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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话(1 / 2)



扣下扳机。



命中。再次开枪。命中。



那家伙早已受到重创的身体,在转眼之间碎裂四散。手臂断裂、双腿弹飞到远处、肚破肠流,只剩下脖子以上的部分在暗巷里滚动。到了这个时候,我才终于停止射击。



人头的视线转向我。



瞳孔圆睁,舌头软弱无力地垂在嘴外,嘴巴宛如跳出水槽的金鱼般不停开合。如果人头底下还连著肺部和声带的话,想必会让我听到充满怨恨的遗言吧。



「别用这种眼光看我啊。」



我苦著脸拎起那颗人头。



「今天是我运气好活下来了,搞不好明天就换我变成这样啦。」



只要头还在就能和公安的资料库进行比对。也就是说,已经足以用来证明现在只剩下一颗头的这家伙是吸血鬼。善后处理是其他业者的事,我的工作就到此为止。



我把人头放进袋子里,点了一根万宝路。



吐出烟雾,抬头仰望夜空。



今晚的月色十分迷人。







池袋──不对,大约是距离现在三十年前的事,全世界的规则遭到改写。



从那个时候开始,人类的历史就发生了巨变。



发色、肤色、瞳孔的颜色。



或者是国籍、家世、性别。



原本透过这些事物来彼此区别的数十亿人类,从某一天开始,突然变得必须改以截然不同的指标来进行分类。



也就是,人类……



以及虽然外表和人类毫无差异,但彼此生态却有著决定性差异的「某种生物」。



「吸血鬼」。



直到某个时期为止都还只存在于想像之中,从某个时期开始却变成实际存在的威胁。对人类而言最为恐怖的灾厄。



从外表无法加以区别。



即使透过血液筛检也无法判别。



原因也不是来自病原菌之类事物。



就算是DNA检查也只会出现和一般人完全相同的结果──虽然是这样,但却兼具持续性、慢性及致命性,凭现代医学无法根治的某种症候群。所谓的「吸血鬼」,就是这么回事。



时至今日,吸血鬼已经随处可见了。这也是当然的,因为他们其实就是从人类之中自然而然诞生的。家人、邻居、同事、恋人,全都可能在某天突然变成吸血鬼袭击他人。如果只是区区一两个牺牲者,甚至不足以登上新闻版面。即使在这个瞬间,他们也同样正在某处诞生、正在散播灾厄、正在街角死去。







抱歉到这时才来自我介绍。



我叫神谷诚一郎,今年二十八岁。职业是酒保,在池袋的某条巷弄里开了间酒吧。兴趣是收集与修理古董钟表。虽然只有六个吧台座位的小店赚不到什么钱,不过日子总算还能过得下去。



这样的我从现在开始要讲述的,是一个奇妙的故事。



从二零XX年的冬天开始,虽然很遗憾,但到现在都还在进行,而且好像还牵扯到整个世界的命运,听来十分壮阔但其实规模非常小的故事。这个故事究竟会是以恶梦收场,还是会成为人们口耳相传的英雄传奇?这点就请各位亲眼确认吧。



……不。



还是老实承认好了。说真的,我自己也搞不太清楚。对于发生在我身上的这个故事,我自己也十分困惑,不知道该怎么看待才好。所以才会像现在这样,想要找个人诉说。碰上自己一个人承受不起的事物,最好的方法就是和其他人分享,对吧?对我的肩膀来说,这个负担实在太重了啊。虽然是这样,但却又不能轻易拋弃,所以真的很头痛。



总之,就让我开始说吧。



故事就从我因为一段奇妙发展而收留一个离家出走少女的地方开始。







那天,原本应该是个与平常没什么两样的日子。



中午十二点起床。



从老旧的床上起身之后,打了个呵欠。转开水龙头,用冰冷到几乎让手发麻的自来水洗把脸。打开电视,心不在焉地看著新闻,啃著几乎快要发霉的法国面包。这栋店铺兼住家的三层楼建筑是大战结束后随即兴建完工的破旧房屋,暖气开得不够强的时候,真的是冷到连骨头都会发抖。我用毛毯裹住自己,喝了杯咖啡。新闻正在报导与吸血鬼有关的事件──六本木发生大规模的吸血鬼灾害,牺牲者似乎多达数十人。



下午一点,我坐到工作桌前。



今天要做的是,老旧手表的维修保养。我打开机壳,检查内部状况。虽然是没有上油、齿轮也已经生锈的麻烦情况,不过因为是兴趣,所以也没有急著弄好的必要。我这时的心情,大概就像是在念经或抄写经书之类的吧,也可以说是藉此让自己彻底清醒过来。在我默默地进行作业的期间,窗外已经开始飘起了雪花。



下午三点,准备开店。



我穿上刚送洗回来的衬衫与背心,首先打扫店面、擦亮酒杯;接著用冰锥修整冰块形状,然后确认各种酒的库存状况。在这段过程中,手机接到既是金主也是生意来往对象的速水优也来电。从他那边获得一些情报后,我们简单讨论了一下。



下午五点,开门营业。



以下雪的日子而言,来客算是相当热络的。开店后才三十分钟,店内就几乎没有空位,我根据客人们的点单,不停地摇著调酒器。今天的客人,出手也相当阔绰,一杯接一杯地大口畅饮,帐单越叠越高。不管吸血鬼把治安状况搞得多么恶劣,对于人生来说,「酒」依然是不可或缺的。



晚上七点。



到了这个时候,我才终于注意到一件事──在店里进进出出的客人,不约而同都会谈到同一个话题。



「我觉得是离家出走。」



「不对不对,应该是迷路了吧。」



「我就说只是来观光的嘛。」



这个话题,其实就是关于他们看到的一名少女。



根据客人们的说法,对方似乎是个相当醒目的人物,年龄大概是国中生。有著一头亮丽的黑色长发,头戴贝雷帽,身穿红色双排扣海军大衣,给人一种十分有教养的感觉。看起来似乎不是很熟悉附近一带地理环境的样子。少女没有同行者,独自一人在这附近徘徊。她没有带什么东西,就只是斜背著一个小包包而已。



「如果是离家出走的话,行李应该会再多一点吧?」



「这年头哪还会有人迷路啦。只是要找路的话,手机拿出来,想怎么找都行啊。」



「都这么晚了还一个人在观光?有点缺乏警戒心吧。最近这一带的治安可是恶劣得很,听说昨天就又有猎犬(猎人)干掉了哪个吸血鬼的样子哪。」



客人之间争相提出各式各样的意见,谈论得相当热烈的样子。对方虽然年纪还小,不过似乎已经是个美人胚子了。不管是正要去上班的酒店小姐也好、下班回家途中的上班族也好、靠退休金过活的长辈也好,全都在聊关于少女的话题。



晚上九点。



关于少女的话题还在持续。因为新进门的客人也一样带来了相同话题的缘故。这件事同时也代表,即使已经到了这个时间,成为话题的少女依然在附近一带徘徊。



「可能是在拍电视节目之类的?」



「与其说是电视,更可能是在哪个影片网站开直播吧。」



「不不不,真相其实更简单明瞭啦。一定只是因为她喜欢雪的关系。」



「就算真的是这样,都几个钟头了啊,未免太久了吧。」



「差不多也该有人跟警察通报了吧。」



这是个非常好聊的话题。



在飘著雪的池袋,廉价酒吧林立的这条人生横丁(注:人生横丁是池袋区的一条小巷。)上,出现了稍微偏离日常的景象。面对当下这个吸血鬼到处流窜,时代本身也已经逐渐日薄西山的情势,任何人都想有个比较开朗的话题。当然,拿一个明显有什么隐情的女孩当话题,究竟能不能算得上是开朗,这个应该也相当难说就是了。



「我说店长。」



麦克风也递到我这边来了。



「店长你觉得呢,那个女孩究竟是怎么回事?」



「谁知道呢?」



我一边擦著酒杯,一边开口回应。



「会不会是天使?毕竟圣诞节也快到了。说不定是哪里出了什么差错,所以就降到地上来了吧。」



这段话当然是在开玩笑。为了引客人发笑而随便选出的回答。然而,客人们的反应却不符预期,甚至还彼此点头,纷纷说出「原来如此。」「搞不好真的是这样。」之类的话。我叹了一口气。连续好几个小时都是同样的话题,早已让我感到十分厌烦。



深夜十二点。



本店的客人都相当懂事,不管喝得再怎么醉都会在打烊前结完帐。今天也是如此,在日历翻页之前就好好地清光了所有的客人。我好不容易能够歇口气,点了根万宝路。今天真的累惨了。酒杯跟调酒器几乎全部用光,水槽的状况只能用悲惨来形容。我决定把东西留到明天再来洗,先喝杯珍藏的苏格兰威士忌吧。



对了,有件事一直忘记说。



本店没有招牌,而且其实连店名都没有。不仅如此,店门──这是少数会让我引以为傲的事物,它是整片天然橡木制成的。也就是说,从外面看不见店内情况,从店内也看不到外面。



所以,当我打算趁著抽菸休息的机会顺便确认一下外头有多少积雪的时候,对于店外的情况,其实是一无所知的。



喀哒。



我打开店门,刺骨的寒风一口气吹了进来。



眼前有个少女。



她蹲在店门旁边,朝著自己的手吐出白色的气息。贝雷帽、红色双排扣海军大衣、斜背的小包包……完全符合我听到的内容。



「啊。」



我们的视线有了交集。



眼角微微上扬的水汪汪大眼睛,由下而上注视著我。大概是国中生的年纪吧。相较于还留有些微稚气的容貌,眼神倒是给人一种聪明灵光的感觉。看起来既像是带有警戒,也像是松了口气的样子。



……话先说在前面,我不喜欢这类状况。



我不喜欢小孩离开保护者,也不想看到未成年人在深夜四处游荡。没有计画的行动也令我厌恶。最让我不满的,还是无法对这种事事坐视不管的自己。



「想喝杯咖啡吗?」



我用下巴示意。



「不过,喝完咖啡之后就要马上给我离开这间店。我可不想招惹什么麻烦。要是你打算赖著不走的话,我就会找警察来处理,你要有心理准备。」



「……可以吗?」



她睁大了眼睛。「总比让你冻死在店前面好吧。」我如此回答,接著补上一句「快点进来,要是给人发现我让未成年人进门的话,接下来就麻烦了。这里好歹也还算是正派经营的店。」







我把装著矿泉水的茶壶放到炉子上开始加热,接著按熄菸头,把咖啡豆放进磨豆机。虽然这间店不大,能够提供的餐饮有限,不过,正是因为有限,所以我对于提供的餐飮也有著自己一套坚持。



少女选择坐在位于吧台边缘,离门口最近的位置。这种态度值得嘉许。如果她是个对于素昧平生的酒保也毫无警戒的笨女孩,我在开始磨豆子之前就会把她赶出去了。



「这间店很不错呢。」



「多谢夸奖。」



我淡淡地回应少女的场面话。谈话就此中断。在深夜的酒吧之中,只剩下茶壶受到蒸气影响而发出的微微喀哒声响,以及来自门外,变得更加猛烈一些的风雪吹拂声。



「那个……」



少女没有就此放弃,再次开口:



「感谢您愿意招待我进店。天气变成现在这样,让我十分困扰。真的非常谢谢您的热心帮助。」



「这样啊,那真是太好了。」



「这个,其实我──」



「我可不想知道你的遭遇喔。」



我一边往咖啡机里加热水,一边打断了少女的话。



「一看就知道你有什么隐情,不过那不关我的事。喝完咖啡之后就给我掉头离开这家店,之前应该已经跟你讲清楚了。我也不打算再多管更多闲事。」



咖啡泡好了。



宛如花朵般的轻盈香气。虽然是来自瓜地马拉的平价咖啡豆,不过味道有口皆碑。



「感谢招待。」



少女点头致意,将手伸向咖啡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