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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2 / 2)




“……请快点结束。”



白一步、又一步地接近,冰冷的手抓住倫子的左臂,把夹克进一步扯下,用指尖摸索肘部内侧。



为了从针头中排出空气,白微微按下针筒的活塞。喷出的微量药液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白在抓住手臂的手上用力。倫子的身体由于无意识的抵抗而僵硬。至少要清楚地看到自己把自己出卖的瞬间,这样想着的她注视着注射器,针尖慢慢地指向肘部内侧的柔软皮肤——



什么人的手伸过了来,抓住了注射器。



针筒从白的手中被抢走,在那不知是谁的手上被用力折断,红色的药液从指间流下。



抬起头的倫子,无法置信地看着那个人影。



白也是,面无表情地微微睁大眼睛,盯着这个碍事的人。



“……桐崎……?”



倫子的思考彻底混乱了,只有对方的名字化作声音从嘴唇里溢出。是红朗,确实是红朗。他脸色发青,嘴唇黑得发紫,战壕大衣和头发都沾满了尘土和煤烟。



为什么红朗在这里?他是怎么进来的?



“你是怎么、”



白用沙哑的声音吐出了和倫子一样的疑问。



“进来的?我不记得我允许过。”



“有人告诉我,夜晚十二点的时候为了调节空气,换气扇有仅仅几分钟会全部停下来。于是,我就从通风道进来了。”



倫子只能哑然了。这个男人,做了何等乱来的事?顺着通风道从地面上来到了这里?如果中途换气扇又转起来打算怎么办?他可是会被关在里面,一不小心甚至可能会死。



为什么这个人——



乱来到这种程度,再一次来到我这里。



“谁告诉你的?”



白眯起眼睛用严厉的声音问道。红朗笑着回答:



“秘密!因为有仁义这种东西在!那么不好意思我把伦子小姐带走了!”



一瞬间,倫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感到视线大幅度摇晃翻转,然后被什么东西遮住了,血向头部集中,风开始刮着耳朵。倫子用了相当长的时间,才意识到这是红朗突然把自己扛在肩上跑了出去。



“——你、你这笨蛋在干什么!”



她用额头一次又一次撞着红朗的后背叫道:



“你、你明白你在做什么吗!你、你这家伙、”



红朗一句话也不回答,再次加快了脚步,夜晚的昏暗和树木的影子飞一般在眼前掠过。尽管倫子手脚胡乱地挣扎,但是由于极度的紧张感刚刚戛然断绝,她的身体完全瘫软,用不上力气。



红朗冲进电梯,敲打控制板。升降机开始上升后,他才总算把倫子在地上放下,然后就地蹲下像是要呕吐似的样子大口喘气。倫子抓住红朗的领子拎了起来。



“为什么碍事!”



“就是要!我才不要伦子小姐变成那个老头的东西!”



倫子感到自己的脸一下子发烫。



“什、你、你这、”



她扑向控制板想要停下电梯,却被红朗紧紧抓住,拉了回去。



“这可是为了找梨纱啊,不让大人说出来的话——”



“日本的警察是世界顶尖的,绝对能找到的!”



“怎么找!”



“那个、虽然不太清楚,但是比我聪明得多的刑警们会做各种考虑的。”



“你别开玩笑了!最主要的是搞出这种事情你会、”



正想说出“被大人杀了”时,倫子看向脚下。



升降机在继续上升。



如果是白大人,在中央控制室操作就可以简单地让这部电梯停下。为什么他没有立刻那么做?



就是说,和我的交易已经——作废了吗?



倫子膝盖跪地,反复大口喘气。红朗小心翼翼地窥探着她的脸。



“……呃,伦子小姐。”



红朗用怯怯的声音搭话。



“擅自这么做对不起,但是,我真的对伦子小姐、”



“闭嘴。”



她狠狠地打断了红朗的话。



一时间,升降机的运转声在沉默之中吵闹地回响着,耳朵深处由于气压变化作痛。



“……想到梨纱大姐可能发生了什么,我的脑袋好像真的会变得很奇怪,”



隔了很久,红朗小声喃喃道:



“但是一想到伦子小姐被……,我就会更加更加地、像是要死了一样难受。”



直到电梯到达上层后停下为止,倫子都无法抬起头来。



*



两人回到警视厅时是凌晨一点,然而搜查一科的办公室里灯火通明,大批的刑警们忙得不可开交,他们或进进出出、或互相商量、还有人接连不断地给各种地方打电话。



“这个怎么看都是假的吧?”



“小学?这种事可能吗?”“不去调查怎么知道。”



“得到确认了,是误报,那是流浪汉。”



“这个不能和发给警方的报案内容做交叉检验吗?”



“我试试看。”



“数据库类型完全不一样吧?”“这方面怎么都给我想办法解决!”



“总务那边派了八个人过来,给这边分四十份!”



“俺在负责检查,处理完的案件必须通过俺这边!”



倫子瞪圆了眼睛。



是有多少人留下来通宵工作了呢,这个人数——岂不是搜查一科的所有人吗?这简直让倫子怀疑是不是刑事部进行总动员了。



“桐崎你跑到哪儿去了!”



正在附近的桌旁展开电话攻势的宇佐见一看到便对他们大吼:



“这边可是忙得连你这种呆子的手都想借来用【注】,赶快去领分配的任务、”



(译注:日语里有句形容人手不足的俗语是“猫的手都想借”,这里是被宇佐见化用了。)



话说到一半时他注意到倫子的存在,露出了厌恶的脸色。



“……干什么,内阁府的樱夜特命官阁下?请早点回去吧。”



面对宇佐见不快的态度,倫子只能低着头。



“你这家伙回来了吗?”



身后突然传来了粗厚的声音,转过身去,看到大村正走进办公室。他浅黑的脸上尽是疲惫之色,但是眼中闪烁着活力。



“非常抱歉。”倫子说着低下头,然后环视搜查科。“这……是怎么回事?”



“刑事部全体出动进行确认工作哦。因为那个人干劲十足地给大家鼓劲了啊。”



在大村用下巴示意的方向,是占据着搜查一科科长桌子的刑事部长筑摩川。他正一个接一个听着刑警的报告,然后迅速地整理到手边的笔记本电脑上。



虽然不知道是在调查什么,但刑事部长亲自坐镇指挥这种正规的调查,连他自己也加入进来,还真是令人惊讶。



“被诱拐的是梨纱大小姐啊。……哎,虽然那个人是说‘和那没关系,俺没有女儿、况且本来就不能在搜查中夹杂私情’。”



对了,现在被拐走陷入危险的是那个人的女儿。倫子痛心地想,那个人,说不定会被我害得第二次失去爱女。



“这……是在调查什么?”



倫子望着像蚂蚁一样忙碌工作着的大部队问道。他们是有了什么线索吗?



“你说辻村雾子要向净血官复仇是吧。那,她要怎么做?”



“……咦?”



“她总不会一个人跑到特防局吧,所以一定会在少数净血官到外面去的时候进行袭击,为此她必须掌握净血官的动向然后事先埋伏。明明对方是平时就几乎不公开露面的机关,你觉得她做得到吗?”



倫子眨了眨眼。这一点她想都没想过。可是,这么一说的确没错。做得到吗?



“实际上很简单就能做到。”大村说道:“只要报案就行了。”



“啊……!”



倫子睁大了眼睛。



特防局随时都会听取来自市民的吸血种目击情报。只要提供足以让净血官出动的情报,埋伏就会变成可能。



“在这个不安定的世道,来自善良市民的丸吸报案多到让人生厌。就连警视厅,每天也会接到十次左右和丸吸有关的110电话啊。要是特防局,会是警视厅的几倍吧。我们完整地收下了这一个月的报案记录。”



大村露出了一副坏心眼的笑容。



“我们和那伙人已经是开战状态了,所以可不是直接从特防局收到的哦。不过因为特防局里没有能一天处理几百份报案的部门,所以电话部分是完全交给保健所的,威胁他们一下就有了收获。我们正在进行锁定目标的工作。在多得该死的目击情报中,绝对会有辻村报的案。总之,最初净血官被绑架也是街道报案进行搜查时发生的事情。接下来她绝对还会做同样的事情。辻村就在那个地方。我们要赶在只会杀人的废物白衣服们之前找到。”



倫子半是惊讶、半是感叹地再一次环视办公室。她想都没想过还有这样的办法。



我——一个人在搞什么呢。



“我就说别小看警察啊,樱夜。”



大村的这句话深深地刺进了倫子的胸口。



在自己断言“让我一个人去找”,擅自跑出去毫无头绪地在街上徘徊时,刑警们在沿着理性踏实的稳妥道路前进。他们精心播下冷静推理的种子,发芽、生长、结果后,便用压倒性的人海战术收割收获。这就是——警察的搜查力。



来得及吗?找得到梨纱吗?倫子忽然回过神来,看到红朗已经被宇佐见踢着屁股加进了工作的行列。



……我呢?



“你要怎么做,樱夜?”



大村问道。



“……我、事到如今——”



“喂,别开玩笑了。你也按按你的方法去找了吧?知道了什么就把情报说出来,同这边对上的话就不算白费了。”



倫子抬起了低着的头。



“……我从那个教会沿着梨纱的气味追踪了一公里左右,但中途就没法继续追了。只不过,一定程度上知道是哪个方向,说不定能作为锁定的材料。”



“才不是‘说不定能’呢!”



宇佐见听了一拳打在桌子上。



“是太能了啊,为什么一开始没听说你会这种绝活,知道这个就能更简单地锁定候补地点了啊!真让我们白费力气!”



疼痛连续不断地戳进胸口的刺伤,倫子紧紧咬住嘴唇忍耐着。宇佐见说得没错。



“非常抱歉。”



“有时间道歉的话还请你赶快行动。”



“我明白了,那个——麻烦你了,给我一张标出候选地点的地图。”



“不该说‘麻烦你了’吧?”



宇佐见粗暴地敲打笔记本电脑的键盘,然后站起身来朝倫子瞪去。



“你那种措辞每次听到都让人烦躁,趁这个机会我就全都和你说清楚吧,我是警部辅,为什么你要对同一个部门的下属说‘麻烦你了’?你这种客人的心态打算持续到什么时候?说说你的所属和警衔!”



倫子有种被泼了冰水的感觉。



明明身体应该是冷透的,却能强烈地感觉到体温,还有自己心脏的跳动。



“……我——”



她感到视线集中在自己身上。



我就在这里。支援着这个地方,也被这个地方所支撑。给他们看我所看到的东西,由他们接过我手里的线索,然后在他们开拓的道路上奔跑,向他们生起的火中投入薪柴。



倫子的手触碰夹克的胸口。感觉到放在内兜里的手册的坚硬触感。



徽章冷冰冰的,心脏却愈发炽热。



“我——是警视厅刑事部搜查九科的樱夜倫子……我是警部。”



倫子感到从哪里传来什么人松了口气的声音,也说不定是倫子自己放下了心。宇佐见哼了一声。



“这就够了。请赶快下命令。”



在倫子更正说出“把标了候选地点的地图给我”之前,宇佐见已经把打印机吐出的标满圆圈的市中心地图扔了过来。



*



梨纱在一阵闷痛中醒了过来。



昏暗、麻痹感还有寒意,让梨纱一时间难以判断自己身体的方向,还有手脚的姿势和位置。



一活动身体,胸口的伤便蹭过地面一跳一跳地刺痛,让意识得到了短暂的清醒。自己似乎脸朝下倒在地上。地面坚硬而粗涩,像粘着身体般让人感到非常冰冷。



嘴里满是血和砂子。



梨纱吐着唾液,想方设法只靠右臂撑起身体。地面是混凝土。只是稍稍活动脖子就感觉脑袋要被拧掉了,但梨纱还是咬紧牙关张望四周。



眼睛开始习惯昏暗。



这里是宽阔的空间,顶棚不高,周围可以看到几根四棱粗柱子。有车的影子,大概和被带来的时候一样,是大楼的地下停车场吧。回头一看,自己坐着过来的那辆带车棚的卡车也在。



对了,我——



记忆随着剧痛一起复苏。



我跳上雾子的车,来到这里在她面前现身,就在那时——被什么人从正后方刺伤了。



梨纱触摸背后的伤去确认。毛衣和衬衫都被血浸湿了。伤口溃烂,没有开始再生。胸口的伤是和背后贯通的,她用手指确认,也能感觉到血仍在一点一点地从伤口溢出。



好痛。但还不是无法忍耐的程度。刀刃刚好避开了心脏和肺部。



这是谁干的呢。雾子有同伴吗?如果这里是她的藏身之处就说得通。倫子告诉过自己,在市区生活的吸血种中,几个人共同生活的情况很多。



梨纱重新环视停车场,侧耳仔细去听。虽然停车场里没有人的动静,但在面前的斜坡上,卷帘门的对面传来了汽车排气、喇叭、行人的脚步、说话等等各式各样的声音。和自己被带来时相比,喧闹的势头已经相当弱,所以时间是深夜吧。



也就是说——从自己被刺伤倒下起,已经过了相当长时间。



为什么她没有给我最后一击就放着不管了呢?是错以为我死了吗?对于很容易再生的吸血种,她会不确认死活吗?



总之,必须从这里出去联系倫子小姐,然后去找雾子小姐。



梨纱站起身的时候,卷帘门对面传来了几声惨叫。



*



刑警们分别乘上几台警车,沿着银座大街向北驶去。虽然已经是过了末班电车的时间带,但路上仍能看到相当多的车子和行人。



在红朗驾驶的车里,副驾驶席上是倫子,后面坐着大村和宇佐见。



“为什么是在这种城市的正中心……”大村盯着窗外掠过的大楼上耀眼的灯光嘟囔道。



“可是,锁定之后就只剩这个地方,剩下的就是赌一下了。”



宇佐见用手指敲着被满满的圆圈盖住的地图说道。圆圈几乎都被红笔划上了斜线,唯一完好无损的,就是现在正在前往的银座杂居大楼。



“考虑到樱夜警部追踪的方向、报案的具体内容、报案时间、最主要的是,虽然这栋大楼是好几家皮包公司的伪装,但所有者是Amane Life制药,这点可疑到不行吧?”



“也是……”



倫子一边听着背后两人的对话,一边拿着放在平板电脑里的报案记录资料和至今为止案件的搜查资料进行对比。



有什么——不对劲。



对了。是这份验尸结果。



“今天被杀的净血官的验尸结果,刚才出来了。你们看过了吗?”



听到倫子的话,大村和宇佐见一起从后面的座位向这边探出头。倫子把验尸结果在平板屏幕上放到最大。



“死因是心跳骤停,当场死亡。时间大约是在发现前三小时。”



“三小时?意外地近啊。”大村皱起了眉头。“丸吸的尸体一旦无法再生便会立刻失水开始变干,所以从外表上完全没法判断啊。那又怎么了?”



“也就是说是在正午的时间。这个时候,辻村雾子在那个地下庭院里。是梨纱确认的。”



宇佐见的喉咙响了一声。



“……她有不在场证明?”



“嗯。”



“喂,停停停停停,这是怎么回事?”



大村伸出手抓住平板电脑。



“你想说——袭击了三个净血官的家伙,是别人?”



“有那个可能性。”



宇佐见也用严肃的语气插了进来。



“你说‘别人’,是谁?都到了这里,突然又有别的可能?能以净血官作对手的不是普通人,是丸吸吧?这是说,还有一个在搜查中完全没出现的丸吸?”



“还不知道。不管怎样今天的杀人案对辻村来说确实是不可能做到的。”



倫子的声音也僵硬了。她也明白宇佐见“都到了这里”的心情。本应该是单纯的案件,但这样一来就完全无法理解了。



可是。



辻村雾子,并没有杀起初绑架的二等净血官。仅仅是带进“白楼”里做了什么检查。检查?检查什么?辻村做了什么?还有她接下来到底想做什么?她从梨纱和白那里听说,雾子是想向净血官复仇,便下意识地认定辻村的目的是杀净血官。但事实真的是那样吗?



寒气不知不觉地涌上来。倫子并没有看漏了什么的感觉,可关于辻村雾子这个女人,她们什么也不知道。



“——伦子小姐!”



驾驶中的红朗突然喊出来,车子猛地减速。倫子朝前面倒去,安全带勒住了胸口。



前面的车也停着。更前面的也一样。车道上堵满了车子,背后的车子发出不愉快的喇叭声,向后方传播开去。在淤血般紧紧挤在路上的车顶正前方,隐约能看到纯白色的高个子人影。



“交通事故?”大村在倫子耳边叫道。



“科长,那是目的地的大楼前面!”宇佐见也大声说。



倫子踢开副驾驶的门跳了出去,带着尾气味道的晚风猛打着头发。她跳上前面的车顶,就那样沿着车顶向前跑。跟着从车上跳下来的大村向部下大喊“用最近的红绿灯诱导他们绕行!”。他的声音也很快就远去了,唯一跟上来的是红朗喊着倫子名字的声音。



成群的车子到头了。



在打头车辆前,一个身着纯白色长制服的男人站在车道的正中央。不用看他佩带的长刀,从全身散发的威圧感就知道那是志津谷龙胆。



在志津谷的脚下,穿同样制服的男人浑身是血地倒在那里。从皮肤变成黑到发紫的颜色来看,恐怕是尸体。



这时,在志津谷目不转睛盯着的大楼二楼上,从窗户里抛出了大块白色的东西。那东西在夜空中飞舞,砸到栏杆又弹了起来,落在车道上。



从下车观察情况的人群之间,响起了几声惊叫。



倫子打了个冷战缩回脚。



那是——另一个净血官的尸体。在沥青路面上,手脚被残忍地朝各方向弯曲折断。皮肤同预想一样,是腐烂果实的颜色。



一个不大的人影紧接着从窗户跳下来,在大楼跟前的人行道上落地。那是个年轻的女人。一头利落的短发,锐利的眼睛细长清秀,灵活而纤细的身体与黑色衣服紧密贴合,这幅样子让人联想起豹子。



就是这个人,把两个净血官都杀了吗?白天在仓库发现的那个人也是?



不知不觉,现实感一点一点开始从倫子的意识中褪去,就像是空气变得稀薄一样,背后的喇叭声和怒声也渐渐模糊了。



“——志津谷龙胆!”



只有女人的叫声凛然地回响。



“你还记得,杀了名叫胡利奥的第二世代这件事吗?”



胡利奥。说出那个名字就是说。



那就是、辻村雾子吗。



“虽然——不知道名字。”



志津谷冷冷地回答:



“我记得你。是那时候逃走的女人,和你在一起的第二世代我也记得很清楚。……他很强。”



女人的面容凝固了。



“……对啊。你没能杀掉的那个人就是我。”



“报警说这里有吸血种的是你吗?”



“这还用问吗?这么快就能让你过来,运气真好。”



雾子横穿过人行道,抓住刚才被尸体砸歪的栏杆铁管,用力扯了下来。螺丝钉迸了出来,掉在地上发出尖锐的声响。与此同时志津谷也拔出了刀。



两人同时跳了起来。



黑色与白色的影子交错,相互碰撞的刀刃与铁管火花四溅。回过头来的第二刀从雾子的耳边掠过,被削掉的一绺头发在夜空中飞散。雾子滚向侧面退到中央隔离带,蹬开路牙一口气缩短了和志津谷的距离猛扑过去。志津谷用银色的刀刃挡住铁管挥下的第一次攻击,第二、第三和第四次则是用刀柄接下,然后顺势滑动刀身瞄准雾子的喉咙。



看起来——像是刀锋深深地埋进了女人的喉咙。



从向后跳开的雾子后颈右侧,喷出了如柱的血液。她刚刚是向左偏头,以毫厘之差躲过了突刺。



这个女人蹲伏在路上,窥伺着志津谷的可乘之机,真的像黑豹一样。她眼中闪烁着凶猛野兽般的杀气,她“嘶”的一声蹬开沥青路面,以几乎贴着地面的姿态冲向志津谷脚下,从正下方抡起的铁棒朝长刀猛地打去,将志津谷的身体弹了出去。



势头骇人的横扫终于陷进志津谷的侧腹,砸在脊髓上发出一声钝响。



倫子看到了志津谷肋骨粉碎、几处内脏破裂后吐血倒下的幻觉。



但实际上,志津谷高大的身体只是晃了晃便站稳了。仔细一看,发现他双手握住长刀的拳头之间分开了十几厘米,用露出的刀柄挡住了铁管的一击。



雾子跳向正后方后退。志津谷追上去踏出一步,朝女人斜肩看了下去,如同割下羊毛般割开皮肉,血液四溅。



别等净血官的双眼中,点亮了静谧的杀意。



旋风般来自各种角度毫无间断的斩击袭向雾子,将她吞没。用来抵挡的铁棒被凄惨地削断,没能完全挡开的刀刃一次又一次掠过脸颊、额头和手臂,将衣服和皮肤撕得破破烂烂。



看着浑身染血如同黑豹般的女人,倫子不由得感觉到——好美。



那双眼睛里没有直面死亡的畏惧,到不如说是露出了期待的神色。每增加一道伤口、血沫染进夜风,生命的颜色便会回到雾子的脸上。



和死了没有区别的女人,现在像这样面对真正的死亡,正要恢复生命——倫子有这样感觉。



倫子心想,为什么?



为什么她选择了这样愚蠢的舞台?如果想向杀了自己恋人的志津谷龙胆复仇,为什么在银座的正中心把他叫出来?明明把他叫到无人光顾的荒废房屋里出其不意地袭击就好了。然而雾子却做出抛出志津谷的同僚尸体等等显眼的行为,甚至堵在车道上引起大乱。因为她做出那种蠢事,我们警察也赶上了。



不会让你复仇的。倫子从怀里拔出了抢。



“志津谷别等官!退下,警察会处理的。”



志津谷大步跳跃退到中央隔离带处,瞄了倫子一眼毫不让步地说道:



“你才要一边去!这是我们的工作!”



倫子在心底恨恨地骂道:那时候是谁说谁来杀都一样的?这句话我原样奉还。你们那样互相砍杀会有误射的危险我没法开枪。快给我消失。



“别碍事!”



雾子勉强挡住雨水般落下的长刀叫道。真是毫无价值,这算什么复仇,你赢不了那个男人。这是白白送命。



就在这时——



“——雾子小姐!”



卷帘门的缝隙间响起了少女的声音,倫子回过神来。



是梨纱的声音。倫子无法相信,到刚刚为止梨纱的事情都从脑子里消失得一干二净,明明她一再告诉自己这是为了梨纱而到处奔忙。



倫子越过栏杆跳进人行道,跑向了卷帘门。早一步跑到的红朗已经抬起了卷帘门。里面能看到的是通向地下停车场的斜坡,还有脸朝下倒在混凝土地面上的小巧后背。看样子梨纱是爬过来的,血迹从她身后一直延伸到停车场的昏暗之中。



“梨纱!”



倫子把她抱起来,摸索胸口和后背确认了受伤的情况。再生很慢,流血没有停止。这恐怕是用银制刀刃刺伤的。倫子撕破梨纱的衣服露出后背,毫不犹豫地咬住伤口,撕下被银污染的组织吐掉。尽管梨纱因疼痛而扭动身体,但倫子仍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被咬碎扩大的伤口上,终于泛起了血的泡沫,是正常的再生开始了。红朗在一旁看着,眼中的怯意扩散开来。倫子嘴边沾满血的面容正映在红朗的瞳孔中。



不知该露出什么表情,倫子只好背过脸去。



梨纱想要抬起自己孱弱的手。



“别乱动,带你去医院!”



“……倫子小姐、……不要……雾子小姐、不行……拜托了、”



梨纱呻吟着抓扯沥青,想要向车道的方向匍匐。



“倫子小姐、把那个人……雾子小姐……拜托了。”



倫子几乎被愤怒吞没。明明你就差点死掉,为什么要担心杀人犯?那家伙已经被志津谷龙胆处理,左手已经因为受伤几乎不能动也不能完全挡住长刀。看,倒下了。铁管被弹开滚到路上,回响起迟钝空洞的金属声。



志津谷拂去长刀上的血,朝已经连站也站不起来的猎物靠近。



是心理作用吗——总觉得辻村雾子在笑。



这时,红朗在倫子耳边说:



“伦子小姐,那个人不是丸吸。”



倫子哑然地盯着红朗的脸。



“……你这家伙……在说什么?”



“请阻止师父!不能杀那个人她不是丸吸!”



红朗叫道。倫子无法理解。但是——



身体行动了。



倫子像是要挖开沥青地面一般用力一蹬。周围的一切都化作了黑色的风,下一个瞬间倫子的身体已经出现在正要刺下的长刀刀尖和趴在地上的雾子之间。



倫子搂住雾子,顺着跳跃的势头在车道上滑行打滚。在天地交错的视野中,她看到志津谷的长刀徒劳地戳进沥青。倫子的后背撞上中央隔离带,身体里的空气从喉咙挤了出来,怀里的雾子疼得晕了过去。



面对扎进皮肤的杀气,倫子把疼痛从意识中踢走站起身来。



志津谷龙胆松松垮垮地提着长刀,一步、又一步地接近。



倫子拔出枪,准确地瞄准纯白色制服的胸口。



志津谷在车道的正中央站住不动,用猛禽般的眼神目不转睛地盯着倫子。



“为什么妨碍我,十六号?”



如果是普通的吸血种,说不定只听到声音里带的怒气心脏就会停止跳动。倫子强硬地朝净血官的眼睛瞪了回去。你说为什么妨碍?我才想问这个问题,自己也不知道。是桐崎说要我阻止的。在思考他的意思之前身体擅自行动了。



我,相信桐崎。



我的灵魂、肉体还有血液相信桐崎。



“——这个女人不是吸血种。”



志津谷的眉毛微微上扬。



“你在——”



雾子在脚下扭动身体抬起了脸。



“你说什么呢!”



她用完全碾压志津谷声音的颤抖嗓音叫道:



“没有那回事!志津谷龙胆!杀了我!快点,杀了我!”



倫子比谁都惊愕。



是真的。这个女人是定命种。无法相信。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但是,刚才悲痛的叫声就是证据。这个女人期望作为吸血种被杀死,但她只是个人类。



下一个瞬间,倫子全都明白了。



这——就是你的复仇吗。



这就是恋人像野狗一样被杀死的你,对所有净血官的,悲哀的复仇。



就算这样。



倫子的手指搭上了枪的扳机。



也不能让你如愿。因为——



我是警察。



“这不是你的工作。收起刀,志津谷。”



志津谷龙胆一下子眯起了眼睛,已经不再回话。映在他眼中的,只是应当处理的两个吸血种。



没错,你们靠着经过百年以上磨砺积累起来的独特技术,能将吸血种的存在以皮肤感觉来捕捉。所以我确信,你想说的是——这是该杀掉的敌人。



因此——这复仇便成立了。本应成立的。



不会让它成立。由我来阻止。



银色的刀尖慢慢抬起,描出半月形轨迹朝上空刺去。



志津谷龙胆,或许我赢不了你。你是净血官中的净血官,是仅以狩猎夜之血族为唯一使命而造就的血统中,最高的杰作。你比我要强上数倍,这一点我明白。



我信赖那份强大。



你曾经说过的吧,枪很弱,弹道一定是描出直线,所以眼睛捕捉到后很容易躲开。



尽管身体是定命种,却远比我更强。



我相信,你会躲过这颗子弹。



倫子扣下了扳机。



全身的神经狂躁起来,空气也随之变得黏滑。在如同高慢镜头般被拉长的时间中,从枪口射出的子弹刨削着穿透厚厚的空气层,笔直朝志津谷龙胆的额头飞去。倫子现在也看得到,在扳机被扣下的一瞬间前,志津谷的手已经动了。就像要在头顶划出斜面一样——将放平的刀身挥至眼前。



倫子把枪丢出去,左手拔出腋下的小刀蹬开地面。



子弹射中银色刀刃中央,滑过斜面朝上飞起,朝夜空高高地抛出。志津谷的上半身由于子弹的冲击而向后仰。



倫子把小刀举过头顶跳了起来。



志津谷以难以置信的腕力拉回被弹开的长刀,顺势横扫的一刀袭向倫子侧腹。



你比我要强上很多很多。



如果是互相砍杀,这一刀就会让我的胸口变成两段。



但是,我的目标不是你的命。



而是刚刚挡住子弹的——那把长刀的刀腹。



小刀击中银色刀刃的正中央。冲击像令人愉悦的电流一样冲过全身,发出尖锐的声响化作光粒破碎散落,在黑暗中飞舞。



被折断的一半刀身,在长到无法置信——但实际上恐怕只有两秒——的时间里,旋转着将冲破夜风飞向空中。



不久,刀身掉在沥青路面上,几次发出清澈的金属声,最后静静地躺在了那里。



在倫子因麻痹而失去握力的左手中,小刀也滑了下去,不干脆地高声响彻黑暗。



紧张感消失,汗水从全身冒了出来。倫子用无力的右手摸索另一把枪,目不转睛地盯着志津谷。而志津谷则是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折成两段的长刀剩下的一半。倫子不知道他在考虑什么。只是,现在已经感觉不到几乎让空气扭曲的杀气了。倫子一步一步地后退,靠近仍然趴在地上的辻村雾子。



雾子把脸朝向地上。



浸湿了沥青路面的不只有血。很快倫子又听到了压抑的呜咽声。



倫子暂时考虑了一下,然后在雾子的背后温柔地宣告:



“……辻村雾子。我以破坏尸体和伤害未遂现行犯的罪名,将你逮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