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啊，目前没办法回去凰花，只能在这个小货柜里生活，你就多忍耐一点吧。」



「……不，没关系，叔叔。只是……雪奈担心亚莲娜同学。」



担心独自被留在那里的「朋友」。



「雪奈是坏孩子……犯下了罪行，所以即使像父亲所说的那样……接受制裁也无所谓。但是……这么一来……」



比起担心自己。



「就得和父亲、亚莲娜同学、赛莉卡分开……我会觉得好寂寞。」



「……你放心，还有人家陪著你呀。再说，赛莉莉也愿意跟来了。」



黑子用温柔得令人吃惊的神情，窥视雪奈。她以猫潜入缝隙般的举动，触碰冬真一边的膝盖，整个人贴近到几乎要和雪奈脸颊相碰。



「只要忍耐三年就好。所以，你现在就别想那些……好好休息吧。」



「……谢谢你，黑子同学。」



（这一点，大概只有同年代的朋友才办得到吧。）



雪奈放下心来的气息，透过大腿传递过来。



暗地感谢黑子这位朋友愿意跟来，冬真总算放下心中大石。



他所选择的是没有味道的卡片食物。和色彩缤纷、看似美味的蔬菜水果不同，是因为将炼素排除至极限，使得味道仅能勉强入口的粮食。



（但是，现在的我──对于自己做出这样的东西感到自豪。）



啪的一声，冬真将卡片掰成两半。他将其中一半送入口中，感受那乾巴巴的口感和淡淡的咸味，同时将另一半送往雪奈嘴边。



「雪奈，如果吃得下，就趁现在吃点东西吧……抱歉，现在就只能吃这个。」



「好的……只要能和父亲吃一样的东西就好，其他的雪奈一点都不在乎……！」



雪奈翻了个身，从大腿上仰望冬真。



冬真眯起眼睛，将卡片食物送进好比吵著讨食物的雏鸟的嘴唇，父女俩静静地享受短暂的休息和用餐时光。



『对了，你和卡秋雅……后来怎么样了？』



对于在脑中响起的隆美尔的意志，冬真慢了半拍才做出反应。



朝男人望去，只见他一副兴味盎然地咧嘴而笑。



冬真以冷静的思绪，回应对学弟妹的感情之路深感兴趣的男人。



『因为她向我告白，于是我也向她告白。我们彼此都把对方视为异性，爱著对方。』



『……你也太直接了吧。拜托你稍微浪漫一点行不行？』



『毕竟我不适合那种路线，所以可能有些困难。不过……我有告诉她，目前无法以恋人的方式相处，希望保持现状，直到雪奈长大稳定下来为止。』



在那间旅馆确认彼此浓烈到要杀了对方的爱之后，做出了这个决定。



『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雪奈。虽然觉得很过意不去，但是这一点不会改变。』



『你真的是很对不起她。居然刚开始交往就遇上这种情形，实在是很惨啊。』



『……我也这么觉得。而且，我也对学长感到很抱歉。』



『啊～啊～你这个笨蛋吵死了，不用跟我说那种话啦。』



思绪回路被切断了。沉默的对话结束后，隆美尔以洋溢男人魅力的举止拿起玻璃杯，像在乾杯地晃了晃。



「学长，你一个人在耍什么帅啊？好恶心喔。」



「有什么关系嘛。在即将开始新事物之际，就是要像这样挥别过去啦。」



那一杯，是献给共度人生的「战友」。



是为雪奈和冬真、冬真和卡秋雅今后的人生，献上的小小祝福。



†



「……阿姨，你在发情吗？」



「噗哈？」



远离客厅的居住区块内，大小勉强可以容纳两人的淋浴间。



设计上没有莲蓬头，而是从埋设在墙上的喷水口喷出极细的水雾，以此来清洗身体。因为乾净的水非常珍贵，一滴也不能浪费，所以才会有这样的设备。



水暂停喷出，热水从墙上啪答啪答地滴落。



在氤氲热气之中，正在用洗发精帮外甥女清透的红发搓揉起泡的卡秋雅，因为她的爆炸性发言，吓得在飞扬的泡泡中激动大喊：



「才、才、才、才、才、才没有呢！我才没有那么色！」



「可是，你身上有生物发情的痕迹。交配模式。分泌出来的体味不一样。」



「……不可以说那种话啦。那种话一般来说是非常失礼的。」



「是这样吗？……我不懂耶，人类的规定真复杂。」



原以为火属性的存在会避开水，结果赛莉卡很乾脆地就接受淋浴这件事。



非但如此，大概是觉得清洁身体「很舒服」吧，只见她舀起洗发精的泡泡，在自己妖精般的身体到处搓揉。那副模样真是可爱。



（……她真的回来了呢。）



以为会永远失去的东西回来了。一想到这里，就不禁开心得直发抖。



（虽然只有瞄到一眼……不过确实和在评议会见到的「再行者」截然不同。）



假如现在的赛莉卡是失去所有记忆，被从过去叫唤回来的赛莉卡本人。



那么在评议会目击到的「再行者」，就像是来历不明的机器在模仿冬真和蜜露法。而这之中的差异，一定是细微的举动和氛围所造成的。



（那孩子会像这样笑。一如记忆中那样，在刚刚好的时间点。）



赛莉卡会笑。那副一边轻轻哼著歌，一边清洗微微隆起的胸部和光滑腋下的模样，和卡秋雅一直希望哪天能够到来的样子，一模一样。



「嗯。」



「？赛莉卡，怎么了？」



「背部感觉怪怪的。大概是肩胛骨之间的位置。阿姨，帮我洗。」



「……可以吗？」



「可以。要轻一点喔。」



赛莉卡提出要求后就把脸别开。如此笨拙的撒娇方式，让人不由得──不由得……



（心、儿、怦、怦、跳……！天啊，好可爱！超可爱！我的外甥女真可爱！）



顿时超级能够体会冬真疼爱女儿的心情。



关于抚养雪奈这件事，卡秋雅其实几乎没能参与。因为以成为完美父亲为目标的冬真，和从旁支援以弥补不足之处的隆美尔这对搭档，让她完全无从介入。



（不过坦白说，像我这种不擅长做家事又笨手笨脚的人，也帮不上什么忙啦……）



两个男人反而比较贤慧，这让卡秋雅不好意思待下去，也很难插手。



当然，她还是有帮忙照顾。可是也许是因为雪奈本身对于身为「女人」的卡秋雅怀有戒心吧，两人始终保持著不太和睦的关系，直到雪奈的孩童时代结束。



后来，雪奈进入魔法学园就读不到一年，就来到了现在。卡秋雅原以为自己无从宣泄的母性本能再也没机会发挥了。但是……！



「……喏，赛莉卡。」



「？阿姨，什么事？」



「谢谢你回来……我真的、真的这么觉得喔？」



我真的可以这么幸福吗？卡秋雅不禁怀疑。



明明身为遭到社会驱赶，正在逃亡的人类公敌、反叛者。



不仅给许多人添了麻烦，名誉也扫地，再也无法挽回。尽管冬真自始至终都打算回归人类社会……她却心想就算实现不了也无妨。



（我、冬真、隆美尔……赛莉卡、雪奈、黑子。）



比自身性命更重要的家人。只要能够一个不少地活下去。



（管他是人类的敌人、恐怖分子，还是叛徒，无论怎么受人憎恨都无所谓。）



自私的想法。将和冬真达成共识的这件事藏在心底，接下来最少三年内──



必须欺骗雪奈。决定以为了不让她受伤、不让症状恶化这个正当理由，隐瞒真相、编织谎言，赌上微小的可能性。



「我果然喜欢你的炼素。感觉和我的构成炼素有关联性。」



莫非这就是所谓的血缘？赛莉卡歪著满是泡泡的头这么说。



看到泡泡因此滴到眼睛里，卡秋雅急忙出声。



「你还好吗？眼睛很刺痛吧？我马上帮你冲……」



「不需要……洗发精，头发和头皮的清洁剂，主要成分是离子型界面活性剂。一旦接触到人的黏膜或许就会感到疼痛，但我只是『情报』。」



闭也不闭接触到泡泡的眼睛，赛莉卡一派泰然。



「……你不痛吗？」



「黏膜有反应。那是硬体方面的问题，虽然有产生刺激感……不过生理上的反应是可以控制的吧？我觉得没什么问题。」



「当然有问题啦……说到底，你就是觉得刺痛吧？我来帮你冲啦。」



卡秋雅触碰感测器，让热水流出。任由热呼呼的水雾冲掉泡泡，赛莉卡默默地在热气蒸腾的淋浴间里，活化自己的炼素。



「刺激感很舒服，但我还是不喜欢过多的水分。我要弄乾喽。」



「！」



火焰轰的一声乱舞，卡秋雅和赛莉卡两人全身都被火焰包围。



那是火属性的结界式，与将炼素转换成元素笼罩身体的术式相似。



但是，由于这个结界式将其控制成分子等级，因此皮肤完全不会感受到热度──



「你让水分蒸发了对吧？利用火炼素瞬间加热皮肤上的水分……！」



「没错。你很懂嘛。」



世界各地都存在著名为渡火的宗教仪式。



一如其名，就是修行者赤脚在熊熊燃烧的木炭上行走。



当然，一般这么做免不了会严重烫伤。可是，只要具备特殊条件，就能毫发无伤……不仅如此，还能在几乎感受不到热度的情况下走过火焰。



「在皮肤表面制造空气膜，任意改变热传导率……就是那个不到一厘米的细微空气膜，保护我们不受热的影响对吧？连头发、脚趾，都被空气膜完整覆盖。」



「是啊，很惊讶吗？……这么简单的事情，其实你也办得到啦。」



（没错，我办得到……可是，没有魔法骑器的辅助，又没有编纂术式，我是不可能做到的。）



人类是利用术式──也就是利用话语精细地设定赋予炼素的形状，并且透过魔法骑器的辅助实际操作。两者的本质是炼素与施术者的意志转播站，假使没有了它们。



「……一般是无法正常使用魔法的。即便是熟练的老手，也会非常辛苦。」



「是吗？……果然好奇怪喔。」



赛莉卡走出淋浴间，让火焰缠绕裸体。



摇曳的火焰遮掩住胸部、腰部，散发出微微红光──



「我观察了一阵子，又在这里试著触摸你，发现人类真的好不方便。可是，那种不完全为何会如此惹人怜爱呢？」



她转过身，对跟著走出淋浴间的卡秋雅说。



「如果是完全的形体，就不必担心情报消失，能够永远地保存自己。居然必须耗费成本只为了维持存在，这样的记忆媒体简直就是瑕疵品。」



「……你说的成本是进食吗？」



「是用来维持肉体的成本。和我们原本应有的状态截然不同的形体。不过，这个状态带给了我们幸福。就连此时此刻，赛莉卡……」



她用左手按住自己稚嫩的胸部，一边邀请似的将右手伸向卡秋雅。



「也正在接收来自于你的温暖情报，整颗心怦通跳个不停。这是因为不完全……是完全形体所无法获得的，奇迹般的形体……也就是『变化』吧。」



「……我不懂你的意思。赛莉卡，这是怎么回事？」



「这很难以言语来表达。不过，虽然我们迟早都会回到完全的形体，我们却习惯了现在这个不完全的状态，所以才会讨厌回到完全的型态。讨厌变回稳定却没有变化，只是持续飘荡的情报体。」



「所以──才会以不稳定却又稳定，宛如矛盾集合体的形体为目标。我一定也是那个形体，那个完成的形体之一。无法忍受会逐渐崩坏的形体，为了至少让情报留下来而分裂成无数个，以增加备份……或是让他人感染自己的情报，不需要顽强地挣扎。」



……这女孩到底在说什么？



卡秋雅无法理解。然而，她却有一种感觉──



（我似乎正在听某个非常重要，却又不该听见的事情。）



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倏地窜过背脊。



正当卡秋雅陷入类似恐惧的情绪中浑身僵硬，赛莉卡则是用手指抵住美丽的嘴唇，陷入沉思。



「孢子兽──我们原有的状态完全而完美。」



所谓孢子兽，是生物「感染」了炼素，也就是情报所形成。



它们会无止尽地增加自己的复制品，同时渐渐自行毁坏，以至消失。



剩下来的，是粉碎的纯白色粉末。犹如结晶体的无机质残骸──



「但是，因为不具有原本的形体，所以取得生物的形体后会毁坏。因此，我们会尽可能地分裂、繁殖，增加备份，等待状态稳定了再扩散。就像那个时候，核弹的火焰将我们散布出去一样。」



「……人类遇见孢子兽之后没多久，使用热核武器所引发的悲剧……？」



「是的。让回到完全形体的我们，抵达这颗行星各个角落的现象。



好久以前希望维持不完全型态的我们，从此觉醒的契机。」



──那是人类史上最大的悲剧，大量灭绝的记忆。



「如果以你们的话来说──就是『末世之雪』，对吧？」



「！」



外甥女天真烂漫的微笑，感觉就像是其他世界的怪物。



不自觉地让裹在身上的浴巾滑落，卡秋雅──



只能愕然无语，呆立在原地。