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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肉鸡踏上旅程(2 / 2)




「我出去一下。」



「嗯~慢走。」我有气无力地挥挥右手送他离开。翻页。故事终于动了起来,主角经过冷冻睡眠,在世界上变得孤伶伶一个人,而且原因竟然还是受认识的博士搞笑时牵连进去,这原因真惨。



表弟走出房间。我翻了个身,再翻页。主角独自来到未来的地球,一个大自然生机蓬勃的世界,没有人类。这是很常见的世界观。



主角在其中徘徊,无处可去。他在绝望中拨开森林行走。开头那段漫长的世界观说明到底是为了什么?是想强调他丧失了日常生活吗?我读起来只觉得没力,效果很薄弱啊。



翻页。翻页。翻页。翻页。不时还可以看到插画。构图多半是主角面向旁边行走,但这似乎是刻意的。主角本来活在和平的现代,却闯进未来的森林,那样的构图是想强调两者间的对比。他的衣服渐渐变得破烂,眼神越来越凶。然后,他始终在朝某处前进。这似乎就是本作的主题。



我重新看了看印在书本封面的书名。《我自己的行星漫步法》,难怪。



表弟很快回来了,手上拿着一本精装书,我觉得封面很眼熟。



「妈妈的再版样书送来了。」



「是喔……那真是太好了。」哪像我,一个月都未必会收到一次再版书。我将微微抬起的视线拉回书上。感觉得出表弟在我身边坐下。



「我可以等到你看完吗?」



「嗯~」



哪有什么等不等,这里是你家啊。我含糊地点点头,抱起两脚紧贴躯干,以这种西瓜虫似的姿势翻页。这个房间好冷,可是我现在甚至舍不得花那么点时间抱怨。



表弟开始玩起掌上型游戏机,游戏音乐听起来有点不清楚。我就以这当作背景音乐,持续翻页。我看书的速度算快,应该不会让他等太久。



主角死心。到了中期,他放弃找人,决心独自活下去。这还挺常见的。主角做着不习惯的野外求生行动,拼命抗拒,结果活下去这件事渐渐变成目的。



这几乎就是肉鸡的人生。当活下去的目的只剩下一个的瞬间,人的生活就会变成肉鸡生活。往单纯的方向最佳化,其他行为遭到削减、渐渐消失。



翻页。翻翻翻翻翻翻翻翻。主角明明已宣告放弃,却突然想找出其他人。他暴跳如雷,到处乱跑,跑向连光都照不进去的森林深处。到最后他死心了,什么都没找到,只感到疲惫。这样的情形反复发生。



主角还在这样活着,第一集就结束了。但书的最后写的不是「终」也不是「完」,而是「待续」……还会继续?这个主角活下去这回事还会继续?这个作家也还会继续写书?



书看完了,于是我起身,表弟见状立即转身面向我,仿佛他就在等这一刻。他转身的同时,还用力把游戏机丢到二芳,姿势端正地跪坐好,朝我露出笑容。



「心得就麻烦表哥继续写下去!」



「我说啊,有这个作者其他的书吗?」



鸡同鸭讲的对话。气势受挫的表弟。他以丧气的表情指向书架。



「啊,呃,在书架上。」



「很好很好,这些也让我看看。」



我起身从书架上抽出我要的书,看样子表弟把这个系列的一到六集都买齐了。我一只手抓住整套书坐下,看看第二集的封面,封面上画着主角。跟第一集看起来差不多,也是一幅主角穿得破破烂烂、瞪着远方的插画。果然仍是朝左。



这个主角似乎把不知变通地往世界左侧前进当成自己的使命。他在第一集的结尾,自言自语说了这样的话。



「请问,心得呢?」



「等等。」



「我已经等了。」



「你等一等。」



说服完毕,起码在我心中已经完毕。目光落到书上的内文,又是陈腔滥调的开头,说什么湿度很高啦、森林郁郁葱葱啦,很长一段文章尽是平凡无奇地描写与说明森林有多么深邃。



我一直看下去,心中却不由得产生一种安心感。



「这套书这么好看吗?表哥看得入迷?」



「不,也没那么好看。」



「是喔……」



「我是对别的地方看得入迷。」



也就是这个作者继续写这套书这回事。文体、内容、角色……即使设定与世界观改变,最根本的部分仍然不变,跟我以前看过的书一模一样。



什么都没改变,仍持续写小说。



「这书好无聊。」



「可是表哥你的嘴角在笑。」



表弟从旁指出这一点。在笑?我在笑?我伸手摸摸看,发现脸颊放松了,看样子我的确笑逐颜开。相信这一定不是因为书好看,而是因为我高兴。



因为我就是崇拜这样的人,才会立志当小说家。



看起来光鲜亮丽、简直像是在遥远天空中发生的事,但我仍然朝这目标迈进,也幸运地走到了,并知道梦想的真面目。这个梦的本质,就是现在围绕在我四周的环境,也就是肉鸡。



我往光芒另一头看到的,便是这位作家的身影。已经好多年了,大概已有十年,说不定更久。这个人就是写了这么久的小说,尽管看起来没什么明显的差别。



十年前正视过的梦想,现在我又再度面对这个梦想。我之所以在当上作家后都不再拿起书来看,或许原因就出在这里,因为书正是我心目中描绘的梦想所变成的具体形式,所以我才会下意识地避开吗?原来如此,下次我要刻意去笑。



书里的主角还是老样子,到了第二集仍然到处徘徊。他想遇到其他人,放不下这份眷恋。尽管他已经相当凑巧地逐渐适应未知的世界,但仍怀着这样的愿望。



我把显露出他这种脆弱心灵的描写反复看了好几次。我在。我在这里。我如此强烈地融入这个角色。明明故事不有趣,我却完完全全、深深融入这个角色之中。



我的心已经沉浸在书中的世界里。相信现实也是一样。



现在的我被围绕在梦想当中。



梦想多半是外侧光鲜亮丽,内侧却是一片漆黑。



等我看完全套小说,已经到了傍晚。外头还是阴天,时间的流逝并不明显。



我转了转僵硬的肩膀,还扭了扭腰,身上处处发出喀喀声响,感觉很畅快。



我阖上完结篇的第六集,连后记都看完,心中涌起战栗与蠢蠢欲动的感觉。



皮肤受到空调的寒气侵袭,受冻的皮肤下却有着大量的热能在高呼。



好久没有看别人的作品看得这么感动。事实上,我根本很久没看别人的书。



「我说你啊。」我对驼背坐着的表弟开口。



「是。妈妈他们差不多要回来了,所以还没看完的部分请表哥明天再来看。」



这次他似乎不对我抱任何指望,玩游戏的模样显得比白天时起劲,连视线都没有望向我。我一边把书放回书架上的空位,一边说:「我看你不必靠我也写得出读书心得吧?」



表弟从游戏机的荧幕抬起视线,用拇指关掉电源,歪着头对我问说:「请问是为什么?」



「没有啦,只是有这种感觉。」



我没有根据。要说有的话,大概是因为他是小说家的小孩?不,这不构成理由。如果这种道理说得通,那在我身上也可以套用,我应该会从母亲身上继承做家事的才能才对,但现实是我只会吃香蕉,到现在还要靠母亲帮忙整理自己的房间。



「该不会……呃,应该不是因为表哥写不出来才讲这种话吧?」



这小子真敏锐,四个小时前的我,的确是处在这种状态下。我以苦笑回应他狐疑的表情,虽然我现在觉得自己写得出来啦,但我还来不及补充这句话,表弟已失望地垂头丧气。啊啊,等一下。



给我辩解的机会啊。我在心中祈求,表弟小声开口说:



「这样我会很为难。如果不请表哥帮我写……我会很为难。」



「怎么个为难?」



表弟欲言又止。我不催他,耐心等待。空调的声响回荡在房间内。这种几乎令人连呼吸都要停住的沉默持续了许久,过一会儿,表弟看着舅妈的再版样书说:



「因为……我是小说家的小孩,要是写不出精彩的文章……」



「小说家?」



「…………………………」



表弟默默握紧拳头,这是唯一看得出回答的动作。小说家的小孩……



「……啊啊。」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我思考一会儿后,点了点头。



因为他母亲是小说家,如果他的读书心得品质低落,就会被人嘲笑。多半是被级任导师笑。所以他才没有心情自己写,想叫我写啊?我想通了。



道么一蜕我就想起,以前班上有个同学是厨师的儿子。他上烹饪实习课时犯了错,就被大家喇笑。



「找你爸妈商量不就好吗?」



他们是国小老师和小说家,应该可以合力解决这个问题。但表弟缓缓摇头,用眼神表示他不要。也是啦,我懂他的心情。但愿你可以好好长大,不会被自卑感牵着走,尤其是对母亲怀抱的自卑感。毕竟她实在很伟大,我根本难以望其项背。



表弟没说下去,也没发出铅笔声,所以由我发言,推动事态进展。



这种角色本来不应该交给肉鸡,不过我好歹二十六岁了,这也没办法。



「我说啊,你为什么会挑这套书?」



我举起书问他。表弟目光乱飘,想了一想,然后头转向一旁回答:「因为好看。」



「那你就写说故事好看不就得了?」



心得不需要高尚,也不需要深入探讨。我身为作家,确信再也没有什么心得会比「好看」更好;我也不打算在自己的作品里,提供什么比「好看」更好的东西。这就是我的肉鸡精神,你有意见吗?



表弟瞪大眼睛,以惊愕的表情看着我。我不理他,继续问说:



「你有多的稿纸吗?」



要特地去买未免太麻烦了,要是他没有稿纸,我随便撕一页笔记本来写也没关系。



「啊,有的。我买了一包十二张的……」



「那就给我,我也写一份心得。」



我伸出右手要求,表弟惊讶地愣住。「喂喂:」我勾了勾中指催促,表弟才慌慌张张地有所动作。他手伸进桌上的书架后面,抽出满是折痕的稿纸,半丢半递地把稿纸交到我手上。



「谢啦。」我一边道谢,一边把稿纸从塑胶袋里拿出来。仔细一算,还剩下八张……一包是十二张,表弟手上有三张,那剩下一张跑哪去?



我看了看表弟的脸,他撇开脸像是想隐瞒什么。说不定他曾拿其中一张试着自己写过?那刚才我问他有没有试着写过时,他回答「没有」就是骗人的?



虽然不确定是真是假,但我的心情开朗了些。如果他曾自己写过,那就比我好。我不太想帮不如自己的家伙,但若是比我好的家伙请我帮忙,我会觉得光荣。



「如果有想用的地方,尽管抄去用。你放心,我这篇心得不会在任何地方发表,只是想写下来而已。」



这偏离小说家的范畴。我解开绑住脚的绳子,轻轻往外踏出一步。



偶尔也要走到梦想的外侧。



「……好的。」



我们两人跪坐在榻榻米上,弯着腰写得唰唰作响。



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靠自己写读书心得。开头写出来之后,手始终不停,也不去翻文库本比对,就趁还没忘记故事内容时写完吧。



但我为什么要写心得?为什么会动这种念头?是因为想写吗?相信这也是其中一个动机,可是我并没有什么话要对作者说,也不想对他说什么。



所以真正的动机,可以说是一种决心的表明,或者该说是为了整理——整理自己的心情。



想给出答案。



我是肉鸡,小说肉鸡,相信今后一定会继续当肉鸡。



现在的我就是要这样。以前的我就是想变成这样。



现在不是睡昏头睡到累得怀疑梦想的时候。



肉鸡当然也需要品种改良,为了变成更好的肉鸡。



就这样不抱丝毫疑问地活下去也无所谓?我没办法这么想,但的确有些东西,是得过着现在这种生活才写得出来。



连门也不出,连人也不见,每天就只是写作。



虽然拖到现在,但我就承认吧。



——承认我的梦想就是这种东西。



笼罩在刺眼光芒当中的每一天,根本没有荣华或希望之类的东西,只是在黑暗中呜叫、挣扎,然后生下具有一定价值的东西。这就是我所追求的目标真正的样貌。



当然,其他人大概不一样,相信也不会每个作家都是肉鸡。有些人的才能得到莫大肯定,能置身在亮丽舞台的光芒当中,另外则有些人是在朝这样的目标迈进,我就是其中之一。



但这不是在寻求永恒。只要能够看到一瞬间的光,就心满意足了。



就从这里。



就从我应该待的地方与梦想的终点。



得到一定程度的肯定,得到一定比例的需求。一个哪儿都去不了的地方。



我所向往的作家归属之地,便是这种黑暗。



梦想笼罩在一片漆黑之中。梦想的天花板连光也透不过。



但即使处在这种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仍然有一件事可以肯定。



就像填稿纸填得唰唰作响的铅笔。



我所写的东西,不像梦想那样若有若无。



写出的东西送去的地方,也不是梦想。



日后——说是日后,其实已经过了两个月左右——十月中旬,肉鸡收到好消息。



那是僩会感受到暖风与凉风交替吹来的日子。蝗虫似的昆虫在草丛里鸣叫的季节。



当时我在厨房啃着(第二根)香蕉,听站在对面的母亲报告事情的经过。母亲倒未显得特别高兴,毕竟那只是侄子的事,多半只当成是跟自己扯上了一点关系的事件闲话家常。



她说表弟在暑假写的读书心得拿到银奖。在全国投稿比赛拿到银奖,也就是全国第二名。我忍不住发笑,喷出了香蕉的纤维。我一边用手指拎起纤维一边说:「真的假的?」



「那是你写的吗?」



「大致上算吧。」



「这样拿到全国第二名,反而让人觉得没出息呢。」老妈,你还真不留情,不过这也代表真的有国小生比我厉害。



只是话说回来,那篇心得是有问题的。我没有仔细考量过国小生的作文程度,只是把自己想到的念头直接写下来。这样却会获得采用,也就表示……我是国小生喔?



「读书心得跟小说不一样啦。」我姑且提出反驳,顺便一口气吃掉香蕉。



「你这样就像马拉松选手比游泳输给小学生,却说这不是我的本行。」



母亲一边接过香蕉皮,一边做出这样的比喻。看来她似乎一心想把儿子说得窝囊。只要老实称赞表弟(我)的伟业不就好了?我吞下果肉站起来。



「吃饱了。我还在工作,不要来打扰我。」



「听你这么一说就想去打扰呢,真是不可思议。」



「……光是老妈你这发言就很扰人啦。」



我走出厨房,但才刚走出几步,立刻躲到走廊转角偷看厨房。母亲靠在流理台前,死命要弄掉指甲旁的倒裂刺。看到母亲一如往常的模样,我忍不住觉得放心。「不变」并非都是坏事,我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我回到自己房间,在网路上搜寻,立刻就找到我要的网页,接着浏览。银奖得主的地方确实写着表弟的名字,金奖得主则是六年级男生「橘英次」,铜奖得主的名字是「甲斐抄子」,跟表弟一样是国小四年级生。也就是说,二十六岁的我赢过国小四年级生,输给六年级生。哇~字面散发出的无力感超强的。可是,相反的,我不禁想看看这些人写出什么样的心得。尤其是得到金奖的小学六年级生,将来他该不会变成比我厉害的小说家吧?



「(笑)。」



接着的网页似乎刊登了得到各个奖项的心得文章。我想点开网页,食指放到滑鼠上,但我克制住自己。我特意不去看这些文章,关掉这个网页,然后转身背对个人电脑重新坐好,看着木制的墙壁发呆。



电脑大肆发出空气的泄漏声。停在电线上的鸟叫得很吵闹。背后很吵,会是因为平常开着没关的音乐今天被我中断了吗?



我忽然想到一件事,手脚并用地爬过去翻找桌上的东西,拨开和责任编辑讨论过后写满修正事项的大叠原稿,更里面叠着三张稿纸。我拿出这三张稿纸,在地板上躺成大字形。伸展过四肢后,我立刻坐起来,改成盘腿的坐姿注视着稿纸。这是我写的心得,是我到了二十六岁才第一次自己写的读书心得。



我像是摊开要晒的衣服似地左右摊开稿纸,简直像在展示奖状。



第一张、第二张,文字到第三张稿纸的一半。这就是拿到银奖的作文啊?呜哈,了不起。看在靠评审委员的鼓励奖才出道、经历非常半吊子的我眼里,实在非常耀眼。银色的光辉显得好尊贵。



第三张剩下的部分,想必是拿不到银奖的我所要传达的讯息。



我的心得和表弟交出的心得有些不一样,因为我在结局加写了一些。不,读书心得有结局也很怪,或者该说是结论?总之,我在最后多写了一些。那是我从表弟家回来后,在自己房间里烦恼了一个晚上后加写的。说是画蛇添足也无所谓,总之我就是写了。



我就是无法忍耐在迎来黎明之前不写下这些文句。



我朝这几行字看去。这些字是随手写下的,字迹十分潦草;并非透过文书处理软体打字,而是由我自己写出来。



这些字被我随手写在上头,写得狂野、剧烈,不容其他情绪越雷池一步。



你是我高中时代的光明。



是我只顾着抛弃那些若有荖无的梦想时所怀抱的憧憬。



我现在就站在和这份憧憬一样的位置。



结果光明突然消失,让我眼前一片漆黑。



你也待在这种黑暗中写着小说吗?一直写?写了那么多本?



为了还想被强光照耀的人们?



你现在也仍在寻求照亮自己的光而继续挣扎?



如果是这样,过去找尊敬你就没有错。



而想变得像你一样、试图实现这个梦想的我自己,也没有错。



我想变成像你这样经过品种改良的肉鸡。



因为我相信继续往前走,就会找到我不曾见过的光明。



「……这些部分反而还比较像国小生写的啊。」



隔一段时间后仔细看一遍,我得出的是这样的感想。最先感觉到的是羞耻,接着是热血、年轻气盛。虽然我还没自认是老人。



跨过羞耻心之后存在着一种事物,那多半就是我的原点。



多半是拨开二十六年的岁月后,赤裸裸的我所要说的话。



梦想一瞬间的光明,让我今天也仰望着闭锁的天空。



肉鸡的祈祷变得像针一样细,在世界刺出一个确切的点。



相信从这个点看到的小小世界里会有光明。



所以我阖上稿纸,转过身面对电脑,深呼吸一口气,让呼出来的热气与空气同调,然后打开写到一半的原稿档案。



满出来的文字。文字。文字。



既像是热闹的庆典游行,也像四散的橡皮擦屑。



这些东西育没有价值,全由将来看到的读者决定吗?那实在很可怕。



窗外看得到灰蒙蒙的天空。



就在更远的地方。



我的视野被光的预兆填满,而抬起头来。



是光。



现在的我正朝向遥远的光明。



虽然碰不到,但还是伸长脖子。



就像要窥看光芒后头似地伸出手。



手指轻轻碰触键盘,然后灌注力道,用力按下去。



我一步也不会离开这里。



但肉鸡今天也将踏上旅程(新作书名)。



要去哪里?



当然是要去你的脑袋里叨扰一番。



将来有一天。一定。



【决选】我就是在这里被刷掉的



因此,如果有人间我是否以真挚的态度进行评审,我不得不歪头烦恼。这就是我的直并心话。追根究柢来说,委托现役小说家选出优秀的作品这回事本身就不太对吧?除非很有余力,不然,怎么可能诚心诚意去做帮今后即将诞生的竞争对手贴金的工作?很遗憾的,现在的我并不是这样的作家。



我在比中流略高的位置待了好几年,但总是挥不开那种担心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从下面追赶上来的作家拉下去的不安。委托这种不稳定的作家做这种工作,可说是完全挑错人。这又不是电视节目,不需要有多样化的评审委员阵容,重要的只有选出能得到市场肯定的作品所需的洞察能力而已。



「从这种角度来看,接下来就得讨论该让谁来当评审才好啊。」



我认为自己在自言自语,但在安静的会议室里,这几句话并不是只有我听见,坐在我两旁的出版社社长与另一位担任评审的小说家都朝我看过来。我浮躁起来,搔了搔鼻头,沉吟一声「啊~」以争取时间。我得做出有涵养的发旨才行。



「就算我们给予肯定,决定买不买的还是读者。」



「说得也是。」



这位年轻小说家的反应,简直像是某个中午播出的节目。这名男子说他很尊敬别人,但态度上表现得不怎么明显。



先不说这些,我把心思放在该如何适切地评审这件事上头。若说一本书的好坏是由读者评定,那么关键还是在读者身上吧?



「例如说,如果在网路上发表,交给读者投票来决定?」



「不,一旦发表,大家就会在网路上看完,也就不会买书了。」



社长如此反驳。他说得一点也没错,做生意还真难。同样身为评审委员的董事也点了点头,在场的评审委员就是我们四个人。最后一位评审则是一位坚称无论如何都不想现身的蒙面作家,所以我们已经把晋级到决选的作品之评价寄过去。我很想说这女人也太嚣张,但我曾经利用过这女人的儿子所写的读书心得,所以还是克制住自己。



「实在很难决定啊,最大的问题应该出在这玩意儿吧。」



社长用手背摸过一叠原稿。这份原稿在留到决选的作品当中,有着格外异样的内容。不,也不是异样,不知道该说是令人火大还是可笑。拿这种作品来投稿的胆识,是获得我们全场一致好评,但问题在于接下来的意见就呈现两极化。是该赞赏这人的创意?还是该认为这属于邪魔歪道而剔除?我因为各种苦衷,不方便给出这两种评价当中的任何一种,目光四处游移。由于曾在比赛中落选而想把奖项颁给每一个人的心情,与想把每个人都刷掉的念头,在我心中相互抗衡。这种事情让人很为难啊。也不知道大家是不是受不了会议陷入僵局的情况,眼看要开始投票表决。虽然我觉得,好像不应该靠四个人投票来决定作品的一切,但别无其他方法可选也是事实。首先,社长投下反对票,然后默默逼我做出选择……啊啊,真是够了。



我从自己心中兼有的两种评价当中,说出了当时一瞬间浮现在脑海中的那一种。



之后就随它去吧。



毕竟作家这条路,谁也没办法保证接下来会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