才那两名白衣男子依然站在他身旁。
“话说回来——这次到底是怎么回事呀,说老实话,我真的看不太懂——”
闻言,白衣男子——也就是御行又市,伸手指向不远处的一条兽径说道:“去问问他们俩吧。”
百介朝御行所指的方向望去,看到了脱下围裙的餐馆老板孙平,也就是神棍治平,以及卸下巡回艺妓装扮的走唱女阿银。
又市继续说道:
“我必须赶快带这个人前往西国某寺院,所以,方向和他们相反。”
御行说完,身穿白衣的不知名男子向百介深深行了个礼。
目送他们两人离去后,百介朝治平与阿银跑去。
辛苦了——治平开口说道。
百介马上问他:
“治平,这三具没了脑袋的尸体,究竟是怎么回事?”
“什么,你还不了解吗?事情很简单啊。就是又市先连哄带骗的把其中一人带进小屋,然后,接着被阿银以美色计诱的黑达磨便入内将他击蓉。贪图赏金的黑达磨二话不说,立刻砍下对方人头。接着被我骗来的新首又重上场,一刀便斩断了黑达磨的脖子。而就在他人头落地的那瞬间,恶五郎站了起来。”
“什么?”
“有什么好惊讶的?”
“恶五郎他——不是一开始就死了吗?”
没有、没有,治平拼命挥舞着手掌说道。
“没有?难道他不是被黑达磨给杀了吗?不然,方才那具尸体到底是——”
“那是我布置的。真正的鬼虎其实还……”
“真正的鬼虎——这是什么意思?”
此时阿银侧眼看了一下百介,含笑补充道:
“百介先生,你认为方才又市身旁那个御行——会是谁呢?”
“什么?”
百介赶紧回头望去。
但方才那两位白衣人早已不见踪影。
“他就是鬼虎恶五郎,也就是寅五郎。他确实很会喝酒,也很好赌,而且一身蛮力无人能敌,所以才会得到这又是鬼又是虎的称号。但他其实是面恶心善,贴上胡须看起来还挺可爱的呢。不是吗?”
“可是,阿银。鬼虎不是个专门强暴姑娘的恶徒吗?”
没这种事,是有人命令他这么做的——治平忿忿不平地回答。
“有人命令他?”
“没错。他也是被迫的——”
“被迫?被——真正的鬼虎吗?”
“对,被一个名叫田所十内的恶棍目付(注5)所迫。”
“就是方才那几具无头尸体之一?”
“没错。这家伙十分恶劣。和这种人在一起,不管是鬼还是老虎,都会受不了。”
治乎语带不屑地说道。
“不过——一个目付,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其实是这样子的。十内这家伙去年奉派为微服办案的目付,监视菲山的地方官府。他的任务是在伊豆一带暗中察访——但这家伙却四处为恶。他与职责上由他监督的官府勾结,对官府的恶行恶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让捕吏们也放任他干坏事。而且他还非常好女色,对不对?阿银。”
“他很病态。只要一天不碰女人就会流鼻血:三天不近女色便要发狂,是个疯狂的色胚子。而且,他喜欢凌虐女人,用针刺、用火烧,把对方眼睛弄瞎,甚至常在交媾的过程中将对方杀掉,还真是病入膏盲。想当然,没有一个女人愿意服侍这种家伙。”
“所以——他就派恶五郎帮他找女人?恶五郎没有对掳来的女子怎样吧?”
“没错。他真的是被迫去掳人的。而且,人一抓回来,就奉命在屋外负责警卫,不许任何人接近小屋,”
“原来如此。人说鬼虎掳来姑娘后都会守在小屋前——这么说来——人既然在外头,当然没办法对姑娘做些什么。”
“而且,他可以连续三天三夜守在屋外。真的不是一般人做得到的。”
“可是,他为什么要接受这种命令——难道是为了钱?”
“好像是有拿点工钱,但更重要的是……”
因为他妹妹的缘故——阿银继续说道:
“因为对方让恶五郎相信——他妹妹被掳去当人质了。”
“人质?被那位目付掳去的?”
“没错——不过,其实恶五郎的妹妹早在两年前就被他染指——而且被他奸杀了。”
说到这里,阿银露出了懊恼表情。
“寅五郎的妹妹名叫阿吉,在两国一家油批发商工作,即将成为老板夫人。不料宫府却怀疑阿吉涉嫌内神通外鬼,将她逮捕。”
“内神通外鬼?”
“没错,官府怀疑她是歹徒的内应。当然,她背了黑锅。”
这时候治平插嘴,说道:“反正不知道是怎样刻意安排,后来这个案子由田所十内负责。于是,田所威胁寅五郎,若要阿吉平安出狱,就必须照他的命令行事,寅五郎只好答应。不过,他个性温厚,田所十内交代的事情未必都做得来。而且,他也曾经怀疑,妹妹会不会已经死了。于是——一
“接下来就是诈术师又市出场的时候了——是吧?”
没错——阿银叹口气,说道:
“阿吉之所以如此不幸,元凶根本就是斩首又重。他受强盗雇用,闯入阿吉未婚夫的店,不分青红皂白地把所有人杀光。然后官府竟然认定阿吉是歹徒的内应,而将她投狱。”
又重这家伙根本是个杀人狂。只要一天没有杀人,就会浑身发痒——治平补充道:
“所以,和他在一起真是教人毛骨悚然呢——随时得提防命丧他的
刀下。是吧,阿银?”
“这还好吧。你不过和他相处一天而已,我却和他厮混了十天呢。把他引诱到伊豆来——整整花了我十天哪。”
“是阿银你——把斩首又重引来的?”
“是啊。而且——令村民苦不堪言的大恶棍黑达磨,也是我找来小屋开杀戒的——”
“这么说来,那场赌场的乱斗也是——”
“我们故意设计的”治平点头,又说:
“黑达磨经营的赌场很会诈赌,寅五郎也知道,所以,他是耐着性子赌下去的。”
“且,且慢。你们刚才说,黑达磨误认为田所十内是又重郎,将之隆杀。接着'又重郎误以黑达磨是鬼虎,而、将之斩杀。那杀掉又
郎的是——”
“就是寅五郎,也就是恶五郎。恶五郎一开始假装自己死了,又重郎杀了达磨之后,他便趁机杀死又重郎。恶五郎其实不好杀生,但又重杀掉妹妹未来夫婿家里所有的人,导致妹妹被监禁,此仇非报不可。刚好恶五郎力气很大,只有他能打倒又重郎。又重的头颅被他砍下来时,就这么掉进了漩涡里——”
“结果就变成了“舞首”?”
百介闻言,不由自主地朝几乎完全被树影遮掩的巴之渊的方向眺望。
此时的他不禁感叹——
真相这东西,有时不知道反而比较好。
注1:日本古代的参漩涡式家纹。
注2:武士所绑的发髻。
注3:武士两把佩刀中较短的一把。
注4:平安时代初期制定的官住,负责检举京都都内的违法行为,同
时也负责审理诉讼。
注5:室町时代列江户时代监督武士行为的捕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