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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2 / 2)


「你没有做错。」



「但是山……会死。不,会被人杀死……吗?」



「是啊。秃山就等同于死山吧。山上少了树木,气流也会改变,野兽会离山而去,水也不再停伫山中,因此川流变急,水温降低,鱼也会死亡吧。金木水火土的相乘相克一旦紊乱,气脉将会断绝,也会引起灾祸。」



「这……不算是我——人类扼杀了自然吗?」



「不算。」



「不算吗?」只二郎显得意外。



「那种想法是自命不凡。」



「自命不凡?」只二郎说道,眉间浮现困惑的神色。「这……不是相反吗?」



「不,不是的。加藤先生,听好了,人是天所创造的,人所行之事,也是上天的意志。认为人是以自己的意志去破坏自然,就等于是把自己和上天视为对等,这不是出于一种极为傲慢、自命不凡的心态吗?若非如此,是不会说出那种话来的。」



「这……这样吗?」



「是的。不管是驱使再怎么先进的技术建造出来的人工都市,只要置之不理……就如同眼前所见,气将会流通,草木将会生长。人的寿命至多百年,而上天的寿命却不知有几亿年。不管人怎么挣扎,也只能够顺其自然吧。」



「这……样吗?」



「是的。例如说……加藤先生,即使山上的禽兽灭绝,河川的鱼类绝迹,兽和鱼也绝对不会怨恨你。」



「不会吗?」



「不会的。」



只二郎拔起一束草。



「因为怀有怨念的,只有人而已。会执着于生的,也只有人而已。加藤先生,听好了,野兽只要生下后代就会死,它们天生如此。」



「也有野兽生下孩子还是活着。」



只二郎撒出拔起的草。



「那只能说是还活着罢了。生物这种东西原本就不是以个体存在,而是以种存在的。只要不绝种就行了,仅此而已。这当中并没有意义,不仅如此……例如不适合存活的物种,会将后续交给适合存活的物种,就此绝迹。天地之间有如此多种的生物存在,如果这当中有什么理由的话……那或许是上天为了无论环境如何改变,都能够有生物存活下来而做的安排……」



只二郎咬住干燥的嘴唇。



「……加藤先生。包括人类在内,生物只是个筒子罢了。」



「筒子?」



「从父母到儿女,传递生命这股气的筒子。气通过之后,筒子的任务就结束了。」



「任务……?」



「所以呢,加藤先生……现在虽然是人类君临世界,但万一这个世界不适合人居了,那么人类就会灭绝了。到时候能够存活下来的生物自然会存活下来。」



「就会灭绝了……?」



「是的,灭绝。然而……人执着于生,眷恋不舍,同时人拥有多余的智慧,于是人类使尽各种手段,试图延长寿命。但是……如果人类能够因此长寿,那也是上天的意志。」



「上天的意志……?」



老人充满不安的表情变得更阴沉了。



「不是人的意志吗?」



「当然是上天的意志。这个世上能够实现的事,全都是上天允许的。换言之,如果人为了生活而不得不伐木,同时有树木可供砍伐,那么那些树木仍旧应该被砍伐,这是自然之理。所以抗议砍伐树木是破坏自然,是不对的。大地并不感到困扰,上天也没有哭泣。因为采伐过度而没了树木,会困扰的是人类。对自然而言完全无关痛痒。」



「唔唔……」只二郎低吟。



「主张这是为了自然,为了地球,是一种巨大欺瞒——加藤先生,你不觉得吗?说什么保护环境、保护自然,其实并不是为了环境与自然,这一切都是为了人的私欲。」



「是这样吗?」



「是啊。物种会灭绝,是因为无法顺应环境,不是人所造成的。自然包括人在内,全都是自然。人类是地球的一部分,然而却误把自己当成了神一般,叫嚣着应该保护即将灭绝的野兽、豪语人类必须守护地球,这不是很荒谬吗?如果真心感到忧虑,先自我灭绝就行了,然而人类却不这么做。所以,如果老实地说:再这样下去我们人类会面临危机,人类还想要多活一分一秒,还想要尽可能奢侈享受,所以不要再伐木了——那还可以理解。所谓本末倒置,指的就是这种事吧。「



「这……或许如此……「



只二郎踩着颤颤巍巍的脚步,走出三步。



「……客人。」



接着他静静地开口了。



「我不知道你是乡土史家还是学者……但你似乎学识相当渊博。我想借重你的智慧,请教几件事。」



「请。」



「你怎么看?与自己所知道的不同的,自己的过去和现在……唔……我没办法说明得很好呢。」



「是什么事呢?」我问。



老人似乎很苦恼。



「你……我记得你第一次忽然来到我这里,是大前年的事吧。因为你留下的杂志……我得知指引康庄大道修身会的事,所以是昭和二十六年吧。」



「是啊。我是大前年前来搜集韮山的传说的。那个时候,我第一次借宿在此。」



「那个时候……米子……那个女佣,真的是女佣吗……?」



只二郎的问法支离破碎。



他的表情也同样是崩坏的。



「……还是……是我的妻子……?」



只二郎才一说完,就被自己说出来的话弄得惴惴不安,说着:「什么?什么?我到底在问些什么?」他的身体失去了平衡。「我疯了吗?我疯了是吧?」只二郎大叫,倒进杂草当中。



「你的问题真是奇怪。喏,请起来。」我伸出手去。但是老人用手中的拐杖一下又一下地敲打地面,挥开杂草。



「我……」



接着只二郎背对我,肩膀微微颤抖。



「我的脑袋……已经完全不行了吗?我是谁?我不是加藤只二郎吗?我的人生、我知道的我的历史……呐,客人,你大前年来的时候,是什么情形?那个时候那个、那个米子是我的妻子吗?还是女佣?」



「这个嘛……我只是个旅客,而且也只借宿了一宿,府上的情形实在不甚清楚……」



我说,于是只二郎的肩膀垂了下来。



「米……米子是我的老婆吗?麻美子是我跟米子的女儿吗?我的人生里没有那样的历史。一开始我以为那个女人是在觊觎我的财产……可是不是。她疯了。不……疯的是我吗?麻美子是我的孙女。我的老婆是十年前过世的繁子。这……这是我编出来的妄想吗?」



「加藤先生……」



我一叫名字,只二郎便害怕地回过头来。



「什、什么?」



「你为何狼狈?」



「这……」



「听好了,加藤先生,这个世上的一切……全都是不可思议之事,世上充满了不可思议。我会在这里,与你会在那里,若说不可思议,全都十分不可思议。所以你所记忆的你的人生,与米子婶所记忆的人生完全不同,这点小事……完全不值得惊惶。」



「这……」



「你凭借什么,相信你所记忆的你的历史?」



「咦?」



「你真的是你吗?」



「你……你在说些什么?我就是我啊。」



只二郎背对我说。



「……如、如果我不是我……那么我是谁?这……或许我有些胡涂了……可是我就是我。」



「是吗……?」



只是一个问号,转眼间就让只二郎陷入不安。



「难、难道不是吗?我弄错什么了吗?我七十八年来,一直都是我。这……」



「那种个体的经验无法保证任何事,加藤先生。没用的。」



「这、这样吗?」



「对你而言的你,对我而言的你,对米子婶而言的你,对麻美子女士而言的你……这些全都不同。对贵公司的员工来说,或许你是一个值得尊敬的上司。但是对于在路上擦身而过的人而言,你只是一个年老的男子。这……两边都是真实。我没有说错吧?」



「你说的没错,可是……」



「那么你是什么?根本没有所谓你这个确实的东西啊。你——加藤只二郎这个人,只是在众多的你当中,视不同的情况选出适合的你而成立的罢了。无论你再怎么自我主张,那也只对你一个人有意义。不管你再怎么宣称,对别人来说,你也只是个老人、是个客人、是公司的上司,如此罢了。」



「所以说……」



「所以你并没有实体。」



「怎、怎么会……」



只二郎……应该陷入了恐惧之中。



「不,就是如此。对你来说,米子婶是女佣。从几十年前开始就是女佣,但是对米子婶来说,你是她的配偶。只是这样而已。这有什么不妥吗?」



「当、当然不妥了。」



「会吗……?」



只二郎猛烈地颤抖。



「财、财产怎么办?如果米子真的是我的妻子,法律上她就有继承的权利。当然前提是她真的是我的妻子。」



「事实如何,根本无所谓,不是吗?你打算将你所有的财产捐赠给指引康庄大道修身会,就算米子婶是你的配偶,你的意志也不会改变吧?」



「可、可是……」



「可是什么?有什么关系呢?照你想的去做就是了。你对米子婶觉得感激,因此想要将一部分财产分给她——如果你这么想,这么做就是了,不要捐赠出去就行了。即便她是女佣,但她长年以来也一直支持着你吧?这一点不会改变,不是吗?」



老人用力握住拐杖。



「不管别人怎么想,就算你不是你所想象的人,即使你的人生全是一派谎言……纵然你这个人只是一场梦幻虚构……也不需要慌张,不需要困扰。因为你依然存在于这里啊。看看这座庭院的杂草吧。」



只二郎闻言,凹陷的眼睛里的瞳孔忙乱地转动起来。



「它们自由自在、强健地生长着。天然的力量教人叹为观止。这些草只是存在于这里,只是生长而已,没有任何过与不足。草不会烦恼。即使被人当成杂草,被一视同仁地受到轻蔑,也不会主张个体。天然总是顺其自然而满足……」



「教人叹为观止是吗……?」只二郎说道,崩溃似地蹲了下去。接着他更细细地盯着青葱茂盛的杂草看,就这样静止了好一会儿,不久后无力地呢喃:「是啊……。你的意思是,人无法胜过天然吗?」



「我是说,人也是天然的一部分。」



「听、听着你的话……我的确逐渐觉得怎么样都无所谓了。在天地之间,这些事根本微不足道,不管米子是我的妻子还是女佣,或是我是谁,每天的生活……都不会有什么太大的改变吗……?不会……吧……」



只二郎重复道。



「可是啊……或许不管我是谁,找的人生是怎样的人生,都无所谓吧。但是这说起来算是心态问题吧。是一种比喻,不管我怎么想,真实都不可能扭曲。」



「没那回事,无论何时,决定真实的都是你。」



「请别说笑了。」老人说道,细瘦的脖子上浮现青筋,笨拙地望向我。「客……客人,真实不是用决定的。真实总是只有一个。不对吗?」



真实只有一个——多么肤浅的话啊。



老人像是被什么给催促似地,不断地发出无用的话语。



「……例、例如说,即使这一切都是我的错觉,都是米子的妄想,真实也屹立不摇地存在于某个地方,不是吗?喏,怎么样?客人?我的外侧有真实存在对吧?那样的话,如果真实存在于某处的话,到底哪边才是真实呢?」



「哪边……?」



「米子是女佣的过去……还有米子是我的妻子的过去……对第三者来说,哪边才是真实?」



老人挤出声音似地问。



「到底是哪边?客人?」



「所以说,哪边都无所谓吧。」



我不置可否。



因为太愚蠢了。



老人紧抓上来,更愚蠢了。



「确、确实,或许哪边都无所谓。不,哪边都没关系。因、因为就像你说的,即使如此我还是存在于这里。没关系,这样就好。……即使如此,真实、真实这种东西……」



牙齿合不拢。



即使如此,真实、真实这种东西——衰老的男子诵经似地念个不停。



「加藤先生。」



老人张开牙齿脱落的嘴巴。



「真实、真理,那是什么?假设真有这种东西,知道了它,又有什么意义?加藤先生,你听好了,现世呢,说穿了只是华胥氏之国罢了。」



「华胥氏的……?那、那是中国传说中的……对,黄帝午睡时梦见的……梦中的理想国吗?」



「对……这个世界是白日梦中的理想乡。加藤先生,你知道为什么华胥氏之国会是理想国吗?」



「这……这种事……」



「那是因为啊,加藤先生……」



我不想听到什么愚蠢的回答。



「……因为那是个梦。」



「梦?」



「梦是无法共享的。因为梦是个人、单独一个人看见的。梦确实地反映了欲望、嗜好、忌讳、恐怖、一切的一切。梦是旁人无法涉足的、只存在于自己心中的世界。不受第三者干涉,也不会被客观评价,所以不可能不是理想国。可是加藤先生……」



「什……」



「这个世界并不是理想国。为什么?因为人会制造外侧。不管怎么样,你都只能够透过你的眼睛来认识世界。然而你们却不向内在寻求理想,而是向外在寻求理想。你们并没有大到可以包容外侧,而外侧也没有真实。所以呢,你们所看见的这个世界的形相,全都有如白日梦一般。」



「华胥……之梦。」



「华胥之梦,刹那即会清醒。」



我伸手指去。



老人略为后退。



「梦与现实并没有太大的差别。加藤先生,虚构与真实没有分别的。所以无论何时,你都只能是你,你也无法容纳超出于你的事物。你的存在没有任何意义,虽然没有意义,但也不会因此消失。如果你……承受了无法容纳的两种过去,这个时候,你只剩下一条路可以走。」



「一……一条路?「



「所以……我刚才不是说过了吗?」



「说、说什么?」



「我说,不必去想。根本没必要去想啊,加藤先生。能够决定你的真实的,只有你一个人而已。所以……你必须决定才行。」



「决……决定什么?」老人问。



「也就是……决定哪边的过去才是真实啊,加藤先生。」



「你、你是说,由我来决定真实吗?」



「我……已经这么说过很多次了。」



「哪、哪有这么荒唐的事!」



「荒唐?这话可奇了。这是理所当然之事啊。你的未来由你决定——这不是你们现代人成天挂在嘴边的口号吗?同样地,你的过去也是由你来决定。这是你唯一的、身为一个人的尊严,不是吗?」



「可……可是……这……」



老人如同空壳般的身子僵直了。



「……就算你这么说,我……我……」



「很困扰是吧?」



「别……别耍我了。我……就算老糊涂了,也、也还有理解能力……」



没错……你的理解力将会要了你的命。



明明刚才已经说了那么多,叫他根本不需要理解了。



存在只是存在就已经足够了。没必要自觉到存在,也没必要去探索、理解存在的理由。



只要存在就是了,还不了解吗?



「对……对了。」老人想到什么似地说道。「那样的话,客人,例如说要判断一件事,岂不是没有任何基准了吗?人赖以成立的事物,不是只有自己经验性的知识吗?」



「是吗?」



「当、当然是了。不管是自己还是他人,主观的事实完全不可信任,这我可以了解。可是如果连客观的事实都无法相信的话……就等于所有的事象都无法相信了。那么要拿什么来判断才好?岂不是无法下决定了!」



「为什么不行?」



「所以说……」



「所以说?」



「所以说……这样一来,不是什么都不能决定了吗?我等于没有任何可以依据的事物了。那我要怎么下决定才好?你说我只要照自己的心意去做……」



「没错,你只要照你的心意去做。」



「可是……」



「可是什么?你在迷惘些什么?不依赖那种经验性的知识就无法保证的存在,岂不是像幽灵一样吗?如果你因为这样而无法下任何决定,那么岂不是等于你这个人不存在,你以为是你的这个人其实是你经验性的过去了吗?」



「怎……」



「现在在那里的你是什么!」



老人蹒跚地后退。



「你是加藤只二郎吧?不是吗!」



「我、我……」



「难道说,如果你没有那种连真假都无法判别的模糊的——不,连是否有过都不确实的、根本无足轻重的过去这种幻影来保证,连存在都没有把握吗?那么你就是过去的影子,等于根本没有加藤只二郎这个人存在。那么站在我面前的人是谁!你是谁!」



「不,我、我……我……是我。」



只二郎小声地说。



「你没有自信吗?」



「不,这……」



「你现在存在于这里。而你确实是加藤只二郎这个人,对吧?」



「对,可是……」



「那就很简单了,加藤先生。选一个你喜欢的吧。」



「选……?」



「如果你是你,你的过去由你来决定就行了。这是你的真实。来吧,选一个吧。选一个你喜欢的。」



也就是……



——选择指引康庄大道修身会吗?



——还是成仙道?



此时,马路上传来热闹的乐器声,接着米子的声音响起:「啊啊,方士大人,大恩大德啊……」



只二郎不知所措地看着我,唤道:「堂、堂岛先生……」



触怒神经的音色响起。



传来一股群众一拥而上的气息。



只二郎像只鹤似地伸长脖子,坐立难安地东张西望。然后他再次以沙哑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堂岛先生……那、那是什么声音……?」



那是什么?是什么?是什么是什么?老人极度狼狈,惊惶不已。



太滑稽了。简直就像掉了颗螺丝的白铁机关人偶。



老人接着大叫:「米子、米子!」但是别说回应了,连点声响都没有。只有一股非比寻常的异样压迫感笼罩在房屋四周。老人敏感地察觉,过度反应。



「那个声音……到底……是什么声音?」



「不知道。看样子成仙道……正式进入韮山这里了。」



「成……成仙道?」



只二郎凹陷的眼睛燃起不安的火苗。



「那些家伙今早还在下田呢。」



「他们从下、下田……?」



只二郎看着我,表情有如害怕的野狗。



「……堂、堂岛先生,这、这么说来……三天前,你离开的时候说要去下田……」



「是啊……」



无聊。



这个老人竟为了这点小事动摇吗?



「加藤先生,我呢,这三天以来一直待在下田……而他们那段期间一直在整个下田传教。他们今早大批聚集在车站,率领着下田的信众,刚才抵达了韮山。」



「为……为什么?」



「不知道呢……」



我背过身去。



迷失了主人的老狗追了上来。



都活了那么久,还害怕寂寞吗?



「不过呢,我偶然和他们搭上同一节车厢。结果呢,加藤先生,那节车厢里……」



「那节车厢里……?」



「似乎坐着教祖。」



「教祖……那个叫什么方士大人的?」



「我不知道怎么称呼呢。不过有位看似地位不凡、装扮显然异于其它信徒的人搭乘。所以……这只是我的推测,他们是不是打算在韮山这里设立新的根据地呢……?」



「根、根据地?」



「所以说,在你的土地建立根据地啊,加藤先生……」



「啊……」老人泄了一口气,蹒跚了一下。「可……可是,那、那块土地……」



「所以我才要您下决定。」



「决……决定什么?」



「就算你要让给修身会……我想也最好清楚地做个决定。那些人……会很难缠的。」



「我……」



「你打算怎么做?」



「但、但是……」



「但是什么?你不是非常仰慕指引康庄大道修身会的会长吗?」



「这……这……」



他在迷惘。



结果磐田纯阳连这样一个人都无法笼络。那么他被判定为无能,也是咎由自取。只二郎把瘦骨如柴的手指按在干瘪的额头上,为了不明所以的事物战栗。



「堂岛先生……」老糊涂叫道。「我、我……我不懂。我完全无法判断。救救我。告诉我该怎么办,堂岛先生!」



「加藤先生,很遗憾,我办不到。」



「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我快要疯了!」加藤只二郎干燥的皮肤勉强包覆着即将崩坏的自我,不断抽搐着。



「裁判不能站在任何一边。裁判若是不维持公平,游戏就没意思了。所以……」



所以这要由你来决定——我说完后,穿过庭院,走向吵闹的马路。



*



是!



两位是、是下田署的……



辛苦了。



是的。辛苦两位远道而来。



渊胁,本官是渊胁巡查!



是。



不,本官被派遣到这里,正好是第二年。什么?



不。本官是九州出身,但家叔是静冈县的……是的,没错,是本部的……不,是警逻部的。是的。本官由于家叔的关系,才会当上警官。



是的。



啊……



前任?



是这样吗?您是十五年前的……,呃……不,这里是个好地方。哦……。不、本、本官绝对不是那个意思……



是。



辛苦了。本官听说了。



是四天前的事吧?是。



但是上面下了封口令。



嗯,是静冈本部下的。



是。昨天来过了。那个时候,本官说明了一切。



是的。



的确有个打扮奇特的人来到这里。



嗯。来过。确实没错。什么?关口?关口吗?哦,那张照片上的男子……我看过照片了。是的。不记得呢……。是的,嗯,虽然那张脸不是很有特色……好像也有看过……



不过还是没看过。



是的,本官明白自己的证词有多重要。是的,所以本官才会格外慎重……唔唔。嗯,好像看过也好像没看过……是!您要问有没有在路上看过这个人吧……是,这名男子未曾拜访过这个驻在所!



是的,本官可以断定!



是的,不仅是四天前·他一次都没有来过!



咦?四天前来的不是这个人。是的,来的是另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人。



是的。



是六月十日。没有错。



本官也写在日志上了。您要看看吗?好的,请稍等。呃……是的。啊啊,请坐。啊,椅子……啊,本官站着就行了。不,没关系。



请稍等。唔……啊,请。



啊啊,找到了。



呃……午后乡土史家云云……喏,在这里。就像上面写的,来的只有这个人,而他并不是照片上的人。是的,我上面写了,这个人是和服打扮。是的,是最近已经很难看到的打扮……



咦?那种事一般不会写在日志上?只会写案件?呃,可是这里没有案件,所以……。平常不会写吗?可是因为没有其它事情好写……嗯。那就不要写?



您说的没错。



本官会改进。



是……



可是……嗯,大致上就像这上面写的。名字?呃,我没有连名字都记下来呢。什么?他有没有报上名字?这……



不,他有自我介绍。



可是我没有写下来……我记不记得?



不记得呢……



叫我想起来?



呃,您说的理所当然。静冈本部的长官也这么吩咐。



唔……



本官想不起来。



嗯,总觉得一片朦胧。



是,是有点问题,而且才几天前的事而已。我自己也这么觉得。可是本官做梦也没想到竟会演变成这么重大的案件……



哎呀,想不起来呢。本官从昨天就一直在想……名字……到底叫什么去了呢?怎么想不起来呢……?



他讲话的语气什么的倒是记得很清楚呢。名字就……咦?他说了什么?



哦,这个啊,对,是关于这一带的风土信仰……是的。这些事本官不太了解,完全无法回答他。



是的。



我听他说明了厕神的习俗。



厕所的厕,是的。



听说这一带并没有引人注目的厕神信仰……。是,还说在静冈,厕所的神被称为不动大人。咦?哦,这样啊?本官是从九州来的,所以不太……。然后这上面的……对,您知道呢,您以前待过这里嘛。是啊,他说这前面的山上的村落里,厕所的神被称做雏公主。是。所以那座山上的村落的居民,是从……是从哪里去了呢?我忘记了,不过是东北,说是从东北迁移过来的。大概讲了这类的事。



是的。没有错。



咦?不可能?



呃,本官不太清楚,所以只是随口应应而已。



呃,那座村子那么古老吗?什么?户什么?户人?户人吗?户人村?哦,那个村子叫这个名字啊。



不过现在已经不这么叫了。



名称不是会改变吗?战后有很多事物都变了呢。



嗯?可是……不对。我曾经听过呢。总觉得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户人村啊……



是在哪里听到的呢?



不记得了……但是资历尚浅的本官都听过了,应该就叫这个名字吧。



佐伯?



不知道呢。没有这个姓氏的居民。



没有。



不,本官绝不是在说警部补大人说谎。



是的,本官赴任到这里,也才短短两年,所以……呃,和警部补大人在的时候,相隔了十几年不是吗?会不会是这段期间搬走了之类的……什么?不,可是这是住民登记册,这是住居区分地图,您只要看看就明白了,并没有那个姓氏的居民……



喏,这里是熊田家,还有田山家、村上家,这里是空屋,这也是空屋,这里是须藤家,没有姓佐伯的人家。



完全不一样?这样吗?没有一家姓氏和十五年前相同?这样啊。



因为中间隔了战争嘛。



嗯,会不会是连夜潜逃之类的?



唔……



咦?



不,没事。只是……



只是本官觉得……好像在哪里说过相同的话……不,不,没什么。只是心理作用。



嗯……怎么了?什么?登记册吗?嗯,可以啊,请看。怎么了?您的脸色好苍白。咦?这是假的?不是假的,这些人真的住在这里。是的。偶然?什么叫偶然?什么意思?



您不要紧吗?



以偶然来说,太凑巧了?



我不懂您的意思。什么?和刑警先生的亲戚相同?姓氏相同?哦,有个姓村上的老人家呢。名字和您的双亲相同是吗?不只这样?您说登记册上面的姓氏,全都和您的亲戚相同?呃,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咦?哦,紧急联络人上抄了儿子的地址姓名……这个吗?



您说这是您?这……



村上贯一……哎呀,名字一样呢。



咦?不……本官不了解。



这是怎么回事呢?



啊……您还好吗?



住址也一样吗?不一样?一样是在下田啊……咦?是您成家以前的地址?这样啊。那么……那么是令尊令堂搬到这里来了吗?您是下田出身的吗?



熊野?纪州的熊野吗?



十五年前都住在那里?这些人?



不可能有这种事。



如果他们是从别的地方迁移过来的,那也是东北……对,对了,是宫城。是从宫城的哪里……对,四天前来访的怪男子就是这么说的。



所以这不是骗人的!



本官并没有做出虚假的报告。



这上面的村子不叫做户人村,也没有叫佐伯的人家,也不是那么古老的村子,有自宫城一带迁移过来的形迹,四天前只有一个自称乡土史家的……名字我忘记了,不过只有他一个人来过,照片上的嫌疑人……本官并不认识,也没有和他一起去上面的村子。



是真的。



是、是真的!



如果不能相信自己的记忆,还能相信什么呢?不会错,绝……



咦?



什么?



哦,呃……



什么都尽管说是吗?



哦,四天前……



本官的脚踏车突然变得很脏……



不,没事!本官对自己的证词有信心!



啊啊,村上刑警大人,您还好吗?我立刻去泡个茶……嗯?怎么了?外头好吵闹呢。



啊,是。昨天静冈本部的搜查员回去之后,来了一群可疑的人。呃,咦?



喂!



嗯,我想应该是静冈或三岛的流氓分子。



你们在做什么!



嗯,在这一带乱晃。



喂,我在叫你们……!



嗯?那是什么声音?



是乐器吗?咦?成仙?那是什么?啊啊?那……



那是什么!



好、好惊人的队伍,往、往这里来了……。哇,人多得吓死人。这是怎么回事?这得取缔才行。哇……咦?承先道?宗教?那是宗教吗?哇,为什么会往这里来?怎、怎么办?呃,向前来搜查的辖区外的刑警请教这种问题非常失礼,可是这种情况,本、本官该那个怎么……啊啊,这声音吵死人了。



请问,这个……啊啊,您要过去吗?请稍等一下,呃,本官也……



啊啊,这声音好讨厌。



村、村上刑警!有马警部补!呃……



啊啊……我受不了!



*



这天,整座村子隆隆作响。



那陌生的声音和鼓动,肯定传遍了闲静的乡镇每一个角落。



声音并不特别响亮,而是这个村子太安静了。声音演奏的音域,波长与经验学习到的悦耳音阶微妙地不同,触怒人们的神经;同样地,鼓动与经验学习到的舒适律动也有若干的差异,撩起了人们的不安。肯定如此。



这座村子也开始扭曲了。



成仙道的指导者曹真人即将莅临韮山的消息,似乎约一星期前就传播开来。那个时候不仅是近邻,连远在山梨和关东的信徒都闻风而至,聚集在韮山。



数年前,成仙道就己经暗中在韮山进行传教,包括潜在性的信徒在内,他们所招揽的信徒数目可观,因此没有发生重大的磨擦。这应该是成仙道不强迫统一信仰形式的狡猾作法奏效了。



比起祈祷,更重要的是先改善生活环境和体质。



比起念咒,更重视服药与健康法。



信徒拿出来的钱财不是喜舍捐赠,而是处方费、指导费。



相信的不是神佛,而是自我永恒的幸福,以及获得永恒幸福的方法……



因此就算不是热心的信徒,也没有人把成仙道视为可疑的宗教。曹方士是为人治病的恩人,是保证长生的指导者。结果愚民们在完全不受强迫的情形下,自发性地学习、相信曹的教诲,并崇敬曹个人。



相信、尊崇就叫做信仰。



崇敬、供奉就叫做崇拜。



信仰是宗教活动的意识性侧面,而所谓崇拜,是对于宗教对象的一种心理态度。



若伴随着仪式,那就完全是宗教了。而它的仪式,早已假借生活习惯之名,传播给信徒了。



此外,除了药品费和指导费以外,钱财也以感谢之意、报恩等名目不断地流入。换言之,此时成仙道实质上已经完全是一个新兴宗教团体,然而却没有任何一个人发现这件事。这代表老狯的教主曹方士所策画的计谋更胜他人一筹吗?



消息公开得也十分迅速。



那天——六月十四日下午。



乡下的车站附近,事前已经被韮山当地的信徒以及仰慕曹方士而来的地方信徒所淹没。他们高举双手,大声欢呼,欢迎方士一行人的到来。



他们抵达的声势十分浩大。



亲信们身穿鲜黄色的中国服,举着幡帜,乐队穿着紫色的服装,也高声演奏通知抵达的乐曲。



领头的是乩童——刑部,他穿着滚绿边的黑衣。身后则是一群女子,穿戴着模拟水鸟的华丽饰品舞蹈着,此外还有吹奏芦笙的信徒及绑红巾的黑衣道士。接着一顶装饰华丽得吓人的轿子被半裸的男人们抬着,肃穆地前进。轿子里坐的是曹方士。轿上盖着遮阳布,看不到方士的脸。众多信徒们脖子上挂着太极首饰,就像鲤鱼群聚在撤出去的饵旁似地围绕在四周,数量惊人。



他们从山梨出发,行经沼津、三岛、东京及下田,不知不觉间,加入队伍的信徒数目徐徐增加,抵达韮山的时候,一行人已经成了超越百人的大队伍。



一些人拜佛似地合掌,一些人如同迎接贤者般感激涕零。有人念诵「南无妙法莲华经」,也有人口唱「南无阿弥陀佛」,当中甚至有人高喊神的名字。这些急就章的信徒们毫无批判地将方士神格化,看起来也对此丝毫不感到疑问。



成仙道一行人纳入聚集在车站前的信徒,声势更形壮大,不久后肃穆地行进。青色、红色、黄色,色彩鲜艳的布块随风飘舞,线香的味道甚至飘到路边来。



一行人在村中所有的道路列队游行。



每当经过人家门前,乐器就会响起,然后就会有信徒加入队伍。不是信徒的人也会停下手边工作,或背着孩子来到路边,束手无策地看着这场异形游行。



队伍中央,有从下田随行而来的村上贯一的妻子——美代子的身影。她与其它信徒一样,双颊泛红,甚至嘻嘻微笑。没多久,加藤家的女佣木村米子也加入队伍。



然后……放眼队伍最后列,只见加藤只二郎神情呆滞地跟上队伍,犹如空壳一般。



整个村子倾轧着。



队伍在众目睽睽下严肃地前进。



村子郊外的驻在所看到队伍最前头时,太阳都已经西斜了。



队伍自车站出发以后,已经过了四小时以上。



人数膨胀到刚抵达时的一倍以上。



里面也有一些人完全不明白状况,只是来凑热闹吧。也有一些人觉得奇怪,在观望情况吧。里面或许也有许多人误会这是一场祭典。或者说,这根本是一种祭典。只是轿子里坐的不是神,而是人罢了。陌生的乐器吹奏着。



此时。



异变发生了。



几名男子站在路中央,挡住了队伍的去路。从那些人的外貌来看,称之为地痞流氓应该最为合适。人数约有十人之多。有些人手中还拿着木材和铁棒。男人们发出粗鄙的叫声,张开双手阻止行进。



队伍停下来了。



「你们要去哪里?」其中一名口气粗鲁地问道。



回答的是最前面的男子——刑部。



「吾等为成仙道。带领吾等行于正道的伟大真人——曹方士莅临此地,为了让当地居民知晓此一消息,并带来祝福,吾等正在进行游行,以通畅此地之气。」



口吻有礼,态度却很高傲。



「哦,这样啊。」男子应道。他的脸上有伤,看起来不学无术。「那就到此为止。回去吧。」



「碍难从命。既然这里有路,吾等将行进到这条路的尽头。最重要的是,曹方士欲往前行。」



「谁管你想不想啊,老子说不能过就是不能过啦,混帐东西。这条路过不去啦,死路一条。」



「何出此言……?」



「没有什么何不何的啦。」



男子举起右手,于是几名疑似粗工的男子从道路两侧接连出现,搬出废物,在路中央筑起路障来。「诸位在做什么?」刑部问道。「叫你们回去啦!」男子们口口声声说。



「这样的说明鄙人无法信服。」



「跟你说不行就是不行,听不懂啊?」



脸上有伤的男子脸庞丑陋地纠结,把那张野蛮的脸用力凑过去。然而刑部依然故我,一张脸仿若铁面具。



他逆来顺受,丝毫不为所动。



脸上有伤的男子有些胆怯。缩回身体,说道:「大哥,这些家伙好像听不懂哪。」一个外表稍微体面一些,但仍然十分下流粗俗的男子从路边走了出来。



「噢噢,多么惊人的诸侯出巡景象哪。嗯。引发纠纷不好哪。我说啊,再过去是私人土地,不可以随便进入。小哥,可以请你打道回府吗?」



「私人土地?请问是哪位的土地?」



「真啰嗦哪。这里是鼎鼎大名的羽田制铁总公司大楼建设预定地。听懂了没?」



「这样吗?那么您的意思是这条路是私人道路吗?这……真是如此吗?」



「这、这是公家道路。可是再过去是建设预定地。」



「那里是羽田制铁的土地吗?」



「是预、预定地啦。现在正在收购。」



「收购,从哪位人士手中呢……?」



「你很啰嗦耶。我没义务再向你们多做说明了。这家伙真是不明事理。人家对你客气,你就拽起来啦……?」



男子厉声说道,于是两旁跳出两名小混混,揪住刑部的衣襟。气氛倏地紧张起来,几名信徒抢上前来。



暴徒们也戒备起来。



此时,「喂!你们在干什么!」一道窝囊的叫声传来。



「喂!」声接着响起。村上刑警和有马刑警从驻在所跑了出来。暴徒看也不看他们,想要撂倒刑部。众多信徒冲了过来,想要救助乩童,粗工们试图挡下他们。



场面即将演变成乱斗之前,年轻巡查脸色大变地冲进漩涡中心。



「你、你们在做什么!住、住手!统统给我住手!」



是渊胁巡查。但是他拚命地仲裁也徒劳无功,叫骂声响起,叫他滚一边去,巡查本人也被推开倒在地上。



「你……你们做什么……好、好痛!这是防、防碍公务执行……」



「臭小鬼,给我闭嘴!」缠着绑腿的粗工踹上渊胁。更有几名粗工围了上来,拳打脚踢。他们显得兴奋异常。



他们完全不了解自己为何兴奋。愚蠢之人只会将无法理解的不安与焦躁投射在眼前的对象,藉由破坏对象来消除不安。太单纯了,做这种事的人就叫做笨蛋。



「住手!还不快给我住手!」有马和村上插了进来。「你们是什么人!」暴徒更加兴奋地大叫。



「我们是下田署的刑警。」



有马举起警察手帐。



「下田?下田的条子跑来这里干嘛?没关系的人滚一边去!」



他们不仅血气过剩,又兴奋得冲昏了头,根本无从应付。有马被脸颊有伤的男子推开,倒向团团围绕的群众当中。人墙为了避开有马,哗然左右分开。



一名女子扶助老刑警的肩膀,让他坐下,站了起来。



「……各位大哥,你们适可而止一点吧!竟然对警官动手,你们到底是想干嘛!」



那是一个束发、穿铭仙(注:一种和服用的绢织物,以丝绸而言,价格便宜而且牢固,在二次大战前十分普及。)和服的年轻女子。



「怕警官还能干土木工吗!」男子叫道。



「这位大姐,嘴皮伶俐得很嘛。你是信徒吗?」



「我跟他们没关系,只是路过罢了。」



「那就乖乖闪一边去。这可不是醉鬼闹事哪。我不想动粗,但难保不会波及旁人,会受伤的。」



女子没有退缩。



「爱说笑,别以为我是女人就瞧不起。我可不是平白吃苦活到现在的,也没嫩到被吼个两三下就会怕得躲一边去。」



「臭婆娘……!」原本在殴打渊胁的两三名男子把矛头转向女子。



「下三滥给我滚边去!」女子说。「那边的那个大哥。就是你,我在问你,你要吵架是你家的事,可是连和事佬都一起打,到底是什么意思?管他是警察还是宪兵都没关系吧?怎么样!」



大哥级的男子愤恨不已地瞪着女人。



女人束起的长发随风飘摇。此时……



「锵」地一声,铜锣响起,芦笙又吹奏起来。



男子吓坏了似地回望刑部。



就在蠢蛋们被警官和女人绊住的时候,刑部的身边已经被数名道士服打扮的男子紧紧护住了。他们的外围更被一群眼睛焦点涣散、以另一种意义来说也是蠢蛋的疯狂信徒给围住了。



疯狂的信徒与地痞流氓对峙了好一会儿。



在这种情况下,维持理性的一方应该是输家。



「不……不想受伤的就给我让开!」年轻的小混混歇斯底里地大叫。要是听得进去,一开始就不会加入这种队伍了吧。笨蛋不会懂这一点。但是尽管不懂,这些人却也历练丰富,看得出有没有胜算。



大半的地痞流氓内心都浮动了起来。



他们的武器不是腕力。煽动人心,让对方预期到暴力行为,才是他们唯一的武器。换句话说,如果对方不害怕,就没有用了。



如果威胁无效,就只能真的动手了。但是现在这种状况。要打的不只一两个人。



这些人毕竟只是为钱所雇,并没有信念。眼前的情势风险太大了。可能敏感地察觉了部下的变化,身为大哥的男子拱起肩膀大吼:「你们!快点搬沙包来!」



听到吩咐,疑似粗工的男子们跳起来似地分往左右,赶走包围的群众,开始将堆在路边的沙包搬到路上来。



刑部以丝毫不变的口吻说:



「阻塞公路,不是违法行为吗?」



「你们怪模怪样地在公路游行,才是违法行为吧?别以为这里是乡下地方,就可以为所欲为!」



「恕我冒昧……能否请诸位表明身分呢?依鄙人所见,诸位并不像是羽田制铁的员工……」



「身分?我、我们是羽田的使者。」



「使者?是羽田制铁关系企业的员工吗?」



「听好啦,我们是清水桑田组的人。」



「组?」



刑部蹙起眉头,表情看起来像是不屑。



疑似大哥的男子见状,额冒青筋,接着辩解似地粗声说道:「喂,你那是什么眼神?我们可不是黑道,是不动产公司。有限公司桑田组。我们受到在羽田制铁担任经营顾问的太斗风水塾塾长委托,重新开发这一带。」



「哦……原来如此,是南云正阳花钱雇来的啊。话说回来,没想到南云垂死挣扎,竟派出这种无赖之徒,看样子他是走投无路了……真是愚蠢。」



刑部自言自语地说道。



「你……你说什么?听好了,我们可是受到正式委托来办事的。我是桑田组的常务董事小泽。怎么样?懂了没?这下子你们没话说了吧!」



「有。」刑部说。



「什么?」



「你们并未与土地的地主正式签约。如果前方土地的地主点头……那么吾等就可以过去吧?」



「什么?你怎么……」



小泽话还没说完,刑部已经略略回过头去。于是侍立一旁的青衣男子跑到队伍后面,接着数名道士带来一名女子,把她拉到前头。



那名女子年近三十,长相平庸,服装很朴素,身上挂着太极饰品,一双眼睛十分空洞。



「这位三木春子小姐……持有这条公路上的土地。对吧?」



女子点头。



小泽退缩了。



「妳……真的……」



「这位三木小姐信奉成仙道的教诲,不可能做出违背曹方士大人心意之事。对吧……?」



春子再次点头。



「等、等一下。我们说的是这上面的……对,更上面的……」



「哦,您是说山的另一侧——加藤先生的土地是吗?那样的话……」



刑部回头之前,木村米子已经一脸拚命地拨开人墙爬了过来。



「那、那、那片土地是我丈夫的。你、你们没道理在那里啰嗦!」



「妳是……加藤的老婆?」



小泽望向脸颊有伤的男子。



「怎、怎么会……」



脸颊有伤的男子一脸泫然欲泣地回望小泽。



「喂,这是怎么回事?」



小泽低声质问。



脸颊有伤的男子表情变得苍白:



「那……那片土地应该已经是修身会的了。不!绝对是的!大哥!事实上修身会就从另一边上山,已经在那里进行研修什么的,将近二十天了。大哥,真的啦!我的调查不会错的。而、而且加、加藤的老婆十年前就已经……」



「你……你们!你们是磐田的爪牙对吧!」



米子尖声骂道。



「对吧!所以才会在这里胡言乱语。乩童大人,这些家伙是那个诈欺的指引康庄大道修身会的走狗!」



「不是,我们不是!」桑田组的人一面后退,一面分开到刚堆起的路障两旁。



连小泽都有点慌张起来。



「我、我们跟那种人无关。虽、虽然我们的确和修身会商量过,要他们拿到加藤的土地后卖给我们……」



乩童冷冷地笑了。



「不管怎么样,你们都没有权利堵住这里。请让开吧,中央的土地的地主也在我们当中。接下来的土地全都是吾等成仙道的。」



刑部口头有礼,态度高压地说。



小混混毕竟是小混混。他们最初的气焰已消失无踪,完全被吓住了。



「喏,气流通畅,才算是道路。挡路者全是阻碍气流的坏东西。如果诸位无论如何不肯让开,就只有排除一途了。」



几名体格壮硕的信徒察觉到刑部细微的指示,走上前来。他们服装虽然不一,但胸前都挂着太极饰物,其中一人穿着军服。



桑田组背对看热闹的人群,一步一步地后退。群众害怕受到波及,纷纷躲得远远地围观。到了最后,倒在地上的渊胁和扶着他的村上刑警就像被遗留在原地似的。



村上静静地站了起来。



「刑……刑部先生。」



刑部戴了面具似地面无表情,盯住村上。



「哎呀,这不是下田署的村上刑警吗?您执行公务辛苦了。村上刑警,您看见这些无赖对那位先生的暴力行为了吧?请您立刻将他们逮捕吧。他们是暴行伤害、妨碍公务的现行犯啊。」



有马汗流浃背地分开人群走了过来。



刚才的女子跟在他的身边。



桑田组的成员更是不断地后退,没有多久,他们嘴里骂着不堪入耳的唾骂,一个、两个地逃之夭夭了。



小泽怒骂:「混、混帐东西!竟敢落跑,你们知道会有什么下场吧!」



「请转告南云。我想他一定在这附近观望吧。请告诉他……一切都太迟了。」



刑部对着逃跑的小混混说。



小泽额冒青筋,瞪着刑部,结果就这样朝队伍后面跑了出去。手下们也脸色大变地跟了上去。暴徒们落荒而逃,简直就像打输的丧家之犬。目送他们完全离开以后,村上一脸憔悴地转向乩童,再次呼唤他的名字:「刑部先生……」



「咦?刑警先生不追上去吗?」



村上幽幽地笑了。



「反正已经知道他们是什么人了。话说回来,刑部先生,我在火车上没能问你……」



「是的,方才村上先生在火车里突然失去意识,真是让人吓了一大跳。您……看起来似乎很疲累呢。」



「哼。我不晓得我是昏倒还是被下了法术,但那种事我不在意。刑部先生,昨天你那样大发豪语,那么应该已经知道小犬……隆之在哪里了吧?」



「哦……」刑部发出乐器般的声音。「遗憾的是,鄙人不知道令公子的事。」



「什么?」村上大为光火。刑部颤动他那宛如两栖类的脸颊说:「……不过……如果您说的是吾等成仙道成员村上美代子女士的公子隆之……喏,他就在那里……」



乩童伸出指甲留得相当长的细长手指,指向后方。



「隆……隆之!」村上叫道。



有马也伸长身体,望向刑部指示的方向。



「隆之!」村上叫着,想要进入人墙,却被魁梧的男子们给挡住了。



「放开我!那是我的……」村上叫道,却被刑部打断了。



「彼人并非令公子。」



「你胡说些什么……」



「昨天,您不是放弃了和睦的亲子关系这个幸福的选项吗?」



「那、那是……」



「听好了。美代子女士的丈夫贯一先生已经战死了。隆之是战死的贯一先生出征前留下来的遗子,由美代子女士十二年来一手带大。村上先生,在美代子女士与隆之的历史当中……已经没有您了。您这个人连同过去,和他们两人切割了。事到如今,即便您出面相认……」



乐队吹奏起声响。



「……您也只是个幽灵。」



「啊啊……」



村上往后蹒跚了两三步,就这样坐倒在跪伏于地面的渊胁旁边。



有马瞪大眼睛一五一十地看着,踏出一步,代替失了魂的部下说道:



「你……你们……你们究竟有什么目的?说起来,你到底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村上没有战死,他人不就在这里吗!隆之是他和美代子养大的孩子。美代子不可能忘掉他!」



「哎呀哎呀,您也真是顽固。那么您问问看好了。美代子女士一定会说她不认识这个人。她就在后面,需要鄙人请她过来吗?」



「去啊!」有马吼道。「如果真是那样,就是你们对她下了邪术。那、那是犯法的!」



老兵也陷入混乱。



「犯法?您说得可真难听。吾等成仙道一心一意,只为了在场诸位的幸福、健康以及长寿而祈祷……」



欢呼响起。



搅乱人心的乐器声音。



「……吾等只曾受人感谢,从未被诬赖为罪犯。关于这件事……聚集在这里的诸位都是活证人啊……」



欢呼再次响起。



有马的表情仿佛看见了怪物。



「……喏,再继续让气停滞下去,对这块土地不好。请让开吧。必须将这急就章的路障撤去才行。吾等将……」



「不许……不许玩弄别人的人生!」村上大叫。「你、你说我是什么人!这、这前面到底有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的父母、亲戚会在前面的村子里?我所知道的我的过去全都是假的吗!竟然把我和妻儿度过的时间都弄成假的!你、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有什么权利把……」



「您、您在……」



「闭、闭嘴……!」



村上双眼布满血丝。



坚忍温厚的刑警那无处发泄的抑郁情绪终于爆发开来。村上迅捷得有如弯曲的青竹反弹,朝刑部直冲而去。就连刑部也不得不被他那非比寻常的模样吓得有些变了脸色,一反常态,躲开了身子。



此时——两辆卡车发出异样的尖锐声,突然从旁边的田埂猛冲过来。货架上坐满了疑似桑田组的成员。



「让开让开!不让开就撞死你们啊!」



小泽从副驾驶座探出身子大叫。



瞬间,纪律崩坏了。



人墙散乱,两三根旗子倒下,信徒、道士和看热闹的人群混成一团,尖叫四起,混乱的涟漪瞬间扩大,在场的人都混乱了。渊胁与有马也在转眼间没入人海。有人仓皇逃窜,有人大喊大叫,这条小村落郊外的小路平日鲜有人迹,此时却呈现出一种宛如异国嘉年华会的景象。



这……仿若一场盛宴。



因为东跑西窜的人们胸前大多挂着华丽的饰物,鲜艳的布条和衣服纷纷飞舞,甚至还有莫名其妙的叫声和咒文此起彼落。



卡车穿梭于混乱似地横冲直撞,好几个成员被甩了下来。



到处发生争执,队伍陷入大混乱。最后卡车撞进路障似地停了下来。其中一辆翻倒,完全堵住了道路。



桑田帮闹哄哄地下了车子。



信徒们群起应战。看热闹的人吓得腿软,四处窜逃。村上大吼。有马抱住渊胁,穿过混乱,往驻在所赶去。敌找交杂在一起,团团包围住村上。村上不顾对方是谁,胡乱殴打,哇哇大叫。



一名军服男子抓住他的肩膀。村上挣扎着大叫:「放开我!放开我!」



胸膛厚实的那名男子把脸凑近村上耳边,说了句:「住手……」



此时……



人群后方响起一阵喧嚷。



队伍后面,方士所乘坐的轿子猛烈摇晃。



刑部这下子真的慌了。



无法确认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方士!方士他……!」



刑部哑着嗓子大叫。方士的轿子在人潮中左摇右摆,被卷入涡中,摇晃得更厉害了。村上又大声嚷嚷,刑部以比他更高亢的分贝大叫。



军服男子推开村上。



接着扬声叫道:「混帐东西!两侧太松啦!要攻击队伍的话,当然是朝肚子啊!连樱田门外之变(注:1860年,江户时代末期,幕臣大老井伊直弼由于签定日美修好通商条约以及安政大狱等事件,在江户城樱田门外遭到尊皇攘夷派志士暗杀的事件。)都不晓得吗?就算制住头部也没用啊!」



束发女子听见男子的声音,转过头来。



军服男子叫道:「让开!」推开两三个人,拨开人潮,朝混乱的中心逼近。



「木场先生……木场刑警……!」



束发女子伸手呼唤,却没有传进军服男子耳中。



刑部带着数名道士追了上去。



女子也追赶上去。



轿子猛烈地上下晃动。怒号响起。「竟然为所欲为……!把他拖出轿子……!」



一道野兽咆哮般的怪叫之后,接连发出几道钝重的声响,一名男子随即滚向路边。几个人被那名男子撞到,嚷嚷着左右散去。接着第二名男子又倒向人墙的那道裂缝。



又有几个人避开,被推倒的第二个人掉到空出来的地点。众人朝四方散去,视野变得开阔。又一个男子捣着脸,倒在方才倒下的男子身上。



「你们是什么人!想要干什么!」



军服男子挡在轿子前,压低了身子戒备着。



几名穿着黑色拳法衣的男子包围住他。



「我们是守护祖国的忧国之士,韩流气道会!我们替天行道,前来剿除国贼曹方士!」



「韩流?」



军服男子有着一张下巴宽阔的国字脸,他把一双细小的眼睛瞇得更细,开口说了。



「我不知道什么韩流暖流的,嘴上说什么守护祖国这种大话,做的事倒是挺肮脏的嘛。要攻击的话,就堂而皇之地上啊,混帐东西!竟然趁人之危,实在是太下流了。」



「为铲除国贼,不择手段!」



韩流气道会趁着成仙道与桑田组争执产生的混乱,逼近轿子,看准了戒备松懈的时机,试图袭击方士。



气道会的一名成员大喊:「让开!」



刑部脸色有些发白,他赶忙穿过混乱的人群走到轿子旁。



轿子慢慢地放了下来。



道士们围住轿子。



「放、放肆!竟然把伟大的方士大人称做国贼,岂有此理!是韩大人教唆的吗!」



「没错!」声音响起,同时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拄着拐杖出现了。



男子左臂绑着固定用的木头,额头也包着绷带。



「这场袭击是韩流气道会会长韩大人对成仙道的抗议行动。」



「抗议?」



「没错,抗议。现在会长也来到韮山了。会长对于你们成仙道下三滥的行动甚为恼火。」



「什、什么叫下三滥!」



「哼。」男子狂傲地一笑,右手扯下额头上的绷带。「少给我装傻了!开什么玩笑。你叫刑部是吧?手脚倒是挺利落的嘛。想想你们掳走了哪里的谁,害我们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找到哪!」



「掳走……?说得也太难听了。你是代理师范岩井吧?如果有什么话想对吾等成仙道说,请韩大人亲自前来。又不是流氓混混,竟如此粗暴……」



「粗暴?」岩井这次把拐杖砸在地上。「你们八天前,从音羽的酒三家里拐走了三木春子对吧?三木春子人不就在那里吗?这就是最好的证据!」



「哦?你们似乎有所误会了。春子小姐是依自身的意志成为吾等同志的。什么绑架掳人……要说的话,据闻你们气道会才是绑架她,将她监禁了一星期不是吗?」



刑部完全振作起来了。



但是岩井也不是省油的灯。



他完全豁出去了。



「对,你说的没错。我们强行带走三木春子,将她隔离。可是那完全是因为尊重三木春子个人的意志才这么做的。」



「监禁算得上是尊重个人意志吗?」



「是啊。我们才不像你们一样心狠手辣,对人施法,改变一个人的人格,加以操纵。我们希望与她谈谈,却遭到拒绝,所以我们只好把她带走,如此罢了。没办法对谈的话,也没办法相互理解吧?所以我们完全是为了与她商量,才把她带到道场的。」



「话是你们在说。」刑部回嘴道。「春子小姐说,她被监禁的时候,还遭到了拷问。对人施加暴行,还谈什么尊严?」



「总比对人施法,要对方照你们的心意去做要来得正派吧?我们可是好好地说明原委,请求她了解哪,只是手法有点粗鲁罢了。」



「给我闭嘴!」军服男子说。「那个女的是出于自己的意志离开那个江湖艺人的家。这是事实。」



「你?」岩井浮现困惑的表情。「你……那身打扮让我一时没认出来,你是东京警视厅的……对了,没错。是春子见过好几次的……刑警。对吧?木……」



「我是木场修太郎。」



「军服男子——木场说。」



「哈!刑部先生,我真是服了你哪。我还以为会拢络警方的只有蓝童子而已咧。没想到条山房的张也好,成仙道也好,也搞这套,这到底是怎么搞的?喂,木场先生,你也真是蠢得可以哪。好好的公仆放着不干,竟然跑来当诈欺教团的看门狗?」



木场皱起鼻梁。



「啰嗦。要拜啥是老子的自由。」



「哈……」岩井摊开双手。



不知不觉间,大部分的混乱平息下来了。



桑田组一行人集合在路障前,而成仙道聚在轿子四周,一般信徒围绕在外侧。看热闹的人则躲得远远地观望。



岩井更拉大了嗓门说道:「你们!我说那边的你们,给我仔细听好啦。你们信奉的成仙道啊,是不得了的大骗子哪。这些家伙啊,用可疑的催眠术骗了你们哪!不过你们应该没有被骗的自觉吧。你们只是被操纵而这么认定罢了!听好了,这些家伙的目标就是那里……!」



岩井指着路障前面。



「……那前面有什么……我虽然不能说,不过你们仔细听好了。这些家伙企图颠覆国家啊!这个国家好不容易从败战复兴到这个地步,他们却想再次颠覆它!」



「别再胡言乱语了!」



刑部严厉地说。



「闭嘴!」



岩井喝道。



「我们气道会是忧国之士。」



岩井仿佛宣言似地大声说道。



「这个国家再这样下去就完蛋了。不,会走上绝路。我们不能被徒有形式的谈和条约给欺骗了。也不能沉醉在浮面的复兴之中。我们绝不允许这个国家甚至沦为列强的属国而苟延残喘着,这太屈辱了。我们为了这个国家真正的独立,挺身行动。但是!」



他的口气像在演说。岩井指着刑部。



「敌人不一定是外来的!这个成仙道欺骗万民,掠夺钱财,甚至想要夺取国家……他们才是狮子身中虫!」



岩井大叫。



话声未落,几名男子叫着:「替天行道!」冲向轿子。



木场放射性地转身,撞飞一名冲过来的男子,双手揪住剩下的两人衣襟和胸口,「喝」地一吼,推回其中一个,放开的手顺势揍向另一个人的脸。被推回去的男子反击,木场躲开,屈身正拳打进男子的腹部。几个人接连攻击木场。他们可能看出再这样下去情势会陷入不利吧。



但是顽强的木场不动如山,他抓住扑上来的男子手臂一扭,就这样甩向另一个人,又摔出另一个人。好强。



「我说啊,你们这些乳臭未干的东西道行差得远啦!混帐!」



木场吼道。



铜锣响起,穿着黑色道士服、绑红巾的男子们立刻参战,援助木场。这次和桑田组不同,对手是拳法家。然而看样子,红巾男子们也会使拳法。



到了这个时候,远方才总算传来警笛声。



警官队的吉普车快到了。



在场的众多废物们一副宴席突然散会似的表情,怔在原地。



轿子的布幕掀起来了。



里面露出一张金黄色的、眼珠蹦出来的异形脸庞。



我……独自一人捧腹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