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盐之街-debriefing- 旅程的终点(2 / 2)


真奈......



秋庭唤着她的名字,牵她的手,这回却是真奈甩开了他。



不要!



真奈!



我到底是你的什么人嘛?



秋庭流露出退却的气息。



我是个跟你非亲非故的小鬼,那你就别再管我了,随便找个地方把我丢掉吧!我已经二十岁了,不再是小孩子了,也没有权利接受你的保护了!



我喜欢你。



秋庭一把抱紧了她,力道大得令她奋力也挣脱不开。



你是我喜欢的女人,是我打算在我们父子和好之后带去给他看的女人,因为你以后都会跟我在一起。



就这么几句话,真奈全身力气都没了。



在秋庭的心目,中真奈的存在有多少份量?他以前从没有明白表示,如今不只明确的定位出来,也为了父子失和受她责备而道歉。



真奈忍不住呜咽起来。听见她的啜泣,秋庭的臂膀也渐渐放松了力量,而真奈也不再反抗,就这么伏在秋庭的胸前。



抱歉,我没想到自己什么都没给过你,结果害你被迁怒弄得这么不安。我一直以为我们的心意都一样。



你动不动就把我当小孩子,我哪有自信。



真奈下意识使起性子来,心底却不由得沮丧,自觉就是这种表现害她被当成小孩。却在这时,秋庭的语气听起来更加烦恼了。



那你就体谅我一下嘛。我也要面子,不在你面前装大人怎么行?



真奈明白他真正想表达的意思,但那些偏执且倔强的话却没有停下来,仿佛想藉这个机会一吐为快。



还有,入江先生又说你对女人的喜好变得跟以前不同,而且你把我救回家的那天曾借我一个别人的白色包包,我到现在都还很介意。你以前的女朋友一定跟我完全不同,一定又成熟又懂事......一定很讨你欢心,让你都不在意她的邋遢。



唉呀,不是那样。秋庭苦苦的叹了一声。



以前只是不想负责任,所以我都跟那些不拖泥带水的女人在一起。她们爱来就来,爱走就走,也都是跟我玩玩而已。



所以我拖泥带水的你就讨厌我吗?



不要扯到那边去啦。



秋庭像是烦恼透顶。顿了一会儿,他端起真奈的脸,将自己的嘴唇印了上去。往常只限于亲吻的示爱,在这一天并没有到此为止。



真奈觉得,她好像一直都在等待秋庭跨出这一步。



天刚亮时,秋庭已经在等真奈起床了。真奈在晨光稀微中睁开眼睛,自见已经换好了衣服的秋庭坐在身旁,一手轻抚着她的头发,神情中颇有逡巡,静了一会儿之后,才像是下定决心似的说道:



......断绝关系之后,我们已经十年没见面也没讲话,你觉得这样的父子能谈吗?



秋庭想问的,其实是还谈得拢吗?



真奈从睡袋里一骨碌坐起来,又赶紧将睡袋拉起来遮住赤裸的胸口,一面叫道:



可以的!我虽然不知道你们之间的过结,但是一定可以的。



高范,你回来啦?



昨天在祖坟前,秋庭的父亲喊出了这一声,其中隐含着一丝极难分辨的喜悦之情。



隐蔽得以至于越是自己人,反而越不容易听出来。



秋庭先生,你父亲看到你回来时很高兴,我听得出来。我敢保证。



真奈说得有点心急,因为她没法儿解释自己是怎么听出来的,只好希望秋庭别追问,反正她就是听得出来。



只见秋庭沉默片刻,终于抬起脸:



我今天要回家跟我老爸谈谈,你要不要一起来?



......我一起去,方便吗?



要是有你在,我觉得我会比较讲得出真心话。



真奈高兴极了,这是他头一次有求于她。



秋庭也深深呼了一口气,像是放下了心中的一块大石头。他既向真奈表明了决心,也就等于逼自己只能往前走。



好,那我去冲个澡就来!而且俗话说行善要趁早!我们吃完早饭就马上出发吧!



真奈拿垫在睡袋下的毯子裹住身体,捧着换洗衣物往淋浴间跑去。



***



好大的房子哦。



乡下土地多,房子都很大。



日本传统的两层式楼房也许已经不符合现代潮流,一眼望去还是能看得出房屋本身建造得十分坚固严谨。



秋庭按响门铃。不知是对讲机坏了还是根本没装.只见玄关的房门直接打开,秋庭的父亲就这么走出来。这儿就住他一个人。



看见是儿子,老先生板着脸不发一语,但也没有要关上大门的意思。



真奈暗暗在秋庭的背后戳了戳。



我想他不是在生气,一定是不知所措而已。



说完,她又悄声加了一句:



就跟你一样。



哦。秋庭也压低了声音应道,接着便对着玄关喊:



老爸,我们可以进去吗?我有事要跟你说。



没搭理,老先生转过身就往屋里走,不过玄关门还是开着的。



跟着秋庭的父亲来到客厅,看得出他常常待在这里。从客厅向外看出去,缘廊外是经过细心照料的庭院。



在这等。



叫真奈和真奈在矮几旁坐好后,秋庭的父亲以还算熟练的手法泡了茶,端到桌上来,对女客说道:



我冲茶都是随便弄弄,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



真奈先点头向他致意,才敢端起茶来尝了一口,一面打量着秋庭的反应。见秋庭一声不吭,真奈便自己代替他说了声很好喝。



秋庭的父亲也一边喝茶一边朝她打量来,只是脸上仍装着不经心的样子。



天啊,好紧张。真奈不由自主的坐正,脊背挺得比平常还要直。想起秋庭许下的承诺,大概就跟结婚差不多意思,那么眼前这一位就是结婚对象的父亲了。她希望能给对方好印象。



......昨天在墓园好似也见过这位小姐,她是?



比耐性,秋庭赢了。或者说,秋庭的父亲只是输给了好奇心。



我的新娘子。



秋庭的单刀直入语惊四座,却是真奈比秋庭的父亲更感到震惊。



等一下!怎么是从这里开始谈?这一趟不是来和好的吗?



真奈没料到他会这么早提起,还以为留到最后才会讲,甚至不讲也无所谓。



你、你好!我叫小笠原真奈。



她仓皇地滑到座垫后.诚惶诚恐又毕恭毕敬地学别人那样伏首行大礼,便见秋庭的父亲的表情柔和起来。



你好--你找到一个好女孩啊,高范。



是啊。秋庭点头道,一点也不谦逊。



跟人家爸妈打过招呼了吗?



真奈的父母亲在盐害时走了。



搁着浑身不自在的真奈,秋庭父子竟然自顾自地讲起话来--先从我的事情聊起比较好,是吗?她不解的观望着,忽然觉得昨天在墓园的冲突气氛好像不是真的。



真奈小姐好像年纪满轻的。



这话是对着真奈问来的,真奈有点儿失措:



那个,我今年二十岁,跟秋庭先生--跟高范先生差了十岁左右。



你跟这小子是怎么认识的,可以讲给我听听吗?



她朝秋庭偷瞄一眼,见他没打算帮腔,便老实将当时的情况大致说出来:从双亲因盐害身亡、她被迫逃出家门,到被秋庭捡回去为止。



真是苦了你了。



也许是同为人父的特质使然,这一声朴实的勉慰令真奈倍感温馨,回想起父亲在世时的关爱,忍不住湿了眼眶。



那么我想,你一定不希望任何危险或意外来拆散你和高范吧?



老爸!



秋庭厉声插嘴。



别从真奈下手。



真奈这厢还在疑惑,秋庭父子的对话已经开始流露出火药味。



高范,真奈小姐吃了这么多苦,好不容易得到你做她的件侣,万一你丢下她先走了,这责任你怎么负得起?



别把你跟老妈的事扯到我们头上。而且你有什么立场讲?没见到她最后一而的人是你又不是我。



从这话听起来,秋庭的母亲已经过世了。昨天去扫的坟墓大概就是秋庭的母亲;那么,爱扫墓的可怜虫一语,指的恐怕就是没能为妻子送终的秋庭父亲了。



一面听,真奈姑且胡乱揣测着。



你自己良心不安就叫我辞掉工作,这算哪门子道理?当年还反对我进航空自卫队。你还不是一直飞到退休,也没有提早辞职啊。



现在她可以把事情兜出个七、八分了:秋庭的父亲也是个飞官,由于秋庭的母亲走得很突然,有任务在身的他因此赶不及见她最后一面--大概。



对秋庭的父亲而言,这件事带来的悔恨一定沉重无比,他自然也不愿意尝到同样的痛苦;不过,在早已立定志向的秋庭看来--这份志向八成也是看着父亲的背影而立下的--父亲的要求无疑是不合理且蛮横已极。



这就叫做旁观者清吧?真奈完全成了一名旁观者,远远看着父子俩言词往来,话里净是至亲末有的肆无忌惮,这是多么幸福的光景啊。秋庭的父亲应该年过六十了,但见他跟自己儿子争来争去,真奈看着都觉得有趣。



--什么嘛,这两个人明明都喜欢对方的嘛。居然闹了十年意气,傻瓜。



够了够了!不明理的死老头!我不管了!



秋庭怒喝一声,站起身来就要往外走,但听见身后秋庭先生的呼唤,他的脸上刹时又出现一抹歉意,脚步也停了。



我只是去冷静一下,等下就回来!



气冲冲的丢下这么一句,秋庭就走了出去。



不好意思啊,我家这儿子急性子,让你多担待了。



秋庭的父亲苦笑道。真奈连忙摇头说不会,不过她心里想说的其实是习惯了。



你笑起来的样子好像高范先生。



称呼秋庭为高范先生虽是今天才改口,不过她已经适应了。



真奈小姐,那小子在航空自卫队工作,你有什么想法呢?比方说,你会不会希望他选择更安全的职业呢?



真奈知道秋庭的父亲想看见她点头认同,不过她不能先出卖秋庭,因为他还没有对父亲讲出他真正想说的话。



见真奈没有回话,秋庭的父亲又吞吞吐吐的又说:



自卫队这种差事,性命都由不得自己。尤其是飞行员,不管哪个机种都摔死过很多人。我退休的时候,跟我同梯队入伍的只剩不到一半。



......我听其他人说,高范先生是个优秀的飞行员。他们还说,自卫队里没有人不知道他是航空战竞会三连霸的高手。



高手也一样会送命的,天空无常啊!



听见他语重心长这么说,祭出这一张杀手锏,真奈歪头想了想。



伯父,你怕他出事,对吗?



秋庭的父亲吃惊的瞪大眼睛,词穷似的怔了好一会儿才答:



不......没有一个飞官不是做好了心理准备才上飞机的,我想高范也一样。只是坦白说,我从没有想过自己会在飞的过程中失去了亲人。



就是高范先生的母亲吗?



其实真奈已猜得九分,只是姑且问问。秋庭的父亲便点了点头:



没能在她断气时陪在身边,是我一生最大的遗憾。



失去了妻子,但还有儿子,既然遗憾,为什么仍然不肯下飞机呢?这不是真奈该问的问题,而且真要这么问出口了,秋庭的父亲就会自动发现答案;那是秋庭一直想要对父亲说的话,还是得由他亲口讲。



所以,真奈改口谈起自己。



一个高中生和航空自卫队的战斗机飞行员在一起,你有什么看法?



事出唐突,秋庭的父亲大概脑筋还没转过来,于是真奈迳自说下去:



要是在一个正常的世界里,没有发生盐害的话,这两种人是绝对不会碰在一起的吧。可是我遇到了高范先生,而且他当时已经是个战斗机的飞行员了。



要是没有发生盐害,真奈不会失去双亲,但也就不会与秋庭相遇。其实她也不知道哪一种假设比较好。



老天爷夺走了我的父母,换给我一个高范先生。至于他是飞行员、而且对这份工作引以为傲这一点,我没有权利挑三捡四,因为......



这就是老天爷赐给我的。



而且我们已经经历过生离死别了。



她想起那一对因盐害才互明心意、最后结伴赴海的情侣。



攻击东京湾结晶的人就是高范先生,他开的还是从美军抢来的战斗机。



秋庭的父亲大概在退休后就不再过问军中事务,听见这个消息因而显得格外震惊。



当然,我一开始哭着不让他去,求他不要接下那么危险的任务,可是高范先生还是接下了。他说,他不想看到我染上盐害,所以他要把我丢下来。



那是他们的亲吻,连同那一声求她体谅的咆哮,她至今还记得。



不仅如此,那场作战又是一个很坏心的人策划的。我还被那个坏人抓去当人质威胁高范先生,要是作战之败(按:应是笔误),我就会被杀。



为了简化过程,她索性把入江说成坏人,心想入江应该不会介意。



当时,高范先生要是没去执行那么危险的任务,我想我是活不到今天的。又或许他决定不凡飞,那么盐害就没法解决,我也许还是会染上盐害而死。



秋庭的父亲默默听着,脸上却是惊讶。



所以,我跟他都已经看破生死了。



就在这时,主角回来了。先是玄关的开关门砰磅作响,接着脚步声重重地从走廊踏过来。



秋庭露面时的表情还是一样臭。他凶巴巴瞪着父亲:



臭老爸,我只说一遍,你给我听清楚!



秋庭的父亲大约也察觉到什么,神情平静的抬起头望着儿子。



你没来送她最后一程,妈跟我都不恨你,因为我们都以你为荣。就算出事的人是你,我们也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你别把在地上等的人都看扁了。为了这点小事就可怜兮兮,你要后悔到几时啊?妈在阴间都会丢脸!人家还以之为她真的是为了你不能给她送终才含恨而死!



一行清泪从老父的脸滑过。



顺便告诉你,妈死前还交待过,如果你要续弦,她还不准我反对!她说你这个人在家什么事也不会做,没人照料不行!



......我哪里还想续什么弦,而且她也把我想得太没用了。



任凭泪痕挂在脸上,秋庭的父亲也不伸手抹掉,只是静静笑道:



儿子养到这么大,又带了一个有骨气的媳妇回来,以后也许有个孙子、偶尔捎捎信或回来看看我,我就满足啦。现在我总算可以放心的过日刺,也算是对你妈有个交待了。



有骨气?你到底跟他说了什么啊?



秋庭惊异地问,真奈却是笑而不答。



***



最后,秋庭提起真奈双亲的后事,包括入祖坟和祭拜等等事宜,秋庭的父亲都爽快答应了。



他们停留了两三天把这些事情办完,这段期间都住在秋庭的老家。真奈在屋子里四处逛,有很多东西可以看,好比秋庭的房间。



你以前就在这里读书吗?



我高二就去东京寄读了。高一之前都在这里。



母亲是在高一那一年过世,之后又为了职业出路而跟父亲反目,秋庭就趁机拜托亲戚让他到东京去。



你们还真顽固,父子吵架居然可以吵上十年。



见真奈取笑道,秋庭便也反过来取笑她:



嘿,你以后也要管那个顽固的老头叫爸爸啰--你不是说我若不要就把老爸送给你吗?我倒没有不要,不过可以分一半给你。怎么样,你喜欢他吗?



她觉得双颊一阵热。



我、我须喜欢。因为他跟你长得好像。



秋庭听了竟认真起来。见他吃醋,真奈赶紧投过去撒娇:



不过我那天说的那些话,你不要跟你父亲讲哦。



那一天的她虽是在耍孩子脾气,请把你的父亲让给我一语却是完全不成体统。乍听之下,简直像是在向老父亲求婚似的。



哇--老爸听了应该会高兴死了。



秋庭先生!她叫起来,嘴唇却被一吻捂住。



叫我高范,不然我爸也姓秋庭啊!



他在她的唇上嗫嚅道。真奈羞红了脸点点头。



他们请人做了两份小小的牌位,一份由秋庭父亲放在他们家的佛坛上,另一份由真奈带走。



秋庭和真奈要离开的那一天,他们三人一起去祖坟祭拜,将那两本遗物书放进祖坟,然后在下山的路上和秋庭的父亲道别。



你随时--交通不便,也许一时半刻还很难,不过你随时都可以回来。以后这儿就是你的娘家了。要是跟高范吵架了不想待在家里,你只管回这儿散心。



真奈哭得连一句像样的谢谢都说不好,只能频频点头。



反倒是父子之间的道别简洁已极,就只有我们走啦跟哦而已。话说回来,当车子开动之后,老父亲却一直朝他们挥手,直到双方都看不见为止。



绕过来这一趟,你高兴吗?



被秋庭这么一问,真奈笑了起来。



高兴得连富士山都不重要了。



真现实。你还哭成那样,又跟他顶嘴。



原因又不出在我身上,都是你嘛。



嘟着嘴,真奈回头往车后的路看去。



我们有空时再回来好不好?



有顺道的时候。



***



之后又过了三年。



到百里基地赴任后,秋庭没接到进一步的调动,基地却也还没恢复到能够进行飞行训练的地步,因此实技训练全都是靠模拟飞行舱进行。



百废待兴之中,区公所的户政事务单位总算重新开放,早就等得心急的结婚登记与其他申请案件一下子就让户政人员忙得焦头烂额。当然,秋庭和真奈也是其中之一。



经济复苏还早,大概还有好几年都得过配给生活。



军用通讯网络虽已抢先修复,民间却还没办法那么快回到人手一支手机的方便时代。大半地区的有线电话已能拨通,但也有不少地方是好几户人家共用一支电话。



至于流通与运输,一般信函和包裹的收发都已经恢复到以往,只是速度上仍然完全比不上当年的快递服务就是了。生鲜食品也重新回到物流体系,鱼肉类都可以在当日内送达,蔬果类也都不会超过三天。



真奈继续在百里基地做护士助理,技术和经验都有长足进步。医官竖着大姆指向她保证,等到执照制度恢复,她一定可以通过考试。



做了一阵子助理之后,真奈却不得不暂时休息。怀孕初期,真奈害喜害得非常严重,就算勉强打起精神去医务室上班,反而是医护人员要照料她。



打扫洗衣和煮饭,要做的家务事很多,但她常常是一闻到食物的味道就反胃,尤其是早上刚起床时。不得已,只好让秋庭到基地餐厅去吃早饭。



在这段期间,真奈想起母亲说她当年怀自己时也是个严重的害喜体质,忍不住掉了几滴眼泪。她好久没哭了。母亲若是在世,那会是多么令人安心的依靠啊。



得知这个喜讯,秋庭的父亲便开始定期寄些自己种的蔬果给她。配给的蔬果略嫌不足,所以老父亲的这份用心令她感激不已。要做爷爷的他似乎已经在为孙子想名字,每次写信或打电话来的口气都是一个劲儿的兴奋,真奈猜他非常期待着替孙子命名,可是做儿子的秋庭却对他剑拔弩张,死也不肯让出命名权。



就这样,有一天,秋庭回家时显得满面春风。



他带回来一个B5大小的旧公文袋,说是送给真奈的礼物,看起来却不像是装了什么好东西的样子。



取出袋里的东西一看,果真是个好东西。



高范先生,这是......



采购部进了好几本,我还跑去跟经办说情,硬是从他那里先弄一本来。



那是一本薄薄的册子,盐害之前的时代有一种名为MOOK的书籍类别,这种册子大概就是那一类。出版业界还没有传出复苏的消息,不过有几家报纸已经开始不定期出刊,这本册子应该就是那些报社的其中一家印行的。印刷和纸张都有点粗糙。



不过,这本小书的标题和作者的姓名却大有意义。



《我眼中的盐害》--高桥宣生



这个人就是宣生吧?以前跟我们一起旅行的--



对,你看了就知道。



秋庭笑着这么说。他大概已经先翻过了。



你去看吧,我来把晚饭做好。



有他这番话,真奈便依言到沙发坐下。这沙发是秋庭从队上的报废家具里捡来的,他料想真奈的虚弱还要持续好一阵子,就动手修理并改装了一番,让她有个坐起来更舒服的地方。回想起来,房子里的每一件大家具都是这么来的,连同那些家饰布、外国货等等,两人在不便的大环境之中合力,一点一滴将这个小天地装点成可喜而温馨的窝。



靠着椅背,真奈翻开那本薄册。



人们相爱,直到世界终结那一刻。



在这之中,有一段爱情救了这个世界。



我想把那段爱情写下来。



这是全书的前言。



世界在一夕之间变色。



能处在历经巨变的世界狭逢间,这机会可不常有。



听旁人说,世界的变动即将进入尾声。



所以我想,我应该出去见识见识这变色的山河--



自以为胸怀远大的我,在中学时就这样离家出走了。如今回想起来,我自己都觉得我当时真是个讨人厌的小鬼头。



我总是向人夸口,说自己立志要成为一个采访作家,并且动不动就炫耀这个梦想,其实只是为了吸引别人的注意,满足虚荣心而已。



幸运的我,身旁没有一个亲人死于盐害,所以面对这场天灾,我仿佛像是个事不关己的旁观者,藉口用见证盐害来培养身为记者的历练。



我计划搭便车旅行,不久就拦到一部军用车;而这趟旅程所赐给我的第一记当头棒喝.便是从车上的自卫官和他的伴侣--一位楚楚动人的少女而来。



(别意外,当时的我无知到了极点,完全不知道燃料供应中断,也不知道一般人根本不可能有车可开!事实上正如各位所知,国内储存的燃料目前仅能供应公家单位,私人车辆的交通至今仍陷于瘫痪。)



他们正在往西赶赴任务的途中,恰巧驶经我拦车的那一条路。



然而我相信,是命运安排我们在这段旅程最初的起点偶然相遇。



讨厌,居然说我是楚楚动人的少女。



怀着身孕、即将为人母亲的真奈看见这个形容词,不由得暗暗羞赧。



回想起与宣生同行的那几天,却是历历在目,仿佛昨日。



自卫官有一双锐利的眼神,对待小孩也绝不宽纵,而他就是在东京湾率先攻击结晶的航空自卫队飞行员。



看多了就会感染--自卫队是最早掌握到这项资讯的单位,他也因为攻击任务而将成为最接近结晶的人,其中的危险性不言可喻。



我不懂的事,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他甘冒生命风险也要接下任务?



我问他是不是基于使命感,他说不是,而是单纯不想看见心爱的少女先一步化成盐而已。



从我遇到他之后,我觉得那是他头一次正经的回应我。



(当然,那是因为我一开始就被那名少女所吸引,以至于成天颠三倒四、胡说八道,不是闹别扭就是拿些蠢问题去烦他,他当然懒得理我。)



面对我个令人头疼的小孩,少女始终温柔又亲切,我因此偷偷仰慕着她。但是我太过任性,终于触怒了她。



少女对我说,她的心中只有那名自卫官一人。她只愿意信任他、把自己寄托给他,没有别人可以取代他的地位。



在当时,少女在生活上需要有人多方照料,而我擅自将少女带到自卫官看不到的地方,当然也大大触怒了他。



正当我以为他会先来骂我或揍我时,他却是先奔向少女,像个骑士般蹲跪在她面前,用冷静的声音问她是否平安。



少女似乎不想让他担心(大概也有点儿为了袒护我),只说自己没事。



我当场明白,他们之间的羁绊不是任何外人可以介入或干预的。看见他们两人,我也才发现自己的所作所为有多么离谱。



自卫官告诉我,没有人会为了拯救世界这种冠冕堂皇的名义而拚上性命。



他之所以拯救世界,其实只是为了拯救她。因为她活在这世界上--因为这世界有她存在。



她以外的我们都是闲杂人等,不过是顺便得救。我想,我们得为了这个顺便感谢他们。



要从什么角度来记录我所见的盐害,就在那一天决定了。



在那样恐怖的灾难中,人与人的心意必定是最强的羁绊,也许是好事,也许是坏事。不论如何,我想写下每一段不畏盐害、无惧于磨难的爱情。



我能在旅程最初的起点遇见那两人,一定是命运的安排。



(话虽如此,这趟离家出走的处女航只维持了两个月左右。公所的失踪人口通报很快就害我被抓回家了。)



著者近影中的宣生已经有一张略带稚气的青年面容,下方的简介将他描述为感性丰沛且具文字魅力的新生代采访作家。还不到二十岁的他,年轻似乎也是卖点之一。



恭喜--读到一个段落,真奈阖上书,抚着封面同时在心中向他道贺。这时,秋庭端着托盘走了过来。



怎么样?



总觉得......怪难为情的。不过看到他这么杰出,我很高兴。



你这话可不是年轻女孩该有的感想哦。这么快就有做母亲的心情啊?



恩--也许真是这样。



真奈帮着摆碗筷,嘴里不经意地说:



如果是个男孩子,希望他能像宣生一样有朝气。



饶了我吧。



那一抹苦笑不知是不是因为想起当时,但秋庭似乎也不排斥就是了。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