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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话 春未至,鸟无声(2 / 2)




「啊,对了对了,乡津,你要去考捧庄高中对吧?」



「咦……?啊,嗯,我是这么打算的。」



我的第一志愿的确是捧高,不过,我不明白诹访同学为什么要刻意把我找出来确认这件事,所以就这样沉默下来。



又空了短暂的空白后──



「我也想去考捧高。」



「这样啊。」



除了「这样啊」以外,我想不到有什么其他回应方式,于是又朝诹访同学瞄了一眼。尽管是依照自己的意愿开口,诹访同学却一脸不太能接受的表情,微微歪过头,感觉有点有趣。



「嗯,因为捧庄的足球队很强──而且,能打进全国高中综合体育大赛的公立高中很少见,所以……」



「诹访同学,升上高中后,你也要继续踢足球吗?」



因为我心血来潮的这个提问,原本准备继续说下去的诹访同学说著「咦?啊,嗯。不……?我也不晓得」之后,陷入了自问自答的回路中。啊,我刚才那样打断他不太好。我稍微心想。



嗯~像这样回想起来,从那时候到现在,我都没有半点改变耶。



该怎么说呢,采取行动的时机很糟糕,或是很白目。



我打算说些什么,以「那个……」开口的同时,诹访同学刚好也说了「所以」,我们沉默地望向彼此。



一阵风吹来,地面上乾枯的落叶沙沙作响。



在树木枝叶的遮蔽下,从上方洒落的秋日午后阳光十分柔和。一片银杏叶以看起来格外缓慢的速度,轻飘飘地落在我和诹访同学之间。不知为何,到了这一刻我才突然感到心跳加速。



虽然没有仔细看过,但诹访同学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呢。



「呃,你请说。」「不,没关系,你先说吧。」互相礼让后,诹访同学最后稍微端正了坐姿说:「呃,那我就先说喽。」



「呃~所以,我想问你以后要不要一起念书。」



诹访同学这么开口时,我和他仍是四目交会。所以,我确实看到了说完这句话后,诹访同学的脸明显涨红的表情变化。过了三秒钟后,他迅速别过脸去。



「好啊。」我回答他,「我们一起念书吧。」



你可能会觉得「什么啊~只是想一起念书而已吗~」。不过,请回想一下自己还是国中生时的状况。对国中生而言,一男一女单独一起念书是非常不得了的事情。也就是说,他提出的是「变成这种关系」的邀请,而我在明白这一点的情况下,随即答应了他。



然而,当时的我还不太了解诹访同学。虽然不讨厌他,当然也不到喜欢的程度。



如果问我既然这样,你为什么马上回覆他「好啊」?我恐怕只能回答说「因为那时的阳光太柔和了」。



就像因为阳光太刺眼而杀人的莫梭一样,因为那是个阳光和煦,十分舒适的午后,所以,也有可能因为这样而喜欢上某人。大概吧。



「就算是自己没兴趣的电影,看到剧中的猫咪死掉也会哭;大家七嘴八舌说著『考试好讨厌喔~』的时候,尽管自己不这么觉得,却也会被这样的气氛感染;或是在晚风宜人的放学后教室里,变得伤感之类的。像这种明明是自己的意思,却无法以个人意志控制的情感,真的是属于自己的情感吗?」



那真的是属于自己的情感吗?



现在回想起来,我也觉得自己的心就像纷落的枯叶一样飘忽不定,只要稍微有点风吹来,就会被带著走。



我真正的想法究竟是什么?



不过,国中生就是这样。或许很肤浅,但梦想会自行膨胀扩大。



跟诹访同学一起考上市区高中,早上会合后搭同一班电车上学,放学后稍微绕去松本晃晃~之类的。



光是高中生活就很憧憬了,还从一开始就带著「男朋友」这样的标准配备,未免也太处于优势了。一开始就冲刺过头了。



而且,高中生活会持续三年,这就代表我们之间的爱也会继续升温。



真是完美无缺的计画!



然后,我看了诹访同学模拟考的成绩后,抱头苦思。



「很不妙吗……?」诹访同学垂著眉尾问道。



「嗯~老实说确实很不妙。」我回答他后,也只能露出困扰的表情。我们俩带著一脸类似圣伯纳犬的表情看著彼此。



一如先前的约定,我和诹访同学开始在图书馆的自习室里一起为了考试埋头苦读。为了针对考试拟订今后的读书方针,我觉得有必要先把握诹访同学现在的程度,所以请他把模拟考的成绩给我看。



嗯,很糟。



该说是很糟,还是惨澹无比呢?总之,诹访同学这时的成绩相当凄惨。虽说第一志愿是捧高,但他所有科目的成绩都没有到达门槛,尤其是数学,完全不能看。想当然尔,他的成绩等级是D。



「继续这样下去的话,我想,班导从一开始就会阻止你去考捧高。」



「我想也是~」



什么我想也是,这是什么不关己事的反应啊。



不不不,不行。要是诹访同学没有跟我一起考上捧高,我的计画就会全数泡汤。早上一起上学!放学后绕去闲晃!星巴克!抹茶奶霜星冰乐!你怎么为我好不容易茁壮的梦想负责!



「呃,接下来可能会非常辛苦。你没问题吧,诹访同学?」我向诹访同学确认。话说,就算从现在开始卯起来用功也不知道有没有用。所以,要是诹访同学现在拒绝,一切就到此为止了。



「喔……好,请多指教。」



诹访同学以有些僵硬的表情回应我。虽然不知道他想像中的辛苦具体上到什么程度,不过,我已经取得他的承诺了。为了两人灿烂辉煌的高中生活,我决定对他严厉点。



与其说「其他科目的整体分数只要拉高,应该能勉强达标」,不如说是不做出「至少其他科目能勉强达标」的假设的话,根本无法拟定计画。所以先假设其他科目都能勉强达标。「数学真的要想点办法。」



距离高中入学考只剩下不到五个月的时间。



像这样,我一边以自己的进度准备考试,一边指导坐在身旁的诹访同学念书。我先要求他反覆做数学的练习题。



「嗯~我觉得自己连解题的思考方式都不明白……」



「没关系,不用思考。只要摒除内心的杂念,一心想著解开算式就好。」



「咦咦……?数学题目不是要思考,得出答案吗?」



「不,不用思考。有闲工夫思考的话,不如努力解题。算著算著,就算不思考,脑袋也会自然算出答案。在解数学题的时候,我也几乎没有动脑。」



「这是只有你做得到的事吧?」



「不要紧,不要紧。你也可以的,诹访同学,你也可以。你会变得做得到。因为范围有限,试题的模式也差不多就是那样,到最后,你的脑袋能自动做出判断。」



「不,我真的不行了……感觉头昏脑胀的……」



「啊,这个感觉很不错喔。之后就算处于头昏脑胀,无法思考任何事情的状态,你的手还是能只基于条件反射自己活动。」



「呜呜~……」



诹访同学的表情变得愈来愈恍惚。不过,和恍惚的表情成反比,他的成绩一下子提升了不少。



好厉害。



虽然是我逼著他念书,但我没想到诹访同学能有如此飞快的进步,所以也很吃惊。我真的觉得他很厉害。



而表情变得恍惚的他,在明白只要自己有心就能确实看到成果后,活力也稍微回到了脸上。



虽然他说:「乡津,你好厉害喔。请你教我念书后,成绩马上突飞猛进了耶。过去我一个人努力苦读的时光好像都是假的。」但一脸恍惚地反覆练习数学题,让成绩一下子提升的是诹访同学本人。我觉得厉害的人是他,不是我。



听到我说「再努力一下」鼓励他,诹访同学会摸著自己的浏海,回应我说「我会努力的,因为我想跟你念同一所高中」,同时露出柔和的笑容。那时的我觉得──啊,感觉非常不错。



能听到诹访同学这么说,我觉得很开心。



我想,那时的我大概又更喜欢诹访同学一点了。



要说我跟诹访同学两人一起做过的事情,几乎只有在图书馆准备考试。不过,我们只有一次感觉像是约会的经验。



为了祈祷金榜题名,我们在过年时一起到穗高神社参拜。



咦?这还是为了考试,仔细想想,或许也算不上是约会。



在十二月三十一日的晚上十一点过后,我穿著内侧刷毛的牛仔裤、高领毛衣、双排扣大衣、围巾、毛线帽,再加上毛茸茸手套全副武装,套上Sorel的雪靴,悄悄走出家门。我已经告知过父母要去跨年参拜的事,所以也没有偷偷摸摸的必要。不过,毕竟这是我第一次在深夜跟男孩子单独碰面,所以还是不由自主地放轻动作。



外头下著细碎的白雪。



到了晚上,这一带很少有人在外头闲晃。并不是因为治安不好,只是因为街上的路灯数量很少,晚上一片漆黑,有掉进坑洞或水沟里的危险。到了冬天,因为路面湿滑,危险性也更高。为了不让自己滑倒,我刻意把脚垂直抬起,垂直放下,稳稳地踏著每一步缓慢前进。



不知道是反射什么光芒,从空中飘落的雪看起来绽放著淡淡的白光。夜晚的空气冰冷到让脸颊隐隐刺痛,但将双手插入大衣口袋,专心地往前走,靴子里和背后就慢慢变得暖和。



就算是熟悉的街景,白天和晚上也会呈现出不同的气息,感觉很新鲜,我也变得有些愉悦,自然而然地哼起歌来。



我「嗯哼~哼♪嗯哼~哼♪」地哼著歌,望著脚边默默往前走,不知不觉间抵达了约好碰面的地点,完全没发现身穿黑色大衣,跟夜色融为一体的诹访同学。突然被他唤了一声「乡津」后,我吓得发出「呀啊~!」的惊人尖叫声。我吓了非常一大跳。



诹访同学露出柔和的笑容说:「新年第一天就看到稀有的画面了呢」。他的笑容看起来轻柔又莫名可爱,我一直觉得他这种单纯的感觉很不错。



「咦?已经是新的一年了吗?」我询问后,诹访同学看看手表确认时间,回应我说:「刚过一分钟。」我似乎走得太悠哉,结果错过了跨年倒数。我有不小心错过关键时刻的倾向。



「新年快乐。」顺便掩饰自己难为情的反应,我朝诹访同学一鞠躬。



诹访同学也回了一句「祝你新年快乐」,朝我低头鞠躬。同时,他头顶和肩上的积雪哗啦啦地滑落。看到这一幕的我心想──啊,我是不是让他等很久了?「今年也请多多指教。」



我们将双手插进口袋里,并肩踏上通往穗高神社的路。



「对了,那首是什么歌?」



「嗯?哪首?」



「你刚刚不是在哼歌吗?我好像有听过那段旋律。」



「咦,是什么来著?呃……就是有名~~无~实~之~~春~~♪那个。」



「喔~早春赋?」



「嗳,实之春是什么啊?」



「呃?实之春……?喔,那句歌词是『有名无实之春』啦。意思是,虽然已经来到春天,但还是很寒冷的意思,是叙述安昙野的春天很冷的一首歌。」



「是这样啊。喔~有名无实之春……有名无实的春天啊。」



诹访同学说著「原来你也会有不懂的东西呢。」然后呵呵笑了。「我还以为你好像无所不知,现在有点放心了。」



「因为没有人教我这个嘛。若是没有人教我的东西,我也不会懂啊。」



早春赋好像是安昙野当地的民谣,这一带的小学在练习合唱时一定会学这首歌,所以我现在大概还记得怎么唱。不过,因为当初写在乐谱上的歌词全都是拼音,所以我没有意识到转换中文后的歌词是什么。



「是说,乡津,你好像很少听音乐?」诹访同学问。以「为什么这么问?」反问他后,他说:「喔,因为在哼歌时,很少人会选择早春赋这种古风的曲子吧?一般来说,应该会哼自己喜欢的歌曲。」



「这么说来,我好像没什么听音乐的习惯呢。大概只知道电视上播的歌。」



「喔~你念书的时候也不会听音乐吗?我要有背景音乐才能集中精神,所以在房间里念书的时候,都会以小音量放音乐。」



「这样啊。我没试过,所以不太清楚,不过原来是这样啊。在念书时放音乐的话,我也能更聚精会神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



「我想试试看。诹访同学,你有没有什么推荐的曲子?」



「咦~?这个嘛,念书的时候不能听太激昂的音乐,而且,没有歌词会比较好,应该是演奏乐吧。例如→Pia-no-jaC←之类的?」



「→Pia-no-jaC←……」



我把这个名字用图钉钉在脑中的软木留言板上。我想听听看诹访同学推荐的音乐。



抵达穗高神社时,前来参拜的人群满到大鸟居外头来,刚才为止一片漆黑的夜路宛如不曾存在似的。这么多人都在安昙野的哪里啊?因为周边还有一些路边摊,感觉也有点庆典的气氛,我也跟著亢奋起来。



我和诹访同学混入人群之中,跟著大家缓慢移动。我们身后也出现愈来愈多参拜的游客,转眼间,我们就被人墙团团围住了。明明是隆冬的深夜,还是户外,但光是周遭游客传来的热气就让人觉得非常温暖。大家呼出来的气息都化作一缕缕白雾。



听到诹访同学问说「你要许什么愿望?」,我回答说:「咦?当然是希望能考上理想的高中喽。」



可以的话,我想跟诹访同学一起考上──这句话我没有说出口。



据说,真正的心愿不要说出来比较好。



我被香甜的气味吸引,摇摇晃晃地朝可丽饼的路边摊走近。诹访同学苦笑著说:「唉,因为念书时我受到你很多照顾嘛。」请我吃了蓝莓起司蛋糕口味的可丽饼。



神社境内的一角设置了营火,许多人围绕在火边取暖。我和诹访同学也加入这样的行列,两个人分食一份可丽饼。



「对了,乡津,你为什么想考捧庄?依你的成绩,去考深志或其他学校也可以吧?」诹访同学问道。我回答他:「可是去念深志的话,最靠近学校的车站是北松本站。」



即使如此,诹访同学又一脸「所以?」的表情,我更进一步地解释:「去念深志的话,就拿不到去松本的月票了吧?」后,诹访同学笑了。



「你这么想去松本吗?」



思考了半晌后,我回了一声「嗯」。我就是这么想要去松本的月票,甚至可以说是几乎只想著这件事情。



「为什么?」



「因为这座城市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吗……?不是还有穗高神社吗?」诹访同学似乎不太能接受我的答案。他或许意外地是个深爱故乡的人。



当然,穗高这个地方也并非真的什么都没有。



这里有Geo光碟出租店、Keiyo生活用品量贩店、思梦乐流行服饰馆和Avail流行服饰馆。日用品大概都可以在Delica超市买到,若想去稍微高级一点的店家,还有Aeon跟茑屋书店可以逛。最基本的生活必需品十分齐全,但除此以外的选项极为稀少,感觉是整体水平统一的某个郊区。被设计成「无」的虚无。



所以,我想这座城市里或许什么都没有。



之后,我跟诹访同学双双考上了捧高。



「找到了!我考上了!」



「咦?骗人?」



「什么骗人啊。」



「啊,抱歉,不是骗人的。咦?好棒喔!」



「考上啦!」



「考上了~~!」



我跟诹访同学一起去看放榜名单,确认两人都考上捧高后,我们在公布栏前揪住彼此的肩头,一起发出「喔喔~!」「喔喔~!」不太清楚的诡异叫声,像是未开化的原始民族转圈蹦跳。



咦?怎么回事?我是这种会在他人面前发出诡异叫声的人吗?尽管内心也有某个客观的自己冷静地这么想著,不过,闭嘴,那个客观的我。今天放纵一下有什么关系,我毫不在意地开心喧闹。



不过,老实说,在看到榜单之前我就确定自己会考上了。



我还是觉得诹访同学真的考上捧高很厉害。



毕竟他一开始的成绩等级明明是D,在不到半年的期间内让成绩突飞猛进,然后真的考上,非常不简单。



诹访同学平常给人轻飘飘的感觉,不过是个有心就做得到的人呢。我有点……不对,是对他大幅刮目相看了。



比起自己考上捧高一事,诹访同学考上捧高更让我与有荣焉。



我重新确认应试编号好几次,确认我们俩肯定都考上后,回程走在通往松本车站的繁华大道上,我们也不停地聊天。



我完全不记得我们聊了什么。当下的我们大概也完全没在听对方说的话。



不过,我们只是觉得有某种炽热的东西从体内涌出,无法不说话的感觉,所以才会各自将想说的话一股脑地宣泄出来。



说话音量也不自觉提高,聊到精疲力尽的我们在坐上电车时,都有点无力了,因此沉默下来。



我们在座位上并肩坐下后,自然碰触到对方的那只手,握在一起。



虽然我没跟诹访同学牵过手,但在那个当下,我觉得这么做很自然,很理所当然。这么说来,当下的我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触,甚至没有心跳加速。



我们在穗高车站下车,来到分岔路,有些依依不舍地停下脚步,却又想不出什么话好说,果然一起沉默下来。



诹访同学说了「那再见喽」后,我朝他走近一步,主动吻了他。我必须稍微踮起脚才能触及他的嘴唇。啊,原来我们的身高意外地相差很多呢。我心想著。



发现自己做出这样的行为,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在亲吻诹访同学的那个瞬间之前──不对,连那个瞬间,我明明都没有想过要吻他。我心想著,是谁在后方催促我这么做呢?



就算我转头看,身后没有半个人。



接著,我也说了声「再见」,然后迅速转身,快步走回家。



向母亲报告考上的好消息后,我马上爬上自己位于二楼的房间。脱下制服,倒在床上后闭上双眼,平静地吐出一口气。



总之,这样漫长的入学考就结束了。



诸事顺遂,一切都如计画安排。从这个春天开始,要在位于市区的高中展开全新的生活了。



崭新的相遇、感觉时髦,有都会气质的漂亮女孩子们、星巴克、Village Vanguard,再加上我有诹访同学这个有点轻飘飘,但在紧要关头会有出色表现,意外有潜力的男朋友。



内心充满了期待。



啊,对了,我还跟诹访同学接吻了呢。我想起这件事,轻抚过自己的嘴唇。跟以往没什么两样,就是我的两片唇瓣。



什么嘛,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嘛──我似乎这么想。



对了,因为诹访同学是我的男朋友,我只是想吻他,所以就吻了啊。尽管不知道自己是想跟谁辩解,我一直思考著类似藉口的事。自己好像很不自然地为了什么感到著急,让我有点不安。



不用慌张。从春天开始,要进入同一所高中的诹访同学和我眼前有整整三年,感觉近乎无限的漫长时光在等著。



自然地,一步一步地以我们的步调努力就好。



当下我是这么想的。



在不知不觉中,时间已经来到九月中旬。



在开始前让人觉得近似无止尽的时间,转眼间飞快流逝。



以结果来说,唯独放榜那天是我和诹访同学距离最近的时候,在那之后,我们自然而然且慢慢地渐行渐远。不是因为具体发生过什么事,也想不到造成这种状况的确切原因,我跟诹访同学慢慢疏远了。



我们一开始是觉得,在一个周遭还都是陌生人的新环境,如果男女生大剌剌黏在一起,或许会给人不太好的观感吧?──类似这种琐碎的顾虑。觉得我们是男女朋友一事,短期内先保密比较好,所以,即使在学校里碰面,我和诹访同学也不会表现得太亲昵,尽可能以普通的态度来面对彼此。



话说回来,我最近好像没什么跟他联络呢。尽管有察觉到这一点,但在开学后,学校的各种活动就接踵而来。在这些活动结束后,各个科目的作业又毫不留情地瞬间堆成小山,光是这样就足以让人忙得头昏脑胀。就算想在忙到一个段落之后,再好好思考我们之间的问题,但一直忙不完。不仅如此,升上高中后,晚上坐在书桌前念书的时间比准备高中入学考时还长。在完全无法做点什么的情况下,这个问题持续被闲置在一旁。



而且,我发现自己其实是个很难适应新环境的人,也交不到几个朋友。这样的自己让我感到吃惊。



老实说,我非常沮丧。



我想跟诹访同学说说话。



可是,他也马上加入了足球社,过著感觉比我更忙碌的生活。因为有晨练,他好像会搭比我提早更多的电车上学,回家时间也比我晚,所以我不曾遇到他。



诹访同学应该也有跟我同等分量的作业才对,他到底是怎么运用时间的呢?好神秘喔。



是说,不只是诹访同学,必须应付分量多到令人傻眼的作业,同时兼顾社团活动的人都是神秘的存在。而且,捧高的社团参加率好像是101%。要说为什么超过百分之百,那是因为同时参加两个社团的人还不少。他们是超人还是什么吗?



要参加社团的话,我应该还是想参加弓道社。然而,以怒涛之势堆成小山的作业完全把我吓坏了。这样一来,不可能参加社团活动吧?这应该不是人类能处理的量吧?我这么想著,到最后也没有去参观社团,就这样错失了入社机会,顺势变成回家社的一员。



我跟诹访同学没有联络的时间愈变愈长。这么一来,连传一封简讯过去都很困难,因此我完全没和他联络。话说,诹访同学也可以联络我一下吧?咦?怎么就这样把女朋友丢著不管,实在太过分了吧?这样的话,要是我主动联络,不就有种输了的感觉吗?像这样有点逞强的想法也开始不断涌现。



「得跟他联络才行呢~」、「你快点跟我联络啊~!」的想法如海浪般交互涌来。



有时候,我也会觉得「唉~不管了!我主动跟他联络吧!」,但最后会莫名地打消主意,认为「不不不,现在还不是联络的时机」。



可是即使如此,五月那时候如果在走廊上擦肩而过,他会跟我说话。



「啊,感觉好久不见了。你过得怎么样?」「哎呀~超忙的。乡津你呢?」「我也是~感觉好忙喔。」「是喔,那再见喽。」「嗯,再见。」大概是这样。



咦?感觉非常客套耶。



不对。因为我们会擦肩而过时,通常是在前往其他教室的路上。而捧高的校舍经过多次杂乱无章的改建和增建,变成像是电玩游戏最后一关迷宫一样复杂又诡异的构造。所以要换教室时,就像在挑战某种极限运动一样。因为真的很匆忙,所以没有时间停下脚步好好说话。如果中途想去上厕所,就得在前一堂课结束的瞬间离开教室,一直以快步走的方式前进,不然会来不及。下课休息时间的意义何在?



过了一阵子后,诹访同学的身边开始形成新的人际圈,在走廊上擦身而过的时候,他也几乎都跟别人边走边聊。因为不好意思打断他们的对话,我只是稍微挥动垂在大腿旁的手,低调地向他打招呼。



但到了最近,我甚至不这么做了。



我们沉默著,只有视线相互交会。



而我总会反射性地移开视线。



我总想著「下次……等到下次再说吧」,结果状况愈变愈糟糕。



我自己也不明白事情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们之间并没有发生任何问题,也不曾对彼此做过什么,但我和诹访同学之间却出现了一道漆黑深邃的鸿沟。到底是为什么?



什么嘛,自己一个人过得那么开心。



这种类似闹别扭的想法,或许也存在于我心中的某个角落。喔~你踢足球踢得很开心嘛。喔~诹访同学,对你来说,我只是用来进入捧高足球社的踏板而已吗?我完全被你利用了是吗?



嗯?



咦?我刚才是不是发现了不该发现的事物本质……?



等等。等等、等等,这么说来,诹访同学一开始对我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来著?来倒带一下。



『呃~所以,我想问你以后要不要一起念书。』



……



啊!



啊啊~~~~~~~~~~~~~~~~~~~~~~~~~~~~!



咦?啊?什么?嗯……等等。嗯,我大概知道了,所以等一下,让我冷静一下。我先做个深呼吸喔。



吸气~吐气~



嗯,那个啊。这么说来,诹访同学没有说过要我跟他交往之类的话。不仅如此,他没跟我说过他喜欢我,而我也没说过我喜欢他。只是他提出「我们一起念书吧」,然后我回覆他「好啊」而已。



照字面上的意思解释的话,就是这么一回事。只是我擅自为这件事冠上特别的定义。



咦?可是,那时的我们是国中生耶。一男一女的国中生一起念书,一般应该会觉得这两人是在交往吧?啊,难道不觉得吗?不这么觉得?咦?是喔~~~~不会吧~~~~真的假的~~~~?



『嗯,因为捧庄的足球队很强──而且,能打进全国高中综合体育大赛的公立高中很少见,所以……』



啊啊~~~~!看吧,他有说啊!他一开始就是这么说的啊!诹访同学说他是为了踢足球,才会想念捧高嘛!什么进入捧高足球社的踏板,本来就是这么一回事啊!打从一开始,诹访同学的目的就是进入捧高足球社,参加全国高中综合体育大赛嘛!那他当然一开学就埋首于踢足球啊!哪有时间管我啊!你在瞧不起全国高中综合体育大赛吗!



对了,芹香也说过,诹访同学似乎是唯一被选为先发球员的高一新生,是能够打进全国高中综合体育大赛的强校足球社里的先发球员吧。原来诹访同学那么会踢足球啊!虽然我知道他国中时是足球社社员,但那时候,他的表现有这么抢眼吗?真要说的话,感觉他应该是足球社里罕见的沉稳型人物……不过,也是啦。个性沉稳与否跟足球踢得好不好没有关系啊。这样啊,虽然给人那样的印象,但诹访同学很擅长踢足球啊。非常擅长到把参加全国高中综合体育大赛当成目标啊,我完全不知道。



应该说,我一定完全没想过要去了解。因为我不懂足球嘛!曾说著「喔~这样啊~我不太懂耶~」敷衍带过,明明无法跟交往对象分享他目前最热衷的事物,这样怎么可能跟对方合得来呢?看来我们好像也没在交往就是了。



咦,我明明对诹访同学一无所知,却觉得自己喜欢他吗?



嗯,有时候,我确实有时会有「啊,不错呢」、「我喜欢这个人呢」的想法。例如他露出温柔笑容时,散发出莫名讨喜的柔和氛围。



可是,这样的话,让我心动的应该不是诹访同学,只是「男朋友」这个存在吧?因为国中生轻浮的本质,让我被自己有男朋友一事冲昏头而已吧?虽然他不是我男朋友,只是一场误会就是了。



咦?怎么办?我吻了他耶!因为心情太亢奋,所以我曾吻了诹访同学耶。我们明明没有在交往。



哇喔~也难怪诹访同学的反应会那么微妙了。这是一定的啊!原本明明只是打算请我教他念书,却突然被我吻了,那当然会吓一跳吧。接下来的三年我们都会在同一所高中里碰面,却一开始就发生这种事,他会很困扰吧。咦?我到底在搞什么啊?



是说是说,是说啊,我觉得诹访同学的水准说不定超级高耶。毕竟他可是让芹香──那个芹香──完美无缺的美少女芹香迷上的对象,这样感觉水准超高的。咦?我之前只觉得诹访同学是个「感觉轻飘飘的人呢~」,这该不会是个失礼至极的评价吧?这个会错意的的女人在自以为是什么啊?



是啦是啦~再说,国中时期的我是只有成绩能看,外表极不起眼的厚重眼镜书呆女。就算只是把眼镜换成隐形眼镜,现在也不会有太大的差异。可不是隶属于足球社的菁英社员,外貌水准也很高的男生会告白的人物。会想拜托只有成绩能看,外表极不起眼的厚重眼镜书呆女的事情,顶多只有请她教自己念书而已嘛。



呜哇~~~~这下该怎么办啊~~~~~~~~????



「不行……得回去了……」



芹香离开后,独自在教室里陷入思绪泥沼中的我,察觉到外头的天色开始转暗而抬起头来。我望向黑板上方的时钟,发现快到学校关门的时间了。看来,我似乎卡在思绪泥沼中很长一段时间。多亏于此,我在泥沼底部发现了真相。虽然我不想拾起它就是了。



我上下学搭乘的大系线除了早上上班上学的尖峰时段以外,列车班次极端的少。若是错过一班电车,下一班可能得等上将近一小时。下一班电车会在三十分钟后抵达,得加快脚步赶到车站,不然会来不及。



国中时,我几乎没有看钟表的习惯,过著对时间感觉非常模糊的生活。不过,上了高中后,我好像动不动就想确认时间。早上第一节课开始的时间、换教室的时间、午休时间、电车进站的时间,走路速度也变快很多。与其说是走路,更像是被逼著赶路。有种某种存在不停地追赶自己的感觉。



我踏出变得相当昏暗的校舍,朝车站快步走去。这个让国中生时期的自己莫名憧憬的松本街道,现在我每天都只是经过,没有特别绕到哪里晃晃。朋友少到令人震惊的我,就连车站附近的星巴克都不曾踏进去过。



穿越验票口,走下阶梯来到六号月台后,在等待搭车的队伍前方发现了诹访同学的身影。面对这个突发状况,我的心脏瞬间紧缩。



当我一个人在教室里磨磨蹭蹭时,跟结束社团活动的诹访同学在同一时间来搭车。我们明明每天都会搭乘同一条路线的列车上下学,到同一间学校,但我真的很久没有在车站遇见诹访同学了。



我一直希望哪天有机会跟诹访同学巧遇。可是,为什么偏偏是今天这个时间点呢?



因为我已经发现了啊。



我和诹访同学没有在交往吧?



咦?那我应该用什么样的态度跟他打招呼才好?



事到如今,就算没在交往也无所谓,我想为现在这种有些尴尬的距离感,或是存在于我和诹访同学之间,有如马里亚纳海沟般深邃的鸿沟做些什么。该怎么说呢,我希望普通一点,我想普通地和诹访同学说话。



对了。既然没有在交往,那么,应该没什么值得顾忌的地方吧?只要很普通地,以国中同学的身分上前攀谈就没问题了吧?至于我吻了他的事……只要这辈子都不再提及,或许就能当成从未发生过的事了?



例如说,轻拍他的肩膀说:「好久不见」怎么样?然后问他「你最近过得如何?」就行了。「对了,你决定好要选择理组还是文组了吗?」延续对话的话,就能很自然地聊天了吧?啊,感觉很不赖嘛。



我静静地呼出一口很长很长的气。



然后用力吸气。



我在脑中反覆排练著「好久不见」和「你最近过得如何?」的对话。先说「好久不见」,再说「你最近过得如何?」嗯,感觉不错。



从这里向前走十步左右,再自然地往右转,走近诹访同学就行了。走近他到某种程度后,尽可能以开朗活泼的声音「啊!」一声,呼唤他「诹访同学」。等到诹访同学转过头来和我对上视线后,露出自然的笑容对他说「好久不见」,然后维持著温柔可人的笑容走近,跟他并肩排队,问一声「你最近过得如何?」就好。不要紧,作战计画很完美。



我从原地朝前方踏出一步。



还剩九步。



诹访同学低著头,一手拿著智慧型手机,耳朵里塞著白色耳机。啊,戴著耳机的话,就算我开口呼唤,他也可能听不到呢。怎么办?明明带著一脸准备对话的表情呼唤他,结果他却没听到的话,感觉很哀伤。与其说哀伤,更让人难为情。呃,怎么办?悄悄从背后靠近,轻拍他的肩头吗?这样好像也不太对。



还剩八步。



啊,但是诹访同学现在排在队伍的最前方,要是我在这时走过去站在他旁边,排在诹访同学后面的其他人会不会觉得我插队了呢?我开始在意起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还剩七步。



话说回来,芹香喜欢诹访同学吧?那么不管怎么说,我都应该要跟他确实厘清我们之间的关系吧?咦?可是要怎么问?我们有在交往吗,诹访同学?我们交往过吗?应该不算交往过吧?呜哇~不管怎么问,自己会错意的感觉都很强烈。



还剩六步。



说到底,在芹香告诉我她或许喜欢诹访同学的时候,我当下为什么会选择装蒜呢?难得她愿意对我敞开心房,道出秘密,当时我也应该马上跟芹香坦白自己现在和诹访同学之间的微妙关系,可能完全起因于我个人的误会不就好了?芹香想必不会因为这件事感到不悦,或许还会一起帮我思考解决对策呢。



还剩五步。



毕竟我之前曾经装蒜,事到如今才说「其实啊~」这种话,感觉会很尴尬。或许还会让芹香觉得,到头来,我根本没有对她敞开心房。



还剩四步。诹访同学的身影就近在眼前。



他盯著智慧型手机的画面,没察觉我。虽然不知道诹访同学在看什么,但他好像看得非常专心,打扰到他或许不太好。



我拚命寻找著可以不要上前跟诹访同学攀谈的理由。



咦?这样感觉已经没救了吧?



跟诹访同学说话让我觉得超级麻烦,想要打退堂鼓。



不,应该没这回事──我试著改变自己的想法。现在一定还勉强来得及。自己或许能表现得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如普通的国中同学对他开口。我尝试这么想。我看著诹访同学。他一直注视著智慧型手机的画面,不抬起头来。



如果诹访同学抬起头望向这里,发现我的存在的话,就好好用笑容跟他说:「啊,好久不见」吧。接著说:「你最近过得如何?啊,对了,你决定好要选择理组还是文组了吗?」然后……然后──



诹访同学没有抬起头。



我直接从他的后方走过。



我没有朝他搭话,像是什么都没发现的表情。



我不会再回头,无法回头了。



下次再说,下次再说。现在时机还不对。我总是这么想著,屡次看著机会从眼前消逝。总是默默杵在原地,就算机会难得来到眼前,也因为保持沉默的时间太长,那时早已忘记该如何歌唱了。就算想开口也无论如何都挤不出声音,只能默默看著机会溜走。



刚才那个,恐怕真的是真的最后一次机会了。就连这样的机会都被我无谓的个人意志或自尊心一脚踹飞,白白浪费掉。一旦错过就再也无法回头。



逐渐远离。在我的身后,诹访同学的存在迅速远去。明明就在近在咫尺,却感觉遥不可及。



跟诹访同学共度的国中最后半年,以及原本应该跟他共度的高中一开始的半年,现在恐怕都成了过去的追忆,被收藏起来了。



电车驶入月台,我和诹访同学分别从不同车门踏进车厢。在众多乘客的身影阻挡下,我所在的位置已经看不见诹访同学的身影。我为这个事实感到有些安心。



结束了。就在这一刻,真的都结束了。



抵达穗高的时候,太阳想必已经完全下山了。今天比平常晚了很多离开学校,回到家之后得马上吃晚餐、洗澡,然后解决一如往常堆成小山的作业才行。



我凝望著窗外,尽可能只思考眼前该完成的事情。在窗外流逝的景色,看起来非常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